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你頭頂高懸的“糞勺子”
劉國震
5月8日下午,收到一個來自山東省昌樂縣文化局的郵件。打開一看,是兩本由昌樂縣文化局、昌樂縣浩然研究會主辦的《寶石城文藝》(季刊)2008年第一期。該期刊物全文發表了我今年2月寫的《哀思綿綿送浩然》一文。
這是一期緬懷、紀念著名作家浩然的專號。分為“沉痛悼念”“深切緬懷”“媒體文摘”等幾個版塊。大16開120個頁碼的刊物,從頭到尾,每一篇文章、每一張照片,都與浩然有關。
我此前不知道這家刊物。我那篇稿子,估計是浩然的女兒梁春水同志推薦的。在這期刊物上,還有春水寫的《父親的昌樂情緣》一文。
我從未踏上過昌樂那片土地。但對這個地名早就熟悉。我知道山東的昌樂,知道河北的三河,都是因為浩然,還有他的著作。很多人也是這樣。
浩然把昌樂視為自己藝術生命的第二故鄉。正是“三年困難時期”的1960年,28歲的浩然以俄文《友好報》記者的身份,下放到昌樂縣東村勞動鍛煉,度過了他生命中難忘的8個月。在那里,他創建了東村歷史上第一個黨支部,并擔任支部書記,帶領全村400名干部群眾生產自救,渡過難關,與那里的父老相親們結下了生死相依的血肉關系。他白天與社員一起勞動,忍著饑餓耪荒地、搶麥收、護秋坡、修水庫,晚上熬夜寫作(秋季晚上還要與干部社員一起巡邏護秋),《車輪飛轉》《送菜籽》《半月敲門》《太陽當空照》《人強馬壯》《珍珠》《大肚子蟈蟈》《榮榮》等20多個優秀的短篇小說,就是那時在昌樂問世。浩然曾回憶當時寫作的情景:“那時寫東西從不講究什么場合,田間地頭、推土車架上、糞筐上、場院屋的炕頭上,都能湊合著寫。晚上屋里那盞小煤油燈經常亮到雞叫頭遍。”“當深夜,我披著月光,漫步在寂靜清爽、飄著米谷香味的場邊上,許多激動過我的事情都展現在眼前,許多話語都涌到唇邊,急不可待要向別人傾訴。于是我把糞婁翻扣在場上,在上面鋪一條麻袋,把保險燈捻亮,就趴在這個‘桌子’上寫開了。……有時為防蚊子叮咬,不得不換上長衣長褲,把袖口扎起來,常常是一寫到半夜,還看了場,一舉兩得。”(浩然:《我的人生》)《艷陽天》中驚心動魄的大雨中搶救麥垛的情節,就是來自他在東村的真實生活。書中那個至為感人的農業社飼養員馬老四,就是以東村大隊保管員田敬元為原型創作的。據昌樂縣的馬進同志回憶:“浩然念念不忘昌樂鄉親,曾先后五次重返昌樂探望,一次帶著老伴,一次帶著女兒,每次來訪總是懷著赤子般的虔誠,一個門口一個門口的登門拜訪,并把自己從北京捎來的糕點禮品一一送到鄉親中那些老者、弱者手中。我曾親眼目睹,這些普通百姓被浩然送來的溫暖感動得眼含熱淚,不知說啥好。”1990年,浩然寫了《東村的鄉親們》,收入他由青島出版社1993年出版的紀實文學集《婚姻小路上的愛情坎坷》,后又編入《浩然全集》第18卷。1999年,長征出版社出版了由昌樂縣政協編輯的《浩然與昌樂》一書(這本書我還沒有,很遺憾)。2000年出版的浩然口述自傳《我的人生》中,有一章記述的就是他在昌樂的難忘歲月。今年2月20日,浩然病逝。我進京參加浩然老師的遺體告別儀式,廊坊市公安局的周東川兄送我一張他翻錄的影碟《浩然傳奇》。《浩然傳奇》是北京電視臺在浩然病重住院期間攝制的兩集傳記紀錄片,我先后看了三遍,里面就有浩然晚年回昌樂縣東村看望鄉親們的珍貴鏡頭。
