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是一部以特務為主人公的劇集,用現在流行的語言說叫“諜戰片”。但在諜戰的后面,它其實講述的是愛和信仰,從誕生到死亡,又重生的歷史縮影,是一部愛和信仰的簡史。
余則成是一名軍統特務。軍統是個什么組織?今天大多數對它的描述,都會稱它是國民黨的特務機構,一個雙手沾滿了共產黨和革命者鮮血的特務組織。這樣的描述顯然缺乏對軍統的前世今生有全面的了解。
在第一集里,戴笠詢問余則成履歷的時候,余答自己是“民國26年參加的上海青浦特訓班”,戴點頭說:還是特務處時期啊,你有點資格了。
編劇對軍統的歷史看來非常了解。民國26年1937年余加入組織的時候,確實還沒有軍統這個名稱,而被稱為“復興社特務處”。所以戴笠說“還是特務處時期啊”。
讓我們通過歷史,看看虛構的“余則成”加入軍統的時代背景。軍統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招收成員,進行系統特務培訓是1938年2月,在長沙的軍統臨澧特訓班。而上海青浦特訓班,及松江的“松訓班”則在是在此之前的1937年11月左右舉辦,目的為了在上海周邊化整為零,待日本占領后進行游擊戰。
青浦訓練班一開始招收的人員比較雜,后來戴笠親自視察后,發現報名的有很多滿懷抗日熱情的青年學生,虛構的余則成也應該在其中。這些學生有知識有熱情,于是戴決定下功夫從中培養骨干,派自己最得意的門生余樂醒親自帶班。
針對當時日軍可能占領上海的形勢,訓練班學員四百人,主要訓練戰斗、爆破、偵察等基本技術。沒想到八一三抗戰很快失敗,特訓班開班還不足一個月,國軍從上海撤退,特訓班被迫于12月撤退到安徽祁門。兵荒馬亂,沿途許多學員走散了,最后到達祁門時的一百多人成為了軍統的核心,部分人上海淪陷后潛入上海組成“軍統上海鋤奸行動隊”,暗殺了張嘯林等大漢奸,為抗日立下了功勞。
青訓班的學員,和其他后來的軍統特務不一樣。當時他們受訓是為了抗日救國,特訓班主要目的是為敵后游擊隊“忠義救國軍”培養中層軍事指揮人員,所以需要他們掌握電訊,暗殺,審訊等技能(小說中余是電訊班的,李涯則是行動班的)。青年學生個個都是懷著救國理想加入的,歷史上這批人也確實涌現了很多抗日英烈。比如在印緬遠征軍中著名的青浦班“軍統七姐妹”,被日軍包圍后砸毀電臺,寧死不屈,每人高呼一聲中華民國萬歲!即拉響手雷,跳下山崖,沒有一個被日軍俘虜。所以片中戴笠視察天津站,看到余則成時說“青浦班個個是勇士”,指的就是這個。
說這些,只為了交代余則成的思想背景。余對左藍說“我沒有什么信仰,如果說有的話,我現在信仰良心,趕走日本人以后,我信仰生活,信仰你”。這話放在青訓班成員余則成身上,對也不對。應該說,青訓班當年的學生都是相信跟著委員長和戴局長,可以為抗日貢獻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所以站長太太多次說,他們當初是出來“革命”。加入訓練班后,三民主義的思想肯定會灌輸給這些學生,每個人接受多少不一樣。余看來沒怎么接受這個思想灌輸,而同時受訓的李涯估計則是在那個時候完全信仰了三民主義和對黨國的忠誠。所以對于未來,余則成這樣的人不會有太多的思考,他參加的目的為了抗日,反共不是他的理想。李涯則不一樣,危害黨國的就是他的敵人,信仰促使他成為死硬的反共特務,直到最后“殉國”。
