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編按】時髦的左派知識分子總是會對各式各樣花哨的社會批判理論趨之若鶩，卻對馬克思主義經典文本置之不顧。但正如《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所講的：“意識的一切形式和產物不是可以通過精神的批判來消滅的，不是可以通過把它們消融在“自我意識”中或化為“幽靈”、“怪影”、“怪想”等等來消滅的，而只有通過實際地推翻這一切唯心主義謬論所由產生的現實的社會關系，才能把它們消滅；歷史的動力以及宗教、哲學和任何其他理論的動力是革命，而不是批判。”而通向革命的道路只能是現實的政治態勢分析。《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正是一部提供如何正確進行社會政治分析的著作。在思想混沌的當下，重讀本書大有裨益。
《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讀書筆記
法國大革命后，革命政府于1793年推行共和歷，共和歷將一年分為12個月，每個月份的名稱與自然季節有關。霧月對應公歷的十月下旬到十一月下旬，霧月十八日是拿破侖·波拿巴發動政變的日子，即1799年11月9日，這個事件讓拿破侖成為第一執政，后來稱帝。路易·波拿巴是拿破侖的侄子，他在1851年12月2日發動政變，次年稱帝。馬克思將這兩個事件聯系起來，用前者的日期來命名后者，通過書名的歷史隱喻，揭示了權利更迭中的諷刺性重復，揭示了路易·波拿巴的可笑。正如馬克思在開篇寫到的：“黑格爾在某個地方說過，一切偉大的世界歷史事變和人物，可以說都出現兩次。他忘記補充一點：第一次是作為偉大的悲劇出現，第二次是作為卑劣的笑劇出現。......白癡的霧月十八日代替天才的霧月十八日！”
馬克思運用唯物史觀闡述了當時法國的社會結構和階級斗爭狀況，評述了路易 · 波拿巴政變的原因、過程和結局，并通過對歷史事件的生動描述和精辟分析，揭示了歷史運動的規律，闡述了評價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的科學方法。馬克思深刻揭示資產階級議會和行政權的權利斗爭是1848年革命后法國國家政治的核心矛盾，資產階級實質上維護少數資產階級派系利益的民主的虛偽性使得階級矛盾不斷激化從而無力統治，行政權不斷發展為獨立于社會的強大的壓迫的工具，議會與行政權的斗爭本質是階級矛盾不可調和的產物，當資產階級無力統治、無產階級無力革命時，波拿巴主義的階級平衡術借尸還魂，最終導致議會民主制的崩潰和路易波拿巴的軍事獨裁，正如列寧所說：“資產階級不得不說假話，把（資產階級的）民主共和制說成“全民政權”或一般民主和純粹民主；但實際上，這種民主共和制是資產階級專政，是剝削者對勞動群眾的專政。”。
一、各階級的情況
恩格斯在霧月十八的序言中寫道：“正是馬克思最先發現了重大的歷史運動規律，根據這個規律，一切歷史上的斗爭，無論是在政治、宗教、哲學的領域中進行的，還是在其他意識形態領域中進行的，實際上只是或多或少地明顯地表現了各社會階級的斗爭。”《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動態地對階級斗爭進行分析，了解1848年至1851年法國各階級、集團之間的矛盾與博弈是讀懂路易·波拿巴如何一步步建立起獨裁統治的關鍵。該時期法國的各階級介紹大致如下：
工業無產階級：作為革命的主要力量，無產階級在1848年二月革命中推翻了七月王朝，但革命成果被資產階級竊。六月起義的失敗標志著無產階級暫時退出政治舞臺，其訴求被資產階級共和派和秩序黨聯合鎮壓。
資產階級共和派：藍色共和黨人指法國資產階級共和派，因其機關報是《國民報》故又稱《國民報》派，亦稱三色旗共和派、純粹的共和派。該派所依靠的是法國工業資產階級和一部分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紅色共和黨人指其他各種民主派和社會主義者。
秩序黨（正統派與奧爾良派）：正統派代表大地產資產階級利益，支持波旁王朝復辟；奧爾良派代表金融貴族利益，支持七月王朝后裔。兩派在鎮壓無產階級后結成“秩序黨”，但內部因經濟利益沖突逐漸分裂。
