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文章 > 國際 > 國際縱橫

克魯格曼:致富人

克魯格曼 · 2009-04-20 · 來源:烏有之鄉
金融海嘯 收藏( 評論() 字體: / /

近日翻譯了這篇美國經濟學家在2002年寫的文章,盡管寫于2002年,但至今看來仍有借鑒意義。文章主要對美國近100年來各階段經濟和政治發展的特點進行了描述和分析。

http://www.nytimes.com/2002/10/20/magazine/for-richer.html?scp=1&sq=for%20richer&st=cse

致   富   

 本中文版權譯者所有,不得轉載。

作者:鮑爾·克魯曼

翻譯:堂主2009

 1、消失的中產階級

我十幾歲的少年時代是在長島渡過的,當時我最喜歡的短途旅行是去北海岸看那些“偉大的“鍍金時代[1]”修建的大廈。那些建筑不僅僅是建筑史里的只言片語,他們是逝去的社會時代的紀念碑。當年富人們雇用成群結隊的傭人以維護他們歐洲宮殿似的房子。當我看到他們時,當然,那個時代早已過去了。長島的大廈幾乎已經沒有私人公館了,沒有變成博物館的都變成了療養院或者私立學校。

我成長在美國的五、六十年代,無論從現實還是從感覺方面來看,那都是一個中產階級社會。鍍金時代不平等的巨額收入和財富消失了。當然底層社會還很貧窮,當時的普遍觀點認為,那更應該作為一個社會問題,而非經濟問題。一些富有的商人和繼承人擁有的巨額財富可以使他們比普通美國人生活好得多。但他們和那些蓋了豪華私人官邸的強盜式資本家發財方式不同,而且數量也沒那么多。無論在經濟上還是在政治上,財閥占據美國社會主導力量的日子,看起來都已成為過去了。

日常的生活經驗驗證了這個社會的平等。經濟懸殊變得緩和。受過高等教育的專業人士:中層經理、大學老師、甚至律師,經常抱怨他們賺的錢比有工會組織的藍領工人還少。  即便是那些過得令人羨慕的人,有每周一次的家務清潔工,夏天可以到歐洲度假。但和其他人一樣,他們也得把孩子送到公立學校,自己開車去上班。

但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小時候的美國中產階級生活好像是另一個國度里的事了。

我們現在正生活在一個新的“鍍金時代”,和原來那個一樣的奢侈。豪宅又開始卷土重來了。1999年,一篇名為“知名人士過剩”的文章介紹了希利·戴斯龐特,一位為超級富人設計房子的建筑師。他的代表作是20000到60000平方尺的建筑,在他設計的作品中最大面積的房屋和白宮差不多大。不用說,成群結隊的傭人又回來了,當然還有游艇,以及J.P.摩根也不曾擁有過的“灣流型”飛機。

就像故事“暴君”里說的,不公平的說:美國現實社會中正在不斷擴大的不平等根本沒有被真實的報道過。發生在這個國家的,對收入和財富的分配已經發生了結構性變化,基本上這就像禿子頭上的虱子一樣顯而易見。我覺得少數人已經意識到,在相對較短的時間內,已經有一條鴻溝橫亙在富人和其他人之間。實際上,只要一提到這些話題,你就會受到“階級斗爭”、“政治嫉妒”等等類似的指控。因此只有極少數人愿意就不斷擴展的鴻溝對經濟、社會和政治的深遠影響進行討論。

如果你不了解過去三十年產生的巨大的不平等,其程度、起因和結果,特別是收入和財富令人震驚的高度集中在幾個人手里,那么你就無法理解今天的美國是怎么回事。要搞清如潮的公司丑聞,你得知道那“穿著灰色法蘭絨套裝的男人[2]是如何被帝王般的首席執行官們所取代的。收入的高度集中——其最大的經濟成就,就是導致了美國比其他發達國家擁有更多的窮人和更低的平均壽命。尤其是,財富的集中重塑了我們的政治制度:它是政治上的右傾和極度兩級分化的根本。

但是在我們徹底了解它之前,讓我們先看一看誰得到了什么。


[1]鍍金時代—美國1878-1889年,那個時代產生了大量超級富翁。

 [2] 穿灰色法蘭絨套裝的男人——斯隆·威爾遜些的一部小說,1956年拍成了電影,由格里高利·派克主演。灰色法蘭絨套裝成了當時美國公司文化的象征,代表自我克制、責任感和不斷反省生命真正的意義。

二、新鍍金時代

寧得罪證券交易委員會,也不能得罪一個怨婦[1]。杰克·韋爾奇這位具有傳奇色彩的通用公司前首席執行官,其混亂的的離婚過程總算還有一個無意中造成的好處:使我們有機會窺視一下企業精英們的福利,而這些通常都隱藏在公眾視野之外。原來杰克·韋爾奇退休時被承諾可以終生使用曼哈頓的公寓(包括食品、葡萄酒和洗衣房),有權使用公司的噴氣式飛機和各種其他福利,每年價值至少200萬美元。這些福利顯示:那些公司領導人現在可以享受到古代貴族般的對待。與韋爾奇得到的金錢相比,這些福利充其量不過是一小部分。2000年,他掌管通用的最后一年,韋爾奇獲得的報酬是1億2300萬美元,主要是股票和期權。

大量美國公司的首席執行官賺了很多錢是新聞嗎?實際上,它是新聞。他們與中等程度的熟練工人比起來,總是獲得更好的報酬,但這實在沒什么可比性。我們倒是應該看看執行官們三十年前的報酬和現在報酬的比較。

過去三十年,大多數人的工資看起來只有少量的增長:美國的平均年薪,折合成 1998年的美元(調整了通貨膨脹之后的),從1970年的32522美元增加到1999年的35864美元。即過去29年增長了10%——有進步,但并不多。同一個階段,根據財富雜志的統計,美國排名前100位的首席執行官平均真實年薪從130萬美元增加到3750萬美元,從原來平均工人工資的39倍,到超過普通工人工資的1000倍。

過去30年CEO報酬的激增本身就是一個讓人驚異的故事,同時也是一個很重要的現象。它是美國收入和財富再集中這個大背景中的一個重要指標。富人總是與你我有很大不同,而這個差異比不久之前更大了。實際上,現在富人和其他人的差別,與當年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2]作出著名論述的那個時期也完全不同了。