浩然在東村時,正是我國三年自然災害最艱苦的一段歲月,也正是農村中青黃不接的困難季節。年輕的浩然義無反顧地擔起了帶領全村群眾抗災自救的重擔。他每天的口糧是國家供應給下放干部的12兩地瓜面(一說9兩),在社員公共食堂打飯吃。一天兩頓飯,上午下午各一頓地瓜面粥。沒有咸菜,就用筷子蘸醬油吃。日久天長,饑餓和勞累使他患上了浮腫病。當時的縣委書記王永成愛惜人才,但心青年作家浩然在昌樂身體出問題,想方設法試圖給他以照顧,但浩然不搞特殊,堅決與社員同吃同住同勞動。據生產隊長田敬芳回憶:為引水灌溉旱田,浩然提出在東村興修水利筑渠道。修渠時天氣還很冷,刮著刺骨的西北風,浩然和社員們一樣挽著褲腿,挖土筑堤,兩腿凍得通紅也不休息,經過半個月的苦戰,終于修成了一條2里路長的渠道,使200畝旱田成為水澆地。這條水渠30多年來為東村糧食增產豐收發揮了重要作用,東村的鄉親們至今仍念著浩然的好。當時的婦女隊長田敬蘭幾十年后仍清晰地記得浩然帶領社員麥收搶場、虎口奪糧的那場鏖戰。她回憶那時的情景時說:“浩然日夜忙碌在場院里,他穿著一件黑制服褂子,汗珠子順著他的脖子往下流,也顧不得擦。那件褂子的兩肩和背上都泛著一層厚厚的白堿,都是多次叫汗水浸的,也顧不得換洗。我叫他脫下來給他洗洗,他怎么也不肯。剛來時浩然是個很英俊的年輕小伙,像個大閨女似的。可經過這場麥收,臉盤子比來時小了一圈,又黑又瘦,社員們都說老梁(浩然原名梁金廣,東村的鄉親們習慣地稱他“老梁”)成了小老漢了!”浩然那時每月只有12元的生活費,當老實巴交的老房東田明金一家面臨困境時,他拿出僅有的5元錢幫助他們渡過難關。這件事田老漢終身難忘。直到臨去世時,他還在和他已長大成人的兩個孫子念叨:“支書老梁是你倆的救命恩人!”生產隊長李福德的妻子患了嚴重的胃病,40多歲的人被病魔折磨的看起來像個60歲的老嫗,躺在炕上無錢醫治。浩然得知后,把身上僅有的三元錢塞給李福德,催他趕緊給大嫂治病。就是靠這三元錢,李福德為妻子拔掉了病根。今天看來微不足道的三元錢,那時卻救了一個農家婦女的命,拯救了一個瀕臨絕境的家庭。
1983年,浩然前去闊別了23年之久的昌樂縣看望東村的鄉親們。現任《寶石城文藝》執行主編的郭建華撰文回顧了浩然離開昌樂時的感人情景——
這是一期緬懷、紀念著名作家浩然的專號。分為“沉痛悼念”“深切緬懷”“媒體文摘”等幾個版塊。大16開120個頁碼的刊物,從頭到尾,每一篇文章、每一張照片,都與浩然有關。
我此前不知道這家刊物。我那篇稿子,估計是浩然的女兒梁春水同志推薦的。在這期刊物上,還有春水寫的《父親的昌樂情緣》一文。
我從未踏上過昌樂那片土地。但對這個地名早就熟悉。我知道山東的昌樂,知道河北的三河,都是因為浩然,還有他的著作。很多人也是這樣。
浩然把昌樂視為自己藝術生命的第二故鄉。正是“三年困難時期”的1960年,28歲的浩然以俄文《友好報》記者的身份,下放到昌樂縣東村勞動鍛煉,度過了他生命中難忘的8個月。在那里,他創建了東村歷史上第一個黨支部,并擔任支部書記,帶領全村400名干部群眾生產自救,渡過難關,與那里的父老相親們結下了生死相依的血肉關系。他白天與社員一起勞動,忍著饑餓耪荒地、搶麥收、護秋坡、修水庫,晚上熬夜寫作(秋季晚上還要與干部社員一起巡邏護秋),《車輪飛轉》《送菜籽》《半月敲門》《太陽當空照》《人強馬壯》《珍珠》《大肚子蟈蟈》《榮榮》等20多個優秀的短篇小說,就是那時在昌樂問世。浩然曾回憶當時寫作的情景:“那時寫東西從不講究什么場合,田間地頭、推土車架上、糞筐上、場院屋的炕頭上,都能湊合著寫。晚上屋里那盞小煤油燈經常亮到雞叫頭遍。”