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們的革命還才開始,我的所愛、所交的朋友都是穿草鞋的
人,要徹底消滅封建地主劣紳,打倒軍閥,趕走帝國主義,還
得20年,革命不成功,我毛潤之決不回來見父老鄉親!”
話說1927年1月4日,毛澤東身著藍布長衫,腳穿草鞋,手拿雨傘,以國民黨中央候補執行委員的身份,在國民黨湖南省黨部監察委員會主任、共產黨員戴述人的陪同下,開始了在湖南農村32天的實地考察。
他的行程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從長沙出發,先后到湘潭、湘鄉、衡山3個縣實地考察。
1月4日黎明,毛澤東和戴述人乘船離開長沙,當天到達湘潭縣城。
本傳前邊說過,在一年多以前,毛澤東曾經在故鄉開展過農運工作,如今形勢如何呢?他十分掛念,便急于先回到那里去看一看。
1月5日,湖南區委農運特派員韓偉和手提皮箱的湘潭農運特派員毛福軒,陪同毛澤東、戴述人由縣城經銀田寺來到了湘潭第一區農協——銀田鎮白廟、韶山特別區所在地清溪寺。農協負責人向毛澤東匯報說,一年來韶山地區農會會員大增,農民已經普遍發動起來了。毛澤東非常高興,當他聽說土豪劣紳家的小姐、少奶奶的牙床農民們也可以踏上去打滾的時候,爽朗地笑了起來,稱贊說:
“滾得好!”
靠近韶山的寧鄉農會干部聞訊也趕來了,向毛澤東匯報說:他們鄉國民黨區分部實行的是“二民主義”。毛澤東忙問:
“什么是‘二民主義’?”
寧鄉農會干部解釋說:
“他們取消平糶米,還將領導我們斗爭的鞋匠歐二保關進了縣監獄,這不是取消了民生主義了嗎?”
毛澤東說:
“說得好。這個‘二民主義’的區分部,不但把民生主義丟了,而且把孫中山的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中的‘扶助農工’也丟了。我贊成你們的意見,到縣政府去示威,要求釋放歐二保,實行平糶米。”
他轉面吩咐身邊的戴述人說:
“國民黨寧鄉縣黨部最近開縣代表大會,你去出席會議,揭露那個‘二民主義’的區分部破壞農民運動的錯誤。”
銀田鎮農會干部匯報說:
“我們鎮團防局長湯峻巖、羅叔林二人,濫殺無辜,民國二年以來14年間,殺了50多人,活埋了4人。在這50多人中,最先被殺的是兩個完全無罪的叫花子。湯峻巖說,‘殺兩個叫花子開張’。農會會員紛紛要求對湯峻巖進行法辦。”
毛澤東說:
“像湯峻巖這樣的反革命分子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1月7日,韶山特別區第一、二鄉農民協會聽說毛澤東要到韶山沖考察,天還未亮就敲響了掛在鄉農協前面的古鐘。農會會員從四面八方匯集到第一鄉農協所在地毛震公祠,歡迎隊伍排了幾里路長。
“歡迎毛委員考察農民運動!”
“農民革命萬歲!”
激越的口號聲在整個韶山沖里回蕩著。韶山人民像迎接親人一樣,迎接自己的領袖。毛澤東邊走邊向鄉親們揮手致意,并向農會干部詢問著鄉里農運的情況。
中國共產黨黨員、毛澤東的啟蒙老師毛宇居在歡迎大會上致辭說:
“毛君澤東,年少英雄,到處奔走,為國為民。今日到此,大家歡迎。”
毛澤東向歡迎他的群眾講話說:
“我在外面聽見有人講,農民運動搞‘糟’了,在這里聽農協委員講,農民運動搞得好。我看是好得很!鄉村的民主勢力起來推翻鄉村的封建勢力,這是真正的革命行動。孫中山革命40年沒有做到的事,你們幾個月就做到了。你們建樹了幾千年未曾有過的奇勛。”
他還說: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繪畫繡花,農民協會就是要辦得熱烈些。地主是少數,我們貧苦農民是大多數。窮人團結起來,就能打倒土豪劣紳。”
歡迎大會結束后,鄉親們請毛澤東吃午飯。毛澤東看到祠堂里還有許多婦女,特別高興,便說:
“今天婦女同志來的不少。過去婦女受壓迫,封建思想又作怪,婦女不能進祠堂。現在打倒了族權,婦女翻了身,能進祠堂了。今天要請她們坐頭席。”
人群中立刻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不少婦女感動得流下了熱淚。毛澤東見到毛宇居的夫人謝素貞,拉著她的手說:
“大嫂子,你和鄉親們這樣熱情歡迎我,真是看重我毛潤之啊!謝謝你們!”
