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人得志 李承晚槍炮北向
大軍逞威 金日成鋒鏑南指
牛皮不是吹的,
泰山不是壘的,
火車不是推的,
電燈泡不是點的。
——中國民謠
果不其然,沒出五年,朝鮮南北雙方就大打出手。
一打就打出了一場國際戰爭——這是雙方誰也沒料到的。
不光是他們,就是站在雙方背后的美蘇兩強也未必就料到了。
其實,戰爭并不是在一夜之間突然爆發的。
而是朝鮮半島利益相互對立相互沖突的有關各方在一次一次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的對抗、觸摸、碰撞中營造出來的。在沒有共同認可并遵循的合理制約以維持平衡的情況下,戰爭,就是形成“合理制約”達成新的平衡的最不合理也是最合理的解決方式。
這不,蘇美軍隊一撤出朝鮮半島,戰爭氣氛就日趨濃烈起來。
“大韓民國”總統李承晚把戰爭氣氛營造得最為濃烈。
“武力北進,統一朝鮮”,是李承晚對嘍羅們講話時喊得最多的口號。此公其時雖已逾七旬,早過了孔夫子所說“知天命”的歲數,卻實在沒有多少實際的政治軍事操作經驗。
受過教會洗禮的李承晚,除了在流亡中國上海的“大韓民國臨時政府”當過年把連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里的事都管不了的“總統”外,其它時間都在美國當寓公,整個生活和思維完全西化——娶老婆都娶的是西式教育泡大的奧地利女郎。倘不是麥克阿瑟在手忙腳亂找不著北的情況下對其另眼相看,他很可能到死都不過是一個成天價泡在太太們中間搓搓麻將、打打橋牌的干癟老頭。把他推上大韓民國總統的寶座,實在是一種誤會——至少美國人后來是這樣認為的。實際上剛把他推出來不久,美國人就頗有懊悔之意,曾設想組織一個更聽話的聯合政府取彼而代之。可李承晚別的不行,勾心斗角、爭利攬權倒是不讓人。美方矚意的代理人紛紛被他架空的架空,趕走的趕走,放倒的放倒,最后反而把美國人弄得很是難堪狼狽。無奈之下,為了遏制蘇聯的大局,只好讓他繼續當主角唱這臺實際上他根本唱不了的大戲。
李承晚“北進”的本錢,是由前日偽警察部隊和偽滿州國軍改編的“大韓民國國防軍”。美國占領軍占領朝鮮后,將這些前日滿部隊的散兵游勇陪植成為了的“警備隊”,當時有5 000人,其任務是維持治安,后來為了鎮壓不斷發生的示威、游行和暴動,后來又陸續擴充到數萬人。而李承晚上臺的第一號法令,就是將這支“警備隊”改編為“國防軍”,并頒布了《兵役法》,規定從17歲到有勞動能力的男子均有服兵役的義務。
南朝鮮人口多于北朝鮮,兵員數量應該是有保證的。所以到了1949年6月,“大韓民國”軍隊的兵力已達到8個師近10萬人,人員和裝備都超過了當時的朝鮮人民軍。
然而,“大韓民國國防軍”的骨干是一幫前日本士官生,如劉升烈、蔡秉德等人,還有一些前偽滿洲國軍軍官,如白善燁等。客觀地講,這些人在街面上壓壓場,嚇唬嚇唬老實巴交的老百姓還湊合,倘真要刀對刀槍對槍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地捉對廝殺,卻是沒幾個能拉出來遛遛的。
不過李承晚可不這么想。
李承晚感覺良好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有美國靠山。
在他就職典禮那天,麥克阿瑟曾當著他的面發表演說:
“隔絕南北的人為障礙(指三八線)必須亦必將予以撤除。”
李承晚一定在心里把這句話反反復復作了有利于自己的解讀。
——麥克阿瑟當然不會是為了北朝鮮的金日成而撤除這道“人為的障礙”。
麥克阿瑟說這句話的時候,那氣想必也出得很粗。
否則怎么會給李承晚那么振奮的感覺呢?
麥克阿瑟顯然還覺得意猶未盡,又轉身面對面地向這位“總統”放言:“我本人將竭盡全力幫助并保衛朝鮮人民。我將象保衛美國和加利福利亞那樣保衛朝鮮人民免遭侵略。”
從此,李承晚就把“統一北進”的口號掛在嘴邊。
不光喊叫,還有動作!