這是個有爭議的說法,盡管它本不該有爭議。很難否認,過去15年美國社會中迅速增加的不平等的證據。人口普查資料清楚地顯示,大部分增長的收入流向了排名前20%的家庭。

在排名前5%到排名前20%的這部分家庭,收入增長的曲線也呈銳減形態。盡管如此,要否認這些證據也是個大工程,而且很費錢。保守黨智囊團炮制了大量的研究資料以試圖讓上述數據和分析方法看起來令人生疑,特別是那些宣告了顯而易見事實的人的動機。那些駁斥“不平等在增加” 的文章獲得了媒體社論版的廣泛支持,同時被那些右翼政府官員們急切地引用著。四年以前,艾倫·格林斯潘(為什么沒人認為他是無黨派人士呢?)在年度聯邦儲備委員會杰克遜城的會議上發表了專題演講,實際上是在試圖否認美國的不平等在增長。

    共同策劃以否認日益增長的不平等正是財閥影響力日漸擴大的征兆(這種情況今后會更甚)。即使背后有強烈的反對,不平等的狀況也還那樣,甚至可能比以前更嚴重了。用瑪莎·斯圖爾特[3]的話說——那是好事。

撥開政治的迷霧,現實中不斷增長的不平等毋庸置疑。實際上,人口普查資料報告的數字比較保守,出于專業角度的原因,這些資料更傾向于少計算高收入。比如,它不太可能全面反映出那些CEO酬金的激增。另一些證據清楚地顯示,不僅不平等在增長,而且你越是靠近頂端,就越會因為不平等得到更大的利益。不僅是排名前20%的家庭比中產階級家庭得到的好處多那么簡單:這20%中,前5%的家庭得到的比后15%的家庭多;前1%的家庭得到的比后4%多;以此類推直到比爾·蓋茨。

研究工作試圖跟蹤高收入者的足跡,結果驚人。比如,不久前無黨派國會預算辦公室根據所得稅和其他相關資料做了一項研究,以完善人口普查資料的評估數據。研究結果發現,1979年到1997年,排名前1%家庭的稅后收入增長了157%,相應的中產階級家庭收入增長僅為10% 。更加驚人的結果來自法國經濟規劃研究所的托馬斯·皮科迪和伊曼紐爾•賽斯(現在加利福尼亞的伯克利大學任職)的一項最新研究。利用所得稅資料,皮科迪和賽斯作出了自1913年以來的小康階層、富人和非常富有的人的評估。

在這些最新評估資料里,首先你會了解到:我小時候的那種“中產階級美國社會”是能想到的最好的模式,盡管它不是我們社會的常規狀態,但卻是兩個鍍金時代的過渡期。1930年以前的美國,少數極為富有的人控制了大多數社會財富。中產階級社會的到來是在新政時期,特別是在二戰期間,財富的集中程度迅速下降。經濟史學家克勞迪亞·高登和羅伯特·麥克將收入鴻溝迅速收窄的那些年稱為 “偉大的壓縮”。直到70年代以前、即戰后第一代,收入分布完全平等,收入的增加也非常均衡。

然而70年代開始,收入差距迅速增大。皮科迪和賽斯證實了我的猜測:無論我們怎樣評估,實際上我們都回到了“了不起的蓋茨比”時代。30年后,收入排名前1%的人占據了收入排名前10%的納稅人收入總額的絕大部分。收入分配的均衡程度遠遠低于20年代的水平,基本上大家已經倒退回曾經的年代。

    最大的贏家是那些非常、非常有錢的人。他們常用的一個策略就是通過將數據統計分析粗糙化來降低不平等的增長速度。他們將人口分成5個區間,每個區間包括20%的家庭;或者最多10個區間,每個區間包含10%的家庭。的確,格林斯潘在杰克遜城的演講就是基于10個區間劃分的數據。這樣的話,我們談論的內容就不再是——富人了。比如,一個保守黨評論員可能會很不情愿地承認,國家收入增長的一部分流向了排名前10%的納稅人。但是之后他會指出任何一個收入超過81000美元的人都在前10% 。這樣的話,我們談論的內容就變成了中產階級,不是嗎?

上述錯誤之處在于:前10%的家庭包含了我們仍然認為是中產階級的人,可他們不是大贏家。過去30年,排名前10%納稅人中只有1%的人獲得了大量收益,遠遠超過了其余的9% 。1998年,前1%的人收入起點是23萬美元。依次,前1%的人獲得收益中的60%屬于前0.1%的人——即那些收入超過79萬美元的人。而前0.1%的人獲得收益中的一半又歸屬于前0.01%的人——即那些年收入至少360萬美元的人,這個群體包括13000個納稅人,他們的平均收入是1億7000萬美元。

    嚴格強調細節的人可能會指出皮科迪和賽斯的評估截止于1998年,而國會預算辦公室的數據比他們的早一年。這會使數據顯示出來的趨勢顛倒嗎?根本不可能。實際上,所有的指標都顯示頂端人群收入的激增在2000年時仍在繼續。其后的股票價格跳水,導致高收入打了一些折扣。但是普查資料顯示,2001年不平等還在持續增加,主要是因為經濟不景氣對貧困群體和接近貧困的群體影響更為嚴重。當這次經濟衰退結束時,我們肯定會發現,這個社會收入的不平等現象將比90年代末更嚴重。

    對我們已經進入第二個鍍金時代的斷言并非夸大之詞。在美國中產階級時代,擁有豪華宅邸和游艇的階級幾乎消失了。根據皮科迪和賽斯的報告,1970年排名前百分之0.01的納稅人獲得了總計0.7%的收入,意味著他們“僅”賺了平均收入的70倍,這些錢不夠購買和維護那些巨大的宅邸。但是到了1998年,排名前百分之0.01的納稅人收入超過了總計的3% 。意味著13000個美國最富裕家庭,其收入幾乎等于2000萬個最貧困家庭收入的總和,那13000個家庭的收入相當于平均家庭收入的300倍。

