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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翼文藝】打工人的一生

佐伊23 · 2022-03-21 · 來源: 佐伊ZY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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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為有根據地杜撰)

  1991年,小王出生在中國的一個農村。這一年,中國的決策層還在醞釀著改革的方向。1992年,總設計師南巡,中國私營企業自此突飛猛進。

  

一、少年時期

 

  1998年,小王被父母送到村小學,開始了快樂的求學生涯。這一年,全國小學生招生人數為2201萬人。

  由于父母外出打工,沒有時間照顧小王,小王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成了所謂的“留守兒童”。好在小王并不孤單,他身邊有很多和他一樣的留守兒童,他們愉快地在一起玩耍。很多年后,有人統計了一下,和小王一樣的留守兒童超過6000萬。

  雖然沒有父母管,小王還是非常懂事,他愿意學習,因為他的老師告訴他,“知識改變命運”。但是就算愿意,小王的成績還是不好,因為條件實在不好。小王每天走路上學,單程將近一小時(四公里)。很多小朋友都趕不上第一節課,要第二節課才能到學校。爺爺奶奶身體不好還要干農活,平時非常累。

  早上起來,懂事的小王都是自己做早飯。有時候,稍微起得晚一點就不吃了。下雨的時候就更辛苦一些,因為下雨天氣引火很難。有時候下雨,引火不起,就不吃早飯。小王三年級之前都不吃午飯,因為家里不給錢,自己也不會做。到了三年級,小王及其小伙伴們就開始自己做中午飯了。他們在宿舍旁邊壘個了灶臺。大家伙上學會帶點柴火,帶點米,還帶兩鍋,一個鍋煮飯,一個鍋炒飯,因為沒有菜,炒飯的時候會往里面放點油鹽,這樣有味道才吃得下去。晚上一般回到家六七點鐘。冬天天黑得早,晚上回去的路根本看不見。回到家基本沒有做家庭作業,吃完飯弄弄就快睡覺了。這就是小王讀書的環境。在這樣的環境中,小王的成績可想而知。

  2004年,小王上初中了,他發現好多小伙伴小學畢業就不讀書了,有些跟著父母外出打工晃蕩,有些待在村里游手好閑。一些性格兇狠的小伙伴逐漸變成了不安定因素,打架斗毆違法犯罪甚至成了小伙伴的日常。另一些溫順的小伙伴,卻成為了被欺負的對象。

  2007年,小王16歲上高中,當年和他一起上小學的小伙伴,絕大多數都已經離開了校園。他們有的繼續流蕩,有的進了工廠,有的當了服務員。小王是幸福的,他還在讀書。高二的時候,他的父母告訴他,別讀書了,反正讀書也考不上大學。在父母的壓力下,小王離開了校園。

  小王在1998年上小學,當年全國小學生招生人數為2201萬人。小王在2007年上高中,當年全國普通高中招生人數為840萬人。如果小王能讀完高中,那么他會在2010年參加高考,當時全國本科招生人數為351萬人。也就是說,小王的同齡人中,有62%人甚至沒有上過高中。算上高中退學的,小王的同齡人中有70%左右的人壓根就走不到高考改變命運這一步。就算參加了高考,也只有16%的人能夠考上本科。而能夠上一本的只有3%。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小王還要繼續他的生活。

  

二、青壯年時期

 

  2009年四萬億時期,沿海工廠大量招工,小王來到了沿海打工。小王晃蕩了兩年,積累了一些打工經驗,也沒攢下什么錢,倒是被中介和房東坑了好幾次。

  2011年,有人給小王介紹了一個廠,這個廠叫做“ZY科技”。這個ZY科技是一家典型的電子行業代工廠,主體客戶為華為、上海貝爾、小米、OPPO、三星電子、和碩、Medion、中興、360等國內外知名品牌。該公司為上市公司,網上有非常詳細的財務數據。根據財務數據我們得知,小王平均每年創造價值13萬元,其中35%被工廠拿來養活廠里面的行政人員,9%被工廠拿來繳納租金,4%被工廠拿來支付銀行利息,6%用于繳納稅收,19%被廠里拿走作為股東的利潤,最后剩下的是小王的工資。小王每年到手工資3.6萬,占小王創造價值的27%。

  2015年,已經在電子廠談過好幾次戀愛的小王,認識了生命中的小美,小美也是ZY科技的普工。2016年小王結婚了,彩禮花了20萬,把之前攢下的錢都花光了,還找父母支助了一些。

  這一年小王25歲了,工資漲到4000一月(到手3700),兩口子想在這個廠好好干。

  假設:1、不考慮通貨膨脹。2、小王的實際工資不變。(實際工資可能會慢慢漲,但期間小王會失業、換廠,并不是任何時間都有工作,還會遇到經濟危機,實際上工資不會有明顯變化。例如,美國工人實際工資就50年沒漲。

  在這種情況下,接下來會發生什么樣的事情呢?