從1949年1月1日到4月15日,“大韓民國國防軍”就37次在三八線挑起軍事摩擦,并且秘密向三八線附近調集和部署部隊,給北朝鮮政府施加軍事壓力。
美國人也幫他吹乎。
1949年6月,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的博爾特將軍在國會作證時說:“我們感到(南朝鮮)部隊的裝備優于北朝鮮部隊。……建立南朝鮮部隊和提供物質的目標已經達到,……美國的部隊可以而且應該撤離了。”
7月17日,“大韓民國”國防部長申性模在仁川發表演說時聲稱:
“我們的軍隊正在等著我們總統的命令。只要他一聲令下,我們就會在一天之內占領平壤和元山。”
有膽大嘴也大的人放言:“平壤吃午飯,新義州開晚餐。”
10月7日,李承晚對美聯社副經理說:
“占領北韓,可以實現統一。”
10月21日,他又在記者招待會上宣稱:
“要不流血,獨立統一是不可能實現的,就是實現了也不會長久。”
10月31日,他在美國巡洋艦“圣福爾號”上發表的演說中更顯得咄咄逼人了:
“南北分裂是必須用戰爭來解決的。”
1949年除夕,他又號召“大韓民國”的文武官員:
“在新的一年,大家都要努力收復失地。”
這話,誰聽了也不會當兒戲。
更不用說潛伏、往來于整個南朝鮮的朝鮮人民軍偵察人員了。
對于李承晚的戰爭叫囂,金日成當然不會漠然視之。
20歲上就在中國東北拉起抗日游擊隊、23歲就組建朝鮮人民革命軍的金日成,當過東北抗日聯軍第一路軍第二軍第六師的師長,跟日本鬼子刀對刀槍對槍地打過血仗。1937年還越過中朝邊境返回朝鮮境內,奇襲咸鏡南道的日寇據點普天堡——朝鮮史稱“普天堡大捷”。仗雖然不大,在飽受亡國痛苦的朝鮮群眾中影響卻不小,要知道,那時國外的各派朝鮮抗日團體,還沒有一個回到祖國跟日本鬼子交過手。他的黨政軍班子,全是當年在東北搞過抗聯的人,對發動群眾宣傳群眾組織群眾那一套辦法更是了如指掌,操作起來絕對地得心應手。
金日成回國不過幾年,就牢牢地控制住了朝鮮北部的局面,統一了南北朝鮮的各個共產主義和民主主義的黨派團體,建立了朝鮮人民軍。其時金日成剛滿38歲,正是雄心勃勃且年富力強之年,手下又有跟他一起鉆過深山老林的鐵桿同志弟兄,更是如虎添翼。人民軍的干部,要么是參加過蘇德戰爭的蘇軍下級軍官,要么是中國八路軍的中下級指揮員,絕非李承晚的那些只會在街頭聚眾斗毆、尋釁鬧事的“國軍”所能比擬。加上朝鮮北部普遍實行了土地改革,分到土地得到了實際利益的農民群眾是朝鮮人民軍絕對可靠而又穩固的兵員來源。
不過,朝鮮人民軍建立之初,實力還是不如南朝鮮軍隊。
首先是有戰斗經驗的老戰士不多。
從蘇聯回國的前抗聯戰士僅數百人,加上原蘇軍中的朝鮮籍戰士,也不過千把人,要建立一支馬上就能戰斗的部隊,還是有很大困難的。所以直到1949年底,朝鮮人民軍也只有不足5個師的兵力。而對面的“大韓民國國防軍”,已經有6個齊裝滿員的正規師了。
其次是裝備,與對方全套美式裝備相比,人民軍實在相形見拙。
總不能拿著燒火棍跟人家拼命吧?
