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鎮(zhèn)的規(guī)模越來越膨脹,前些年距離集鎮(zhèn)還很邊緣的村落,如今已經陸續(xù)納入了集鎮(zhèn)的范疇。于是一群被鄉(xiāng)下人譽為新的“街上人”也就在此情況下應運而生了。
我們附近就有一個小村莊,總共也就十幾戶人家,百十來口人,居住在距離集鎮(zhèn)二里遠的一條主公路北邊。他們原來的土地就和那些習慣里稱作“街上人”的土地或穿插或搭邊相連著。平日里干農活的時候,兩下的人一邊各自在自家地里干著活,一邊相互高腔大調地相互說著自己不為對方所知的種種見聞。中間歇工的時候,兩下的人們更是湊到一起,坐在田埂上,一邊說著無邊無際的閑話,一邊相互讓著對方吸自己帶的劣質紙煙或者讓對方抽幾口自己那根如今已經很稀奇少見的煙袋。也有不少人在這樣的交往中成了朋友的,結了兒女親家的,或者成了相互間兒女找對象介紹人的。那時候,悠閑恬靜的農家生活,就在一年四季各種莊稼的相互循環(huán)流轉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滑溜著。
然而,這幾年集鎮(zhèn)建設的步子越邁越大,新的街道隨著一茬又一茬領導的變更,變戲法一樣地迅速向集鎮(zhèn)周圍擴展著。最早是街上那些還有少量土地的農人,在沒有了土地后成了純粹的或者說職業(yè)的“街上人”。慢慢地,一些靠近集鎮(zhèn)的村莊,也就一點一點地和“街上”搭上了邊,并且自己的土地也慢慢就成了新的街道。再后來,什么招商引資來的外地工廠一夜之間就落腳在自己的土地上,這些村莊的人們很快就和街上人一樣沒有了自己的土地,也搖身一變成了地道的“街上人”。我們附近的那個小村莊,在此形勢下,土地很快就沒有了,這些時代靠土地賴以生存的農民,就被擁進了“街上人”族群中了。
當然,屬于自己的土地是不會白白讓別人蓋上房子或者辦成工廠的,那也是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于是,土地的價格一年一個樣,有時候甚至是一月一個樣。前些年一份兩間房的地基也就三五萬塊錢已經頂天了。眨眼間,這兩年的一份宅基神話般一個勁兒滋滋飆升,很快就漲到了一份宅基地二、三十萬了。村里人后悔啊,為啥原來的地就那么低賤地賣給了別人?按現(xiàn)在這地價,簡直就等于白送了!可惜的是土地是有限的,賣完了就不可能再生。先前精明點的人家,或者原來自己家的地靠路邊多的人家,抓住了機會自作主張出賣自己的責任田,囊中的鈔票自然就比別人家鼓囊一些。而那些責任田位置比較偏遠的人家,或者最先被開發(fā)成街道的人家,只能嘆息自己晦氣,兜里所得的錢也相應就少了點。在沒有了土地斷了一切經濟來源以后,不少人心里就發(fā)了慌,思前想后,總覺得有啥不對勁兒的地方。一番苦思冥想之后,就瞄準了自己原來被政府帶有強制性賤賣的那些工廠用地了。于是,一起起民眾就隔三差五到鄉(xiāng)鎮(zhèn)政府吵鬧,大呼政府當初騙了自己,那么貴重的土地咋就幾千塊一畝讓那些外地人買去辦了工廠?更有一些人在稍微懂得一些土地政策的人背后稍加指點后,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原來一畝地按國家的規(guī)定,竟能夠賣到兩三萬元不等的高價呀?可為啥當初政府里那些當官的欺騙咱們說一畝地就只值幾千塊呢?
矛盾糾結就此展開,政府里新調來的官員沒辦法了,就只好推說那是上一屆政府領導的事。可現(xiàn)在的老百姓,隨著不斷和政府之間矛盾糾結的過程參與,增長了不少見識。還有些人格外留心電視上報紙上宣講的有關政策精神,沒有誰是那樣好糊弄的。再加上個別自身有點文化功底又腦子靈便的人,私下里專門找來相關的政策法規(guī)進行學習研究,他們和鄉(xiāng)鎮(zhèn)干部論辯起來,那水平也真不比干部們差多少,這樣問題就越來越難辦了。當你還沒有把問題往上一屆領導身上推的話說完,就有人理直氣壯地反駁起你來:“咋,過去的政府和現(xiàn)在的政府難道不是一個共產黨領導的政府?前一屆政府留下的問題,你們這一屆憑啥不給解決?你和他就不是一個政府?”遇到這樣的能辨之士,當領導的當然也知道自己那些推卸責任的話站不住腳,于是就慢慢由態(tài)度強硬搪塞轉為委婉妥協(xié)。隨即,通過其他渠道來安撫群眾化解矛盾,就成了地方政府一項不成文的規(guī)定和有效方法。可是不管領導如何費盡心思,也只能算是權宜之計,因為群眾心里想要的是錢,達不到這個目的,你就是說得天花亂墜,六月飄雪花他們也不聽。矛盾就這樣長時間膠著著、拖延著、擠壓著。隨著地方領導的頻繁調動,許多問題也就你推他推我也推,最終成了一個困擾每一任領導的集體煩心病。
這幾年,不知從哪里引進了這樣一種極端做法,老百姓似乎摸準了政府的軟肋,發(fā)現(xiàn)政府啥都不怕就怕老百姓進京告狀。一旦有誰真進了北京,就會出現(xiàn)一級壓一級地責成地方政府無論采用什么手段與措施,都得把進京告狀的人接回來的現(xiàn)象。這樣,那些進京告狀的人簡直就成了沒人敢惹的太上皇,地方政府前去接訪的人員,不僅幫他們結算在北京吃住的花費,而且連來往車費也全部報銷。據說,對個別特別難以馴服的,私下里還要施以經濟上的安撫。必定這樣的做法都是揚湯止沸般的治標不治本,絕對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存在的問題。政府安撫得了這些上訪百姓一時,可絕對不能保證他們永遠安坐在家不再出去。于是,過不了幾天就又會有人偷偷進京了,政府就繼續(xù)派人去接訪。說實話,每一年地方政府花在這上面的費用是相當驚人的。
