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長篇小說“心愿” 連載
此作成稿六年,因難以言明的原因,連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數內容都是以作者親身經歷,親耳所聞的真情實事為素材,將前三十年農村農業合作化、人民公社時期,共產黨帶領農民改造惡劣的自然環境,搞好農業生產的艱辛歷程展示給讀者。
第七十八章 讓二桃去管土窯吧!
六五年立冬過后,鄭集公社集中所有壯勞力會戰攔水河。這是一條在平地開挖的河道,在鄭集北面與鄰邊公社的交界處,東西長十五華里,東面和民便河聯通。西頭河口寬十米,河深三米,向東遂漸加寬加深,到民便河的入河口時已達寬三十米,深七米。大量的土方全靠鍬銑,筐頭,扁擔,人的雙手雙肩和兩只腳板來完成。嘹亮的號子聲,和播放“社會主義好”等歌曲的喇叭聲交匯在一起,讓工地呈現出熱氣騰騰的景象。穿梭往來的抬土人流,使得十多華里長的工地,變成了激流涌動的巨冮大河。
鄭集大隊的工地進度數街北街南兩個生產隊最落后,都要比進度最快的小李莊少挖一層土。公社要求大隊主要領導哪個隊落后就到哪個隊蹲點帶著干。三龍到街南隊,劉大桃到街北隊。
一個土筐一條扁擔兩個人抬土是扒河運土的中心環節,也是最累人的工種,為了加快進度,三龍帶頭去抬土。
三龍見土筐才一平筐,解開舊藍卡祺棉祆的鈕扣,胸口冒出一團熱氣,對上土的人說:“少了,再上!”
“大隊長!這筐上口大,要是壘起尖來會比別的筐重的!”
“現在吃過飯才上工,肚子飽腰能挺得住,多抬一點沒事的!”
“好樣的!我來給你上一鍬,看你還能抬動!”這時,旁邊響起張德寶的大嗓門。
張德寶身上的藍卡中山裝已經穿了四年,兩旁的肩頭連著前后襟被貼上馬鞍形的大補丁,褲子兩邊的膝蓋也各補一塊長方形,泥巴從褲腳向上,一直不規則地沾到肩頭。話音剛落,鍬頭已插入泥塘口的茬口上,旋即,一塊足有三十多斤的土塊被放到三龍面前的土筐上。他隨身扛著一把鐵鍬,走到哪干到哪。
三龍向張德寶打個招乎,馬上抬起土向塘上走去。
張德寶正要再給別的筐上土,就聽有人說:
“張書記!你那么多事,哪能要你在這上土!”
“怎么!你們不讓我在這干!我老張走到哪干到哪!還能攆我走哩!三龍說得對!現在要趁肚子飽,有勁,加油干,等肚子里的飯消掉了,撐不起腰了,想干還干不起來哩!來!就像我這樣,拿鍬的要做到五鍬就能上滿一筐,拿锨的要拆滿锨頭,抬土的都要像三龍這樣把土筐壘尖起來,這樣才能加快進度。”
張德寶在街南隊的塘子里干了一上午,工效明顯提高,大家都說這一上午抬上去的土,比平時一天干的都多。
鄭集大隊工程指揮部在工地附近村莊上借用的一處民房里,中午燒了一個四五斤重的大鯉魚,小黃盆盛了滿滿一盆,還有一小黃盆酸菜燴羊肉,一瓶雙溝大曲散酒,每人一杯酒下肚,醇香味兒就溢滿了一屋。
“這魚從河邊魚船上買的,放到鍋里還蹦哩!新鮮!”吳正寶給劉大桃例上一杯酒,嘻笑著說。
接受了鄭明龍問題的經驗,公社黨委做出決議,針對過去大隊里決定問題、安排工作、財務報銷批條子都是書記一個人包辦,會造成貪污的狀況,實行黨政分離,讓書記去做領導決策和監督,行政執行財務批條子由大隊長負職。
四十多歲的吳正寶身穿藍卡西裝制服,已進入壯年的他,微微鼓起來的腮幫子被蒙上細嫩的皮膚,稀疏的頭發給前腦殼的中間,留下一個如同剛從油鍋里拿出來的反面朝上,閃著油亮的紫銅鍋鏟兒。他從農業社起當了十幾年的會計很少下田勞動,讓他變成了一個城里人的模樣。吳正寶是個典型的既得利益主義者。盡管三龍是書記,但是他不批條子了;另外,三龍是他的堂侄,他在三龍面前還有近房長輩的資格可擺,吳正寶雖然看重他,但是對他也很隨便。劉大桃可不一樣。如果按鄰里輩份別看他比大桃長,年齡也比他大十幾歲,內心里他也并看不起這個粗魯的晚輩,然而這個他看不起的人,卻擁有可以直接影響到他的利益的實際權力,他這個大隊長專管行政工作,最關鍵的是他拿筆批做帳的條子,任何財務帳上的票據都要經他過目審批。于是他還是委曲一下自己,對大桃一直都是十分恭維的。這時他在笑嘻喜地去巴求這個他看不起的人。
大桃對吳正寶這個人很滿意。他覺得自己一個資歷淺的小青年能受到他的恭維,很有飄飄然的感覺,他一邊大囗地吃著魚肉,一邊說:“嗯!不錯!好吃!好吃!”
