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的自由裁量權也應關進籠子

對于李昌奎強奸殺人案，云南省高院日前啟動再審，表示將在法律框架內充分尊重民意。這是民意暫時性的勝利。

2009年5月，云南昭通巧家縣鸚哥村的李昌奎因為感情糾紛強奸了同村的王家飛并殺害了她和她3歲的弟弟王家紅。其“犯罪動機極其卑劣，主觀惡性極深，手段特別殘忍，情節特別惡劣，后果特別嚴重”（引自藥家鑫案判決書）。對于這樣的殺人犯，除了極少數主張廢死的學者和專業人士外，有誰不認為其該殺呢？對于這樣一起事實清楚的案件，云南高院卻推翻了昭通中院基于現行法律作出的死刑立即執行的判決，改判死緩。對于這樣的枉法判決，輿論沸騰。這是樸素的正義感使然，是義憤所致。對此，竟有人誣以“叫囂人人喊殺”，這樣的叫囂實讓人憤慨。

如今云南高院決定對李昌奎強奸殺人案進行重審，這是順應民意的必然選擇！對此，一些學者和專業人士卻表達了不同的看法。如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賀衛方提出：“從制度層面講，我贊成維護二審判決的穩定性?！彼忉屨f“目前以外力影響司法的維權模式其根源還是在于司法不獨立，不能完全排除外界的干擾。借助外力干預司法的模式，可能在個案上發揮糾錯的功能，但這種模式本身是缺乏制度思路的。在此案中，李昌奎二審判決作為終審判決，只要不是將無罪判有罪，量刑畸輕、畸重，只是死緩和死刑立即執行的區別的話，還是應該維持其穩定性。如果輕易改判，反而可能引發更多民眾效仿?！?/p>

賀衛方先生是我國法學界泰斗級的人物，門人弟子滿天下。我對他的了解是因為2007年西山會議上他對中國共產黨政權合法性的質疑。其憂國憂民的情懷令我由衷敬佩，其觀點的新銳令我惕然心驚。作為一名法學專家，他是廢除死刑的極力主張者。我不是法學研究者，對廢死主張無力褒貶。但就云南高院的改判和再審決定，還是想發表一些門外歧見。

對于強奸殺人的李昌奎，一審判其死刑立即執行，二審判其死緩，雖都帶有一個“死”字，結果卻有天壤之別。死刑立即執行，是對為惡者生命權的剝奪。對踐踏他人生命權并導致他人生命權喪失的罪犯執行死刑，符合罪刑相適應原則。死緩，如果不考慮減刑，頂多相當于終身監禁，不再有生命之虞。兩種判決，其一令人死，其一容人生，區別之大，莫此為甚。內中分別，絕非賀衛方先生輕描淡寫所說的“只是死緩和死刑立即執行的區別”。試問，人所有的權利中，還有什么比生命權更重要的嗎？失去了生命權，人所有的權利都失去了依歸。或判死，或判活，全系于擁有“自由裁量權”的法官一念之間，且不用理會民意，否則司法便有失去獨立性之虞。這樣的司法“自由裁量權”豈不是太大了嗎？

由一審判決判決書中案情陳述可知，在這起案件中,“李昌奎在王廷金家門口遇見陳禮金的女兒王家飛和兒子王家紅(3歲),李昌奎以兩家的糾紛同王家飛發生爭吵并抓打,抓打中李昌奎將王家飛的褲襠撕爛,并用手將王掐暈后抱到王廷金家廚房門口實施強奸。王家飛被強奸后醒來跑向堂屋,李昌奎便提起一把條鋤打擊王家飛的頭部致王當場倒地,并將王家飛拖入王廷金家堂屋左面的第一間房內,后又提起王家紅的手腳將其頭猛撞該房間門方,并將王家紅置于王家飛右側,又在王廷金家里找一根繩子,分別將王家飛、王家紅的脖子勒緊,后逃離現場……”可見被告人李昌奎犯罪手段特別殘忍、情節特別惡劣、后果特別嚴重,其罪行極其嚴重,社會危害極大,。像李昌奎這樣的犯罪分子還算不上能適用死刑的罪行極其嚴重的犯罪分子，還有多少罪犯的罪行能適用死刑呢？在現行法律未廢除死刑的情況下，法官對當判死的罪犯不判死，那是對司法自由裁量權的濫用，那就是枉法。也許數年以后，中國的法制建設會向廢死方向邁出實質性的步子，但那也改變不了此案二審判例枉法的本質。

有一種觀點認為“一般而言，獲取實質正義的途徑必須要借助程序正義，即只有在每一個程序都符合正義原則的基礎上，最后得到的結果才可以稱為實質正義；一旦獲取正義的程序不當，就意味著獲得實質正義的不可能?！钡绦蛘x必定會導致實質正義的結果嗎？云南省高院沒有任何程序和實體上的瑕疵或錯誤，其判決結果就一定體現程序正義嗎？開發一個樓盤，依據設計圖紙，施工方謹守操作規程，用料保質保量；監理方盡心盡責。但不久樓裂裂了，樓歪歪了，樓倒倒了。原因何在?依據的設計圖紙有誤。云南高院對李昌奎的死緩判決基于法界精英的廢死主張，而非依據以死刑為極刑的現行法律。適用法律有誤，就像設計圖紙有誤一樣，雖然程序正義，卻無法實現實質正義。難道我們的司法只要程序正義，不要實質正義嗎？沒有實質正義，要程序正義何用！