金日成非常焦急。
面對日益增強的南方軍隊和李承晚瘋狂的戰爭叫囂,他是看在眼里,聽在耳里,急在心里。作為搞武裝斗爭起家的一代英杰,他太明白強有力的武裝力量在統一問題上的決定性作用了。
為達到和平統一的目的,1949年6月,金日成聯合南北朝鮮72個政黨和社會團體組成祖國統一的民主主義戰線,發表了關于和平統一的宣言,號召南北朝鮮全體民主政黨及社會組織,與全體朝鮮人民“為實現祖國和平統一而斗爭”,并提出了具體的和平統一方案,建議在沒有外來干預的條件下“南北朝鮮同時實行選舉統一立法機關”,建立朝鮮共和國政府,合編南北雙方軍隊。
剛剛經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對戰爭的災難記憶猶新心有余悸的人們,誰不向往“和平”?不管后人對金日成的和平攻勢如何評價,說它是策略也好,是宣傳也好,但這個口號的確結結實實地抓住了朝鮮人民的心,則是不爭的事實。
這立刻就在政治上造成了李承晚政權的被動局面。
南朝鮮街頭出現了示威游行,不久就釀成此起彼伏的暴動。朝鮮人民軍也遣員在南朝鮮組織游擊隊,一度還很成氣候。據說當時南朝鮮40%的地區“白天是大韓民國,晚上是人民共和國”。韓國軍隊與之交手,每每處于下風。麥克阿瑟手下的情報官員們也承認,游擊隊與南朝鮮正規部隊交手,“通常總是游擊隊占便宜。”而且百姓們總是“同情游擊隊”。
這一切,大大地制約了李承晚政權的“北伐”雄心,支持了北方的和平統一攻勢。
除此之外,金日成還積極尋求蘇聯和中國方面的支持。
首先要找的當然是斯大林——他的腰最粗。
1948年12月和1949年1月,金日成兩次向蘇聯方面要求締結朝蘇友好互助條約,并要求提供武器援助。蘇聯以剛撤出朝鮮,以怕在政治上貽美方以口實為由,對前者婉拒,對后者予以部分滿足——僅限于一些輕型武器。
此時的斯大林,對可能出現的美國干涉還有很大顧慮。
1949年3月,當金日成率朝鮮黨政代表團對蘇聯進行訪問時,斯大林還根據蘇聯大使和在朝鮮的軍事人員的報告,明確告訴金日成:加強朝鮮人民軍是必要的,但是,沒有必要害怕南朝鮮人。
可金日成回國后,卻正好遇到南朝鮮軍隊向三八線增兵。
雙方的小規模沖突也日趨頻繁。
還有情報說,美軍準備在5月全部撤出南朝鮮;美軍撤出后,李承晚將于6月對北朝鮮發動一次大規模的進攻,計劃兩個月結束戰爭。
金日成立馬緊張起來。
很緊張的金日成很緊張地向斯大林通報了情況——如果這時真打起來,北朝鮮方面態勢非常不利,肯定會陷入極端被動的地位。
斯大林一時也非常擔心。
畢竟金日成這時只有4個步兵師團,武器裝備還十分欠缺,而李承晚這時有6個全部經過美軍訓練的全副美式裝備的陸軍師。鑒于形勢的嚴峻,蘇聯方面提議金日成與中國方面協商,將中國人民解放軍中的朝鮮官兵編入朝鮮人民軍部隊。
于是,金日成也向中國求援。
5月,金日成派朝鮮人民軍總政治局主任金一中將秘密訪華,向毛澤東面陳北朝鮮面臨的嚴重局勢,并轉交了金日成給毛澤東的求援信。
毛澤東當然贊同金日成統一自己祖國的主張。
作為世界上經歷沖突類型最多的政治家和軍事家,他當然也看得出來,在兩大陣營對峙爭奪的大背景下,朝鮮半島的和平統一的前景的確很玄乎很渺茫,南北雙方打起來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不僅如此,毛澤東還估計到了外來勢力對朝鮮革命進行干涉的可能性,他曾經對朝鮮方面表示,一旦朝鮮半島發生戰事,“既可能是閃電戰,也可能是持久戰。對你們來說,持久戰是不利的,因為到時候即使美國不干涉,也會唆使日本向南朝鮮提供援助。”
從中國共產黨當時所堅持的“既不干涉他國內政,又要支持各國人民的革命斗爭”的對外關系準則出發,盡管新中國自身正面臨著許許多多的困難,毛澤東仍然明確表態,中國堅決支持朝鮮人民統一祖國的正義斗爭。一旦情況需要,中國將會與朝鮮同志并肩作戰。
毛澤東還同意正在東北整訓的第四野戰軍第一六四師和第一六六師這兩個朝鮮族師于7月攜武器返朝編入朝鮮人民軍;而且一旦全國解放戰爭告一段落,其他野戰軍的朝鮮同志,也將返回朝鮮編入朝鮮人民軍。
這些經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戰火洗禮的老戰士,后來都成為了朝鮮人民軍的戰斗骨干。
中國有句話:“受人滴水之恩,必將涌泉相報。”
在中國人民革命斗爭的漫長歲月中,曾經有數以萬計的朝鮮同志在中國的土地上與中國人民生死與共并肩戰斗,為中國人民的革命事業作出過重要貢獻。還有眾多的朝鮮志士,把一腔熱血灑在了中國的土地上。如今,中國革命已經取得了勝利,難道不應該對朝鮮人民的革命事業投桃報李嗎?
