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文人和文人畫
——讀《畫禪妙有:王東聲水墨作品集》隨感
我不會畫畫,所以一向也不太敢談畫——頂多是混在人堆里說幾句。這回之所以有點敢,除了認識東聲,覺得反正“事主”在我手里,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可以問他;更因為東聲畫的是“文人畫”,而“文人”我多少還是了解一點的。
在我看,文人畫比較“好懂”。達芬奇一筆不茍畫蒙娜麗莎的時候,深圳大芬村畫工一筆不茍復制蒙娜麗莎的時候,鬼知道他們心里在想什么。而文人畫橫沖直撞的筆觸,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狀貌,分明是想讓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有的生怕畫不明白,還要在好好的一幅畫上作詩作文說明白,有點像“開胸驗肺”了。
王東聲的山水畫
東聲的畫也是直抒心意,表達了他對這個世界的感受。他的感受跟古代文人的感受略無不同,說得“極簡”或過簡一點兒,就是瞧這個世界不太順眼。他那些半心半境的構圖、亦是亦非的言說,都在傳達一種清于世而高于時的情調。這種帶點潔癖的理想主義,在中國國勢隆盛、屌絲都覺財大氣粗、“中華帝國”呼之欲出的當下顯得有點out。摩拳擦掌的籌安君子以及興高采烈的各界勸進代表最看不上的,就是這類“情懷黨”“小清新”了。
王東聲的山水畫
“文人畫”是件相當難又不太難的事。先說不太難,有詩、書、印、畫的現成配伍,有寫意潑墨的造型套路,有八大黃賓虹齊白石的成功樣板,照著年復一年積累就行了——如果減去其中兩樣比如詩和印,一晚上就出師甚至一個跟頭就成“大師”也不是沒可能。至于說相當難,我是指做文人在今天實在不容易。1980年代批判“向錢看”,其實那時不少人包括文人還真沒向錢看。但經過三十年轟轟烈烈的向錢進的運動、向錢看的熱潮,無數人終于把自己的眸子看成了硬幣、瞳子看成了錢眼兒。如今財富價值觀已成為中國人心靈大法的總綱,上邊綱一舉,下面的少女便將中國首富的兒子團團圍住,用山呼海嘯的語言暴力逼迫——對不起我直接引文了——“XXX操我!”知識分子比小女生也沒含蓄多少,他們舉手投足體內咯咯有聲,不知道的以為骨關節響,其實是本幣外幣在心里搞摩擦。在這樣的時代,你到哪兒去找不忮不求、不卑不亢的真名士,自行其是、自得其樂的真文人?
白石老人的告白
行文至此,不知為什么就想起范曾先生。可能是因為他也感慨做文人畫之不易,說過“現在的新文人畫家,他本身不是文人”的話,可能還因為頗有論者將他視為文人畫復興的天賜良機。范先生以“十翼”自稱,楚騷漢賦唐詩宋詞口若懸河,就像一間流動的古籍閱覽室。這樣的人當然是“文人”,不光皮是,肉也是。不過,再往里就不太好說了。據他的一位客戶在網上披露,范老創匯創的比較急的時候,十幾張白紙釘墻上,先一順眉毛再一溜胡子,十幾位屈原誕生在同一個工期,弄得“抱沖齋”就像李姐負責上袖子、張嫂負責釘扣子的制衣流水線。我這里沒有重文人輕工人的意思,深圳大芬村的畫工也是搞批量生產,可人家不忌
深圳大芬村的畫工
諱多快好省、薄利多銷,更不會說那是獨立殘陽、又狂歌了一夜、然后醮墨和淚捧出的五百年獨一無二之作。前些日子范老組織眾教授學習《北京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限韻賦詩,讓故宮里“日麗丹山,云繞旌旗輝鳳羽;祥開紫禁,人從閶闔覲龍光”那路文字有了形神兼似的轉世靈童。當年大廈像要傾覆之際《辭國聲明》的作者,與當今“龍吟昊宇當非昨,鳳擇高枝勝往常”的作者,顯然是受著同一段基因的一元化領導。有了這樣的基因,無論是做“文人”還是作“文人畫”,其“文”只會在皮而不會在骨,可能在肉卻不可能在魂。
東拉西扯說這些,一來是覺著東聲為人清靜平樸,好多人抹嘴上的東西他是吃肚里,真的適合做文人并作文人畫;二來是想提醒東聲,如今的世道對真正的文人多有不利,心理上要準備充分了;三來算是與東聲共勉,因為也有管我叫“文人”的——雖然不像是在夸我。其他的話,譬如有沒有必要嚴守文人畫的筆墨傳統或家法之類,就留待以后見面再聊吧。
2015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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