“這樣吃得不少錢吧?”三龍問
“現在市場上賣魚肉的多了,價錢低,二斤羊肉八毛,魚這樣大才五毛錢!一斤酒一塊三,總計不到三塊錢!”吳正寶說得不以為然。
“民工都吃山芋,我們大魚大肉地吃,這怎能行!河工什么不缺就缺筐頭扁擔,以后不準再這樣吃了!留給生產隊買筐頭扁擔吧!”
吳正寶說:“你們不是怕沒錢嗎?我有個主意,現在生活好一些了,蓋房的人就多起來,磚頭瓦片好賣,要是辦個土窯,燒磚頭賣,就不愁沒錢了!”
“好呀!那就辦!”大桃和三龍幾乎同時說。
辦土窯的事說了一會便無話了。停了好大一會,
三龍又說起扒河上的事:
“小李莊的人連懶漢王道全都來了,唯有鄭明虎不來!”挖井抗旱那次三龍被鄭明虎弄得很丟面子,一直耿耿在心。他已盤算好,這次一定要給鄭明虎個下馬威。為了減輕自已的責任,體現出自己做法的正當性,他在設法將決定變成大隊集體研究的。
“他今年多大?”劉大桃問。
“跟我同年,四十四歲!”吳正寶說。
“那他就應該來!”
“他是在比你那姑父呢!”三龍并不把吳正華說成是自己的叔,而是說成大桃的姑父。
“這個鄭明虎!什么人都能比,也該比他嗎?這人從沒干過活,還能比他哩!”吳正寶認為大桃不好表態,就搶過來打園場說。
“這事要處理不好,會影響別人的,要是別人都跟他學去做生意,這河還怎么扒?”三龍把問題往嚴重處提。
“你們要認為吳正華是我姑父就不好下手!那我就去把他們兩家的貨攤子都砸了,不來,就把他倆都綁來!”大桃認為這個時候決不能含糊,對自己的姑姑家不能手軟。
“嘿嘿!”吳正寶笑笑:“對你姑父哪能這樣?我看這樣,工地上每個生產隊都要來三四十個人,吃的燒的,還有燈火油鹽都要人辦好弄來,讓各個生產隊專門安排一個管買菜運送糧草,街南隊的這些后勤雜務就叫你姑父管,這事他能干得了。他來干這事了,鄭明虎還有什么話說。”實際上吳正華和吳正寶也是堂兄弟關系,他說這話也有向大桃討好的意思。
三龍見對這個問題的處理已有了眉目,就說:“民工的出勤問題是劉大隊長負責的,鄭明虎就由大隊長去找吧!不過也要注意一下,不要鬧出麻煩來。這后勤雜務是會計管的,就由正寶叔出面安排吳正華。”
水利工地上各個生產隊都辦食堂,豆腐好賣,鄭明虎昨天做了兩包,沒到小晌就賣光了,今天他加倍,做了四包。每包凈賺五毛,四包就是二塊,市場上夠買十斤小麥的,扒河抬土一天十分工能值幾個錢?他要利用扒河的機會大發一下財。
“豆腐多少錢一斤?”一個買主來問。
“一毛!”鄭明虎剛擺出攤子。
“切半包給我!”
“你!你買這樣多?”
“生產隊里讓我替河工上買的!”