不過,毛澤東此時并沒有高看朝鮮半島爆發戰爭的現實可能性,他認為朝鮮現在的問題是如何防御南朝鮮軍隊進攻的問題。他這時關注更多的問題,還是中國自身的統一——中國大陸大部分地區雖然已獲解放,可臺灣、海南島還在蔣介石手里,國內外分裂主義勢力還在阻撓人民解放軍進軍西藏的進程。正如毛澤東當時的秘書胡喬木所回憶的:“當時內戰剛剛結束,我們國內問題一大堆,我們決不可能鼓動朝鮮發動戰爭。”
新中國軍事工作重心,現在當然應該是在南而不是在北。
此時此刻,在這一點上,斯大林和毛澤東的意見是一致的。
他一方面支持金日成大張旗鼓地發動和平統一攻勢,另一方面也幫助朝鮮人民軍作好應付南朝鮮軍隊進攻的準備。這年9月,他開始為朝鮮提供了價值1.38億盧布、足夠裝備3個師的蘇聯的武器彈藥,其中包括T-34坦克、雅克式戰斗機等重型武器。
朝鮮人民軍開始以中國返回的29 500多名老戰士為骨干、蘇聯運來的武器為基本裝備,迅速整編和擴編部隊。
當然,“老大哥”的東西也不是白給的。
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為此付出的代價是:
9噸黃金、40噸白銀和15 000噸其他礦石,以及提前使用原定要于1951年才提供的7 000萬盧布的國家貸款。
金日成的底牌也漸漸開始硬了起來。
大家都覺得自己底牌很硬。
大家都覺得該由自己一方按自己的意識形態來統一這個國家。
沒有共識,沒有妥協,還沒得商量。
又不存在共同認可并遵循的制衡機制。
背后還有兩個超級大國的相互對峙各不相讓。
這是是非非不是早晚得靠動手來解決么!
而從1949年6月美軍撤出南朝鮮后,李承晚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戰爭的口號反而越喊越響,越喊越硬氣,與北朝鮮萬分懇切動人的和平統一口號,形成耐人尋味的鮮明對照。
三八線的槍炮連綿不絕,雙方你來我往小打小鬧沒個消停。
而這個時候,朝鮮半島的軍事力量對比的的確確是南強北弱。
美軍撤出朝鮮的當月,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的博爾特將軍在美國國會作證時也聲稱:“我們感到(南朝鮮)部隊的裝備優于北朝鮮部隊。……建立南朝鮮部隊和提供物質援助的目標已經達到……(美國的)部隊可以而且應該撤離了。”
美國著名軍事評論家和政論家約瑟夫·格登在《朝鮮戰爭——未透露的內情》曾經指出:“李承晚總統毫不掩飾他最終要奪取北朝鮮的意圖(同樣,金日成首相也從未打消過奪取南方念頭)。”
1949年底,美國駐南朝鮮大使約翰·穆喬在參加的李承晚的一個招待會時。一名韓國軍官“興沖沖地進門,吹噓他的‘小伙子們’剛剛占領了三八線以北正對開城的海州……他沒有接著說那些人實際上都被當場擊斃。”
穆喬說他對此事印象深刻。
所以即便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后人就“朝鮮戰爭誰打第一槍”這個純屬小兒科的問題爭來議去也實在沒有意思,任何矛盾的爆發都有一個積累和蘊釀的過程,戰爭,不過是沖突的延續和擴大,而不是沖突的開始。這個過程中的你一拳頭我一巴掌誰先誰后的事情你扯得清楚么?就算扯得清楚又具有什么重要意義么?
難道這對戰爭性質的判斷會產生任何實質性的影響么?