山岳黨：山岳黨在1848-1851年間是指法國制憲議會和立法議會中集合 在《改革報》周圍的小資產階級民主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他們自稱是1793-1795年法國國民公會中 的山岳黨思想的繼承人。1849年2月后該派又稱新山岳黨。在1849年試圖通過議會斗爭維護共和制度，但被秩序黨聯合波拿巴鎮壓（六月十三日事件），力量遭到重創。
農民階級：法國人數最多的階級，但生產方式分散且保守。農民階級的兩重性（革命性和保守性）使其成為波拿巴政變的社會基礎。
流氓無產階級（十二月十日會）：由社會邊緣人群組成，充當波拿巴政變的暴力工具。他們缺乏明確的階級意識，被波拿巴收買為打手，幫助其鎮壓反對勢力。
二、基本歷史過程
了解拿破侖戰爭后到1848年法國革命的基本歷史過程有助于理解書中所描述的歷史事件。霧月十八日，西耶斯聯合拿破侖，強制開除反對派議員，解散督政府，成立西耶斯、拿破侖組成的執政委員會，稱之為霧月政變。1799年，共和八年憲法頒布，拿破侖出任第一執政。1902年，第一執政任期又被延長，最后直接宣布拿破侖為法蘭西的皇帝。之后在反法同盟圍剿下，拿破侖帝國崩潰，波旁王朝復辟。查理十世繼位后的系列措施激怒了自由派，自由派掀起反叛運動。1830年，自由派主張讓奧爾良公爵菲利普繼承王位，1830年9月菲利普上臺，法國實行君主立憲制，成立七月王朝。七月王朝統治期間由于資本主義的發展，法國階級矛盾逐漸尖銳，在七月王朝中產生了反對派，反對派一方面是試圖爭取普選權的共和派，一方面是正統派。1847年，經濟出現危機，1848年，主張改革的反對派決定舉辦宴會，被基佐政府下令禁止，工人和學生走向街頭舉行游行示威，反對七月王朝的統治。1848年1月23日，國民衛隊放棄鎮壓民眾，基佐政府倒臺，24日，菲利普宣布退位，七月王朝滅亡，臨時政府建立。
第一個時期，從1848年2月24日起到5月4日止的二月時期。1848年2月22—24日巴黎爆發革命，推翻了“七月王朝”,建立了資產階級共和派的臨時政府，宣布成立了法蘭西第二共和國。二月革命是一個各個階級共同完成的革命，它的目的在于爭得選舉制度的改革以求擴大有產階級內部享有政治特權者的范圍和推翻金融貴族獨占的統治。但是二月革命后，資產階級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把革命成果僅僅局限于資產階級的水平，所以工人階級很不滿，舊的社會力量集合起來開始反對工人階級的斗爭了。
第二個時期就是法蘭西第二共和國創立時期，出現了六月革命，是六月事變后制憲國民議會的歷史，資產階級共和派統治和瓦解的歷史。六月起義的失敗事實上為資產階級統治建立了基礎。資產階級共和派在路易菲利普的資產階級君主制度下是官方的共和主義反對派。共和黨人的代表人物在二月革命后在臨時政府里獲得了位置，受到資產階級信任并在制憲國民議會中占多數。六月起義解散了社會主義分子成立的執行委員會，共和派擊敗了小資產階級的或民主主義的共和黨人，卡芬雅克代替執行委員會獨裁，資產階級共和派在1848年6月24日到12月10日獨占統治，擬定共和主義憲法并宣布巴黎戒嚴。資產階級利用憲法建立資產階級共和派的可靠地位，但第二共和國的憲法有著天然的弱點，就是它的總統只能干四年沒有連選連任，更沒有兩屆任期制，這其實就是逼著總統運用暴力顛覆共和國，其次它還賦予總統極大的權利，該憲法導致了分權制的矛盾。而總統和議會與民眾的距離是不一樣的，民選的國民議會和國民只有形而上學的聯系，而民選的總統卻和國民發生個人聯系，這樣一來易出現民粹主義。而這三個要素的齊聚微微野心家奪權提供條件。
1848年12月10日波拿巴當選總統結束了卡芬雅克的獨裁和制憲議會，支持波拿巴的勢力包括農民、軍隊、大資產階級、無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他們首先憤怒于卡芬雅克的專政。波拿巴就任總統后立即組織了以奧迪隆巴羅為首的秩序黨內閣，即正統派和奧爾良派的聯合內閣，聯合保皇黨人的將軍尚加爾涅執掌正規軍和國民自衛軍的最高統帥權。保皇黨人有意識地排擠共和派，通過把無組織的人民群眾引入反對國民議會來推進制憲議會的解散，這是典型的民粹主義做法。資產階級共和派在快要失去政治勢力的時候，要對抗保皇派捍衛自己的共和主義的時候，他們放棄了斗爭。1849年1月29日尚加爾涅在巴黎舉行閱兵，保皇黨人以暴力作為威脅逼迫協會服從。1848年12月20日到1849年5月制憲議會解散，資產階級共和派滅亡。純粹的共和派在斗爭面前怯懦軟弱地解體，在之后的立法國民議會中只剩下大約五十人組成的集團。