鄭明虎也不多問,馬上給他切了半包。
“大家都去上河工了,你還在這實豆腐,太不像話了!把他的豆腐抬到工地上去!”劉大桃大聲喝道。劉大桃本身就行為粗魯,對這樣的事哪還去細想,開頭就給鄭明虎一個下馬威。
正忙著過稱的鄭明虎抬頭一看,劉大桃帶著二個人兇神一樣站在攤子前。沒等他說話,已經動手收拾他的攤子。
“干什么?土匪啊!你們憑什么動我的攤子!”鄭明虎一邊說,一邊去阻擋。
“鄭明虎!這是大隊領導研究做出來的決定,誰不上河工在家做生意,就將他的東西沒收掉!你識趣點,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你憑什么抬走我的豆腐!”鄭明虎向大桃大聲吼起來。
“你豆腐!現在還是你豆腐?”接著大桃又對來人下了命令:“把豆腐抬到工地食堂里去!”又對鄭明虎說,“你馬上去扒河!”
鄭明虎毫不示弱,對劉大桃也拋出了那次叫他挖井時對付三龍的殺手锏:“你還說這話啊!等你把你自家的人處理好再來找我!”
“你睜眼看看,該上河工的還有哪個沒去?”大桃大聲責問。
鄭明虎這才想起今天來時就沒聽到吳正華叫賣五香粉旳順口溜聲,看來吳正華已經到河工上了;并且還有自己以前攀比過的吳正誠今年五十一歲,早已超過公社規定的上河工的年齡,鄭明虎這才意識到大桃對他這樣厲害是有備而來的。他明白,不能再硬頂了,再硬頂下去肯定對自己不利,好漢不吃眼虧,以后自有出頭日。他不再頂撞,狠狠地瞪著大桃,任由他將豆腐沒收了,自己到河工上去。
吳正寶昨天晚上特地去了一趟吳正華家。他并不是按照他們三人的決定辦,直接了當地去通知吳正華停止賣五香粉,而是繞了個彎兒,說大隊里領導要不準鄭明虎賣豆腐,逼迫他上河工,因為怕鄭明虎咬住他,讓大隊里難辦,叫他將生意停了,到工地上去替小李莊搞一下后勤運輸,等風頭過了再說。這樣既不得罪自己的堂弟,也讓他停了生意,為懲治鄭明虎掃除了障礙。
六六年春節過后,鄭集大隊就在安河邊的老閘北旁建了個燒磚瓦的土窯。大隊這一級平時開支也不少,像辦公用的燈油紙筆、桌椅床櫈,干部外出開銷,吃喝招待,這些都要錢,最大的費用還是七八個大隊干部的報酬,加起來一年少說也要千把塊。過去都是把這些叫作共同費用分攤到生產隊,折算成糧斤讓生產隊交糧食,像小李莊這樣收成好的生產隊問題還不大,街北隊這些收成差的就難交了。大隊的領導們覺得有了土窯,用錢方便。生產隊干部社員覺得建個土窯大隊有了經濟來源,不會再向生產隊要糧,大家都覺得這土窯辦得好。
搞土窯不是耕地種莊稼,出力干活就行,這里頭要花錢請窯師,用工人要發工資,燒火要買煤炭,虧本盈利關系重大,大隊領導們商量來商量去,幾個大隊干部里除去吳正寶會管理算帳,別的還就找不到合適的人,于是吳正寶就成了土窯的主管領導。土窖雖土,但它畢竟是個錢袋子,帳務公開明里算帳是大家都要求辦的事,吳正寶手拍胸脯保證,既然大家信得過我,讓我管這個土窯,我就一定秉公辦事管好這帳,讓大家放心。
要搞清楚這土窯的帳,最關鍵的是要弄清一窯能燒出多少磚,弄清這個數,就可以讓大家都能知道收入的大數。至于開支,那都是憑發票收據由大隊長大桃簽字才作數的,吳正寶一個人出不了鬼。為了搞清一窯能出多少磚,決定先燒三窖査一下,看看每窯有多少,讓大家對收入有個底便于監督。
請來的窯師四十多歲,大隊在土窯邊蓋了三間屋,專門安排一個單間讓他住。摔出的磚坯風干碼好,天剛黑,他就吃過晩飯早早地去睡覺,養足精神準備明天裝窯。裝窯碼坯可是個技術活,窖里的磚坯在什么位置碼成什么走向,碼在什么位置的磚坯之間的間隙有多大,都是有一定規矩的,它關系到窯火燒起來后火頭的分布走向能不能均勻,燒出來的磚頭能不能都燒熟燒透;哪怕是有一塊磚坯碼不好,都會影響火路,造成一片磚頭不是燒淋了【溶化變形】,就是燒生了【沒燒熟】。這種技術活,只有他能干,要不就花四十五塊錢一月的高價請他了嗎?碼窯這活看起來很神秘,其實也簡單,細心人只要在碼窯時注意看幾次也就會了,窯師為了防止讓人偷學他的技術。就立了個規矩,碼窯時窯里除去他,任何人不得進去,就是抬坯的人也要坯抬子這邊放下那邊立即拿扁擔走人,不得在窯內停留。
剛躺下準備吹燈閉眼,吳正寶推門進來了。
“啊!您還沒睡啊?”吳正寶雖是這里的主管領導,但是在這個比他還小的窯師面前還是顯得十恭維的樣子問。
“啊!吳會計!你來有事嗎?”窯師并沒有多大的架子,連忙坐起來問。
“嗯!也沒什么大事!就是看看你!怎樣?吃住的條件行不行?”實際上按大隊跟他定下的條件,大隊除去給他四十五塊錢一個月,給他一間屋睡覺,自己到那間公用廚房去自己做飯自己吃,其余大隊什么都不管的,吳正寶這樣問不是在找事干么?