“當深夜,我披著月光,漫步在寂靜清爽、飄著米谷香味的場邊上,許多激動過我的事情都展現在眼前,許多話語都涌到唇邊,急不可待要向別人傾訴。于是我把糞婁翻扣在場上,在上面鋪一條麻袋,把保險燈捻亮,就趴在這個‘桌子’上寫開了。……有時為防蚊子叮咬,不得不換上長衣長褲,把袖口扎起來,常常是一寫到半夜,還看了場,一舉兩得。”(浩然:《我的人生》)《艷陽天》中驚心動魄的大雨中搶救麥垛的情節,就是來自他在東村的真實生活。書中那個至為感人的農業社飼養員馬老四,就是以東村大隊保管員田敬元為原型創作的。據昌樂縣的馬進同志回憶:“浩然念念不忘昌樂鄉親,曾先后五次重返昌樂探望,一次帶著老伴,一次帶著女兒,每次來訪總是懷著赤子般的虔誠,一個門口一個門口的登門拜訪,并把自己從北京捎來的糕點禮品一一送到鄉親中那些老者、弱者手中。我曾親眼目睹,這些普通百姓被浩然送來的溫暖感動得眼含熱淚,不知說啥好。”1990年,浩然寫了《東村的鄉親們》,收入他由青島出版社1993年出版的紀實文學集《婚姻小路上的愛情坎坷》,后又編入《浩然全集》第18卷。1999年,長征出版社出版了由昌樂縣政協編輯的《浩然與昌樂》一書(這本書我還沒有,很遺憾)。2000年出版的浩然口述自傳《我的人生》中,有一章記述的就是他在昌樂的難忘歲月。今年2月20日,浩然病逝。我進京參加浩然老師的遺體告別儀式,廊坊市公安局的周東川兄送我一張他翻錄的影碟《浩然傳奇》。《浩然傳奇》是北京電視臺在浩然病重住院期間攝制的兩集傳記紀錄片,我先后看了三遍,里面就有浩然晚年回昌樂縣東村看望鄉親們的珍貴鏡頭。
浩然在東村時,正是我國三年自然災害最艱苦的一段歲月,也正是農村中青黃不接的困難季節。年輕的浩然義無反顧地擔起了帶領全村群眾抗災自救的重擔。他每天的口糧是國家供應給下放干部的12兩地瓜面(一說9兩),在社員公共食堂打飯吃。一天兩頓飯,上午下午各一頓地瓜面粥。沒有咸菜,就用筷子蘸醬油吃。日久天長,饑餓和勞累使他患上了浮腫病。當時的縣委書記王永成愛惜人才,但心青年作家浩然在昌樂身體出問題,想方設法試圖給他以照顧,但浩然不搞特殊,堅決與社員同吃同住同勞動。據生產隊長田敬芳回憶:為引水灌溉旱田,浩然提出在東村興修水利筑渠道。修渠時天氣還很冷,刮著刺骨的西北風,浩然和社員們一樣挽著褲腿,挖土筑堤,兩腿凍得通紅也不休息,經過半個月的苦戰,終于修成了一條2里路長的渠道,使200畝旱田成為水澆地。這條水渠30多年來為東村糧食增產豐收發揮了重要作用,東村的鄉親們至今仍念著浩然的好。當時的婦女隊長田敬蘭幾十年后仍清晰地記得浩然帶領社員麥收搶場、虎口奪糧的那場鏖戰。她回憶那時的情景時說:“浩然日夜忙碌在場院里,他穿著一件黑制服褂子,汗珠子順著他的脖子往下流,也顧不得擦。那件褂子的兩肩和背上都泛著一層厚厚的白堿,都是多次叫汗水浸的,也顧不得換洗。我叫他脫下來給他洗洗,他怎么也不肯。剛來時浩然是個很英俊的年輕小伙,像個大閨女似的。可經過這場麥收,臉盤子比來時小了一圈,又黑又瘦,社員們都說老梁(浩然原名梁金廣,東村的鄉親們習慣地稱他“老梁”)成了小老漢了!”浩然那時每月只有12元的生活費,當老實巴交的老房東田明金一家面臨困境時,他拿出僅有的5元錢幫助他們渡過難關。這件事田老漢終身難忘。直到臨去世時,他還在和他已長大成人的兩個孫子念叨:“支書老梁是你倆的救命恩人!”生產隊長李福德的妻子患了嚴重的胃病,40多歲的人被病魔折磨的看起來像個60歲的老嫗,躺在炕上無錢醫治。浩然得知后,把身上僅有的三元錢塞給李福德,催他趕緊給大嫂治病。就是靠這三元錢,李福德為妻子拔掉了病根。今天看來微不足道的三元錢,那時卻救了一個農家婦女的命,拯救了一個瀕臨絕境的家庭。