    讓我再重復一下:這個變化過程發生的非常快,并且還在繼續。你可能會想到1987年,在這一年,湯姆·沃爾夫出版了他的小說“虛榮的篝火”,奧利佛·斯通發行了電影“華爾街”,標志著美國的新財富文化達到了高潮。但是在1987年,排名前0.01%的人,其當時收入是現在的40%,高級執行官賺的錢要比現在至少少一半。與我們今天生活的這個國家相比,那個出版了“華爾街”和“虛榮的篝火”的美國,是一個更加奉行平等觀念的國家。


[1] 寧得罪證券交易委員會,也不能得罪一個怨婦——出自諺語,寧得罪閻王,不得罪怨婦。2002年,杰克·韋爾奇離婚,其妻子簡· 比利斯· 韋爾奇向媒體公開了她丈夫奢侈的退休生活。她在法庭上提供的書面陳述中對通用電氣的公司財務說明比這家公司的股票說明書還要詳細。說明韋爾奇并不是世人所認為的那個嚴守紀律的戰略家,而是一個生活奢華無度的人,這些錢很顯然是來自通用電氣的股東。

[2] 菲茨杰拉爾德——美國小說家,他的著名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描述了美國20年代“爵士時代”美國夢的破滅。小說譴責了美國特權階級自私專橫、為所欲為。再現了金錢的腐化作用,并對當時社會存在的不負責任的道德觀予以了批判。

[3] 瑪莎·斯圖爾特——曾經的 “家政女王”,曾經的全美第二女富翁,因2001年底的內幕交易被判入獄。

三、新政的崩潰

80年代中期,一些經濟學家開始注意到美國收入分配過程中發生了一些重要變化,并據此闡述了三種觀點。

    “全球化”一說將美國收入分配的變化歸咎于世界貿易增長,特別是從第三世界國家進口的加工產品迅速增加。其主旨是,藍領工人,我小時候這個階層的人賺的錢通常和受過大學教育的中層管理人員一樣多。而現在,在和亞洲賺取更低工資的工人的競爭中丟掉了他們地盤,同時國民收入也在流向受過高等教育的人群。

    第二種假說,“技能偏向型技術變革”,不平等持續增長的原因并非由對外貿易造成,而是由于國內創新導致的。信息技術如火如荼地發展,故事的走向就變成:對高技能和高教育背景的人需求增加。相對于體力勞動,收入分配的增加向腦力勞動者傾斜得更多。

    最后一種,由芝加哥經濟學家舍溫·羅森命名的“超級明星”假說,這種理論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科技故事的變形。它主張:現代通訊技術把競爭變成了一場錦標賽,比賽的勝利者將獲得高額獎勵,而其他參與者得到的很少。最經典的例子,正如這個理論的名字,即娛樂業。羅森指出,過去有好幾百個喜劇演員在布羅斯特[1]和其他地方過著中等水平的生活。現在大部分都離開了,只剩下屈指可數的電視超級明星。

幾種假說之間存在爭論,特別是將不平等的增加歸咎于全球化與科技之間的爭論更多、也更尖銳。我也曾是參與者之一,但是我不會再在意它們了。因為最近幾年,經濟學家們爭論的這幾種理論,沒一個管用的。

    對這些理論我并非無話可說。隨著更多證據的積累,上述三種理論日益顯現出依據的缺乏。“全球化”可以部分解釋藍領工人工資的下降,但是它不能解釋首席執行官收入增加了2500%  。“科技理論”可以解釋工資、獎金的增加與大學教育背景的關系,但很難解釋同樣接受了大學教育的人之間仍有不平等在迅速增長,其中大多數人工資增加得很少,而頂層的少數人獲得了巨額的收入。超級明星理論可以解釋杰伊·雷諾[2],但無法解釋另外那好幾千人,他們變成令人敬畏的富翁,而這些人根本沒上過電視。

    巨大的壓縮、不平等發生實質性減少的階段是在新政和二次大戰之間,看起來很難用常規理論解釋清楚。在二戰、富蘭克林·羅斯福時期,習慣于政府控制工資以壓縮工資間的差距。如果說戰爭期間出現的中產階級社會是一個人工產物,那它如何又堅持了30多年呢?

試圖把“持續增加的不平等”搞清楚的少數幾個經濟學家開始重視一種理論,而這在不久之前還被看做是腦筋糊涂得不可救藥。這種理論強調用社會行為規范來對不平等加以限制。根據這個觀點,新政的執行——對美國社會產生了深遠影響。熱情的支持者們說它是:由于強調相對平等的社會報酬、且堅持了30多年,因而創造了一個大致的中產階級社會。但是那些社會行為規范自70年代開始就被瓦解了,而且速度很快。

    這個觀點最明顯的表現——高級經理人員的薪酬變化。60年代,美國大公司的舉止更像社會主義企業而非殘酷的資本主義企業,首席執行官們的舉止更像有公益心的官僚、而非大企業首腦。那時候,高級管理人員假公濟私的情況非常少,我并沒有夸張,看看約翰·肯尼斯·加爾布雷斯[3] 在他1967年出版的名為《新工業國家》一書中對管理行為所做的描述“管理不只是用獎勵取代冷酷——一個健全的管理制度是被期望用來對某些行為進行約束。擁有決策權就會產生賺錢的機會……如果每一個人都找機會這么去做……那企業就會在貪婪的驅使下變得一團糟。一個好的企業掌門人是不會這樣做的,他會制定一個顯著有效的規章禁止這種行為。在確保集體決策的同時,每一個的行動和想法都要為他人所知。這種做法強調規章甚于拍腦門,同時它也對個人誠信提出了更高的標準。”

    35年以后,財富雜志的封面文章標題是“你買,他們就賣” “美國的所有企業” 。讀讀這個短評,“ 首席執行官們在他們的公司正在下沉時還忙著在股票市場套現,誰將留下來守著這個爛攤子呢?是你!” 如我所言,我們早已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國家了。

讓我們把違法行為先放一邊,先問問30年前首席執行官們適度的工資是如何變成今天這種龐大的一攬子綜合工資的?針對這個變化的結果有兩種看法,都強調改變的是行為準則而非純經濟理論。一種看法比較樂觀,在首席執行官們激增的工資和自由棒球隊員激增的工資之間加以類比。據此:給首席執行官支付高額報酬更有價值,因為這個崗位的人選是否正確,后果有很大的不同。我倒是覺得另一種看法更合理一些,但有點悲觀——即對人才的爭奪是次要的。是的,一個杰出的管理者可以產生很大的不同,但是那巨額的一攬子工資往往給了平庸之輩。總經理們今天的報酬如此之多,關鍵在于他們可以任命公司董事會成員、控制董事會成員津貼的多少。所以導致首席執行官們巨額工資的不是市場那只看不見的手,而是不為人知的會議室里的握手。

