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蛇交替,石火電光。老衲春節之夜秉燭炮制的粗淺影評《俠骨丹心映九州》,于正月初二黃昏亮相后,沒想到兩天多的時間,閱讀量就突破250萬——假如是軍隊人數,足夠橫掃歐亞大陸,再一次打到多瑙河畔了。這有點勾起了孔和尚的人來瘋,讀過拙文《遭遇金庸》的朋友知道,老衲四十年前,就是從舍友塞給我的《射雕英雄傳》開始進入金庸武俠世界的,而且從一開始就沒有把金庸小說僅僅當作武俠來看。雖然那時我的恩師嚴家炎先生尚未提出金庸小說是一場“靜悄悄的文學革命”,我也尚未向嚴家炎、錢理群,陳平原諸位老師大肆鼓吹金庸小說,但是憑著讀過上百部中外小說的感覺,我斷定金庸小說是關乎國家民族、關乎人類命運的頭等文本。
可惜由金庸作品改編的大量影視,雖然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在編、導、演諸方面各有一些亮點,但總體而言,未能高保真傳達金庸原著的博大深邃的思想,不但很難令金庸本人滿意,在學術界也好評不多,在觀眾口中更是吐槽不斷。考慮到“改編名著吃力不討好”乃世界通例,孔和尚一般也就少批評,多微笑了。
在俺家領導刷碗買個洗碗機,掃地買個機器人這個快餐文化無處不在的年頭,金劇的出籠總不免讓人暗萌一把冷汗。當《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宣布定檔春節,我想無數金迷的心可能都有點想看又怕看。畢竟,要將這部盛滿了幾代人青春記憶的武俠經典——1957年《射雕英雄傳》連載后,很多學者呼吁要建立一門與紅學望衡對宇的“雕學”——搬上銀幕,徐老怪這是想在鋼絲上吊著威亞跳芭蕾嗎?
但令老衲默默贊許的是,該片不僅以“見龍在田”的穩健老實,成功規避了"糟蹋經典"的陷阱,更以“時乘六龍”的現代性解讀,讓郭靖這個一點也不傻的"傻小子"在智能時代煥發出炫目光芒。
電影刪繁就簡,以《射雕英雄傳》尾部故事為主線,突出了郭靖、歐陽鋒和大汗的三角政治關系,構建了一個極具歷史張力的武俠世界。在天蒼蒼野茫茫的草原上,郭靖與大汗的對話展現出徐老怪對金庸思想的透骨理解。當氣吞天下的征服者以不可抗拒的威嚴質問郭靖何為"俠之大者"時,郭靖答曰:"俠之大者,當以天下蒼生為念。"語氣平和,聲音堅定,令人如聞一曲超武俠超國界的洪鐘大呂。
這種跨越時空的堅定聲音,讓郭靖的形象超越了傳統武俠的“報恩仇”和“立功名”,成為一個具有璀璨時代特征的中華文明的符號。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歐陽鋒,則酷似錢理群老師所概括的“精致利己主義”。西毒歐陽鋒,本來也是武林大宗師,他卻為了一己私利,攪動江湖風云,當時金國最強,他就投奔金國,成為國師。然后依仗強勢武功,助紂為虐。歐陽鋒的行徑,恰似某些全球性或區域性霸權國家的做派:蓄意挑撥,引起禍端,全球越不穩定,他就越自鳴得意。該片通過這種對比,自然而然地將武俠世界的正邪對決,轉換為國際政治風云的隱喻性表達。
談電影畢竟要談點視覺呈現,徐克以軍事思維突破了傳統武俠片的俗套,草原上的萬馬奔騰和戰車林立,不再是簡單的炫場面炫特技,而是象征著歷史洪流的滾滾向前——武功再高,智慧再深,也不能逆襲成功。而桃花島的繽紛絢爛,也不僅是柔美安逸的背景板,而是潛藏著刀光血影背后的精神家園。這些視覺符號的系統詮釋,讓整部電影在傳統武俠片的古典韻味之上,彌滿了現代藝術的張力。
武俠片自應再談幾句武功。我曾有研究生的畢業論文專論金庸武功。徐克對"降龍十八掌"的演繹,使得這套掌法不僅僅是降妖伏魔搏擊招式的組合,而是被賦予了更深層的象征意義——我曾在回答為什么金庸難以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說,因為金庸小說是不能準確翻譯成外文的,假如降龍十八掌的招式被翻譯成左勾拳右勾拳之類,那么金庸作品的中華文化精髓就蕩然無存了。影片中的每一掌都體現了一種人生境界,每一次出招都蘊含著對"俠之大者"的圖寫。這種將武功哲學化的處理方式,不僅是忠實于金庸原著,而且讓電影界的武俠精神攀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演員方面,徐克能夠俾睨飯圈文化的局限,以人物定演員,以主題用演員,從而使主要演員的表現均可圈可點。既保留了原著人物的精髓,又注入了新時代的青春氣息。特別是郭靖的扮演者,突破了玄幻青春劇的藩籬,像魯迅說的那樣:“少做作,勿賣弄”,忘掉自己,直取人物,將那種樸拙中的大智慧演繹得有棱有角,讓觀眾看到了一個淵停岳峙的"俠之大者"。而人稱“千面影帝”的梁家輝塑造的西毒歐陽鋒的陰鷙形象,甚至讓觀眾很久沒有認出這位也飾演過東邪南帝的演員,直到他出現在春晚現場,又慈祥得仿佛李雪健——忘記演員直視人物,這才是表演藝術的佳境。
影片的成功,不僅在于它完美地平衡了經典與創新,更在于它捕捉到了武俠魂與時代性的契合點。在這個充滿了錢理群老師所說的“無真相,無共識,不確定”的時代——我又加上了一句“不講理”,多么需要"俠之大者"。以天下為己任的擔當,以和平為理想的襟懷,以正義為準則的堅守,這才是“人民有信仰,民族有希望,國家有力量”。
其實金庸筆下的郭靖說出"為國為民,俠之大者",是在《神雕俠侶》中。徐克把此話理解為郭靖的整個靈魂,讓它超越武俠的范疇,成為了一種普世價值。因此可以說,《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不僅是一部高度成功的金劇,也是一面拯救不義戰火的鏡子,讓我們看到了中華傳統文化在超限戰時代的“神龍擺尾”的潛能。
該片的熱映也許不合某些大大小小井底之蛙“歐陽鋒”的胃口,但是客觀上告訴人們,金庸的武俠從未過時,金庸百年誕辰之后,金學仍然蓬勃興旺,金迷仍然津津樂道,孔慶東仍然會在北大內外講金庸。只要我們找到合適的打開方式,那些關于俠義、關于擔當、關于理想的情結,依然澎湃在我們的心中。"俠之大者"不僅是郭靖的寫照,更是新的反霸時代的啟示錄。
倒是孔和尚最后未能走出自己的俗套,在喜迎財神的破五煙花中,又胡謅了幾句粗淺的閑話曰:
龍蛇大地遍蒼茫,劍膽琴心入電光。
郭俠吉言山月朗,歐陽毒念井蛙藏。
伏魔掌底兇煙滅,匡義胸中浩氣長。
今古英豪同一念,人間正道在安良。
2025年2月2日,乙巳蛇年正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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