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大文化瑰寶論漢字的美感(舊文)
——兼談饒冠州《漢字解析中國人》
夏雨晨
在網絡上看到了饒冠州先生的《漢字解析中國人》后,心中涌起了書寫此文的沖動。我不知道饒先生是什么人,但肯定是有學問的,并且有不同凡響的歐美學問。在文中他旁征博引,縱橫捭闔,或科學、或人文,或心理、或社會,論證極其努力。其目的卻只有一個,就是要讓漢字拉丁化,最少要亞拉丁化。我是帶著興趣和敬愛之情觀看此文的,可是越往下看,心中的疑惑便越是堆壘了起來。
中華文化是世界文化寶庫中一顆璀璨奪目的明珠,對世界的文明、人類的進步、社會的發展影響巨大,這已是一個引起世界廣泛認同的觀點。漢字是中華文化的載體,是中華智慧的濃縮,是中華文明的精華,其形狀之豐潤、結構之精美、意境之深邃、韻律之悠揚,是其他文字無可比擬的。在五千年的文明積淀和文字演變中,漢字以其獨特的形、意、韻,締造了書法、詩詞(格律)、成語、聯謎等四大足以令拉丁文字汗顏、令華人華語揚眉的瑰寶。本文試圖通過對四者的賞析,來分辨語系的優劣、審視饒文的真偽,并借此弘揚偉大的中華文化。
一、書法----飄逸的形體美
如果僅僅只是為了表達意愿,那么世界上所有的書寫效果都是一致的,無論漢字也好,拉丁文字也好,人們都有自己的認知方法,都有自己的接納基礎,站在這個角度,漢字似乎確實平庸得很。
但是,如果我們稍微站開一點,或跳高一點,再來審視我們的漢字和他們的拉丁字,就會發現有一種差別在眼中懸浮起來,這種差別,是視覺上的差別,是審美上的差別。說實話,從表象上看,拉丁字委實不能與我們的漢字媲美。
拉丁字永遠是線條的、浮滑的、單調的,英語的26個字母無休止地重疊組合,就注定了這種單調的永遠存在。在視覺上拉丁字永遠產生不了美感,在書法上拉丁字永遠產生不了大師,這是通過與漢字的比較而得出的結論。
漢字是表意兼表形的文字,漢字更是注重審美形象的文字,有人說漢字如歌如畫如符咒,我要說漢字更如詩如夢如眼睛,每一個漢字,都能敲擊人的心靈,勾引人的魂魄,這是漢字形意性的顯著功能。在美感上,漢字有以下幾個鮮明的特點:
1、堂堂正正凸顯中華風骨
方塊的漢字象人的臉龐,盡管有善惡忠奸之分,但仍充滿人類的氣息,全沒有拉丁字一般的詭異和陌生。漢字橫豎不偏不倚,撇捺不妖不嬈,可謂堂堂正正、規規矩矩。透過漢字,我們似乎看到了中華民族的性格特征:品格厚道,沉穩堅定,向往和平,誠實守信,并踐行著忠為重、孝為先、和為貴、誠為本。
2、飄飄灑灑展現中華風韻
拉丁文字無可逾越的,是漢字的書法。
他們固然也有筆跡學,也能通過筆跡偵查犯罪、透視心靈,但這只是展示科學、分辨人性,而不能發掘字體的美感。
從倉頡創字的那天起,書法就成為中華民族自強不息、唯真唯美的活力之源,我們珍惜自己的文字,欣賞自己的文字,并用聰慧和靈秀時刻美化著自己的文字。無論是才子學士,還是粗人莽漢,都以字跡漂亮為榮,而以字跡丑陋為恥,這一文化背景,造就了一代代的書壇圣杰,也形成了一個個的書法類別。顏筋、柳骨、張草,隸書、行書、篆書,其作品讓世人側目,其風韻讓外人垂涎。
值得一提的是,漢字對書法的講究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華人在書法上的造詣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這世界有共同的音樂、共同的繪畫、共同的科學,惟獨沒有共同的書法,這是漢字給華人的饋贈。
3、清清白白折射中華風貌
漢字獨立成體,與拉丁文拖泥帶水的結構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規則產生美感。漢字是規則的,橫排豎行斜列,齊齊整整,清清白白,令人想起整裝待發的士兵、成熟待收的莊稼,給人的印象是紀律、秩序、忠誠,從而在心中獲得美的愉悅。如果我們能從這些地方來認識漢字、享受漢字,就會得出一個結論:就象第一印象對人的感受猶顯重要一樣,漢字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美的,漢字的形體充滿著美的光芒。我們要抓住世人的第一印象,堅守漢字的陣地,讓漢字漢文化在世界發揮日益重要的作用。
二、成語——濃縮的意境美
饒先生在文中最重要的論述是:“以拉丁文字為代表的表音語系的優點是好寫好認好讀好記,運用表音文字為主的人類就象一群青少年人,有敢想敢說敢干的闖勁,開拓創新能力強,善于發揮自己的潛能,推銷自己,主張人盡其才。直爽、坦率,重視獨立的個性自由、平等。重視效率,主觀能動性強,強調人是世界萬物的主宰者,主張人能動地改造世界。世界科技和社會發展到現在的水平,無疑是表音文字字母擺脫象形、書寫右傾、獨立組詞的影響的優點之一;善于分析、解剖,力求專業、深入、準確和精細,思維方式是直線性的,邏輯思維強,工作、學習、生活追求簡單、方便、實用,這是受表音文字簡單卻無法省略筆畫、必須精確和字母線性排列的影響的另一優點。”
我們知道饒先生所例舉的優點確實是歐美人的優點,問題的關鍵在于:這些優點果真是拉丁文字所造就的嗎?
