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悶中國一鍋粥”系列之六:
不講歷史的歷史老師?
如在本系列“之四”、“之五”已指出的那樣,通過對變“修”了的國家主義路線的揭露,我們深刻理解了為什么社會主義中國會走到今天的困境。離開歷史的概念是空的概念,不理解這種種歷史前提與處境,面對苦悶中國,我們心中剩下的只有對某些狀況的怨恨,我們的大腦成為種種空的概念、謾罵式口號與理論的“跑馬場”,只要它們抨擊現實、迎合我們的怨氣。
相應地,如果“專家”、“學者”們總是在媒體上指責所謂“仇富”、“仇官”心理,卻從來不談及所以產生這種社會心理的現實原因,甚至單純地歸結為國民性,動不動就說什么“中國人就是仇富”、中國人就是“如何如何”,揮舞著種種概念與理論嚇人,你也就知道這樣的專家學者不學無術、思想同樣空空如也。
于是,我們便明白,脫離后發國家的特殊困境,直接搬用西方經濟學、政治學某些主張與原則,為什么往往會出問題,比如上面一再提到的“新自由主義”。實際上,在列強環伺的局面下,我們的所有的政策與作為一定是先政治后經濟,先“民族”,后“民權”、“民生”,民族與國家是其它一切的前提與保障。推而廣之,所有相關領域的學術研究,在這樣的后發國家都注定無法是純粹獨立的學術,必然先要解決其政治屬性的問題。
自然科學諸學科一定得首先服務于其強國目標,當然這個基本上不會出問題,因為技術只服務于它的使用者。但人文學科的研究就容易出問題,“學術自由”、“思想獨立”,就個人而言固然氣節可佳,但是如果你的學術與思想,有瓦解民族認同的可能,以致違備最基本的公共道德,則必然受到來自公眾與政權兩方面的譴責與壓力,不可能會享受“自由”。例如給英雄抹黑、為“漢奸”平反的種種所謂歷史新論就非常有害。諸如這樣的學術,自覺或不自覺地就充當了民族國家竟爭中,一方瓦解另一方的棋子。所以我們見到,美國與西方特別熱衷于幫助后發國家去實現“學術獨立”、“思想自由”。看不清這樣的歷史大格局,只能是學者的悲哀,古人云“先立乎其大”,學術不立乎其大,只是一謀生工具而已,去吹噓什么“為生民立天命,為萬世開太平”的崇高,豈不自欺欺人?
自由主義者們一再叫嚷:為什么美國就不討伐“美奸”?就允許自由學術?估且不論這樣的判斷是否屬實,不提美國的《愛國者法案》以及種種維護美國認同與國家利益的措施與案例,不提其教堂林立的社會中的種種道德與政治紅線。即使我們承認這是真的,那也只是因為,美國的現代化早就完成了,它擁有強大國力與資本技術優勢,且伴隨著在此之上牢靠的國家認同,它不懼怕你挑戰其民族認同,不僅不懼怕而且甚是歡迎,你與它一起脫光所有意識形態的外衣,裸體拼技術、拼工業、拼國力,那樣對它最有利。但所有的后發國家都不具備這一條件,所以“愛國”,還是我們必須的美德,因為在這里只有民族國家強大了,才可能實現個人福利。
所以我們一再強調任何概念與原則都要放到歷史情境中去理解。
誰不希望有一個理想狀態,生而自由,費厄潑賴?但是人人生而平等,這是理想;人生來就不平等,這是現實。譬如強者、富人天然就有優勢,在強者與弱者對峙的格局下,你講自由,最后一定是強者的自由,而弱者被奴役;你吹噓人人生而平等,則一定是現實地維系著最大的不平等。你說你的黨代表全民,最后一定是代表權勢利益集團。你說要門戶開放,與國際接軌,則最后一定是國際強勢資本集團及其代理人為所欲為。真正的“中庸”之道,不是機械地執其兩端取其中點,保持所謂客觀中立。在強弱不對等的情況下,只有扶弱抑強才是“中道”與公正。沒有概念的歷史僅僅是雜亂的印象,沒有歷史的概念是空洞的概念。所有的理論與主張,都不應脫離特定的社會與歷史環境,否則畫虎不成反類犬,極易貽害一方。
但是要做到對歷史情境與現實的全面了解,沒有一翻考證工夫和繁瑣思考是不可能的。既然歷史是有前因后果的,思想就得是豐富連續的;即然事情不是單面的,思想就只能是辯證的。只可惜,大多數民眾既沒有這個閑暇也沒有這個欲望去了解這些。于是我們看到,繼“大嘴”宋祖德之后, “大嘴”袁騰飛再度廣受歡迎,就娛樂大眾來說確有閃光點,但就學理推敲來說反而一定會誤人子弟,因為在他那里,往往有空前絕后的大判斷,有逗笑可樂的“包袱”,有東拼西湊的花哨“史影”;但就是缺少詳實可靠、連貫全面的“史實”,沒有對歷史前因后果的深刻之反思、“同情之理解”,明明是學說相聲,卻被某些人認為說的是歷史真相,明明是娛樂,卻被捧為學術!如前所述,在媒體與資本合謀的商業體制下,誰能刺激眼球、鼓動情緒、制造話題,都將成為時代英雄!更何況,他針對共和國前三十年的那些片面之論,正迎合了當前廣泛的社會怨氣:精英們一如既往地怨恨毛澤東時代,草民們憤憤不平地怨恨當前社會的貪腐不公,總之怨恨的都是那自稱為“社會主義”的黨國體制。只要能泄恨,民眾也絕不會去考證什么學理、追究什么事實!三言兩語就給復雜的歷史處境與歷史過程蓋個章、簽個字,判個生死,束之高閣!簡單的判斷,往往夾雜著現代人對于歷史的傲慢!
