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穆先生在《現代中國學術論衡》自序中說:“文化異,其學術亦異。中國重和合,西方重分別。”【6】
中國古典學術反對兩末之議,而西方學術中兩末之議卻占有基礎性地位。這種現象使得西方學術長期以來呈現專業化、碎片化發展趨勢,就是韓非子所說的“積辯累辭”,學科越分越細,理論也越來越繁雜不整。
錢穆先生注意到西方學術的專業化、碎片化對于培養德才兼備之人不利,而中國本土學術則不強調分科,以會通諸學,培養通人為目的。《禮記·學記第十八》所謂:“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謂之大成。” 錢穆先生論證說:“即就西方近代傳授知識之大學言,分科分系,門類龐雜,而又日加增添。如文學院有文學史學哲學諸科系,治文學可以不通史學,治史學亦可不通文學。治文史可以不通哲學,治哲學亦可不通史學文學,各自專門,分疆割席,互不相通……今日西方人競稱自由平等獨立諸口號,其實在其知識領域內,即屬自由平等獨立,無本末,無先后,無巨細,無深淺,無等級,無次序,無系統,無組織,要而言之,則可謂之不明大體,各趨小節。知識領域已亂,更何論于人事。”【7】
細較起來,傳統上西方學術受歐幾里得《幾何原本》的影響很大,核心架構是定義-公理-演繹;而中國古典學術則如《九章算術》一樣,以問題為中心,核心架構是由內養而外用,重德行智慧、事理和事例。
在《論語》中,孔子重仁,但他從未就仁的本質屬性作出定義??鬃又皇歉鶕煌慕逃龑ο髲牟煌嵌冉忉屓实膬群??!墩撜Z·顏淵篇第十二》有如下三則問對: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曰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
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rèn,話難說出口,這里引申為說話謹慎——筆者注)。”
如果用現代西方的學術標準,孔子的說法顯然不符合基本學術規范,別說畢業論文通過了,就是進現代大學的門都不可能。
中國古典學術重視內在智慧(心術)的培養,事理是解決問題的法則,然后用舉例的方法說明這些法則如何靈活運用。中國古典學術講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從不追求形式上的完美。
“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一語源于岳飛。故事是這樣的:岳飛在宗澤部下當偏將時,一次宗澤送給岳飛一張陣圖,要他好好學習。岳飛回答說:“陣而后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就是說作戰時,應據當時的實際情況,靈活運用,不能死守陣法?!端问?middot;岳飛傳》,記此事云:“(岳飛)戰開德、曹州皆有功,澤大奇之,曰:‘爾勇智才藝,古良將不能過,然好野戰,非萬全計。’因授以陣圖。飛曰:‘陣而后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澤是其言。”
近年來,中國本土學術文史哲不分,“通人之學”的優點已為越來越多的學者所關注。西方學術也開始了重新整合的趨勢,但要像中國古典學術那樣將文史哲統一起來,將人文與科學理論統一起來,可能還有相當長的路要走。李創同教授在《還原論的局限:來自活細胞的訓誡》一書譯后記中這樣寫道:“今天對于某一問題的研究,已經到了這樣的時代:以傳統工業分工方式為基礎的單門獨戶研究,似已不能面對任何問題本身的復雜性。說白了,任何學者似乎已不能再以自己是哪一個系、所的名稱來限定自己的研究范圍;應當循著問題走,看看問題實際上牽涉了一些什么現象和學科領域。人文和社會科學尤應如此。”【8】
“循著問題走”,正是中國古典學術范式的基本特征!
筆者無意否定西方在人文與科學領域取得的偉大成就,但我們一定要懂得,學習西方先進經驗并不一定要以否定中國本土學術為代價——這是需要我們特別警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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