由此我們注意到了饒文中的幾個關鍵詞:效率、準確、方便、簡單、獨立組詞和線性排列。
我以為線性排列不能創造出效率和準確,而只能制造出冗繁和復雜。比如英語,在26個字母無規則、無窮盡的排列組合中,就造成了基本概念的相互排斥、相互剝離和相互混淆。以牛為例,我們的“牛”字,筆畫簡單,以撇為角,以豎為脊,“?!钡男蜗箬蜩蛉缟?,再配之以“小”、“肉”、“母”、“公”、“水”、“奶”、“油”等,僅兩個字,就把每一個概念表述得十分準確,而在英語里,牛是Cattle、小牛是Calf、牛肉是beef、小牛肉是veal、母牛是cow、公牛是bull、水牛是buffalo、牛奶是milk、牛油是butter,各異其狀,看不出科學、看不出方便、看不出效率。
《夜的眼》的作者王蒙在作品被譯成英、德、俄等拉丁語系的文字以后,所有的譯者都向他提出過一個問題:“眼”是單數還是復數,是“eye”還是“eyes”?當時王蒙沉默了,因為他不屑于回答這類問題,一個簡單的“眼”字所展現的靈性和所涵蓋的內蘊,不是單數和復數能夠概括得了的。它可以代表主人公的雙眼,它可以象征黑夜的向往,它可以指向文中的孤獨的電燈泡。一個“眼”字,可以派生出眼神、眼球、眼界、眼力、眼光,可以聯想到心眼、慧眼、開眼、天眼、打眼,簡單的一個字,其意深邃、其情悠遠,這才是效率。(參見王蒙《漢字與中華文化》)
我們的成語正是這種高度濃縮了的深邃和悠遠。在祖國的文化寶庫中,成語以其言簡意賅、擲地有聲而自立于民族文化之林,并表現強勁的生命力,這與它自身的三個特點是分不開的。一是高度的濃縮性。一個成語,就是一段歷史,就是一個故事,就是一道場景。我們可以通過一個成語,來勾畫一段歷史的演變,來描繪一個故事的始末,來透視一道場景的盛衰。成語的高度濃縮功能,是其他語言無法取代的。法國有滑鐵盧戰役,蘇聯有莫斯科保衛戰,盟軍有諾曼底登陸,但是,無論是法語、俄語還是英語,都無法用四個字把戰爭描繪得淋漓盡致,蕩人心腸。而我們漢字,僅憑“四面楚歌”就足以勾畫出楚漢相爭的慘烈和項王背腹受敵、孤立無援的絕境;僅憑“風聲鶴唳”便足以描繪出東晉謝玄是如何指揮8萬水師擊敗大秦天王苻堅90萬大軍的,在這個成語中,苻天王的驚慌之態、疑懼之意,都躍然字間。二是深刻的哲理性。一個成語,就是一種思想,就是一種理念,就是一種啟迪。僅以“大”字為例:“大智若愚”告訴我們怎樣做一個智者,“大海撈針”告誡我們不要作不切實際的妄想,“大言不慚”教我們懂得羞恥,“大器晚成”讓我們學會奮斗。在世界文化中,令人奮進、發人深思、給人啟迪的名言警句當然也多如牛毛,但是,沒有一個國家的言語能夠象漢字漢語言一樣精辟、簡煉。古羅馬帝國有“條條道路通羅馬”之說,譯成漢字是七個字,不譯成漢字更加冗繁,而我們定睛一看,不就是“殊途同歸”嗎?四個字!三是雋永的表象性。一個成語,就是一幅畫面,就是一種心態,就是一類行為?!巴ι矶觥卑延⑿圮S然紙上,“道貌岸然“把虛偽鄙夷嘴邊”,“負荊請罪”看出道歉之誠懇,“渾水摸魚”刻劃人心之奸詐……成語的花園千姿百態,我不愿也無需花篇幅去羅列和解讀,唯一要說的是:成語貌似簡單,卻包羅萬象。一個成語,有時勝過萬千說教和萬語千言。
成語是因漢字特殊的結構、底蘊、組合錘煉而成的,它的存在,使漢字充滿意境,使漢語言充滿睿智,使漢文化充滿生機。它和漢字漢詞一樣,以小見大,以簡代繁,以偏概全,展現了中華文化豐富的發展史和華人厚重的審美觀,是漢字優秀于其他文字的重要體現。
三、詩詞——鏗鏘的韻律美
拉丁語系同樣產生著偉大的詩詞作品。我們決不會因為唐詩宋詞的優美而否認拜倫雪萊泰戈爾普希金帶給我們的傾倒與感動。正如漢語詩詞一樣,拉丁詩詞同樣充滿著激情或哀怨、渴盼或惆悵、理性或情感,站在這個角度,人類通過詩詞所表達的對真的頌揚、美的向往、假的鞭撻和丑的嫌惡的意愿是共通的、一致的。