    但是,為什么30年前的總經理們沒有那么高的報酬呢?那與企業文化有關。二戰后的一代,總經理的工資有所節制是因為他們害怕激起公憤。現在,公憤早已不存在。總經理們工資的激增代表了社會的變化,而非純經濟力量——供求關系的變化。我們可以這樣想:這和湖邊的房子升值這一市場趨勢不同,它更像人們對待60年代性開放的態度——不再苛責、一種新的放任。而在這里,對財政的放任遠比對性的放任更甚。約翰·肯尼斯·加爾布雷斯這樣描述1967年總經理的老實可靠“即使他們在被美女包圍的時候,他們也盡可能地回避那些可愛的、唾手可得的、甚至是裸體的女性。”而到了90年代,執行官的格言變成了“如果感覺良好,就放手去做”。

企業文化的變化是如何發生的呢?盡管經濟學家和管理理論家們剛剛開始探究這個問題,不過提出幾個相關因素還是不困難的。一個原因是金融市場結構發生了變化。哈佛商學院的拉凱什•庫拉納在他的新書 “尋找企業的救世主” 里暗示, 80到90年代, “管理資本主義”這個穿著灰色法蘭絨套裝的男人——早已被“投資資本主義”取代了。金融機構投資者們不愿意讓首席執行官們從企業內部選擇他們的繼任者,他們想要有英雄氣概的領導人,通常都是外人,而且他們愿意花大價錢挖來。順便提一句,庫拉納新書的副標題是“對魅力CEO的非理性追求”

    不過,時髦的管理理論家們并不認為那是非理性的。自從80年代以來越來越強調領導階層的重要性——那些個人層面的、擁有超凡魅力的領導階層。當克萊斯勒公司的李.艾克卡在80年代早期成為商界名流時,他是獨一無二的。庫拉納報告中說,在1980年只有一種商業周刊是以首席執行官做封面。到了1999年,變成19種了。一旦讓公眾覺得首席執行官成為名人是一件很正常、甚至是很有必要的事的時候,那么讓他們變富裕也就更容易了。

    經濟學家們也為此作出了貢獻——即給總經理們以前不可想象的巨額報酬以合法地位。80至90年代之間,大量受到商業雜志和咨詢顧問們推崇的學術論文形成了一股洪流,它們堅持認為戈登·蓋科[4]是正確的:貪婪是好事、貪婪能成事。為了使總經理們表現得更好,那些文章堅稱總經理們的利益與股東的利益保持一致是極為必要的。解決方法就是巨額的股票津貼和股票期權。

    這些聰明的辯解很難避開一種嫌疑——即他們的作用只是為了給總經理們增加高額的報酬,而這些辯解也確實發揮了作用。我并不是暗示那些管理理論家和經濟學家們道德敗壞。這個過程是一個很微妙的、無意識的加工過程:這些辯解讓眾多的商學院著迷,帶動了很棒的演講和咨詢費,進而它讓人們認為這個現存的趨勢是獲得認可的,最終它得到了其合理性地位。

    經濟學家和自由市場的擁護者們猜想:工資——特別是那些巨額工資,是由社會規范所決定的。而皮科迪和賽斯那樣的經濟學家則認為,高級管理人員薪酬變化的故事本身具有更為廣泛的意義。30到40年代,很大程度上是通過政治進程建立起一個新的、平等的社會規范。到了80至90年代,那些規范被瓦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怎么著都行”的思潮。結果就是,頂層人群收入的激增。


[1] 布羅斯特——美國卡茨基爾山區的一個避暑勝地。

[2] 杰伊· 雷諾——美國著名脫口秀節目主持人。

[3] 約翰 ·肯尼斯 ·加爾布雷斯——著名經濟學家。

[4] 戈登· 蓋克——電影“華爾街”的主角,一個貪婪成性、不擇手段的銀行家。

四、不平等的代價

這是揭露真相的時刻之一 —— 為了回應一封來自加拿大讀者的電子郵件,羅伯特·諾瓦克進行了一次言辭激烈的短小演講:“馬格,就像絕大多數加拿大人一樣,你根本不了解情況而且錯了。美國人的壽命很長——擁有包括加拿大在內的全世界最長的平均壽命。這才是事實.”

    但羅伯特·諾瓦克列舉的證據錯了。加拿大人比美國人的平均壽命長2年。實際上美國人的平均壽命比加拿大、日本和其他西歐主要國家都低。就平均值來說,我們的平均壽命比希臘短點,比葡萄牙長點。美國男性平均壽命比哥斯達黎加要低。

    盡管如此,你還是可以理解為什么諾瓦克說我們美國是世界第一。畢竟,我們是最富裕的大國,人均GDP比加拿大高20% ,而且這已經成為了這個國家信心的標志——上漲的潮水將托起所有的船[1]。難道我們已經擁有的、且仍在不斷增加的國民財富真的轉化成所有美國人的高品質生活、包括良好的醫療服務了嗎?