國際關系專家華慶昭教授在其專著《從雅爾塔到板門店》談及這個問題時曾經指出,蘇美是分裂朝鮮的禍首,三八線是它們炮制的勢力范圍分界線。“沒有朝鮮的分裂便不會有朝鮮戰爭。在任何情況下,蘇美都對引起這場戰爭負有責任。”而國際社會多年來為這個問題的爭論“放過了蘇美乃是造成朝鮮爆發內戰的共同責任者這個核心問題,根本就沒有論到點子上。”①[① 《從雅爾塔到板門店》第204頁,華慶昭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筆者對華教授的觀點深以為然。
的確,當時被人為分裂的朝鮮半島,是一個典型的雅爾塔模式。
南北雙方誰都想擺脫這個模式。
而恰恰就在這當口,美蘇兩強都對朝鮮半島的局勢產生了誤讀。
李承晚本人自我感覺很是良好。
光是他牛皮哄哄倒也罷了——這老頭壓根就沒玩過槍桿子嘛!
可美國大佬也牛皮哄哄。
駐日本的麥克阿瑟和駐南朝鮮的美國軍事顧問團一片樂觀,所有的情報都說北朝鮮軍隊根本不是強大的南朝鮮軍隊的對手。甚至就在戰爭爆發前兩個星期的1950年6月8日,那位羅伯特少將還言之鑿鑿地對記者說,南朝鮮軍隊已經達到世界水平,任何來自北方的進攻都將會被擊潰。
當美軍撤出朝鮮時,李承晚曾向美國索要包括作戰飛機和水面艦艇在內的強大軍備,而美國當時夢寐以求的是歐洲這個戰略重點,并竭力想在遠東地區保持緩和,加上對朝鮮北方的實力也不太瞧得上,所以沒有滿足李承晚的要求。
當時,李承晚的國防部長申性模曾通過美國軍事問團向美國索要193輛能夠對付T-34的M-26型坦克。
代表美國政府回復他的,是美軍駐朝鮮軍事顧問團團長威廉·羅伯特少將,此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曾在巴頓將軍手下擔任過坦克部隊指揮官。
羅伯特少將很有耐心地聽完申性模的要求,又一臉懇切認真地回答他說:“你們國家的地形、道路網特別是橋粱不適用于使用坦克。……北朝鮮的坦克是舊日軍的,不必擔心。”他還說,任何一支進入南朝鮮的軍隊如果配備坦克,幾小時之內就會被擊毀。
這算那門子軍事顧問?!
這家伙還當過坦克部隊的指揮官?
真逗!
羅伯特的漫不經心在大不咧咧的美國人中具有很強的傳染性。
這種看法原封不動地上報到東京和華盛頓,又原封不動地成了美軍遠東戰區司令部和美國政府的看法,直接影響了白官和五角大樓的戰略決策。
1949年12月30日,杜魯門批準了國家安全委員會第48-2號文件,該文件提出采用“遏制”政策對付蘇聯在運東的擴張,而給美國確定的基本目標則是“鞏固非共產化的亞洲并削弱蘇聯在遠東的力量”。并且“發展和加強遠東地區的安全,使之免遭共產黨的外部侵略和顛覆。”
而在具體論說如何“發展和加強遠東地區的安全”時,文件提到了要“改善”其在“日本、琉球群島和菲律賓”的地位,還歷數了一系列要得到美國保護的國家和地區。
沒有提到南朝鮮和中國臺灣。
美國軍事評論家和政論家約瑟夫·格登將其歸結為“一時琉忽”。
然而不知為什么,兩星期后,美國國務卿迪安·艾奇遜在華盛頓美國國家新聞中心發表演講時,也歷數了美國的防御半徑所包括的范圍——“從阿留申群島至日本,然后延續到琉球群島”,還“延至菲律賓群島”。
也把南朝鮮和中國臺灣“遺漏”了。
再早一些,10個月前,美國遠東戰區司令官道格拉斯·麥克阿瑟五星上將也曾對來訪的英國記者沃德·普賴斯信手勾勒出一條極為相似的弧形防線,并列舉了菲律賓、琉球群島、日本和阿留申群島。和國務卿一樣,他也“遺漏”了中國臺灣和南朝鮮。而與艾奇遜唯一不同之處僅僅在于:一個是由北數到南,一個則由南數向北。
三者都“遺漏”了?這是“一時琉忽”?
“遺漏”臺灣尚可理解,不想再往蔣公這個大漏斗里填美元了嘛!
可“遺漏”南朝鮮呢?是不想要這地方了,還是太過自信了?
這個“遺漏”很要命!