不一致的,是我們的漢字所賦予詩詞的韻律之美。
眾所周知,漢字的音節是單一的,漢字的音調卻清晰地刻定了“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四個音階,這一刻定使我們的語言更加輕重有序、錯落有致、鏗鏘有聲,而不象拉丁文一樣有囫圇吞棗的感覺。這種美感,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1、押韻的靈性之美。一首詩詞,甚或一番言語,不同的表達方式,就會產生不同的審美感覺,這就是為什么有人說話催人睡眠,有人說話令人興奮的主要原因,其間最關鍵的,就是在表達的過程中是否把握了押韻這一要素。試以徐志摩《再別康橋》為例: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輕輕地招手,作別西天的云彩。在這里,“彩”和“來”都是“ai”的韻,把“來”和“彩”放在韻腳之上,讀來朗朗上口,聽來如絲如縷。但是,如果按拉丁文的寫法,“云彩”完全可以用“白云”或“云霞”取代,這樣一來,該詩的意境頓失,作者的靈性全無,聽眾立即會冒出“不過如此”的感覺。又如李商隱的《無題》: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這個“殘”是殘敗、凋零之意,但如果改成“百花敗”、“百花凋”之類,相信這首詩絕不會傳誦千古。因此,押韻所賦予漢語詩詞的靈氣是其他語言所不能企及的。
2、平仄的錯落之美。繪畫要濃淡相調,建筑要高低相襯,做事要張馳相守,做人要剛柔相濟……這些都說明了一個道理,世間萬象的美感產生于錯落之中、形成在跌宕之間。漢語詩詞的平仄運用,也許是對這一概念的最好詮釋。還是以李商隱《無題》為例: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這兩句詩對仗工整,立意奇巧,音調也非常和諧,上句的音調是“平平仄仄平平仄”,下句是“仄仄平平仄仄平”,讀來如珠璣落盤,不絕于耳。但是,如果沒有漢字特定的平仄錯落,下聯改動三個字也未償不可,乃變成“蠟炬化水淚剛干”,這還象詩嗎?只會使人如蛆在喉,今生再不想讀詩。
3、文采的柔動之美。文采是能夠柔動韻律的,正因為之前所說的漢字的意境幽廣、文采斐揚,才使得漢語詩詞有別于拉丁詩詞那種單純的激情和豪邁,單純的理性的張揚,而使自己聲情并茂、意趣相彰。在其他語系里,詩詞大多是個性自然的流露,因此其感染力主要停留在夸張,生命力主要停留在哲理。比如“啊,我的太陽,我的太陽……”這類文字,是其他語系詩詞中常見的,其聲富感染力,其情富張揚力,但其境,卻缺乏景的交融和柔美的動感。漢字漢語言中豐富的底蘊,使我們既有諸如“大江東去”、“氣吞萬里如虎”、“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豪邁不遜于“我的太陽”,又有“楊柳岸,曉風殘月”、“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溫婉和“江楓漁火對愁眠”的雅致,而后者又是“小河靜靜流,微微泛波濤”所無法比擬的,漢字的詩詞里,灌注了更多信息量,人們的思緒隨著信息的流動而流動,比之相對單薄的其他詩詞,更富動感,更富韻律美。
中華詩詞是世界文學里的一支奇葩,這支奇葩的構成,與漢字息息相關,相依相存。脫離了漢字,詩詞的生命力便無從談起,也只有漢字,才能讓詩詞璀璨有形、瀲滟有致、鏗鏘有聲。
四、聯謎——奇巧的雅趣美