    顯然沒有。盡管美國的人均收入比其他發達國家高,但上述結果卻沒有出現,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的富人太富了。或者,想法再激進一點:富人得到的越多,留給其他人的就越少了。

    上述內容,其實只是個簡單的算數問題,不過我保證它會引起富人們對“階級斗爭”理論的指控。如果原告對細節非常了解,那么他可能會提供兩個抗辯理由,以證明那些對極少數富人得到了大量財富很擔心的人非常愚蠢,完全是杞人憂天。第一,他會告訴你,“精英們看著像賺了大錢,實際上不過是社會總量中很小的一部分” ,意思就是說:那些富人沒有像人們說的那樣得到了最大的那塊餅。第二,他會告訴你,任何想減少那些占據收入頂端人群的財富的嘗試都是有害的,沒什么意義,因為試圖重新分配收入將損害競爭激勵機制。

    這些冷漠的辯解完全是花言巧語。如果是以前,即我們倒退回中產階級社會的話,他們說的完全正確。但是今天,事實不是那樣的。

    首先,富人在總收入里分走的不再是“一點兒” 。目前,1%的家庭得到了所有稅前收入的16%,稅后收入總額的14% 。這部分份額大致是過去30年累計數的一半,是今天普通百姓收入總和的40%。這是收入向頂層人群的大轉移,作為一道純粹的數學題,它意味著—— “不太幸運”的家庭,其收入增長比平均收入增長要慢得多。事實也的確如此。排除通貨膨脹因素的影響,從1979年到1997年,收入總額除以家庭總數,結果是平均家庭收入增長了28% 。但是,中等家庭的收入——即那些典型的美國家庭,只增長了10% 。而底層那50%的家庭,收入增長得極少。

    讓我就此多說一點兒。我們有充足的理由為我國的經濟增長而自豪。但過去二、三十年,普通家庭收入增長得極少這一問題已經變得越來越突出。中等家庭收入年增長只有0.5%,據一些不太可靠的資料顯示,增長的這0.5%還是由于婦女們延長了工作時間而沒有相應增加工資所導致的。此外,收入額也并沒有反映出普通工人生活風險的增加。通用汽車曾是一個被認為對內極為慷慨的公司,很多工人感覺其就業有安全保障——即公司不到最后關頭絕不會解雇員工。很多員工簽有承諾提供醫療保險的合同,即使他們被解雇,合同仍然有效;他們有不依賴股票市場的養老金福利。現在,即使是老牌公司,大量的解聘也成為平常事了,失業也就意味著失去保險,幾百萬人開始了解,401K計劃[2]并不是舒適退休生活的保證。

有些人會說:美國的經濟體系確實產生了很多不平等,但我們與其他體系相比也產生了高收入,也因此大家的生活都很富裕。這也是商業周刊在其近期的一輯名為“25個主意改變世界”的特刊中試圖傳播的思想。其中一個主意是“富人變得更富,那么所有的事情都OK”。大家普遍認為:頂端高收入人群的產生是自由市場體系的結果,自由市場體系為人們提供了大量的競爭激勵。頂端高收入人群的財富并非靠損害他人利益得來,而是來自于他們的工作表現。

    對此,懷疑論者會指出:那些總經理們激增的收入恐怕和他們的實際工作表現沒什么關系。杰克·韋爾奇是美國2000年收入最高的10個首席執行官之一。你可以說,那是人家自己掙的。可泰科公司的丹尼斯·科茲洛夫斯基[3]或者時代華納的杰拉德·列文[4]他們不也都是收入排名前10位的執行官之一嗎?懷疑論者還會指出——即使是美國90年代末經濟蓬勃發展時期,它的生產力增長水平并不比戰后經濟擴張時期的生產力增長水平高。但戰后的那個經濟擴張時期卻是一個真正的中產階級社會,那時首席執行官們的薪水也不過和技術專家的工資差不多。

    我們能夠提供直接證據證明不平等的影響嗎?我們無法讓歷史重來、抑或成天地問:如果當初美國的中產階級社會規范一直延續下來以限制高收入的產生,或者如果政府的相關政策更傾向于增加不平等而非遏制它,那么會發生什么?不過,我們倒是可以和其他發達國家對比一下,結果挺出人意料。

很多美國人武斷地認為:因為我們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擁有比其他發達國家更高的人均G.D.P,所以全體美國人民都生活得很好。不僅是我們的富人比外國富人更富、典型的美國家庭比其他國家同等家庭生活得更好、甚至我們對貧困的標準也比外國的標準要高。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讓我們看看瑞典——這個被保守派們認為是眼中釘的國家。幾個月以前,保守人士格倫·雷諾茲再次發出了聒噪,他說:“瑞典人均GDP和密西西比的差不多。看,那些愚蠢的信奉國家福利的人,最終他們不行了”。估計他的邏輯就是,瑞典的生活和密西西比一樣窮,所以瑞典人比普通美國人的生活差多了。

  不過瑞典人的平均壽命比美國人長三年,嬰兒死亡率是美國的一半、比密西西比的1/3還少。而且瑞典的文盲也比美國少得多。

    這怎么可能呢?一個答案是:人均GDP在某些方面是一個誤導性指標。瑞典比美國的假期時間長,所以他們的年工作時間更少。實際上,GDP只是一種選擇而已,并非判斷一個國家經濟成敗的惟一標準。瑞典每小時實際GDP比美國低16%,這個GDP使瑞典的生產力水平和加拿大差不多。

更重要的一點是,盡管瑞典的平均收入水平比美國低,但造成這種情況的最主要原因是由于我們的富人太富。瑞典的中等家庭和美國的中等家庭生活水平基本差不多:他們的工資是這樣的,如果有人比瑞典的平均工資高,那么他將繳納更多的稅,同時政府將提供給他更好一點的醫療服務和公共服務以作為其多繳稅的補償。如果你的可支配收入將減少,這種情況下,瑞典當地的生活水平遠遠高于那些在美國生活的同類家庭。有小孩的、最窮的那10%的瑞典家庭,其收入水平比美國同等家庭收入高60% 。瑞典很少有人處于極度貧困的狀態,而在美國這太常見了。有一個數據:1994年,只有6%的瑞典人生活水平低于每天11美元,而在美國是14% 。

    如果你認為大量不平等是我們為高額國民收入付出的代價的話,那么上述對比則告訴我們這個代價是否值得根本就不清不楚。保守派人士之所以致力于痛擊瑞典,其目的就是想讓我們確信在經濟效益和公平之間根本沒有折中。想把富人的財富分給窮人,只能使所有的人都更糟。然而美國和其他發達國家之間的對比結果完全不支持他們那個定論。是的,我們是最富裕的大國。但我們的國民收入只集中在少數人手里,大多數美國人的經濟狀況比其他發達國家同類人口差得多。

也許我們可以換個角度提出質疑:既然美國的不平等已無可辯駁地正在產生反作用。那么,據此可以提出這個論點——如果大富翁的人數沒那么多,我們的社會將會更富裕。

    我可以為這個論點提供一些歷史依據。美國歷史上經濟最蓬勃發展的時期與美國中產階級過渡時期一致——即二戰后的那一代,那時候收入分配極為平均。讓我們再關注一下這個特殊情況——那些頂級執行官們過分的收入,難道這真的對經濟有利嗎?

