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先生在當下是頗受尊重的。我以為,這份尊重多少和他當面頂撞過毛澤東有些關系。他們二位交鋒的緣起與怎么看待和處理農村問題有關,但高潮部分卻跟小孩子拌嘴沒啥兩樣了,梁后來的說法是“意氣用事”。
梁漱溟談農村,當然是有資格的,他是最早期的“鄉建派”的代表人物。但不能不承認的是,與預期相比,他搞的鄉建試驗并無什么成效,可以說是一事無成。也有人說,是日本入侵打斷了試驗,歷史雖然不能假設,但如果沒有日本入侵,結果會是什么樣的也難說。
其實,根本不用假設歷史,在1934年梁漱溟就在傾訴“我們的兩大難處”,其一是“高談社會改造而依附政權”,其二是“號稱鄉村運動而鄉村不動”。對后一點,梁認為理想狀況是“鄉下人動,我們幫他吶喊”,可事實上,“鄉下人漠不關心,只是鄉村以外的人瞎嚷嚷”。可見,當時鄉建就已經陷入了深刻的困境,無論后來的時局如何,結果都不會改變的。
梁漱溟當年面臨的現實困境并不奇怪,其種子已經種在他的哲學里面,稍加拆解便不難看出。梁先生認為,中國是“倫理本位,職業分立”的社會,區別于西方的階級社會,中國的窮人只要做到勤儉二字,就有改變命運的可能性;中國文明是早熟的,因其講求理性,中國的倫理歸結起來就是“禮”,而“禮”的基礎便是理性,理性又“本乎人情”。
啥叫人情,梁先生沒有繼續說下去,可能覺得沒必要繼續解釋了—人情無非人之常情,有什么事攤在桌面上談,公道自在人心。可是,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人之常情”呢?梁先生顯然不這么認為,他的困境的種子也就在這里被發現了。
梁先生認為,“士”這個群體,也就是讀書人,才是代表理性的,理性來自讀圣賢書,所謂“讀書明理”(理性不是“本乎人情”嗎?)。對農民,他認為“愚、貧、弱、私”的判斷,切換到他的話語,就是說農民是沒有理性的,不懂人情的(不懂人情還可以稱為“人”嗎?)。
這樣,梁先生就以對知識的占有為標準而把人對立了起來。他是要維護這樣的權力結構的,所以他雖然承認讀書人是維護統治秩序的中堅力量,卻只是把士和農、工、商的差別說成是職業分殊,而不是階級對立;他主張改良,拒絕革命;他想改善鄉村,卻得保持作為“師”的高姿態;他只肯搞些“能力建設”、資金下鄉之類的事來調和,卻無視大量窮苦農民在賣兒賣女。
可惜,農民不是沒有理性,農民固然弱,但一點也不傻。當時共產黨在農村已經搞得風生水起,農民積極參與,梁先生們卻被農民當成光桿司令晾著,就足以說明了這一點。為什么兩種搞農村改革的運動在效果上有這么大的差別?把梁漱溟的鄉建理論和毛澤東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對照著讀一讀,答案就有了。梁漱溟的困境的根子在他的哲學里面。
梁漱溟先生是個真誠的知識分子,也根深蒂固帶著毛澤東批判的知識分子的“反動性”,有學問固然是好的,由此便自認為高人一等就不對了。瞧不起人民,在人民面前跌了跟頭也就沒什么可奇怪的了。
如今我們有不少梁漱溟的追隨者在繼續他的事業。他們的哲學跟梁漱溟比,并沒有什么進步,農民在他們眼中的形象仿佛也沒什么改變。于是,時而我們會聽到他們的抱怨,跟80年前梁漱溟訴說的難處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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