如果無視民眾對實質正義的訴求，維護二審判決的穩定性，云南高院的二審判決馬上就會成為標桿，絕不需要等到十年以后?，F下，中小企業融資難，企業主向地下錢莊融資是司空見慣的。如果借錢卻還不上，債主又追逼得緊，完全可以將債主一刀捅了了事，企業主大可不必有生命之虞的，因為這樣的殺人屬于激情殺人或激憤殺人，且只針對債主一人，危害不大，根據寬嚴相濟的原則，應不被判死。又如被惡意欠薪的農民工，多次討薪無果刺死了老板，該農民工也應不被判死的，因為他只害了一個人，且出于激憤。又如本案中苦主王少紅的家長滿懷屈辱和悲憤謀殺了李昌奎的哥哥，殺人后立即去自首，那是更不應被判死的，因為這一切起因于鄰里糾紛，對社會危害不大，且有自首情節?！梢钥隙ǎ颇细咴哼@樣具有標桿意義的判例一旦成為有約束力的判例，其結果必然導致暴徒式的革命。這種暴徒式革命不僅會沖擊現有秩序，破壞經濟發展的大好形勢，對精英們向往的新秩序也必然造成破壞。云南高院的判例帶給我們的將不是“法治”，而是法滯。

李昌奎不死，現行法律必死——當然，這或許正是某些精英所期待的。真是那樣的話，我們的社會將到處可見武松的樸刀、李逵的板斧。這樣的局面，即使放在最民主的憲政國家，恐怕也要引起“主流”社會的反彈。真到了那時候，我們的精英還會一片聲地廢死嗎？恐怕也要加入“人人叫囂喊殺”的行列了，否則，我們的“主流”社會饒得了他們嗎？

死刑存廢之爭已有時日，草根與精英的看法迥然相異。爭議是好事，真理不辨不明。改革開放30多年了，經濟基礎已經發生了深刻變革，上層建筑的改革卻未能及時跟上。一些與現行體制不相適應的東西已破或待破，新的東西亟需確立，基于頂層設計的改革方興未艾。全社會廣泛地爭論，形成百家爭鳴的局面，有助于凝聚社會共識，使新立的東西符合絕大多數人的期待，或者說符合最廣大人民的利益訴求，形成最廣泛的民意基礎，這樣的新東西才會具有真正的“合法性”。如果廢除死刑是個好東西，我們的學者，比如像賀衛方這樣的人，完全可以通過出專著、搞講座進行思想啟蒙，爭取社會共識；我們的專業人士，比如像云南高院的法官們，完全可以利用手中的資源進行普法教育爭取社會共識。在此基礎上由人大立法，廢除死刑——法官不享有立法權。立法權與司法權分立，我想這是一切主張西化的學者們的基本認識。當案法官不管有怎樣的理念，在司法實踐中只能以客觀事實為依據，以現行法律為準繩。如今云南高院的法官們，罔顧李昌奎的基本犯罪事實，罔顧現行法律，在司法實踐中將廢死理念化作其司法自由裁量權，對當死罪犯徑行免死，這是嚴重的枉法行為。這樣的枉法判決竟還要做成全國的“標桿”（我對此說法的理解是云南高院要將此判決變成廢死的有約束力的判例），這是對立法權的僭越。在中國，司法權僭越立法權的現象是很普遍的，法院行使法律解釋權即是表現之一。僭越立法權，使司法自由裁量權無限大，運動員能吹哨子，這是非常危險的。

如果云南高院的二審判決果真成為標桿，現行法律就會成為橡皮筋，法官們判死判活的自由裁量權就會成為絕對權力。絕對權力產生絕對腐敗。在潛規則不斷凌遲顯規則的今天，有什么理由可以讓公眾相信，法官們的絕對自由裁量權不被用來尋租？

美國前總統布什有一個動人心魄的演講：“人類千萬年的歷史，最為珍貴的不是令人炫目的科技，不是浩瀚的大師們的經典著作，不是政客們天花亂墜的演講。而是實現了對統治者的馴服，實現了把他們關在籠子里的夢想。因為只有馴服了他們，把他們關起來，才不會害人。我現在就是站在籠子里向你們講話?！辟R衛方先生的“價值觀是普世價值最基本的內容”，他主張“建設一個良好的憲政化的政府，政府的權力受到非常嚴格的內在的和外在的約束”，也就是將政府的權力關進籠子里。政府權力要關進籠子，法官的自由裁量權要不要關進籠子？法官是社會正義的最后的守護者。我們不能將公眾對社會正義的期待寄托在法官的道德水準和業務能力上——在腐敗已滲透到社會肌體的每一個細胞中的時候，有誰能保證他們在社會的大染缸中道德不變色，業務能力不錯用？事實上，司法不公的現象大量存在，司法腐敗較其它腐敗危害尤烈。從這一點來說，將法官的自由裁量權關進籠子更為必要。

如何將權力關進籠子?“從制度層面上講”，行政和民意固然不能干預司法，司法權也不能僭越立法權。行政立法司法分權，形成內在的制約。

另一方面，將權力關進籠子也不能排斥民意的監督，監督是制衡的前提，民意監督應成為籠子的基本構件。一個政黨，其合法性從根本上說來自民意的支持。同樣，就司法而言，唯有順應了民意，其合法性才有基礎。知名媒體人胡舒立女士曾說過：“媒體的批評權、公眾的知情權遠遠大于利益集團自賦的或他賦的歷史使命?！睂γ襟w的批評權、公眾的知情權尊重的就是對民意的監督尊重，司法者作為特殊的利益集團，不能因其“自賦的或他賦的歷史使命”而拒絕公眾和媒體的知情權和批評權。

只有將法官的自由裁量權關進籠子，才有可能建設真正的法治國家。

作者單位：江蘇省大豐市新豐初級中學  葛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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