歷史有其復雜細致的前因后果,不去深入了解以還原歷史進程與歷史事件的真實“邏輯”,我們所得出的只是從概念到概念的貧乏聯系、簡單邏輯。例如廬山會議上彭德懷之被“打倒”,便被有些“小人”歸因于毛澤東與彭德懷過去的個人恩怨,另外,大躍進、文革中出現的種種系統性失誤與悲劇全被歸咎于毛澤東一個人,甚至歸咎于其個人心理問題。因為過去有過結,所以現在必然結梁子;因為過去沒讀過大學,所以現在仇恨知識分子。這都是些什么荒謬言論!然而此等滑天下之大稽的認識,卻于怨氣騰騰的民間頗有市場,除了別有用心者造謠生事,民眾的思辯素質也的確堪憂!再如,發現在“春秋時代”,孔子還提倡“克己復禮”,而“禮”又是“周禮”,于是當然他就是“反動倒退”(對此后文再細述)。凡此種種,莫不過于簡單貧乏,以致可笑,沒有前因后果,沒有處境、情境,皆只是訴諸于概念之間的單純聯系而已。
“思辯”必然是歷史地思辨,思想才能與歷史的邏輯相統一;歷史既然是連續的、豐富的,思想就必然是復雜的、多維的,一句話,這種思辯就必定是“辯證的”,這樣的哲學認識與思辯能力應成為我們的基本人文素養。須知,一個大眾傳媒的時代已經到來,今后強權的統治方式即是觀念與信息的統治,沒有這樣一種素質,我們就極易不知不覺、心甘情愿地,為各種單純的口號與“似是而非”的邏輯所左右,為伊歡喜為伊愁,全成了資本控制下大眾傳媒鼓噪的對象,談什么政治民主、談什么公民社會!只可惜,我們被主流引導著,反反復復地去控訴三十多年前文革中出現的種種匪夷所思的悲劇,集體嘲笑例如帖標簽、扣帽子、上綱上線、漫畫式以至謾罵式的人身攻擊等等,卻全然不去檢討,這許多毛病哪一天不在我們當下的生活中上演?“上海人排外”、“河南人小偷”;與你觀點不同那就是“五毛”、或者“網特”,你一表示出肯定前三十年、歌頌社會主義,那就是“毛左”甚至“極左”,你一表示要反思“極左”、歡呼自由,那就必定是“精英”、漢奸;一談起中國傳統文化,那必是專制、腐化、墮落,從《論語》里面找出一句“父為子隱,子為父隱”,那就把儒家思想罵個狗血淋頭。各式各樣的大帽子,各執一端的偏執,斷章取義的臆想,每一天,我們就自覺或不自覺地以各種身份,揮舞著唇槍舌劍,在形形色色的網絡壇子里互掐,彼此嘶喊著攻城陷陣,氣象萬千。
有什么樣的民眾素質,也就必然有什么樣的體制與風氣。要錯全錯,要對全對的偏執思維!多少年來,政治風向一變,對之前的一切便全盤否定,忽而東風忽而西風,于是我們也就常常成了各種流行觀念輕易操弄的對象。鳴呼,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更加“嘆”其不明!難怪“醉俠”孔慶東要大聲疾呼:“喪失了辯證思維的能力,是中華民族最大的精神危機之一也……你說梁羽生好,他就認為金庸不好;你說孔子偉大,他就認為魯迅錯誤;你說文革中普通人民過得很幸福,他就以為根本沒發生過武斗抄家;你說中國人民站起來了,他就以為明天八國聯軍便來朝拜納貢了”。
其實何止如此,有些根深蒂固的片面印象簡直成了思想“高壓線”,如今一提起文革,人人都憤憤地道出“黑暗、崩潰、浩劫”這幾個歇斯底里的詞,同樣一提起毛澤東時代,關注和討論的就總是餓死了多少人、整倒了多少人,可是文革所要試圖解決的官僚主義特權問題,人民公社化運動所要解決的現代農村與農民的組織問題,等等等等全都被忽略了,就好像這些事情當初就是憑空發動,或者至多也就是某個“暴君”的個人心理問題導致的。不還原到歷史中去,我們就永遠這樣偏執片面下去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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