第三個時期1849年5月28日立法國民議會開會，到1851年12月2日解散，這一時期立憲共和國或議會制共和國的存在時期。這一時期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從1849年5月28日起到1849年6月13日止，小資產階級同資產階級和波拿巴進行斗爭，以小資產階級民主派遭受失敗告終。此時波拿巴派的議員人數不足以構成一個獨立的議會黨，在它之前有正統派和奧爾良派聯合黨派以及山岳黨，第二共和國之中的構成集中表達了法國革命過渡時期多個階級互相博弈的復雜狀態。秩序黨在此時掌握政府權力、軍隊和立法機關，掌握了全部國家政權，并且在精神上把它的統治炫示為民意表現的普選，此時秩序黨擁有強有力的手段和良好的征兆。秩序黨沒有把波拿巴當成對手，他們的對手是小資產階級民主派。小資產者和工人構成的社會民主派，在議會中組成了新山岳黨，在此時占有近三分之一的席位，獲得巴黎議員以及軍隊支持，好似勝券在握。但社會民主派利用民主共和制度是意圖緩和資本和雇傭勞動之間的對抗并使之協調而不是消滅兩極，以民生主義的方法改造社會但始終不超出小資產階級的范圍。
秩序黨好像是各種保皇派集團的結合體，這些集團好像不僅互相傾軋，而且一致對共和國表示仇恨，一致對共和國進行斗爭，但馬克思在這里分析了正統派和奧爾良派由于其各自的物質生存條件和財產形式，指出這兩個集團的利益是對立的，而它們只有在議會制共和國的形式下才能享有更加無限和更加穩固地統治其他社會階級的權力，才能互相結合起來從而把自己階級的統治提到日程上來，之后兩者的分離是肯定的。
秩序黨和山岳黨在國民議會開幕后展開戰斗，秩序黨人擊破其的契機是法軍炮轟羅馬，打擊羅馬革命者也就是打擊法國革命者的同盟軍，在山岳黨彈劾案被否決后山岳黨退出議會，一部分人要求立刻舉行起義但是山岳黨的領袖卻猶豫不決，6月13日山岳黨舉行了和平示威，這次示威被軍隊驅散，山岳黨作為大黨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被解體了，它的失敗宣告了法國小資產階級民主主義的破產，影響和力量就被消滅了。秩序黨擊敗了山岳黨勢力的時候，事實上也導致了共和國議會制的動搖，因為隨著議會之中最負聲望的議員被排擠出去，對于議會是沉重的打擊，它大大提高了共和國總統的地位、貶低了人民代表。并且秩序黨指責為保護憲法是圖謀顛覆社會的行為，也就剝奪了未來他們訴諸起義的可能性了。這一天也是法國國民自衛軍歷史上決定性的轉折點，它在法國全國各地一部分部分地逐漸被解散了。
第二個階段，從1849年6月13日起到1850年5月31日止，秩序黨實行議會專政。秩序黨以廢除普選權而完成自己的統治，但失去議會制內閣。
隨著小資產階級民主派被打倒，秩序黨和波拿巴派的斗爭就日趨惡劣了。但這時顯然秩序黨的力量還是比波拿巴派大，波拿巴是怎么勝利的呢？
1849年10月國民議會復會，11月1日波拿巴組成新內閣即奧普爾內閣，宣布自己的名字和這個秩序黨的國民議會無關。隨著巴羅罰盧內閣的解散，新內閣掌握實權的人是波拿巴主義者，秩序黨不可挽回地喪失了為維持議會制度所必需的支柱，即掌握行政權。法國歷來是一個中央集權制的國家，他的國家管控是非常嚴厲的，而這種國家管控就支持著這些金融貴族、大地主的利益。波拿巴這時表現得還是卑屈地聽命于國民議會的。
波拿巴通過迎合群眾庸俗習氣的投機勾當來博得聲望、損害國民議會的聲望，擴大秩序黨和總統之間的分歧。但很快1850年3月10日的補選改變了局面，這次選舉是為了填補六月十三日事變后的空的席位，巴黎提出的三個候選人分別代表無產階級、小資產階級民主派和資產階級共和派，這次選舉只選了社會民主派的候選人，而且背后還有軍隊的投票。于是波拿巴此時又只能屈服議會了，而秩序黨卻沒有抓住機會掌握政權、恢復議會制內閣。而且社會民主派也沒有抓住機會乘勝追擊，而無產階級也因為民主派變得軟弱無力。
