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謊話、捂蓋子，“礦難”怎么會絕？
——在追問新興煤礦礦難真相和救援中遇到的困惑
蔡金安
黑龍江省龍煤集團鶴崗分公司新興煤礦發生的瓦斯爆炸事故已經有十幾天了，遇難人數從11月21日通報的42人，到11月22日的92人，再到23日的104人，最后到27日16時左右最后一位遇難者遺體被找到，最終確定該事故共造成108人死亡，六十五人受傷，其中六人重傷。
圍繞這次特大事故發生的原因和救援情況，筆者在礦難發生的第一時間就開始關注，可是礦難真相和救援情況不時被一些大小官員忽悠得撲朔迷離。隨著各方調查的逐步深入和多家媒體記者深入一線的采訪，這些都逐步變得明朗起來。而在此過程中暴露出不少官員說謊話、捂蓋子而臉不紅心不跳的嚴重問題，卻未受到上級官員的處理。108條鮮活的生命，換不來他們對嚴酷真相的正視，仍然停留在唱贊歌、做表面文章，甚至說謊話、捂蓋子上。如果仍然啟用這些官員管理煤礦的生產和監督煤礦的安全，不繼續發生礦難才怪呢！
預警、救援真相撲朔迷離
關于新興煤礦礦難發生前的預警和以后的救援，一直撲朔迷離。
11月23日上午，黑龍江鶴崗礦難“11.21”瓦斯突出事故第五次新聞發布會舉行。龍煤集團鶴崗分公司黨委宣傳部部長張金光就外界關注的疑點作出回應。
有記者質疑：21日凌晨1時37分，鶴崗新興煤礦瓦斯安檢員范明華發現瓦斯突出事故，瓦斯濃度迅速上升。他立即向煤礦總調度室報告情況。凌晨兩點30分，煤礦發生瓦斯爆炸。這中間經歷將近一小時的時間，井下礦工為何沒有完全撤離？
對此，張金光表示，發現瓦斯與煤突出情況，就已經下令停電撤人，因為礦工在不同的工作面，工作面距離地面有很長一段距離，撤退需要時間。
而據2009年11月23日中央電視臺《經濟半小時》節目介紹，在采訪中，一位礦工向記者透露了這樣一些消息。
記者：“指揮中心有沒有通知你們啊？”
獲救礦工：“當時誰也通知不上。”
記者：“怎么會通知不上呢？”
獲救礦工：“通知完就響了（指爆炸）。”
又據2009年11月27日《南方新聞網》登載的《鶴崗百人礦難致命43分鐘：爆炸前已有預警！》報道：
在21日凌晨1點37分后的43分鐘時間里，井下大量工作面沒有得到任何來自地面指揮部的預警與撤離信息。除開少數礦工在個別瓦斯檢測員的自主決定下主動停工撤離外，大多數工人一直工作到爆炸發生。
瓦斯檢測員范銘華證實（他帶領三十余人逃出地面），在21日凌晨1點37分，他就已通過手機向地面指揮部報告了瓦斯濃度超標至12%。而大多數受訪幸存礦工聲稱并沒有接到任何來自指揮部撤離的警告，包括范銘華本人也是自主決定令其附近的工友撤離。大多數受訪礦工只是聽到首次爆炸甚或看到急閃的瓦斯探測器才紛紛撤離，大量的礦工隨后死于錯誤的逃生路線以及并不充裕的逃生時間，一些礦工的尸體保持著生前姿勢萎頓在距離新鮮空氣流通處僅剩幾十米的角落里。
范銘華后來被鶴崗新興煤礦作為“英雄工友”推薦給前來采訪的媒體，事故新聞發言人、龍煤集團鶴崗分公司黨委宣傳部部長張金光告訴記者報道“英雄工友”的理由：“這里我們應當看到一個主流的東西，528人有420人是成功地走出了井下，逃離了那個可怕的現場，這應該是主流。”
2點20分，積聚的瓦斯終于爆炸了。三水平礦工王一晨（化名）扶著坑道壁站起來后，便拼命地向更上層跑，他頂著風跑，最終得以爬出地面。他清楚地記得直到首次爆炸之前，礦井內的電源并未被切斷，爆炸發生的同時，電源才突然中斷，周圍變成漆黑一片，他只能依靠頭燈照明逃生。但新興煤礦對外發布的決策過程顯示，1點37分礦上得到瓦檢員范銘華報告后，便立即果斷切斷了電源。“瓦斯濃度12%如果還不切電，那不往死里整嗎？”一位興山礦退休老礦工如是說，“現在瓦檢員的權力小了，以前只要發現險情，瓦檢自己就有權力決定撤人，現在為了產量，有了險情瓦檢先得請示，上面不同意你就不能撤。”
“我后來聽說他們上面當時不知道下面炸了，發現斷電了還往下面強行送電呢。這不亂套了嗎？”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二水平幸存礦工在病床上直摸腦袋，他也是爆炸之后發現突然斷電才扔下東西向外跑。
接近三點，黑暗中的王一晨跑到了更上層的一處橫道的盡頭，憑著記憶找到他的一位朋友，這里的人還什么都不知道。王一晨的朋友仍然在拼命干活。他連打帶罵拉上朋友向上層的風道爬去，這救了二人的命。幾乎同時，第二次爆炸來了。
“自始至終就沒有電話通知我們，那么早發現了險情，打個電話跟大伙說一聲呀。”一位幸存者抱怨著。幸存礦工白至齊（化名）稱自己根本沒聽到井下電話響，也沒看到閃燈，“沒人打電話通知我們撤，要不是有逃過來的人來喊一句，我們還在那傻干呢，指定都得攤上（死）。”他說。