“還行!其實我這人也隨便,只要有飯吃有地方睡就行!”窯師很客氣地說。
吳正寶的確是在沒事找事,還是很關心地說。“你也別客氣!有什么就講,只要我們能幫助解決的,一定幫你解決!”
窯師不再客氣了:“啊!就是讓我去公共廚房做飯有點不方便,要是有個單獨的小廚房就好了!”
窯師講的就是實話,摔坯的工人都是從各個生產隊來的壯年人,中午在這吃一頓飯。他們吃的是大鍋菜,少油無味。而他吃的不是魚就是肉,油香撲鼻地一個人亨受,的確有點不方便。
“這呀!好辦!等磚頭燒出來,就在這外面山墻上給您撘一個棚榭子!”吳正寶馬上做個人情,跟窯師拉近一下感情。
談話到此似乎就結束了,可是吳正寶并沒有要走的意思,想說什么卻又呑吞吐吐地不說。
窯師想早點睡,就問:“還有別的事嗎?”
“嗯!有!我!”
“我這人也是好朋好友之人,有什么你盡管說!”窯師催道。
“啊!我想問一下,這窯一次能裝多少?”
“這個嘛!要看窯能盛多少了!”窯師似乎有點警覺。
“沒什么!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打聽一下,好估算一下能賺多少錢的!”
“沒什么準確數,能多一點,也能少一點。”窯師當然不忘本行的規矩,在賣關孒。
“那!多能多少,少又能少多少?”
“嘿嘿!那要看怎么碼法,碼密一點一窯能出一萬二,碼稀一點一窯也能叫它出一萬,你要知道,燒的煤都是差不多的!多出一千塊磚就是多賣十塊錢!”
“啊!這里頭的出入怪大么!”
“嗯!這在乎碼窯的手了!我要是多出點力,就能多拿一千塊坯碼上去,要是想少出點力,就少拿一千塊坯上去!”窯師說得很高傲,很想聽到這個領導此時對他能說出巴結的話。
吳正寶卻很出乎他的意料,向他跟靠近一下,嘴巴兒幾乎貼到他的耳朵邊上,很神秘地小聲說:“先燒這三窖,請你碼稀一點!”
這個窯師走南闖北,也是個老練的過來之人,深知這樣做里頭隱藏的私蔽,對眼前這個士窯的領導,想讓先燒的三窖磚坯碼稀少出磚少賣錢的行為不但并不感到驚呀,反而對他心中的毛膩估摸得一清二楚。他望著吳正寶眨巴了幾下眼皮:“那你每一窯得給我一條華新煙!”