這些失去土地的農民,他們的土地的確有相當一部分是地方政府當家賣出的,但更多的則是他們自己做主賣掉的。至于有關土地的政策法規(guī)啦等等,在如今的農村基本就是一紙空文。地方政府沒把這些政策法規(guī)當回事,老百姓更不可能把它們當回事。盛行在農村的土地自由買賣現(xiàn)象似乎在說明,我們國家土地國有化的基本政策早就名存實亡了。這中間,更有一些地方上有錢有勢之人趁機以極其微小的代價大肆圈占土地據為己有,他們或在自己圈站的土地上開辦小型加工場,或種植苗圃,或用作它用。這些人已經成了新時期農村爆發(fā)出來的名副其實的新興“地主”。在新開發(fā)的街道上或者在原街道的空白處,這些有頭臉的人們,或強行或曲線地把原來屬于政府或集體的沿街道土地強行征過來進行房地產開發(fā),然后從中謀取暴利。如今在地方上的確有一批先富起來的人,他們一個個腰纏數(shù)十百萬千萬甚至更多不等的資產,幾乎沒有哪一個是通過正當渠道依靠自己勞動所得。他們獲取的巨額利益,無不是用不正當?shù)氖侄魏偷胤缴系牟环ü賳T沆瀣一氣巧奪豪取過來的。老百姓都心明如鏡,每一座房產的后面都暗藏著開發(fā)商和某些官員們利益均沾的黑幕。由于利益誘人,許多人紛紛參與其中。政府官員為這些人開綠燈,贏得所謂的合法手續(xù),這些人把一切所得與官員們分享紅利,二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紅紅火火,樂此不疲。
而那些因無土地而成了“街上人”的人們,不少人一時間也懷揣著幾萬十幾萬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不等的原本屬于國家的土地被自己賣去后賺來的錢財,在地方上也風光無限起來。他們一個個成了一夜之間催生出來的小暴發(fā)戶,整天無所事事,東游西晃,吊兒郎當,吃喝嫖賭,盡享富人們一擲千金時的一時之快。雖然他們兜里的鈔票在一天一天減少,可他們卻一點也不緊張,依然得過且過地過著自己的“好日子”。這些人“生財有道”,如果哪一天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兜里的錢少了甚至沒有了,就趁著酒意,再有人在他們面前或惡意或無意地攛掇幾句,于是就用手把臉一摸啦,毅然決然渾身充滿浩氣與正義地再次進京告御狀了。地方政府里的大小官員們便又開始慌得上下跟著他們奔跑,直到讓他們心滿意足不再上訪為止。
失了地得了錢的人們中,也有一些安分守己的人為長遠而考慮的,他們就在集鎮(zhèn)上做起了小買賣來。可是一個小集鎮(zhèn),沒有太多的流動人口,往往是前來淘金的人多,而金礦資源太少,何況如今村村都有數(shù)不清的小商店,店主們每時每刻都在腳墊著等著人們前來購物,自己能夠賺點煙酒錢,這更使得街上的生意愈發(fā)冷清難做。大家感到在小集鎮(zhèn)上賺點錢也真是很不容易的事,于是許多人在投資不賺錢甚至賠錢的狀況中,就只好終止了自己商業(yè)發(fā)家的夢想而坐吃山空了。在今天這個物價不斷飛漲的大氣候里,錢不能生錢的結果是更加怕人的。說不定哪一天這些人真的就花光了自己囊中有限的銀兩,生計問題也隨即成了他們面臨的最大危機。到那時候,這樣的擔子還不得由政府來替他們擔著?而這類人與極個別掙足了錢,幾代都不憂吃穿花的“先富之人”比起來,他們才是絕對的大多數(shù)啊!
過去人們大喊大叫的“三農”問題,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已經不再是那些耳熟能詳?shù)墓逃袉栴}了,它帶來的是許多永遠失去了土地的農民和他們的子孫后代們,今后的生計該咋辦的更新更嚴峻問題了。必定我們的國家如今在社會保障上還達不到讓所有人都能“老有所養(yǎng)、病有所醫(yī)、住有所居、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的水平。
失去了土地的農民如今只能在自己戶口本上“戶別”一欄里,保留著“農業(yè)戶口”這個有其名而無其實的稱謂了。他們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在田間地頭干活搭話坐地閑談了,更不可能在吸煙閑聊之間就了結了自己兒女們的婚事了,甚至連騰出一片地來開辟成自己小菜園的可能也沒有了。
沉淀在基層的諸多問題,是相當復雜而尖銳的,如果不及時采取正當合理的方法加以解決,它帶來的潛在危機是巨大的,希望我們的各級政府能引起高度重視。
2012-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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