饒先生的文章,有一段不僅是我反對的,而且是我心生反感的,他說:“改革后的漢字,首先必須好寫,這包括筆畫少(1-3畫即可)、斷筆少;好認:最好是以現在的偏旁部首為基礎,再借用拉丁字母;好讀……取消立體的、包圍或半包圍結構,全部改成獨立符號、線性排列。”他還著重創造了一個字:“比如‘眾’,可以改成‘人人人’或‘3人’”。
我反感饒先生的這段論述,倒不是因為那個“眾”字把我們的視覺神經搞得七零八落,而是因為作為文化人的他,竟對漢字的結構美如此的漠視!
在這里我必須提及我們的楹聯和燈謎。古往今來,一副妙聯,羨煞多少文人墨客,一字絕謎,難倒多少能工巧匠。我們的祖先,在對對聯不斷的創舉中,在對燈謎不斷的發掘中,活躍了思維、啟迪了智慧、陶冶了情操、品味了雅趣,對聯和燈謎,實在是華夏文明中的一雙明珠。
對聯為華語文化所獨有,這是漢字的功勞,也是漢字的驕傲。因為只有象漢字這樣獨立的字體,獨特的結構,才能夠為對聯的出現提供載體。對聯既然是華語字系所獨有,因此倍受華人喜愛,這種喜愛已經超越了一般空泛的理論階層,而融入到廣大華人的喜怒哀樂和衣食住行。從社會階層上講,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山野村夫;從作聯目的上講,高至考官取仕,低至酌酒行樂;從作聯風俗上講,重至婚喪禮儀,輕至年節喜慶,上述種種,無人不聯,無事不聯,無物不聯,楹聯因此也派生出春聯、壽聯、婚聯、挽聯等諸多種類。
華人對對聯的喜愛,主要還是因為它的奇巧,和因此帶來的雅趣?!捌讶~桃葉葡萄葉,草本木本;梅花桂花玫瑰花,春香秋香”,還有什么能比這聯更上下契合?它的合情合理,它的絲絲入扣,非智慧不可得到;“我別良人去矣,大丈夫何患無妻,倘異日再葉鸞占,休向生妻談死婦;汝依嚴父哀哉,小兒女終當有母,若今后得酬烏哺,須知繼母即親娘”,如怨如嘆,如泣如訴,催人淚下;“吸煙搖扇,眼前風云聚會;屙尿打屁,胯下雷雨交加”,在情景交融中,在詼諧幽默里,令人捧腹;更有那千古絕對,比如“解解解元之渴”,三“解”同形異音異義,至今無人對得,更引發許多奇思遐想。
燈謎里的字謎也是一樣,它充分利用漢字結構上的組合,巧借世界萬象,故布疑陣,引人入歧。解開燈謎,需要靈慧的頭腦,廣博的學問,是促使人們好學上進的有效方法。我最喜愛的字謎如“無邊落木蕭蕭下”,謎底是“曰”,原來,“蕭蕭“是指宋齊梁陳四國中齊國君蕭衍和梁國君蕭道成,齊梁之下是陳,陳無邊是東,東字落木即“曰”,何等廣博,何等機敏!
中華的奇聯妙謎浩如煙海,多如牛毛,我這里不可能一一列出。我寫聯謎奇巧的雅趣美,一方面是為漢字的神奇而自豪,一方面是為祖國的文化而發表由衷的驕傲。
當然,隨著社會的發展和時代的演進,我們不可能不學習外語,不學外語,就不可能引進科學的技術,不可能吸納先進的經驗,不可能開展有益的交流。但是,學習外語和改變母語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當我們的漢字在世界語林中一枝獨秀,并展現出與眾不同的形體美、意境美、韻律美和雅趣美時,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繼承它、發揚它、捍衛它?。?00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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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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