在國家治理的龐大機器中,財政,是潤滑一切秩序的血液。
一旦財政失控,便如血液循環惡化,全身出現嚴重的健康問題,導致社會失序。財政的崩壞,從來不是一個孤立的技術問題,而是整個國家能力體系的嚴重衰弱。
就像一棟高樓大廈,財政只是地基中的一部分,但如果這部分開始塌陷,整個國家之樓,終將搖搖欲墜。
很多人誤以為財政就是錢多錢少,其實財政本質上不是錢的問題,是國家信用的問題。
財政,也是國家治理能力的集中體現。
秘魯經濟學家赫爾南多·德·索托在研究發展中國家的財政制度時指出,一個有效的財政系統,必須具備三個功能:籌資能力、資源配置能力、再分配能力。
當財政開始失控,背后反映的就是這三種能力的同步衰竭。
財政失控,意味著政府籌不到足夠的錢;即便籌到了,也配置不了資源;即便配置了,也分配得一團糟。最終,它不僅會撕裂國家治理體系,更會損害人們對未來的信心。
而一旦人民不再相信國家的財政體系,還稅于民、取之有道便成空談。國家信用的塌陷,往往比貨幣貶值更致命。
清末財政崩壞,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從“盛世天朝”到“割地賠款”,大清帝國的財政從天堂到地獄的墜落速度,很快。
清國晚期其實并不算貧窮。鴉片戰爭前夕,清政府每年財政收入超過4000萬兩白銀,遠高于同時期的日本。
到了1908年,財政收入更突破兩億三千萬兩,但詭異的是,這時候財政卻幾乎崩潰了,導致大清滅亡。
為何?首先是戰敗后巨額的外債,其次就是因為內部的腐朽,所造成的財政和經濟畸形。
因為這時候的財政來源,其實大部分是朝廷對鴉片貿易收取關稅“厘金”所得;與此同時,民間的經濟卻早已崩壞,大部分民眾在朝廷的橫征暴斂之下處于赤貧狀態。
朝廷收的稅本來就是因為鴉片貿易和民眾搜刮,但就這些財政收入,又被腐朽的利益集團給浪費掉了。
內部的腐敗驚人,又遇上了外患。甲午戰爭之后,清政府為賠償日本巨款,開啟了瘋狂的外債模式。
財政,就這樣從國家的治理工具,變成了利益集團的算盤。但外因也不過是內部潰爛的副作用罷了,如果你內部沒有先潰爛,外部能奈你何?
地方督撫坐地分肥,中央財政入不敷出,清廷不得不在最后的那些年開征各種苛捐雜稅,導致民怨四起。為了財政搞錢,當時無所不用其極,但就是沒想過通過真正的改革,來徹底恢復經濟從而恢復財政。
于是農民返貧、商人逃稅、兵餉拖欠、吏治腐敗。財政潰爛,壓垮了本就孱弱的帝國。
財政崩壞,是清帝國死亡的真正開始。一個連軍隊軍餉都發不起的國家,注定守不住自己的疆土。辛亥革命的爆發,只不過是財政系統全面崩潰之后,國家治理的自然崩塌。
阿根廷則是20世紀的財政災難樣本,更具有現實意義。
如果說清朝的財政崩壞是半殖民地的苦果,那么阿根廷的例子,則展示了國家路線錯誤導致財政失控的另一種路徑:民粹+濫發貨幣+預算失控。
20世紀初的阿根廷,曾是世界最富裕的國家之一,甚至一度被稱為“南美的巴黎”。但進入20世紀中葉之后,阿根廷財政開始徹底走偏。
為了維持政權,當時的政府對經濟干預過多,什么都要管,對冗余的公務員則靠高薪養著,對物價也總是強行干預,違背市場規則。
這些民粹手段雖然贏得了短期支持,但財政赤字卻如雪球般滾大。
為了填補財政黑洞,阿根廷政府開始大肆印鈔、濫發貨幣。在1975年到1990年的15年中,年通脹率高達300%,這意味著平均每過幾個月物價水平就要翻番。
貨幣政策失效、資本市場崩盤、企業外逃、民眾失業,國家信用如同紙片般脆弱。阿根廷,墜落成了一個貧困率非常高的國家。
阿根廷的財政災難,一度讓世界銀行拒絕為其貸款,也讓國際投資者將其列為“違約常客”。在國際評級機構眼中,阿根廷的“國家信用”幾乎就是“違約代名詞”。
令人唏噓的是,直到今天,阿根廷依然沒有從財政失控的深淵中走出來。米萊的一系列政策,就是在為這個國家一百年來的錯誤路線而進行糾錯。
如果說清末是被腐朽撕裂了財政,阿根廷是被錯誤路線毀掉了財政,那么現代國家的財政風險,往往是在經濟繁榮中悄悄積累的。
歐債危機期間,希臘政府就因為長期虛報財政數據、過度舉債,在2009年被國際審計揭穿,導致國家主權信用評級大幅下降。債券利率飆升、資本逃離、政府違約,最終只能接受“三駕馬車”(歐盟、歐洲央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援助。
這個案例說明:財政紀律的喪失,比財政赤字更危險。因為它摧毀的,不是數字,而是信任。
從本質上來說,財政不是數學,而是政治的藝術,是國家信用的管理學。
一旦財政失控,它不是某一屆政府的錯誤,而是整個國家治理體系的僵化。
所以財政失控的終極代價,是國家能力的消亡。
財政是一面鏡子,映照出國家的真實能力。當財政開始失控,工資發放困難,教育缺乏資金,醫院縮減開支,道路無人修補,民眾失去信心,企業不再投資。
歷史總是如此:國家從內部開始潰爛,信心從財政口開始崩塌。
財政容不得說謊,一個國家可以在短時間內靠宣傳或者虛假數據維持表象,但如果財政持續透支、預算失真、信用塌方,國家最終將無以為繼。
大清帝國,直到最后一刻還在維持它那個“可以繼續下去”的空殼,但實際上國庫已經空空如也,經濟凋敝之下,已經無法繼續收上來足以維持國家運轉的稅收。
而現代財政的健康,從來不是靠“緊縮”或“擴張”這種簡單刺激手段維持,而是靠制度、透明、問責、責任和科學。
財政,是一個國家從經濟到體制是否還健康的“終極體檢數據”。
所以,當財政走向失控,一個國家的命運也就走到了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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