  由于兩人已經結婚,因此兩口子租了一個小單間,房租1000元。婚后不久小王有了個小寶寶,我們管他叫小小王。不出意外,小小王也是留守兒童,在老家和爺爺奶奶住,小王平均每月往家里打800塊錢供小小王生活。夫妻兩人吃食堂,每天40元,家庭伙食消費1200元。日常其他花銷中,水電120元,交通通信費用200元,醫療花銷平均100元,生活用品200,衣服等事項每月平均200元。一年回家一次,車票加其他費用計3000-4000元,平攤到每個月為300元。每月合計花銷4120元,每月結余3280元。【上述估算的支出數據,占收入比例為60%,比2016年中國城市勞動力調查數據的比例低。按調查數據,新生代農民工2016家庭可支配收入42609元,各種支出合計29987,其中衣食住行合計26738,總支出合計占收入70.38%。因此,事實上工人的支出應該更多?!?/p>

  如此一來,小王家每年省吃減用,大致能攢下39360元。

  小王工作的那個廠,也就是ZY科技,大股東叫威哥,是大陸人,某某省人大代表。2009-2016年,ZY科技靠著千千萬萬個小王,合計獲取凈利潤3.98億元。2017年底,威哥召開董事會,決定到內地投資擴建廠房。投資金額5億,其中自有資金3億,銀行貸款2億。威哥叫分管資金部的副總聯系銀行分管信貸的副行長,幾通電話一桌酒,兩億貸款批到手。

  威哥來到內地某市考察。這是一個小城市,招商引資做得不好,一聽這么一個大項目要落戶,市長就帶著工商、稅務、發改委等部門負責人接待。各種承諾,各種優惠,各種包票。威哥覺得不錯,就定下來在這里投資。這個投資5億的廠,在2018年建成投產。該廠又招了1000個小王,這些小王們的工資比之前的小王更低,因此每個人給廠里面創造的利潤就更高。1000個小王,每年合計為公司創造利潤3000萬(按前述報表推算),每年為地方政府創造稅收750萬(按前述報表推算),每年還能養活眾多的行政和銷售人員,還能拉動當地經濟。地方政府為了獎勵企業,給了威哥各種榮譽,包括五一勞動獎章。有人質疑威哥,一個老板憑什么得五一勞動獎章,威哥聽聞后說,“你知道我有多辛苦嗎,每天八點上班,工作到夜里。你們休息了,我還在陪大領導、大客戶。有人抱怨加班多了,有人說996怎么怎么了,簡直好笑,我工作的時間比你們都長!”

  社會形勢在變化,威哥經常聽到有人罵老板是資本家,他很生氣。他給別人說,“我們做企業的,承擔了多大的風險,多拿點錢不應該嗎?”

  的確是這樣啊,威哥有時也會虧損,但威哥在虧損的時候照樣會給工人發工資。所以威哥經常給各種小王說,“你看,今年公司虧損這么多,還是照樣給大家發工資,你要學會感恩。”但是威哥不會告訴小王,資本的經營是按周期計算的,而不是按某年計算的。威哥在某年也可能虧損,甚至虧損巨大,但是從一個經營周期來看,只要威哥不是處于嚴重過剩行業,他一般而言是賺錢的,風險遠比小王失業造成的風險小。ZY科技2015年巨虧5497萬,威哥當年召開大會說,“公司虧損5000多萬,還給你們發工資,年終還有13薪,你們要有一顆感恩的心”。但是威哥在年終大會上從來不說,公司8年以來累計盈利3.98億,而員工的平均工資幾乎沒有任何漲動。

  2026年,小王兩口子結婚十年了,他們一共攢了將近40萬元。此時小王35歲,準備買房了。他們這個縣城房價不高不低,大致在6500左右。小王買了個100平的三居,首付35萬,再花裝修費5萬,貸款30萬,期限20年。按等額還款,小王每月利息1963元,20年共計利息17.12萬元。

  此時,小王家每月能存款1317元,每年約有1.5萬存款。

  2031年,小王40歲了,小小王考上高中,每月學費等額外支出上升,用于小孩的支出上升為每月1200元。小王看了看銀行卡,家里共計存款7.5萬元。

  也就在這一年,威哥的ZY科技憑著每年超過1億的凈利潤,成了該行業的細分龍頭。這一年,ZY科技市值超過50億,賬面現金超過1億,并且已經開了第三個分廠,這個分廠再一次招了1000個小王。