    直到最近,這還都是一個未曾受過質疑的、約定俗成的觀念。無論如何,帝王般的CEO們的報酬讓他們的工作成果相形見絀。現在股票泡沫破裂了,越來越清晰的跡象顯示出這就是那些巨額一攬子報酬的代價。實際上,最終由股東和社會承擔的代價可能是那些首席執行官們工資的很多倍。

企業丑聞的細節讓人觸目驚心,內部借貸、股票期權、特別目的實體[5]、逐日盯市、借貸套利等等。所有這些只為一個簡單的目的——讓細節變復雜。所有的計劃是為了圈內人獲益而設計,為了迅速增加CEO和核心利益集團的獲益。這些關于“貪婪競爭引發的混亂” ,按約翰·肯尼斯·蓋博瑞斯的話說,在60年代的企業根本不可能存在。盡管來自美國公司內部的自我約束力正在逐漸消失,而包括股東在內的、來自外部的約束力也不起什么作用。不過無論如何,執行官們大肆搶劫還是不能被大家所接受。因此,搶劫被偽裝起來,取而代之的是更復雜的計劃和方案,局外人以為那些是聰明的企業戰略,繼而認為那些做法還是合理的。

    研究犯罪的經濟學家告訴我們犯罪本身的損害不大,即犯罪所引發的間接成本比其直接成本大得多。犯罪和害怕犯罪,占用了本可以投入生產的資源。罪犯寧愿花時間去偷竊也不愿去從事生產,潛在的受害者們不得不花費時間和金錢以試圖保護他們的財產。就像人們避開不安全的街區居住一樣,人們為了避免成為受害者采取了保護性措施。但是,即便成功的避免了犯罪,也產生了成本和花費。

    上述情況同樣適用于企業,無論他們是否真正卷入了違法行為。執行官們致力于創新和發明各種新方法以使股東的錢進到自己的口袋,可能都沒怎么管理業務。(想想安然、世界電訊、泰科電子、環球電訊、埃德爾菲公司、等等等等)。執行官們通過制造企業收益率的錯覺以騙取投資、圈內人同時兌換他們的股票期權,這種行為是對本已缺乏的資源的極大浪費。由于信任的極度缺失,從出借人及股東那里弄來的資金儲備都耗盡的時候,經濟終將會陷入一片混亂。去問問印尼吧。

以物質刺激作為競爭機制的基礎,從而導致一些人變富,對這一理論體系一直以來存在爭論。問題是,這種競爭機制的效果怎么樣?我們已經了解了很多美國企業的真實情況,那些刺激競爭的機制真的能使執行官們的工作代表我們的利益嗎?這一點已經越來越不清楚了。



[1] 上漲的潮水將托起所有的船——諺語,即人人受惠。

[2] 401K計劃——是一種繳費確定型計劃,實行個人賬戶積累制。由雇員和雇主共同繳費,繳費和投資收益免稅,只在領取時征收個人所得稅。雇員退休后養老金的領取金額取決于繳費的多少和投資收益狀況。

[3] 丹尼斯·科茲洛夫斯基——泰科公司前首席執行官。02年6月,因偷逃藝術品銷售稅被起訴。隨著調查的深入,發現了泰科公司管理層的貪污、舞弊、共謀、巨額盜竊、偽造公司支出賬目、非法出售股票等多項罪狀。

[4] 杰拉德·列文——時代華納的前首席執行官。墻里主張并購美國在線公司。2000年兩司并購后,由于網絡泡沫破滅,時代華納股價迅速下跌,公司資產迅速縮水。在接受了證券交易委員會的調查后,杰拉德·列文不得不宣布提前退休。

[5] 特別目的實體——是資產轉移者或主要信托受益人設立的實體,用于執行實現某以特定目的的業務活動或與某一特定目的直接相關的一系列交易。

五、不平等和政治

九月,參議院討論了一項提案,即對那些為了逃稅而宣布放棄美國公民身份的人第一時間開征資本利得稅。費爾·格雷米參議員很不高興,宣稱這項提議簡直就象從“納粹德國脫胎出來的”。語言挺粗野啊,但還是不如美國傳統基金會[1]的丹尼爾·米歇爾的隱喻,他在華盛頓時報的社論版上說:這些設計出來的法律條款是為了預防企業在海外因為稅務目的被重新核發執照。米歇爾將這項立法描述成“德萊特·斯科特式的稅法[2]”,暗指1857年由最高法院確定的那個臭名昭著的條款——已經獲得自由的州得把那些逃到那的黑奴送回原處。

    二十年前,杰出的參議員會將那些想讓富人納稅的人比作納粹嗎?會有與政府內閣密切相關的智囊團成員將企業課稅和奴隸制度相提并論嗎?我想不會。但是現在這種聲音越來越大了,而格雷米和米歇爾的評論則顯示出美國政治上的兩個重要變化。一個變化是,我們政治上仍在不斷擴大的兩極分化現象——政客們自我節制的傾向越來越少,甚至連表面文章都不怎么做了。另一個變化是,政策和政策制定者們一味迎合富有階層興趣的趨勢越來越嚴重。我的意思是富有階層、而非小康階層,只有那些凈資產至少幾百萬的人才會發現“逃稅流亡”是值得的。

你不需要一位政治學者來告訴你,現在美國政治分化的嚴重性。難道它不是一直都那樣嗎?不,它當然不是。從二戰到70年代,收入不平等達到了歷史上的低點,那個時代各政黨的立場也比今天溫和。這不是主觀看法。我普林斯頓大學的政治學同事諾論·麥卡帝和哈羅德·羅森思,與休斯頓大學的凱斯·普爾一起做了一項統計分析,結果顯示與25年前相比,今天的國會議員,你知其黨派歸屬,便可預測出其投票結果。實際實況是,今日兩黨之間的分歧是自20年代以來最為尖銳的時候。