實際上,到了1950年6月,朝鮮人民軍已有了8個齊裝滿員的步兵師團,兩個不滿員的簡裝師團和兩個獨立團,5個警備旅和一個坦克旅。裝備有火炮600門,坦克150輛,作戰飛機196架。共13.5萬人。
南朝鮮軍隊則有8個步兵師10萬人(只有6個滿員),警察部隊4萬人,火炮91門,裝甲車27輛,作戰飛機32架。1950年春,李承晚接受了美國價值1.1億美元的軍事援助,不過,大都是輕型武器,無法與北朝鮮相比。
相較于一年前,雙方實力對比已經完全逆轉。
然而美國人仍然大不咧咧很是自信。
美國人的誤讀又直接傳遞給了斯大林。
艾奇遜的演講給了斯大林一個錯覺——美國準備放棄朝鮮。
斯大林的膽子于是壯了許多。既然美國自己放棄了《雅爾塔協定》劃定的勢力范圍,把中國臺灣和朝鮮劃在自己的防御圈之外,這就等于把它們交給了蘇聯。這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由此推理:既然美國沒有出兵干涉中國革命,那么當然有理由認為他們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朝鮮而直接卷入戰爭。朝鮮半島戰端一起,也不過就是一場內戰,朝鮮人民軍完全有能力一舉蕩平南朝鮮軍隊。
這又是一個災難性的誤讀!
他肯定沒有站在美國利益的立場上去認真設想一下,假如美國甩下南朝鮮不管,歐洲與蘇聯抗衡的軍事集團還能組織起來嗎?還有那個以后的跟“華約”針鋒相對的“北約”嗎?
美蘇兩強對朝鮮半島乃至遠東局勢雙雙出現誤讀。
這種雙雙誤讀,對于打破朝鮮半島局勢的相對平衡而進入劇烈沖突狀態,顯然具有勿庸置疑的影響力。
這大概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這當口,只有一個人對朝鮮半島局勢看得最為清楚明白。
那就是毛澤東!
對于朝鮮半島一旦出現戰事的前景,毛澤東是有所預測的。
他認為,如果朝鮮半島戰端一開,美國完全有可能驅使日本軍隊參戰或自己出兵直接干預。而一旦有兩三萬日本軍隊介入戰爭,整個戰爭的過程就可能延長。
對于斯大林的判斷,毛澤東是有保留的——他曾對朝鮮同志言,帝國主義的事,我們做不了主,我們不是他們的參謀長,不能知道他們心里想的是什么。不過我們必須有所準備。我們打算在鴨綠江邊擺上3個軍,帝國主義如果不干涉,沒有妨礙;帝國主義如果干涉,不過三八線,我們也不管;如果過了三八線,我們一定打過去。
這就叫“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
問題是,對朝鮮半島戰爭危機和形勢發展,毛澤東他作不了主。
用句套話,這叫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
他能作的是自己的主——有備無患,未雨綢繆。
準備有人把戰爭強加到自己頭上。
然而中國人并不想和美國打仗。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中美兩國曾經是盟友,也是戰友。
雖然沒有象國民黨軍隊那樣從美國政府手中得到過很多援助,但中國共產黨人對美國盟友的態度也是非常誠摯的。當年包瑞德上校率領的美軍觀察組到延安時,中共中央的機關報《解放日報》還專門發表過歡迎的社論。當時毛澤東還親筆在“美軍觀察組”的后面添加了“戰友們”的稱呼。尚未取得政權的中國共產黨人衷心希望與美國政府和人民建立友好的合作關系。許多中國人所熟悉的美國人如史迪威、包瑞德、謝偉思等也抱有同樣良好的愿望。
在敵后的中國解放區軍民還多次營救過美國空軍人員。
但杜魯門的扶蔣反共的對華政策,斷送了中美關系發展的前程。
這當然不全是由杜魯門個人的好惡或偏見所致,而是由美國的全球戰略利益所決定的。在延安窯洞里的毛澤東當時很清醒地看到了這一點,他在著眼于美國對華政策中積極的一面,努力發展對日作戰中的合作關系的同時,也預見到了經濟實力最強的美國將在戰后的世界上發揮最重要的作用,中國共產黨必然會和美國發生接觸。
而且成為朋友的可能性小,成為敵人的可能性大。
用中國人民解放軍國防大學教授徐焰大校的話來說,這就叫做“個人不能左右歷史,歷史卻要左右個人。”①[① 《第一次較量》第3頁,徐焰著,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
