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住大房子”何罪之有?
——與王小東討論
趙 磊
(西南財經大學《財經科學》編輯部)
王小東的說法
最近,由宋曉軍、王小東、宋強、黃紀蘇、劉仰等合著的《中國不高興:大時代、大目標及我們的內憂外患》,即將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我在《烏有之鄉》獲知這個消息,并讀到了部分精彩章節。書名讓人聯想到《中國可以說不》,精彩章節讀起來令人叫絕,很多看法我深有同感。
出于專業習慣,其中由王小東撰寫的《金融產業比重過大是腐朽的標志》,引起了我的興趣。針對次貸危機的根源,王小東提出了一個很形象的說法:“金融危機的緣由:不干活想住大房子”,作者的邏輯是這樣展開的:
——“這次金融危機體現了美國社會從上到下的全面腐朽。現在美國老百姓群情激憤,都說這次危機是華爾街那幫混蛋和小布什政府的錯。但是我們平心而論,美國老百姓又怎么樣?你活干得這么少,壓根就沒那份錢,你憑什么住大房子?”(見“《中國不高興》部分精彩章節”,《烏有之鄉》 2009-3-15 )
王小東 先生是我尊敬的學者之一,但他對危機根源的分析,我是不能同意的。“你活干得這么少,壓根就沒那份錢,你憑什么住大房子?”這個反問振振有詞,咋一看好象是那么回事,其實只觸及到了問題的皮膚。為了便于討論,我把這個反問分解成三句:(1)“你活干得這么少”;(2)“壓根就沒那份錢”;(3)“你憑什么住大房子”。
下面分別加以討論:
第一句:“你活干得這么少”
美國老百姓“活干少了”嗎?非也。倘若老百姓真的“活干得這么少”,那么請問,這么多空置的大房子又是誰生產的呢?難道這么多過剩的大房子是自己從地里冒出來的?這么多過剩的大房子戳在那里只能說明,美國老百姓的活不是干少了,而是干多了。
面對過剩的大房子,如果非要指認老百姓不干活,那么就只有像流行于高校的黑板經濟學那樣,嚴格地設計出若干“抽象”的假定:(1)有一伙美國老百姓“活干得很少”,而另一伙美國老百姓“活干得很多”;(2)“不干活”的美國老百姓“只住大房子”,“只干活”的美國老百姓卻“不住大房子”。
如果上述假定仍不能滿足“活干少了”的指認,那就干脆假定:全體美國老百姓都不干活,活全部是別國老百姓干的。
問題是,這些假定有意義嗎?姑且不說讓美國老百姓排隊“搞甄別”、“鑒好壞”有多荒謬,以全球化的視野觀之,作出“全體美國老百姓都不干活”的假定,顯然與事實已經相距甚遠了。
人們通常有這樣的看法:只有從事實體經濟才是在“干活”;而非實體經濟(比如第三產業、虛擬經濟)則是“只消費不干活”。其實,正如交換之于生產一樣,非實體經濟的存在也是社會分工的必然結果,它干了實體經濟以前必須干的活。實體經濟當然是價值的基礎,但離開了非實體經濟,價值的實現就無從談起。不容否認,虛擬經濟中確實存在“只消費不干活”甚至“只搗亂不干活”的現象,而且實體經濟與非實體經濟也必須保持合理比例,但是,不能因此否定非實體經濟存在的必然性和必要性(對此我將另文討論),更不能就此得出非實體經濟“不干活”的結論。
再說了,在大房子過剩的情況下,有意義的事情是怎樣才能增加老百姓的收入;如果反過來,不給老百姓增加收入也就罷了,還要逼著老百姓多干活,這不是在制造更大的過剩嗎?所以,指責美國老百姓不干活或少干活,是不能令人信服的。
第二句:“壓根就沒那份錢”
說美國老百姓“壓根就沒那份錢”,這個判斷完全正確。因為自上個世紀90年代以來,收入分配的兩極化趨勢正是美國社會的真實寫照。問題在于,為什么美國老百姓沒錢?這恰恰是最值得進一步追問的問題。僅僅承認老百姓沒錢還不夠,重要的是要搞清楚為什么老百姓沒錢。可惜了呵,線索在這個地方戛然而止——斷了。
其實,在“有錢”還是“沒錢”的問題上,現代經濟學從來就只認一個死理:“不差錢”。自從200年前,庸俗經濟學家薩伊提出“供給自動創造需求”以來,堅信“不差錢”就成了主流經濟學的傳統。打那以后,自由市場經濟的信徒面對“有效需求不足”的現實,打死也不承認老百姓的錢袋出了問題。在這次危機當中,有兩個人的說法就很有代表性:
——一個是 張維迎 教授,他對各國政府刺激需求的做法很不以為然,說:“凱恩斯主義的需求經濟學提供不了我們解決問題的答案。我們要知道,推動經濟增長的是生產,是供給,而不是需求;是供給創造需求,而不是需求創造供給”,“我們應該像奧地利學派主張的那樣,通過產權制度和激勵制度的改進刺激生產,而不是刺激需求”。(張維迎《徹底埋葬凱恩斯主義》,《經濟觀察報》 2009年2月17日 )