但當抗日走向勝利,國民黨迅速走向腐化的同時,余則成的理想和目標迅速消失了。片中在抗日的慶祝歌聲中,余則成喝的爛醉,符合這批特務當時思想狀況的。剛剛三十歲的他需要在以后的人生中有信仰來支撐,他原來以為和左藍的愛情可以,但左藍在這點上和他并不志同道合,而且突然“消失了”。在他能接觸的范圍里,只有兩個選擇,要么追隨戴笠反共救國,要么和左藍一起為新的理想奮斗。國民黨和軍統上層的迅速腐敗,讓前者沒有意義。余勉強接受了后者。這個時候,余則成身上舊的信仰死亡了,新的信仰出生了。
余則成新的理想和信仰的第一聲初啼是呂宗方的犧牲,讓他感覺到了這新信仰的力量。但此時的新信仰仍然是脆弱的,劇情于是設計了一系列情節不斷鞏固它。到根據地見李克農,中共特務機關的最高首長,和戴笠對他的嘉獎賞識形成了平衡。而李克農更注重他個人安危的囑咐“安全為重,如果出現重大危機,可以立刻停止工作,進入到休克狀態,可以拒絕聯絡員的呼叫,如果安全受到嚴重威脅,可以立刻脫身”讓他感到了和軍統不一樣的關懷。秋季同志為保護他的咬舌自盡,左藍的再次出現和犧牲,翠平的感情支持,讓他最終完整了自己的信仰,決心入黨,加入到這些他佩服敬重和愛著的人中去。
劇情在結尾安排了廖三民為保護他的犧牲,以及電臺為讓他返回解放區深情的明碼呼叫,讓對新理想的信仰再不可動搖。即使翠平真的犧牲了,他也已成為一個堅強的戰士,完成了自己信仰的成長。何況最后離開關頭,見到翠平無事,希望讓他毫無疑問會堅持下去。
但對信仰的考驗沒有結束,翠平下落不明,讓他陷入了迷茫。劇情恰恰在此時安排晚秋再次以“我們的人”的身份出現,讓人相信余則成在未來的潛伏歲月中,會毫不動搖的堅持,只到信仰和肉體分離的那天。
整部劇以和李克農告別為分野,前面是余則成舊信仰死亡的過程,在這過程中,新信仰已經出生,李克農無疑是他的助產師和守護者。還是李克農的那句囑咐“記住,在特殊的環境下,什么都可以靈活應變,但信仰不可以變”。
與余則成的信仰死亡到重生相伴的是他的愛情,和左藍的愛是刻骨銘心的,也是引他走進新信仰的鑰匙。這個愛和他的信仰伴隨始終,和生命始終。和翠平的愛,則更多的是同志友情發展來的,倒是應了戴笠的訓示“組織即家庭,同志即兄弟”,一段共同的潛伏歲月應該可以為他們未來的家庭留下堅固的基礎,可惜最后未能成眷屬罷了。而晚秋則完全是新生后的愛情,沒有信仰的晚秋,再漂亮再年輕也沒法讓余去愛她,只有她自己新生了,在共同的新信仰下才會有新的愛情。
這就是我對《潛伏》的解讀——一部愛和信仰的簡史。片尾的歌詞也點出了這個主題:我的淚水是無底深海,對你的愛已無言,相信無盡的力量,那是真愛永在。我的信仰是無底深海,澎湃著心中火焰燃燒,無盡的力量,那是忠誠永在。
PS:上溯三代,家族先輩曾參加“軍統上海鋤奸行動隊”,光復后和余則成一樣是少校,解放后長期入獄。從家人的傳述中知道先輩是為了抗日才加入軍統的,家中曾遭日本特務監視和搜查。所以從小就對對特務形象的臉譜化詮釋有自己看法。謹以此文告慰先輩和與他同時代戰斗的所有熱血兒女,特別是《色戒》“王佳芝” 原形鄭蘋如烈士,向那個時代向他們懷抱的信仰和理想致敬。是時候為他們正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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