1983年,浩然前去闊別了23年之久的昌樂縣看望東村的鄉親們。現任《寶石城文藝》執行主編的郭建華撰文回顧了浩然離開昌樂時的感人情景——
浩然告別昌樂的時候是在深夜。他精心地選擇了這趟車次。他怕驚擾老鄉們,他怕他們、也怕自己難以承受離情的折磨。他企圖悄悄地離開昌樂,然后些一封信,向老鄉們表示不辭而別的歉意。然而,火車到站前一個小時,小小的站前廣場就站滿了東村的鄉親:老干部、新干部、老隊長的兒子、老房東的孫女……他們帶來了大大小小的籃籃、包包,綠豆、小米、花生、雞蛋……
檢票的鈴聲響了,鄉親們簇擁著浩然走向檢票口。這時候,一輛小推車匆匆在站前停下,一位60多歲的老太太由她的兒子扶下車子,焦急地呼喊著“老梁!”
浩然擠出檢票的隊伍,一把抓住老太太的手,驚呼道:“嫂子!你怎么來了?”
“我怎么能不來呢?”老太太有些動氣:“老梁,你走,怎么不吭一聲?”
老太太不由分說,把一個塑料袋塞給浩然:“拿著,路上吃!”
我看見,那是滿滿一袋煮熟了的雞蛋,剝光了皮,似乎還用醬油浸過。
“嫂子,我有……”
“俺知道你有。你吃山珍海味,那是你掙的。這是嫂子的一份心意。你救了嫂子的命,難道……”老太太用袖口揩起了眼淚。
這就是浩然,一個著名作家和一群普普通通的莊稼人的血肉親情!
重溫這些真實動人的故事,使我又聯想起1998年文化界關于浩然的爭議中,某些人肆意攻擊浩然的論調。當時北京一位年輕的雜文作者曾在報刊這樣詰問浩然:“浩然先生說,‘農民政治上解放我解放,農民經濟上翻身我翻身,農民文化上提高我提高’,話說得跟農民關系好像很鐵,實際經不起推敲。農民1960年前后餓死成千上萬,你浩然先生做到‘農民餓死我餓死’沒有?”浩然沒有餓死竟也成了他的一大罪狀,也成了這些人罵他的理由。像這等混賬言論農民大概是看不到的,他們沒有閑錢訂報紙,即使看到了,他們也沒有功夫和實力與那些掌握著話語霸權的無聊文人們論戰。但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誰關心熱愛惦念他們、誰盤剝壓榨糟踐他們,農民心中自有一桿秤。正如網友“刁蠻小妞”在《罵浩然的看過來》一文中說的,“你要是出現在浩然走過的農村大地上,對那些老農講那些詆毀浩然的話,你看糞勺子扣你腦袋上來不?!”
只要你真正了解了浩然一生艱難曲折的傳奇經歷和心路靈痕,了解了他的人品與文品,了解了他與最基層的中國農民血肉相連的關系,了解了這位人民大眾作家在億萬讀者特別是廣大農村讀者和業余作者心中的分量,你就會明白,“刁蠻小妞”的忠告與警告,絕非言過其實。
至今仍在詆毀浩然者,小心你頭頂高懸的“糞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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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he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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