“沒問題!不就是一條煙嗎?就是這三窯過后一定要再往密處碼?碼得好就是大前門也能給一條!”吳正寶很大方地說。
話到此雙方也就都心知肚明,下面的情況也就不用再說了。
別看土窯地方不大,干起來事情卻不少,取土摔坯,涼坯風干,拉坯裝窯,洇水出磚,賣磚查數,這些都要領導去安排人去干,去查質量查數量,土窯開工以后,吳正寶整天泡在土窯里忙,就把大隊會計的活兒擱下了。思來想去,吳正寶覺得自己不能整天都在土窯里忙,這里得找個人來替自己打手腳才行,要是顧這頭再把大隊會計的職務給丟掉了,還不值得哩!找哪個來呢?這里頭有自己算計好的油水,要找個不是自己貼心靠背的人,還不把這些到手的油水給弄戽了!可是這個人也不是自己隨便就能安排的,得要經過大隊領導研究,說白了就是經過三龍和大桃兩人都同意才行。吳正寶也清楚,這油水不是一時半時的事,長著哩!要想既弄得長久又不出事,想來想去覺得讓二桃來干最適合。
二桃這個大隊貧協主任只在對鄭明龍審查時興時一陣子,審查一結束,他就沒什么事了。他不屬于大隊在編干部,不拿任何補貼,還靠自己苦工分吃飯。
劉大桃的家兩邊又新増了不少住戶,順著公路西旁排出了半里多路長。劉大桃家蓋了兩間偏屋做廚房,還拉上了墻頭院子。
“大隊長在家沒?”早晨太陽才露頭,吳正寶很熱情親近的叫聲便在院門外響了起來。
劉大桃才起床,正坐在正屋的當間大方桌邊吸煙,五歲的兒子在一邊玩,女人抱著才幾個月的小丫頭坐在方桌的另一邊給孩子喂奶。大方桌是吳正寶前天特意在鐵木廠訂做好送來的,還散著濃濃的桐油香味,連桌上擺放的茶壺、茶盤、茶杯都是跟這大桌一起送來的。
“啊!吳會計!來!屋里坐!”劉大桃又沖著女人大聲嚷:“來人了,還不趕快出去!”
在女人面前,劉大桃很有男人威風,他和人談話,是不準女人在旁聽的。要是在過去,女人還會不服氣地和他頂幾句,現在男人成了鄭集街二號人物,行政上一把手,女人也就遵重他的威嚴來,她連忙抱起懷中的小女兒,帶著兒子到外面去。大桃坐著沒動,用手指了指對面桌邊的凳子,示意吳正寶坐下。
吳正寶滿臉堆著笑容,坐下來后又用手摸著油光水滑的桌面說:“大隊長!這桌子不錯吧!我專門找王木匠打的,槐木料,一根釘子沒用,全都扣榫扣起來的。看!多排場!大隊長家有這張桌子放著,多高的貴客來了也會給你増臉面!”
“嗯!我問你,這桌子哪來的?”大桃冷著臉問。
“在鐵木廠專門給你訂打的,用的是土窯的錢!”吳正寶壓低聲音說。
“什么!你用土窯的錢?”
“你別怕!這也不過是幾百塊磚的錢!一窯燒萬把磚,少報幾百哪個知道?磚頭這邊出窯那邊就讓買主拉走了,別人想查都沒法查!”
“三龍書記也有嗎?”
“他家有這樣的八仙桌,不需要的!”
“不行!你哪能用這種錢給我買桌子!”大桃扳起面孔說。
吳正寶心里有數:要是也給三龍送去一張,他是不會這樣說的。那天把桌子抬來,他喜得合不攏嘴,連問都沒問,就放進屋里了,現在真要把它再抬走,他保準不高興。現在說這話還不是疤皮癩往臉上抹粉------是在假要好看虛張聲勢!但是,為了給他個能收下的理由,就說:“好!那就這樣!這桌子算是我的!是我買來送給你的!這行了吧?”
“真是你買的?”
“保證這樣說!”
“你以后不會找我批發票報銷?”
“看你說的!我買送給你的怎還找你報銷!”
大桃這才不再說話。別看他粗魯,可他粗中有細,鄭明龍就是因為貪污被整下去的,他能不防?那天吳正寶帶人把桌子抬來,當時他只顧高興,還沒往這一層上想,后來才想到這層上,正想找吳正寶問一下桌子的來歷,這時聽他說這桌子是他用錢買來送垥他的,心里想,以后真要有事,你吳正寶這樣說也是推托責任的理由,也就不再擔心這事了。
吳正寶向大桃這邊欠起身子:“我來!是有事要請示你!”
“啊!你說!”
“是這回事!土窯上事太多了!你看!這幾個月,我都泡在那了,大隊這邊的帳撈不到做,都堆在那,怎辦呢?”
“那你趕快回來做啊!”大桃沒等吳正寶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
“我回來,土窯那邊的事怎辦?”
“啊!那怎辦?”
“我想!請你考慮給我安排個幫手!”
“我哪有這權力?這事你得找三龍呀!”
“我是先和你通下氣,先找個適當的人選的!”
“行!這樣行!哪個能去呢?”
“讓二桃去吧!”
