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仰:利比亞漩渦
劉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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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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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烏有之鄉
利比亞局勢風云突變,各種議論、猜測、觀點雜亂紛呈。這是因為利比亞與世界的關系很復雜,幾乎任何一種觀點,哪怕是極其對立的,都可以在利比亞或者卡扎菲身上找到佐證。隨著西方直接向卡扎菲動武,利比亞及其卡扎菲未來的結局將會如何,同樣是一件撲朔迷離的懸案。我認為,在對待中東問題上,西方社會或者美國,目前并沒有清晰的思路,反而是混亂的。這也是造成各種議論攪拌在一起的原因。要理解這個現象,有必要先做一點遠距離的分析。
二次大戰以后,中東局勢的關鍵是兩個問題,一是石油,二是以色列。這兩個問題的背后都有美國的強大勢力。相對來說,二戰以后歐洲對中東的影響能力比美國小得多。由于美國在中東石油和以色列問題上的強大影響力,中東社會簡單說可分為三種傾向。一是親美勢力,二是反美勢力,三是中間勢力。雖然美國在中東一直扶持親美勢力,但是,美國也有自相矛盾的地方,那就是它一直標榜的民主。由于中東的親美勢力經常與民主不相吻合,因此,美國在中東扶持的親美勢力大都是不民主的,或者只具有民主的空殼。事實上,中東的親美勢力大多是獨裁的。
民主就是民眾的切身利益。美國對于中東石油的貪婪以及對于以色列的明顯偏袒,使得中東真正的民主力量大多是反美的。但各種反美勢力的態度也不完全相同。例如,伊朗在霍梅尼革命后,一改巴列維國王時期的親美姿態,表現出鮮明的反美態度,但是,伊朗與塔利班或基地組織的反美并不相同。對于更多的中東民眾來說,切身利益是首要問題。因此,中間勢力往往不管親美或反美,只要生活水平能提高、能有保障,他們也愿意維持現狀。這也是在中東一些親美的獨裁國家的基層常態,尤其是一些石油資源豐富的國家,由于擁有大量的石油財富,人口也不多,民眾得了實惠,雖然在感情上對美國支持的以色列有反感,但并不表現出激烈的態度。
利比亞的卡扎菲之所以復雜,最主要的原因是,卡扎菲執政40年間,他分別扮演過上述三種勢力,因此,卡扎菲也被稱為是善變的。卡扎菲曾經反美,在遭受美國軍事打擊后,他改變了。為了換取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取消對利比亞的經濟制裁,卡扎菲通過多種方式,換取了西方社會的放心。典型事例就是棄核,并站在西方立場上要求朝鮮、伊朗同樣棄核;卡扎菲還對洛克比空難做出27億美元的巨額賠償;同時滿足西方國家的石油需求。雖然美國和英國的民眾對于美英政府允許卡扎菲“用錢抵罪”表達了強烈的不滿,但是,美英政府還是在更大的現實利益面前,接受了向西方示好的卡扎菲,而不管那些死難者家屬要求嚴懲兇手的呼聲。英國甚至以健康理由釋放了洛克比空難的主要責任人,27年的刑期,只服刑8年。西歷2009年8月英國釋放他的時候說,這位利比亞恐怖分子已到了癌癥晚期,只剩下3個月的生命。但他到現在還活著。英國這一做法的背后,無非也是換取在利比亞的經濟利益。而卡扎菲向西方讓步后,西方取消了經濟制裁,這使得卡扎菲在利比亞這個并不牢固的部落聯盟國家找到了最大的共識,即,提高民眾的生活水平。當前,利比亞民眾的收入,在世界范圍也屬于中上水平。卡扎菲實際上就是把相當大一部分石油利益給了西方,換來西方取消制裁,利比亞由由此也不用捧著金飯碗要飯。
由于卡扎菲的親西方政策,使得反對卡扎菲的力量也很復雜。卡扎菲有一群著名的女保鏢,大概也是全世界唯一的。女保鏢所體現的男女平等、婦女解放等文化觀念,完全是西方的現代觀念,與阿拉伯傳統是徹底背離的。卡扎菲的世俗化政策更接近西方社會,同時遠離阿拉伯的原教旨主義。卡扎菲當初表現出來的與西方的對抗或反猶,實際上也是接受西方民族主義的產物。由于卡扎菲后期對西方的軟化態度,使得中東的極端反美勢力把卡扎菲當成了敵人,即使是最近在利比亞出現的反政府武裝,也并非全是親美勢力,而有相當大一部分是極端宗教勢力。基地組織曾經把卡扎菲列入黑名單,也符合卡扎菲的說法。在鎮壓利比亞國內騷亂時,卡扎菲一再強調利比亞的動蕩是反美的恐怖組織在操縱,他說他是在鎮壓恐怖主義,這個說法并不全錯。
由于以色列的存在以及以色列對巴勒斯坦的強硬態度,使得中東反以反美的情緒比較普遍。在西方社會經濟條件較好的時候,他們可以用錢收買中東的權力高層。中東親美的權利高層,幾乎沒有不腐敗的,即便被美國處死的薩達姆有不少腐敗的證據,他曾經也是美國扶持的。此外,西方的經濟輸血也能使中東的中間勢力傾向于維持現狀,因此,中東的中間勢力等于是在西方經濟安撫下,減弱了反美的傾向。然而,一旦經濟安撫減弱或失效,他們很容易滑向反美一邊。這也是近來中東民主形勢的主要原因。我在以前的文章里說過,近來中東發生的一系列動蕩,本質上說是因為二次大戰以后,中東國家擺脫殖民地的命運,但是,民族獨立和民族解放并不徹底,大多還長期依附西方。美蘇冷戰時,不管投靠誰,都是依附西方。現在,前蘇聯沒有了,美國或西方也沒錢安撫了,中東國家便開始了追求真正獨立、解放的“二次革命”。這一“二次革命”的主要對象就是西方扶持的、高度腐敗的親美、親西方上層。這是一場真正的中東民主。實際上,當初霍梅尼領導的伊朗革命推翻美國扶持的腐敗國王巴列維,就是當今中東民主的先聲。今天在各個中東國家發生的事情,很大程度上就是當年伊朗革命的翻版。