——另一個是著名經濟評論 家葉檀 女士(請原諒我又拿她舉例了,沒辦法,她的言論真是太“新古典”了),對政府干預市場的做法,她一直耿耿于懷,最近又撰文指責美國政府的援助措施:“背離了契約精神、自由公正的市場經濟的宗旨”;“導致美式資本主義喪失了通過技術進步提高勞動生產率的正確激勵,正是這樣的激勵才是美國多年來長盛不衰的秘訣。”(葉檀:《全球經濟可能從緊縮一步走向滯脹》,《烏有之鄉》 2009-3-21 )
對于張維迎來說,大房子生產的越多,需求就越旺盛,要找危機根源,只能歸咎于大房子造的太少了,所以千萬別跟他談什么老百姓的錢袋子,忒俗。對于葉檀來說,走出危機的途徑不能從分配著手去擴大需求,而是要繼續刺激已經過剩的產能,想方設法生產更多的大房子;至于大房子過剩與否,與她無關,只要建房的技術水平提高了、人均建房的勞動生產率提高了,美式資本主義就可以永葆“長盛不衰”。
瞧瞧吧,冥頑不化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能指望他們會真心實意去關心老百姓的錢袋子嗎?幸好這些人還左右不了政府的決策,否則的話,宏觀調控政策就不會是擴大內需,而是在擴大供給、制造過剩的災難中,一條道走到黑了。
第三句:“你憑什么住大房子”
“憑什么”這個反問,很有些居高臨下的優越感,一下子就把美國老百姓問得矮了三分:既然你沒錢,你住大房子就是你的不對了,你配住大房子嗎?
可我要說:“憑什么”?就憑大房子已經嚴重過剩!人們常說,“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對于資本來說,“大房子閑著就是極大的犯罪”。閑著也是閑著,你不讓老百姓住,難道讓比爾•蓋茨一個人住?
所以我認為,“憑什么”這個反問有點武斷。本來的問題應當是:為什么必須“把老百姓拽進大房子”?現在可好,問題變成了老百姓“憑什么住大房子”?這一變,把問題的性質也搞顛倒了:本來是“資本家如何才能消災避罪”,末了卻變成老百姓你“憑什么”幫資本家消災避罪,你夠資格嗎你?
就算老百姓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沒資格”住大房子,可是想不住大房子,恐怕也難。不是老百姓不自量力,而是資本家千方百計也得讓老百姓住大房子呵!要不然,資本家手里攥著那么多過剩的大房子賣給誰呀?
曾經看中央臺李詠主持的《詠樂匯》,有一集介紹香港影星成龍的發達史。成龍回憶自己剛出名時掙了幾百萬,一夜發達不知所措,買了好幾塊高檔手表,天天換著帶,開始很興奮,時間長了也覺得甚是無聊。可見人的物質欲望總是有限的,用經濟學的話語說叫:邊際效用遞減。
成龍可以帶十塊金表,帶一百塊就有病了;巴菲特可以開50臺寶馬,開500臺就腦子進水了,王石可以住100套大房子,住1萬套就神經不正常了。那么,剩下那么多的大房子怎么辦?你總不能讓它們戳在那里長草吧?這可要命,大房子一長草,開發商或者說資本家就得跳樓。
所以,為了資本家的身家性命計,不是老百姓非要住大房子,而是資本家非要把老百姓拽進大房子里面去住不可。老百姓沒錢咋整哩?當然不能白住,資本家又不是觀世音,沒錢就給老百姓整“按揭”,說白了就是“透支”唄!這不,“次貸”就是這樣搞出來的嘛。
結論很清楚:資本主義發展到今天,消費可是命根子啊,而對消費的呵護已經離不開信貸的支持了,所以才會面臨哈姆雷特式的困境:“透支,還是過剩?這是一個問題”。
結 語
如果說,“不干活想住大房子”的邏輯能夠成立,那么,當年楊白勞拿喜兒抵債,自己喝了鹵水自殺的根本原因,就是“不干活還想借高利貸”惹的禍——這個邏輯想必正中黃世仁老爺的下懷,因為這位舊中國的成功人士一門子心思,就是想把喜兒搞成編外二奶。有趣的是,現代經濟學的使命之一,就是要為這個邏輯建立合法性。
問題是,即便現代經濟學自以為完成了這個“使命”,恐怕連“華爾街那幫混蛋”也會私下里說:黃世仁這老東西也太TM缺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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