兩黨之間的分歧是什么呢?答案很簡單:經濟。麥卡帝、羅森思和普爾寫到:國會的投票就是左、右意識形態的投票,就是自由主義者對保守人士。”將民主黨描述成想從富人那征稅并幫助窮人的政黨、將共和黨描述成想把稅收和社會支出降到盡可能低的政黨,聽起來好像過于簡單了。在美國處于中產階級社會的時候,這種描述確實過于簡單化:因為政治派別不應該僅由其經濟政策來定義。但那個時代的美國是一個不同的國家,正如麥卡帝、羅斯森和普爾所說:“如果收入和財富被公平分配,也就不存在什么沖突,政客們組織政治活動也得不到什么好處。”而現在,存在沖突,我們的政客們就可以圍繞這些沖突組織政治活動。換句話說,收入不平等的持續增長很可能正是我們不斷加深的政治分歧的起因。

你可能會想,富人和窮人的之間的政治交鋒尚在繼續,還沒結束呢。雖然美國的財政收入還在激增,而與此同時普通家庭的收入充其量也就是輕微增長,你可能會期望政客們通過對提案進行投票以在財富的均衡分配上達成一致意見。無論如何,政治上的兩極分化都會發生。原因是共和黨人的右傾更右了,而非民主黨人的左傾更左。事實上,經濟政策正在穩定地向財富一方傾斜。過去25年中最重要的減稅,是里根執政的80年代和近來的布什時期,兩次減稅都是向有錢人的嚴重傾斜。(盡管也有迷惑措施、但仍有明顯的跡象顯示布什超過一半的減稅政策最終是為那占據頂端的1%家庭服務的。)80年代稅收顯著增加的時期,增長的實際是工資薪金稅,大部分增加在了工人階級家庭。

政治向財富傾斜,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一些人妄圖取消遺產稅。這個例子可以幫助我們了解經濟政策在向加劇不平等的方向運動,越來越強。遺產稅,毫無疑問是針對財富的稅種。1999年,只有排名前2%的遺產付點稅;遺產稅收的一半是由3300份遺產支付的,稅額占遺產總額的0.16%,其中最少的遺產價值500萬美元,平均每份遺產價值1700萬美元。遺產稅收的四分之一是由467份遺產支付的,每份遺產價值超過2000萬美元。那些家族農場和生意被繳納遺產稅搞得破了產才是真正的傳奇故事,盡管我們費勁地搜索,但還是無法發現這種實例。

    你可能會認為,這種只落在少數幾個人頭上、且能帶來可觀的財政收入的稅種應該會受到政治上的歡迎,你當然也不會希望對此有太多人反對。此外,對遺產稅促進了民主價值的論證也有很長時間了,的確如此,它限制了富人們以財富構建其王朝的能力。那么,為什么還有強大的政治力量推動取消遺產稅呢?怎么它還成為了布什政府減稅政策的亮點了呢[3]

    讓人難以置信的是,沒有幾個人對取消遺產稅的經濟論證認真對待。對那些議員來說更重要的是:誰將因取消遺產稅而受益?從中獲利的只是少數幾個人而已。他們有的是錢,他們可以控制的錢更多(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們現在可以指望把遺產稅這個問題扔在脖子后面去了)。而他們,博得了那些需要競選資金的政客的青睞。

    不過,不只是競選捐款的問題,很多普通大眾也認為遺產稅不是個好東西。如果你和一些小康程度的退休人士談論這個問題,你會發現他們的反應很有意思。他們認為這是“死亡稅”,盡管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只會為此支付很少的一點稅、甚至用不著付稅,但還是有很多人認為他們的遺產將會面臨嚴厲的課稅。他們確信他們的小生意和家庭農場都會首當其沖地被這個稅種沖擊。

這些錯誤觀念的產生并非偶然,實際上,它們是被故意推銷出來的。比如,一份由傳統基金會炮制、標題為“是時候取消聯邦死亡稅了——美國夢的噩夢”的文件,其中特別強調了那些罕見的、現實生活中難得發生的故事:“小業主,特別是少數民族,他們想把僅有的財產留給孩子。但是一考慮到他們的遺產將會被死亡稅所侵吞,就感到極為痛苦。……如果沒能擠進“家庭遺產稅免除計劃”,那些孩子大點的母親們就不得不努力重返就業大軍。” 那么誰為傳統基金會提供資金支持呢?當然,是富人們。

    在這里很重要一點的是:即便在富人越來越有錢的時候,這種極端保守的觀點——即阻止對富人征稅,還是獲得了廣泛的認同。除了直接收買有權勢的人,金錢也可以用于模糊公眾的認知。自由主義團體——“美國式公民”發表了一篇題為“購買趨勢”的報告,對傳統基金會是如何花大價錢支持智囊團、與媒體和社會名流拉關系以支持右翼勢力的活動進行了描述。

    坦率地說,當富人更富,除了商品和服務,他們可以買到更多東西。錢可以買到政治影響,用得好的話,也可以買到知識分子的影響。結果是,美國人的收入懸殊越來越大,與之相伴的趨勢是富人可以保留更多的錢,并把財富傳給子女,而這離要稀釋財富的目的已漸行漸遠。

    很明顯,這大大提高了富人們“自我強化”的能力。富人和其他人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經濟政策日益迎合精英們的口味,而公共服務、特別是公共教育資源變得極度匱乏。政策成天只顧著討富人們的歡心,對普通大眾日益疏忽,收入的懸殊日甚一日。



[1] 美國傳統基金會——美國新右翼分子的主要政策研究機構,成立于1973年,代表美國西南部財團極端保守勢力的利益。

[2] 德萊特·斯科特式的稅法——德萊德·斯科特一案在美國憲法歷史上占有獨特地位,是最高法院試圖將司法解決加諸于政治問題的一個例子。德萊特·斯科特生為奴隸,被擔任軍醫的主任帶到路易斯安那洲的自由之地。他的主人去世后,斯科特為自身自由提出了起訴,理由是既然奴隸制度在自由領土中是不合法的,那么他便是自由人,而且“一次自由、終身自由”。此案一直打到了聯邦法院。法院裁定身為奴隸的斯科特不能使用自由公民在聯邦法院提告的特權。隨后,首席大法官和其他南方法院的支持者希望能夠對各領土奴隸制度的問題從此作出一個決定性的裁決。因此他們裁定,努力只不過是財產,決定不能成為公民。本案招來了對法院和首席大法官的強烈批評,在北方引起了一場抗議和鄙視的風暴。

[3] 它還成了布什政府減稅政策的亮點——美國遺產稅的起征點比較高,并按物價指數浮動,稅率實行超額累進,最高稅率達55% 。美國國會曾經兩度表決通過廢止遺產稅的法案,規定在10年內逐步廢除遺產稅及其相關的贈與稅、隔代遺產稅,用20%的資本利得稅取而代之,但兩次都被當時的克林頓總統否決。布什上任之后,即宣布1.6萬億美元的減稅計劃,其中就包括在2010年前逐步取消遺產稅。得益于這個計劃,遺產稅方面,從稅率到豁免額都已相應進行了調整。

六、富豪統治?