大桃一直想給二桃拿大隊干部補貼,無奈上面說貧協主任是貧下中農推選出來監督干部的,不能脫離群眾,要和貧下中農一樣參加勞動,不準搞特殊像干部一樣拿補貼,一直沒法照顧二桃,這時他覺得這正是給二桃找個拿補貼的機會,除此以外,還有個隱藏在內心里的想法,雖然吳正寶已輕向他表明桌子是他用自己的錢買來的,但是他還是心知肚明,桌子的錢還是出在土窯瞞報的磚頭上,他心存顧慮,怕以后被別人發現,要想徹底放下心來,當然是二桃去土窯給吳正寶當幫手最好,以后吳正寶再用土窯的錢給自己辦事也能摸到底細,就說:“ 讓他去, 別人說呢?”
“那有什么!二桃本身就是社員選出來的貧協主任,又不是你封的!叫他去土窯上負責一下,也算是大隊干部分的工,哪個能有什么理由提意見?”
大桃覺得這理由也能站得住,又說。“行是行!就是三龍書記能同意嗎?”
提到三龍,吳正寶為難了,別看他一直拿他當晚輩待,可在工作上卻無法左右他,他心里清楚,他這個侄兒又直又犟,不詢私情。讓二桃到土窯去明顯是件私蔽很重的事,大桃同意了,他不一定能同意。不過吳正寶不愧是個辦這類事的行家里手,他很快就想了一個疏通的主意:“他呀!得要想點辦法才行哩!三龍很聽他老丈人的話,而孫有田又很喜歡二桃,讓二桃去找孫有田,再讓孫有田去跟三龍說,這樣做就不會讓三龍覺察出是我們倆在有意安排二桃,讓他看不出里頭有一點私蔽,事情會好辦一些。”
這個主意大桃當然覺得不錯,還催吳正寶馬上去辦。
孫有田并不是無故地對二桃好,辦互助組農業社那時候,他一直想單干發家,地里莊稼沒法運到家,二桃的大劉懷玉急需用錢治病,就將土改時分給他的舊大車以低于市價的價格賣給他。在他嫌地少不夠種時,劉懷玉又賣給他三畝地。現在劉懷玉死了,賣地賣大車給他的情份一直在他心里留存著,所以他一直對二桃有情份。趁著沒吃早飯的空子,孫有田向三龍家走去,他已經好幾年沒到自己的親家、吳正杯的老宅上看看了,如今在這個老宅上,大龍在后面,二龍在南面,都各自拉起了自己的院子,三龍的院子就是吳正杯留下的老院子。這個老院子里,雖然后面的三間矮房子已經變成了高房子,可是院子里的那顆棗樹,棗樹下的小水磨,特別是院子里散發出的濃濃的酸醇味,還是那么熟悉,那么令他傷感,正懷哥!你離世七、八年了!這世道變的!唉!你!、、、、、、
“我大!你怎還站在門口啊!快進來呀!”。
水花清脆的叫聲將站在院門口的孫有田從茫然中喚醒過來。
三龍午飯后正躺在床上休息,聽說老丈人來了,連忙將他迎進屋里,請他在方桌邊坐下。
水花知道父親喂牛,平時沒時間來,今天來了肯定有事,見女兒繞著外公要他抱,怕誤了事,帶上女兒到外面玩。
“二桃哩!他剛才找我,請我給來跟你講講,他想到土窯上去!”在女婿面前,孫有田也不繞彎子,直接了當地說明了來意。
“他要去土窯!那里摔坯裝窯,都是重活,他要去那?”三龍問。
“他是大隊貧協領導,也是個大隊干部,你還能叫他去干那些苦力活?”
“你的意思是讓去當領導!嗯!這事么------?行是行,可就是有正寶叔在那了,把他替換掉,不知他愿不愿意呢?讓我跟他談一下再說。”
吳正寶在擔心三龍會對二桃去土窯有意見,出乎意料的是,這個三龍不但同意,竟還在擔心吳正寶不同意。
“他呀!沒事的!讓二桃管土窯就是他出的主意。”
“啊!要是這樣就好辦!那我跟大桃說說,讓二桃去!大!你看二桃這人怎樣?”
“怎么?你對他不放心!老實肯干,不鬼不滑,你盡管放心!”
“嗯!”三龍點點頭,接著又望著老丈人,樣子像還有話要說,可是欲言又止。
孫有田只關心二桃的事,別的一概不管,并不介意這個大女婿心中還有什么話,見他嗯了一聲,便以為二桃的事已經說妥了,也不告辭,站起來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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