事實證明的確如此。
日本一投降,杜魯門就公然聲稱美國要“領導世界”。
當領導嘛,當然就得選那些聽話的人來領導,選擇那些能滿足自己利益的人來領導。而在山姆大叔看來,在中國,當然的選擇是國民黨而不是共產黨——不管前者當時是多么腐敗多么不得人心。
杜魯門政府正是這樣做的。
美國政府一面支持國民黨政府壟斷對日受降權,一面還派出6萬多海軍陸戰隊在中國沿海登陸,幫助把遠在中國西南的國民黨軍隊運送到華東、華北和東北打內戰。雖然他們同時也在促成國共之間的和談,但那劃定的模式是削弱共產黨而加強國民黨。1949年夏天美國政府公布的白皮書也承認,美國政府當時甚至還考慮過直接以武力進攻共產黨軍隊,只是因為這一行動規模宏大,美國公眾將無法接受,加上其他諸如國際環境方面的原因,才改取在軍事和經濟上援助國民黨的方針。
不過當時雙方在冀東、膠東等地仍然發生過小規模的沖突。
比如1946年7月26日在平津公路上的“安平事件”,美陸戰第一師就和八路軍冀東軍區部隊交過手,美軍當時沒也沒占上風,被擊斃3人,傷12人。
電影《停戰以后》就曾經再現過這個真實事件。
后來全面內戰爆發,毛澤東等中共領導人一直對美軍可能的介入保持高度的警惕,特別是解放大軍揮師南下進入美國在華利益比較集中的地區時更是如此——中共中央在考慮南下作戰時,就已經把“美國出兵占領中國沿海若干城市和我們作戰這樣一種可能性”計算在作戰計劃之內了。解放大軍橫渡長江后,劉鄧的第二野戰軍一直在長江下游停留到9月,其主要目的就是準備抵御美國軍隊可能的干涉。
美國人當時還算明智,沒敢動手,還挺自覺地從青島撤了軍。
新中國建國前夕,中美關系曾經有過一個發展關系的契機。
南京解放后,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一直在沒有返回美國,而且想方設法通過各種渠道與中共方面保持接觸,探討發展關系的可能——這當然也不是為司氏本人的個人意愿所驅使,而是奉杜魯門政府之命的官方行為。
然而這個契機還是被杜魯門政府給錯過了。
杜魯門政府為根深蒂固的強權政策和觀念所驅使,向中國共產黨人提出了要干涉中新中國外交政策的條件,而且要求新中國政府繼續承擔國民黨政府的“國際義務”——說白了就是繼續維護美國的在華特權和利益。
這當然沒戲——雙方距離實在太遠。
這也是明擺著的,新中國與舊中國涇渭分明之處,就在于此。
這一切一切,都注定了歷史會順理成章地演進這樣一個過程:奉行強權政治熱衷于干涉別國內政的美利堅合眾國政府,與代表著中國革命利益和民族利益的新中國,必然會發生對抗與沖突,而且極有可能向遠東的國際政治舞臺逐漸擴展,直至面對面地過招較量,甚至演出一場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血肉大碰撞。
這是不以人們意志為轉移的。
還是徐焰大校那句話:
“個人不能左右歷史,歷史卻要左右個人。”
歷史還要左右地點——較量的舞臺。
順理成章,這個舞臺被歷史左右到了朝鮮半島。
不過毛澤東再神,這當口也不會想到這個碰撞會來得這么快。
而事實上,在歷史時刻表上,戰爭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1950年5月,李承晚集團在“大韓民國國民議會”選舉中遭受挫折,在總共230個議席中,僅取得49席。
1950年6月18日,美國國務卿顧問約翰·杜勒斯視察了三八線。
視察你就視察唄,可這位生性耐不住寂寞的人生性就怕人家拿他當啞巴。第二天他就在南朝鮮國會發表了一通“美國將在物質上和道義上援助韓國”的演講,大喊大叫地說:“對于和共產主義斗爭的韓國,美國將給予必要的精神和物質的援助。”
回到東京還閑不住,又對麥克阿瑟表明他的見解:
“對于遠東的形勢,我是樂觀的。”
后來,有幾位白宮的高參認為,這位杜勒斯在戰爭前夕的南朝鮮之行和到三八線上用望遠鏡窺視北方,肯定會使北方感到極為不安。
杜勒斯因此頗有幾分冤枉地被共產黨世界罵作策劃朝鮮戰爭的戰販,也因此被西方世界各國鄙為固執、僵硬和不明事理的“不祥之鳥”。
其實哪是什么“鳥”啊?是鼠!
鉆進風箱的老鼠!