從上面這些來自一線的報道，我們真切地看到，礦方發言人張金光說的“發現瓦斯與煤突出情況，就已經下令停電撤人，”明顯是在撒謊！
官員拼命捂蓋子，就沒人管一管？
據《瞭望東方周刊》記者王立三獲得的2004 年興山煤礦（后改稱新興煤礦）煤炭生產許可證副本顯示，該礦設計能力為120萬噸/ 年，有效期為2004 ～ 2020 年。龍煤集團鶴崗分公司網站稱，現在新興煤礦的核定產量為145 萬噸/ 年。
9 月24 日的《鶴崗礦工報》的一篇報道稱：9 月23 日，新興煤礦實現開拓（開采礦下巖石達煤區，開辟采煤通道）進尺7200 米，提前100 天完成全年任務。而事故前的1 時36 分28 秒最先接到瓦斯超標報警的就在開拓113 作業面。
據了解，黑龍江煤礦安全監察局鶴濱分局是新興煤礦的主要監管機構，新興煤礦的瓦斯探頭先聯網至鶴礦監控系統，然后專聯至鶴濱分局。如果新興煤礦存在瓦斯超標，鶴礦分局和鶴濱分局的監控系統將在第一時間接到報警。
知情人向記者透露，如果探頭瓦斯超限報警被鶴濱分局記錄，將會處以2000元～ 3000 元的罰款。為杜絕探頭瓦斯超限報警，新興煤礦在礦難之前存在個別探頭被人為處理，如將探頭放置在通風良好的地方，或者人為堵住敏感區。
2009 年第三季度，對龍煤控股有限責任公司鶴崗分公司定期專項監察礦井就達9 礦次，鶴崗地方煤礦8 次，發現各類安全隱患和問題278 條，下達執法文書96 份。責令停產礦井4 處，其中就包括國有重點新興煤礦、鶴崗市騰躍煤礦、群賀煤礦和恒達煤礦。
而實際上，新興礦并沒有停產。多數職工肯定地告訴本刊記者“沒停過”。
緣何被叫停的煤礦繼續生產？置上千礦工于險境？
鶴濱分局局長蘇曉波告訴記者：“確實下過責令停產的文件，他們不停，我們只能向上匯報，我們也沒辦法。”關于新興煤礦是什么原因被責令停產，蘇曉波則表示不能透露。
以下是2009年11月28日央視《經濟半小時》的片段。
記者：“我手上拿的是一份特殊的匯報材料，這是一位知情人提供給我們的，早在兩個月前，當地煤監部門就已經對新興煤礦下達了停產指令，那么新興煤礦到底有沒有停產，為什么在兩個月后又發生了如此重大的礦難事故？”
新興煤礦11.21特別重大瓦斯爆炸事故調查組成員、黑龍江煤礦安全監察局鶴濱監察分局局長蘇曉波：“有這回事。”
新興煤礦到底哪些方面不具備安全生產條件，黑龍江煤礦安全監察局鶴濱監察分局始終拒絕提供具體的執法文書。
記者：“張礦長想問您一下，在事故發生前新興煤礦一直在生產？”
黑龍江龍煤集團鶴崗分公司新興煤礦生產副礦長張立財：“一直在生產。”
記者：“有多長時間了？”
張立財：“我來這一年多了，沒有停產的經歷。”
那么煤監部門是否知道新興煤礦并未按要求停產整頓？
記者：“就是你們下達執法文書以后，它沒有停？”
蘇曉波：“沒有停。”
記者：“為什么沒有停？”
蘇曉波：“這樣吧，好不好，等調查全面結束了再說。”
面對監察部門的明確要求，新興煤礦為什么沒有停產？
張立財：“我不太清楚這個事情，這個東西你不能這么樣問我，你要這樣問我的話。”
記者：“你做為主管生產副礦長，你不知道停產的通知嗎？”
張立財：“我只能不回答你。”
采訪還沒有結束，新興煤礦的副礦長張立財起身離去。蘇曉波也始終不愿面對我們的鏡頭。
不知道為什么一旦涉及新興煤礦沒有停產的問題，蘇曉波和張立財就馬上緊張了起來，回避記者的采訪。但我們了解到，鶴濱監察分局9月份責令停產的四個煤礦，另外三家都停了，只有新興煤礦一家沒停，而出事的恰恰就是它。
質問
是不是很奇怪？
龍煤集團鶴崗分公司黨委宣傳部部長張金光在預警、救援問題上堅持“說謊話”，倒好理解，可以看出是為了推卸礦領導在礦難中的責任；而面對記者關于為什么不停產的問話，黑龍江煤礦安全監察局鶴濱監察分局局長蘇曉波和新興煤礦副礦長張立財均堅決不回答，倒是不大好理解。如此捂蓋子，到底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內幕想掩蓋？
“說謊話”、“捂蓋子”發生至今已有十來日，也沒看到有任何上級官員對這種拼命“說謊話”、“捂蓋子”的官員動一根毫毛，實在令人困惑。
由這些說謊話、捂蓋子的官員管理煤礦生產和監督煤礦安全，怎么能保證不出礦難呢？
工人們不會放心，也不會答應的。
2009.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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