1924年,長島北岸的豪華官邸仍沉浸在榮耀里,堪配他們主人所擁有的政治權勢。當紐約政府官員艾爾·史密斯提議在此興建一個系統公園,華廈的擁有者們憤怒地堅決反對。何瑞思·亥沃梅耶、一位糖業大亨警告說,南岸城鎮將會因此被來自城市的下等人所占領。“下等人?”史密斯說:“你談論的就是我。”后來,紐約人建起了他們的公園。但最終仍是以幾個極其富有家庭的利益打敗了紐約的中產階級為結束。

    20年代的美國不是封建社會。但是在那個社會里,巨大的特權通常都是通過繼承得到的,相比之下苦難的人也是一樣繼承而來。那也是一個政府服務于特權階層,而對普通大眾的愿望置若罔聞的社會。

    那些日子過去了——抑或仍在繼續?今天美國收入的不平等水平已經回到了20年代。雖然世襲的財富在我們今天的社會不再起到特別重要的作用,但是假以時日——一旦取消了遺產稅,我們就可以將世襲精英們與普通美國人迅速隔離開,就像老何瑞思·亥沃梅耶說的那樣。而新精英們將和他們的長輩一樣擁有龐大的政治勢力。

    凱文·菲利普斯在他那本名為“財富和民主”一書的結束時作出了嚴厲警告:民主制度必須復興,讓政治權力重新回到老百姓手里,否則財富會不斷加強和鞏固財閥統治,民主制度將蕩然無存”。聽起來有些極端,但我們就生活在這個極端的時代。如果民主只剩下廢墟,那它還有什么意義?顯而易見,我們將變成一個“擁有權力網的人才能得到巨額報酬”的國家,而普通百姓根本看不到進步的希望,那時,政治的插手也將不再有任何意義,因為精英們的利益總會被照顧得很好。

    是我太悲觀了嗎?我的自由主義朋友告訴我說:別擔心,我們的系統會產生巨大的反彈,而平衡也會恢復。我希望他們是對的,但他們也許該往后視鏡里看看。最終我們的國家會發現,關于美國的樂觀主義和我們的信仰都來自于曾經的那個中產階級社會。然而,那已經是另一個國家的事了。

「 支持烏有之鄉!」

烏有之鄉 WYZXWK.COM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注:配圖來自網絡無版權標志圖像,侵刪!
聲明: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站觀點——烏有之鄉 責任編輯:heji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網刊微信公眾號

收藏

心情表態

今日頭條

點擊排行

  • 兩日熱點
  • 一周熱點
  • 一月熱點
  • 心情
  1. 再說掩耳盜鈴
  2. 湖北石鋒|讓“個人崇拜"論見鬼去吧!
  3. 彭勝玉:公安部定性電詐存在嚴重問題,本質是恐怖組織有組織綁架販賣囚禁中國人口,強烈建議移交中國軍方解決
  4. 評上海富二代用豪車揚我國威:豪車統治著富人和窮人
  5. 簡評蘇俄知識分子的厄運
  6. 東南亞的宿命
  7. “鮮衣怒馬少年郎,誰人不識理塘王”
  8. 人民公社的廢除和農村生育率下降
  9. 焦慮富人走了沒有必要,走了天也塌不下來
  10. 把統一和特朗普吞并野心并列,是蠢還是壞?
  1. 孔慶東|做毛主席的好戰士,敢于戰斗,善于戰斗——紀念毛主席誕辰131年韶山講話
  2. “深水區”背后的階級較量,撕裂利益集團!
  3. 大蕭條的時代特征:歷史在重演
  4. 央媒的反腐片的確“驚艷”,可有誰想看續集?
  5. 瘋狂從老百姓口袋里掏錢,發現的時候已經怨聲載道了!
  6. 張勤德|廣大民眾在“總危機爆發期”的新覺醒 ——試答多位好友尖銳和有價值的提問
  7. 到底誰“封建”?
  8. 兩個草包經濟學家:向松祚、許小年
  9. “當年明月”的病:其實是中國人的通病
  10. 該來的還是來了,潤美殖人被遣返,資產被沒收,美吹群秒變美帝批判大會
  1. 元龍:不換思想就換人?貪官頻出亂乾坤!
  2. 遼寧王忠新:必須直面“先富論”的“十大痛點”
  3. 劉教授的問題在哪
  4. 季羨林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5. 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報認為“顛倒歷史”的“右傾翻案風”,是否存在?
  6. 歷數阿薩德罪狀,觸目驚心!
  7. 陳中華:如果全面私有化,就沒革命的必要
  8. 我們還等什么?
  9. 到底誰不實事求是?——讀《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與《毛澤東年譜》有感
  10. 只有李先念有理由有資格這樣發問!
  1. 車間主任焦裕祿
  2. 地圖未開疆,后院先失火
  3. 孔慶東|做毛主席的好戰士,敢于戰斗,善于戰斗——紀念毛主席誕辰131年韶山講話
  4. 孔慶東|做毛主席的好戰士,敢于戰斗,善于戰斗——紀念毛主席誕辰131年韶山講話
  5. 何滌宙:一位長征功臣的歷史湮沒之謎
  6. 央媒的反腐片的確“驚艷”,可有誰想看續集?
亚洲Av一级在线播放,欧美三级黄色片不卡在线播放,日韩乱码人妻无码中文,国产精品一级二级三级
五月天综合网亚洲综合天堂网 | 日本中文无线码在线观看 | 一区二区三区视频日本精品 | 小辣椒福利视频精品导航 | 久久se精品一区精品二区 | 日本在线一区二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