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友人論為汪精衛翻案
黃紀蘇
章詒和女士說汪不是白鼻小丑,我也不認為是,他比那復雜。反過來說,有才、有貌、有好動機、有好歷史也并不妨礙一個人成為漢奸。寫過“慷慨歌燕市”的人落水變節,誰不惋惜?錢鐘書是惜“佳人做賊”,章似乎是以為既是佳人就不是賊,立場迥然,錢不會做章的同盟軍的(看看楊絳先生最近對張愛玲的評論)。
漢奸的標準當然不是絕對的,時間是一個因素——順治時降清跟乾隆時做順民不能同時而語,因為天下已定,沒什么選擇了。還有一個因素,比較,比比別人。先說時間。汪投日時中日兩軍還對著壘,他以中方二號位一溜煙跑到對面當助攻手,這不叫“漢奸”你說說該叫什么?再比比別人。張自忠謝晉元等無數死國之士就別比了,比比汪身邊的陶希圣吧。在日本人不認前賬、拿出滅亡中國沒商量的協議讓他們簽時,高決定下賊船。上去再下來當然有一定難度,徘徊之際,高夫人對他說:你要是留在上海不走(意指繼續隨汪附日),我弄死你,然后弄死全家。與這等決絕凜冽的普通婦道人家相比,汪可謂進退失據,扭捏作態:一邊簽賣國條約一邊說中國不是他賣得了的。就這樣的,好意思不叫“漢奸”么?汪既輸了“大節”,扯那些內心矛盾外加嘆氣流淚都于事無補,小才情、小模樣更沒用了。寫《花隨人圣庵庵摭憶》的黃秋園能不斃么?再有,我前面說“好動機”也僅僅是假設。其實,汪投日的動機,未必因他少年時曾有壯舉便依舊高尚。他當然會把自己往哀憫天下、不忍刀兵血火的仁人形象,朝臟了我一個、活了億萬個的我佛精神那邊塑造。后人聽其言而審其行,得窺人心人性的復雜微妙可矣。但完全照著詩文去想象政治人物的內心世界,那就危險了。一個人生命周期各個階段的情懷境界大相徑庭,是很正常的事。更何況在中國近現代劇變的魔術舞臺上,什么奇跡不能發生呢?
這些年的讀書人,稍稍讀到一點“白鼻小丑”之外的史實,就大驚小怪,做翻案文章。前兩年在一個討論會上,也有年輕朋友因讀了本汪偽的書,就像伽利略讀了哥白尼,覺得是破天荒的發現,可以將是非黑善惡顛倒看了。我說老弟你讀的那書我早讀過,我讀的你還沒讀過,你那點意思先擱擱,再看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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