因此,有人把近來中東的動蕩看成是美國操縱的陰謀,我覺得,這個判斷并不準確。美國實際上對于中東突發的變革束手無策,應對措施往往自相矛盾。基于美國的雙重標準,它在中東的反應也沒有一貫的立場。例如,對于巴林等親美國家鎮壓民眾的行為,美國并沒有反對。即使對于卡扎菲鎮壓反對派的舉動,美國也沒有鮮明、統一的態度,而是猶猶豫豫、拖拖拉拉,國內兩種意見糾纏不休。美國這一態度的原因之一是,美國在所標榜的民主和現實利益面前,難以取舍。既要做現實利益的婊子,又要立民主口號的牌坊,對于所謂獨裁,就很難采取統一的決策。原因之二是,卡扎菲又不是一個立場鮮明的人,他有反美的前科,但他也有同美國和西方利益合作的現實。
在這個問題上,法國值得多說一點。美國經常采用雙重標準已是有目共睹的事實。而法國在世人眼中的形象似乎正好與美國相反。一貫標榜自由的法國,從戴高樂時代起就經常反對美國及其盟友英國,也反對過美國對伊拉克的戰爭。然而,法國這一一貫立場,在薩科奇時代實際上發生了改變。當今中東局勢的巨大變化,首當其沖的其實是以色列。奇怪的是,以色列很少有什么聲音。但是前不久,以色列查封了一條給加沙地區運送武器的船只。以色列的這個舉動同它一貫的表現一樣:它不在乎那些自由、民主的漂亮口號,那些事情交給美國人去做,以色列只要現實利益。如果我們認識到薩科奇也是猶太人,就能夠理解法國的傳統在薩科奇時代為何會發生變化。
戴高樂時代,法國在阿爾及利亞遭遇了一場巨大的失敗。阿爾及利亞當時是法國的殖民地,但卻要求獨立。法國當時向這個人口不到2000萬的殖民地派出了超出40萬的軍隊進行鎮壓,最終也沒能鎮壓成功,戴高樂允許阿爾及利亞獨立了。因此,按照戴高樂時代的經驗,法國不會在利比亞重蹈覆轍。利比亞的人口600萬,參照法國在阿爾及利亞的命運,要解決利比亞,法國至少需要派出10萬人的地面部隊才有可能,光靠飛機轟炸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況且,利比亞的武裝力量比當年的阿爾及利亞要高出不少。因此,如果法國延續戴高樂的政策,就不會向利比亞動武。但是,薩科奇在很大程度上背離了戴高樂時代形成的法國傳統,一個注重道義的西歐國家,由于薩科奇的猶太色彩,終于變成放棄道義而注重現實利益。
西歷2007年,卡扎菲訪問法國,送去147億美元的訂單。薩科奇當時給予卡扎菲前所未有的禮遇——允許卡扎菲在法國國賓館的后花園支起帳篷居住,允許他帶了一匹駱駝。而就在此兩年前,西歷2005年,身為內政部長的薩科奇訪問利比亞,與卡扎菲見面時,雙方還充滿敵意,卡扎菲那一次與薩科奇會面時,不耐煩地揮舞著蒼蠅拍,彷佛要將薩科奇趕走。薩科奇之所以在兩年后對卡扎菲的態度發生極大的轉變,甚至表示,不認為卡扎菲是獨裁者,完全是因為薩科奇從注重現實利益的角度出發,看中了卡扎菲的錢袋子和石油,以至于當時的法國媒體都批評薩科奇政府對于卡扎菲過于“卑躬屈膝”。薩科奇注重現實利益也的確帶來了好處,卡扎菲的訂單是一方面,最近卡扎菲方面又爆出薩科奇曾經私下接受過利比亞的錢,暫且不說,在此之后,法國石油等商業機構在利比亞的影響也迅速擴大。那么,為何最近法國又成為向利比亞動武的急先鋒呢?
這還是因為薩科奇在現實利益上的患得患失。利比亞動蕩局勢發生后,薩科奇對于卡扎菲的命運產生了誤判,他認為卡扎菲堅持不住,很快會被推翻。一旦發生那樣的狀況,如果不同卡扎菲之后的新政府搞好關系,法國曾經在利比亞獲得的利益就有可能受損。因此,基于卡扎菲必敗的判斷,法國率先承認了利比亞反對派“政權”,甚至已經計劃互派“大使”。很顯然,如果利比亞反對派獲勝,法國在利比亞的利益毫無疑問將進一步擴大。但是,薩科奇失算了。幾天后,卡扎菲奮起神勇,大力鎮壓反對派武裝,幾乎將反對派徹底打敗。薩科奇由此感到巨大的威脅:一旦卡扎菲成功鎮壓反對派,薩科奇率先承認反對派的做法很可能會使法國失去在利比亞已經獲得的一切利益。對于站穩腳跟的卡扎菲而言,要找一個能夠取代法國的國家,太容易了。正是因為擔心當初魯莽的舉動有可能喪失全部利益,薩科奇不得不力挺利比亞反對派,決不能讓卡扎菲把權力延續下去。這就是利益至上的薩科奇最積極地向卡扎菲動武的根本原因。
那么,薩科奇主政的法國帶頭向利比亞行使武力,結果會如何呢?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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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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