筆者少時正逢文革天下大亂,常趁父母不留意時溜上街頭看各派組織打派仗。久而久之,也多少看出一點門道:先是唇槍舌劍的一番對罵,夾帶著擼胳膊晃拳頭地叫陣挑戰,然后才是紅著眼出手開打,結局當然少不得是頭破血流一地雞毛。不過,那拳路迅猛的一方,常常不如對方叫陣響亮;而吆喝得最硬氣的,則往往是一真干起來便屁滾尿流抱頭鼠竄的主兒。
1950年6月的朝鮮半島的形勢,很有些這個意思。
連美國的《紐約時報》也說:
“奇怪的是,好戰的談論幾乎總是出自南朝鮮的領導人。”
頗為耐人尋味的是,朝鮮北方此時仍然高揚著“和平”的旗幟。
1950年6月,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會議向“大韓民國國民議會”發出呼吁,建議“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議會與大韓民國國民議會聯合起來,建立單一的朝鮮立法機關,以便統一祖國。”
這個當口,這種態勢,這個建議的結果不難想象。
1950年6月25日(星期日)清晨,三八線地區大雨如注。
炮聲驟起。
日積月累的沖突終于釀成大戰。
雙方經過激烈而短暫地交火后,朝鮮人民軍7個師團轉入進攻,大舉越過了三八線,向當面的南朝鮮軍隊撲去。
由八路軍老戰士金雄中將指揮第一軍團(轄第一、第六、第三、第四師團)從漢城方向作向心攻擊。
八路軍老戰士方虎山少將指揮朝鮮人民軍第六師團(原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第一六六師),開戰僅4小時30分即占領開城,大部殲滅守敵韓軍第十二團。
由抗聯老戰士崔光少將指揮的朝鮮人民軍第一師團在40輛T-34坦克的支援下,擊破韓軍第一師的抵抗,迅速突破高浪浦里,順勢奪取臨津江橋。
由李英鏑少將指揮的朝鮮人民軍第三師團和李權武少將指揮的第四師團并肩向議政府和漢城方向推進,韓軍第七師迅速南逃。
抗聯老戰士金光俠少將指揮第二軍團(轄第二、第七師團)從春川方向突破,斷敵退路。
由抗聯老戰士崔賢少將指揮的朝鮮人民軍第二師團和由八路軍老戰士崔仁少將指揮第七師團從春川方向突破,韓軍第六師主力拼死抵抗不敵,遂棄陣南撤。
抗聯老戰士吳白龍少將指揮的朝鮮人民軍第五師團(原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軍第一六四師)擊破韓軍第八師的抵抗,一路斬關奪隘,勢不可擋!
朝鮮內戰,爆發了。
而此時西方輿論仍有樂觀之聲。
——《曼切斯特衛報》:“美國官員證實南朝鮮軍隊已經占領了位于北朝鮮境內5英里處靠近西海岸的海州。”
——《每日先驅報》:“美國軍事觀察員說,南朝鮮軍隊在西海岸附近進行了一次成功的救援反攻,進入北朝鮮領土5英里,奪取了海州城。”
——《新聞記事報》:“南朝鮮政府聲稱在邊界的某個地點進行了反攻并占領了位于北朝鮮境內5英里處的工業城市海州。”
——《每日快報》(漢城,6月26日上午):“由美國訓練的南朝鮮軍隊于昨夜反攻,奪取了北朝鮮內5英里的一座城市。”
——《紐約先驅論壇報》(合眾社漢城6月26日):“精選的南朝鮮部隊越過作為邊界的三八線,占領了正好位于該線以北的工業城市海州。韓國軍隊繳獲了大批裝備,包括10輛卡車和大約100挺機槍。”
——《紐約時報》(漢城,6月26日電):“據南朝鮮國家新聞局稱,南朝鮮軍隊今晨向北推進,占領了位于邊界以北一英里處的黃海道首府海州,繳獲10門高射炮和10輛卡車。”
——《芝加哥論壇報》(美聯社漢城6月26日電):“在三八線以北5英里處的一座城市被南朝鮮軍隊占領。”
也別說無冕王們書呆子氣,就是軍事行家,也一樣看走眼。
——戰爭爆發當天,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奧馬爾·布雷德利上將還在起草一份備忘錄,對南朝鮮軍隊表示樂觀:
“我認為南朝鮮在當前的進攻面前不會一觸即潰,除非俄國人積極地投入戰斗。”
這上將軍,都到這當口了,還在說夢話。
第一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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