秩序黨在5月8日提出了廢除普選權的提案，民主派盲目地服從自封為法律的反革命勢力的意志，而巴黎的無產階級也由于這一年工商業的繁榮而選擇消極對待自己階級的革命利益。5月31日廢除普選權法律的制定就這樣報復了3月10日的選舉，是階級斗爭的一種表現，該法律通過限制選民人數把總統選舉從人民手里暗中轉到國民議會手里以加倍鞏固秩序黨的統治。
第三個階段，廢除普選權后波拿巴和國民議會的斗爭重新爆發，過去國民議會和總統之間的一些小小的沖突在這時勢必要轉化為兩個權力間的大規模的戰斗了。
首先是波拿巴以把國民議會的犯罪行為報告給人民為威脅要國民議會以每年三百萬法郎買他的沉默。然后是波拿巴和尚加爾涅產生糾紛，波拿巴的勢力隨著他的手段逐步滲入軍營，軍隊之中分裂為兩個敵對的勢力，波拿巴的勢力并逐步占據上風。國民議會在11月和12月這個時期總是為了階級利益極力避免和拒絕在重大的、迫切的問題上和行政權進行斗爭。波拿巴著手令軍權和議會分立，把尚加爾涅免職，在1月12日任命了新內閣，撤職尚加爾涅，秩序黨內部的猶豫不決也錯失了任命尚加爾涅為議會議長來保護議會的時機。秩序黨喪失了控制軍隊和國民自衛軍的權力。至此，國民議會已經沒有內閣、沒有軍隊、沒有人民、沒有社會輿論了。1月20日秩序黨提出的不信任案企圖重新支配行政權，提案通過后波拿巴又任命了一個由一群毫不知名和微不足道的人物組成了過渡內閣以集中行政權，波拿巴還用不斷地組織新內閣的把戲來攪擾和愚弄國民議會來使秩序黨各派之間的關系處于緊張狀態，秩序黨的解體仍在繼續，失去了獨立的議會多數而不得不去跟山岳黨和純粹共和黨人聯合。5月28日是國民議會生命的最后一個年頭的開始，修改憲法的問題受到重視。波拿巴想通過修改憲法延長任期，共和派依靠票數優勢反對修改憲法，秩序黨陷入兩難。修改憲法不僅會使共和國成為問題，而且會使資產階級兩派的共同統治成為問題；不僅會使君主國有恢復的可能，而且會復活君主國曾輪流有限代表的那些利益之間的競爭。秩序黨分解為各個構成部分，資產階級和資產階級報刊同資產階級群眾最后決裂。
第四個階段議會和行政權公開決裂。議會正在死亡和崩潰，被自己的階級、軍隊以及其余各階級所拋棄。所有這一切矛盾、沖突和紛爭，使資產階級在當時已經沒有能力管理法國，互相敵對的黨派彼此弄得筋疲力盡。加之正好碰上商業街進入繁榮期，路易波12月2日成功地迎來了政變，議會制度和資產階級的統治覆滅，波拿巴獲得勝利。如果說這個事變是一個巨大的歷史諷刺，那被諷刺的首先和主要是法國資產階級，這個階級在政變中所遭到的一切后果都和它的出發點相反。
三、總結
《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是馬克思十分重要的著作，其中對于法國階級斗爭的描述是精彩的，但其意義遠不止對于法國霧月政變這一特定事件的歷史分析。本書代表著馬克思主義的一個十分重要的方面：對政治斗爭態勢的分析方面，這表明馬克思主義者不能僅僅滿足于抽象的、結構式的分析。誠然，關于現象的描述可以是多樣的，但關于某一事件看法的多元性也來自于這樣一條鐵的歷史規律，即源自于社會物質生活。物質生產過程中的對立導致階級的形成，幾個階級在全社會范圍內爭奪領導權的對立形成政治斗爭，由于經濟上的對立和政治上的斗爭，產生了為之服務的各式各樣的意識形態。但人們的認識過程往往是顛倒的，即錯把意識形態置于政治乃至經濟斗爭之上。無論是科學的分析，還是被顛倒過來的認識，政治分析都是不可避免地分析階段。因此，對于具有嚴肅政治態度的人，都會格外注重分析社會斗爭態勢。本書正是為馬克思主義者提供了正確進行政治分析的方法。不僅如此，列寧在《國家與革命》中也根據本書進一步闡發了馬克思主義國家原理， “特別是帝國主義，即銀行資本時代，資本主義大壟斷組織的時代，壟斷資本主義轉變為國家壟斷資本主義的時代表明，無論在君主制的國家，還是在最自由的共和制的國家，由于要加強高壓手段來對付無產階級，“國家機器”就大大強化了，它的官吏和軍事機構就空前膨脹起來了。”因此無產階級革命的任務就是“不是去改善國家機器，而是破壞它、消滅它。” 《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在實踐上和理論上都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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