  3年之后,小王43歲,家庭存款大致為10.8萬元。

  小王43歲那年,也就是2034年,小王家迎來重大喜事——小小王考上了大學。

  從2034年開始,小小王每月學費生活費用合計上升至1500元。

  同樣在這一年,威哥拿出了200萬買了一個小玩具——保時捷911,獎勵他考上大學的三兒子威仔。

  小小王上大學開支有些大,小王想和廠里面商量一下漲工資。一天,小王找到主管提出希望漲工資,主管輕蔑地一笑,“憑你也要漲工資,你不干就走,有的是人干。”小王無言以對,是啊,外面還有這么多找不到工作的兄弟在等著呢。年齡這么大了,出去也不好找工作,哎,小王搖搖頭,還是好好干吧。

  4年后,小王47歲,家庭存款大致為接近13.8萬元。

  2038年,小小王也工作了,小王家每月省去1500元花銷。此時,小王家每月可存2100元,每年約2.5萬。

  

三、退休時期

 

  2046年,小王和小美都55歲了,兩口子勞碌一生,終于退休了,此時他們的存款共計34萬元。退休前,他們去廠門口看了看,希望在這個工作一生的地方留個影。在廠門口,他們看見一輛勞斯萊斯幻影緩緩駛出,透過半搖下的車窗,小王看見威哥坐在后排,躊躇滿志地望著前方。

  兩人退休后,按2017年廣東省政策,養老金合計可能拿不到3000元/月。兩人回到老家,省去房租,還清房貸,但是醫療開銷會有所增加,每月幾乎剩不下錢。

  也就在他們退休的次年,威仔被威哥扶正。和其他富二代不一樣,威仔非常努力,他畢業后就來到集體下屬子公司,從基層做起,“一步一個腳印”地往上走,用了八年時間才成了ZY集團(此時已經升格為集團了)的副董事長。威仔上位后,全面負責對外投資和資本市場。年輕有為的威仔早就習慣了聚光燈下的生活,面對媒體的鏡頭表現得幽默睿智。當有媒體問起威仔,ZY集團為什么不按法律給員工足額繳納公積金時,威仔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快,公關負責人岔開了話題,避免了尷尬的局面。

  2066年,小王和小美在農村度過20年退休生活后,雙雙離世,享年75歲。此時,老兩口留下存款共計34萬。當然,這些錢,還沒有計算小孩結婚的彩禮錢,還沒有計算兩人年老后看病的錢。如果這些全都算上,幾乎所剩無幾。

  小王夫妻兩人,每年平均給工廠創造價值13萬元。一生勤懇工作,35年下來,共計創造價值910萬元。

  其中,廠里拿走318.5萬養活管理人員,拿走36.4萬支付銀行利息,拿走54.6萬交稅,拿走81.9萬支付廠房租金,拿走172.9萬作為凈利潤。

  夫妻兩人剩下246萬的工資,銀行拿走17萬的房貸利息。國家再支付72萬的養老金(這些養老金是下一代的工人繳納的)。這些錢絕大部分被用于夫妻兩人的生活,小部分被用于撫養后代,這兩部分加起來,基本就是夫妻兩人勞動力再生產的費用。還有一部分用于購買房屋,這也是勞動力再生產的價值部分,所不同的是,留下了一份資產。

  要想留下存款,按時還清房貸,還需要工人最好只有一個小孩,并且絕對不生大病,絕對不受工傷,絕對不出意外,絕對不能遇到長時間失業。然而,中國工人很少有人只有一個小孩。更何況在中國職業病潛在患病率高達25%,希望一個工人終身不傷不病不失業,幾乎不可能。一場大的傷病,所有存款就會蕩然無存。

  小王離世的時候,想起了老板經常說的一句話,“你們要學會感恩,要不是我給你工作養活你,你哪里來的錢。”

  然而,小王看到的卻是,工人養活了老板,壯大了老板的資產,滋養了老板的后代,以及養活了整個社會。

  小王終于離世了,但在世的還有千千萬萬個小王。在資本的統治下,千千萬萬的小王逆來順受辛苦一生,不過留下了一副殘缺的身心,一間孤獨的房屋,一個繼續當工人的小孩。

  那個被他滋養得腦滿腸肥的威哥,已經80多歲了,他還不時出現在各種媒體上,講述自己成功的經驗,其中,他最喜歡講的就是,“人要學會感恩”。

  小王、小小王、威哥、威仔,他們都“辛苦”一生,他們有人靠剝削別人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有人被別人剝削仍然生活在社會的底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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