謝素貞說:
“潤之先生,你是窮人的領路人,鄉親們都希望你幫窮人們說話,找出路啊!”
午飯后,第三鄉、第四鄉農協歡迎毛澤東前去視察。在第三鄉農協所在地毛鑒公祠前,聚集著二三百人,為毛澤東舉行了歡迎大會。毛澤東在講話中贊揚了韶山的農民運動,并號召大家要破除迷信。他說:
“過去遇到旱災,就拜菩薩,結果還是不能解決問題。現在農民修了塘壩,解決了一些問題。看來還是要靠自己動手。民國十四年,我在韶山開展農民運動,一些人對我講:‘我們八字不好,墳山不貫氣。現在農民運動搞得轟轟烈烈,只幾個月的光景,土豪劣紳、貪官污吏一齊倒臺了。過去窮人沒得飯吃,農運一搞起來,減租減息,也有飯吃了。’巧得很!鄉下窮光蛋八字忽然都好了!墳山也忽然都貫氣了!神明么?那是很可敬的。但是不要農民協會,只要關圣帝君、觀音大士,能夠打倒土豪劣紳么?那些帝君、大士們也可憐,敬了幾百年,一個土豪劣紳也不曾替你們打倒!現在你們想減租,我請問你們有什么法子?信神呀,還是信農民協會?”
毛澤東一番話,說得大家都笑起來了。
晚上,毛澤東回到韶山自己的家里,許多親友和群眾都前來看望他,他和大家圍著火爐親切交談,一直到深夜。
1月9日,毛澤東離開韶山前往湘鄉。臨行前,他慷慨激昂地對韶山鄉親們說:
“我們的革命還才開始,我的所愛、所交的朋友都是穿草鞋的人,要徹底消滅封建地主劣紳,打倒軍閥,趕走帝國主義,還得20年,革命不成功,我毛潤之決不回來見父老鄉親!”
這天下午,毛澤東到達湘鄉縣團田瓦子坪,組織農民,開調查會。
是日晚,毛澤東回到外婆家唐家圫,在舅家歇宿。他不顧疲勞,把表兄表弟表嫂表侄都叫到一塊兒座談,講革命形勢,講辦農會的好處。他還說:
“惟有合群奮斗,推翻地主武裝,建立農民武裝,才有出路。”
1月10日,毛澤東離開了唐家圫。二姑家表弟賀曉秋拿出身邊僅有的幾塊現洋,送給他作路費。自此以后,他就再也沒有機會來到這個曾經養育過他的外婆家了,但他卻一直眷戀著唐家圫的山山水水,更惦念著外婆家的親人們。
且說在1月10日這一天,毛澤東在湘鄉境內聽取農會干部匯報。農會干部說:
“有個大土豪逃到長沙,到處攻擊農民運動,說什么‘那些一字不識的黑腳桿子,翻開腳板皮有牛糞臭,也當了區農民協會的委員長,曉得搞什么啰,弄得鄉里不安寧’。”
毛澤東說:
“土豪劣紳是我們的死對頭,我們要把他們打倒,他們怎會講我們的好話呢?你們要把團防局的幾百條槍奪過來,建立農民自衛軍。你們沒有軍事人才,我就請省里派一個來,幫助你們培養。”
后來,省里果真派了一位黃埔軍校的學生來到湘鄉搞農運。
1月11日,毛澤東抵達湘鄉縣城,聽取有關方面的匯報,并進行實地考察。
1月14日,毛澤東離開湘鄉縣城,經蕭家沖等地,邊調查邊向衡山境內進發。
1月15日,毛澤東來到衡山縣的白果。是日晚,他在二區農民協會會所圣帝殿里召集農運干部開調查會。農運干部匯報說:
“農會在鄉里獨裁一切,土豪劣紳、不法地主,完全被剝奪了發言權,不敢說半個‘不’字。”
毛澤東稱贊說:
“你們做得好!農民運動必須要有一個革命時期,在革命時期必須迅速建立農民的絕對權力,把一切紳權都打倒。不然,一切減租減息,一切要求土地和其它生產手段的經濟斗爭,決無勝利的可能。”
他還贊揚這些岳北的農民們說:
“你們敢在軍閥趙恒惕的胞衣盤里鬧革命,就像《西游記》里的孫大圣鉆進鐵扇公主的肚子里一樣。”
他鼓勵農會干部要把這南岳衡山的革命烽火點向三鄉七澤,引向其它幾個“岳”,讓革命風暴席卷全國。
農會干部匯報說,白果這個地方的婦女很勇敢,她們敢于打破封建族權,成群結隊擁入祠堂,一屁股坐下來,就吃酒。族尊老爺們也只好隨她們的便。毛澤東聽了很高興,說明天一定要去那兒看一看。
1月16日,毛澤東來到芳山公祠堂,召開婦女座談會。不久前曾坐在這里吃酒的白果婦女們,爭著向他講述怎樣放腳,怎樣剪巴巴頭,怎樣禁止家婆折磨媳婦、不許丈夫虐待妻子的事情。毛澤東認真聽著,邊記錄邊稱贊她們做得好。
座談會結束后,毛澤東在陳新憲陪同下,參觀了湖南省最早的農會——岳北農會舊址,并慰問了革命烈士家屬。在歸途中,他不斷地用手梳理著自己的頭發,一邊深思,一邊慢慢地走著。隨行人員中有人不解地問:
“湖南農民運動為何首先在岳北搞起來,而且聲勢那么大,震動中外?”
毛澤東突然抬起頭,停步在大道邊,左手叉腰,右手揚起食指說:
“一是岳北人民忍受不了趙恒惕的殘酷經濟剝削和政治壓迫,早有反壓迫的革命要求;一是我們鑒于當時搞工人運動,幾起幾落,都是孤軍作戰,雖然在幾個大城市得到青年學生的支持,可是忽視了占80%以上的農民群眾。丟掉這股大力量,怎么能使革命成功呢?再者,我們當時在策略上也是為著牽制趙恒惕,以鞏固安源、水口山、錫礦山及鐵路沿線幾個主要工運陣地。特別是趙恒惕長期統治湖南,是鎮壓革命運動的罪魁。趙恒惕是岳北白果人,因此,我們在湖南就來一個擒賊先擒王、打蛇打七寸。在我離開湖南之前,湘區委從水口和安源抽調幾位敢于戰斗的同志,來到岳北趙恒惕的家鄉,像孫猴子一樣,一個筋斗鉆到鐵扇公主的肚子里鬧騰起來,好比一把尖刀插進趙恒惕的心臟,趙恒惕確實慌了手腳。我們當時的斗爭目標是針對趙恒惕的。這就是湖南的農民運動首先在衡山岳北爆發的原因。”
這一天,毛澤東離開白果,一路上先后到福田鋪、宋橋、世上沖一帶考察。他在福田鋪調查時,區農協特地為他安排了一個安靜舒適的地方歇腳,可他卻堅持要住在一個小伙鋪里。晚上,他把住在這里的旅客召集在一起,開了一個調查會。
1月20日,毛澤東到達衡山縣城。縣農運干部向他匯報說,在全縣鄉農民協會的職員中,赤貧者占50%,次貧者占40%,貧苦知識分子占10%。毛澤東連連點頭,說:
“鄉村中一向苦戰奮斗的主要力量是貧農。這個貧農領導,是非常之需要的。他們的大方向沒有錯。”
農運干部匯報說:
“衡山縣的監獄里,關押有鄉農協委員長和委員。”
毛澤東說:
“這個錯誤非常之大,助長了反動派的氣焰。要釋放被關押的農運干部,要組織群眾放爆竹,迎接他們出獄。”
他還惦記著岳北農會為革命犧牲的4位干部,指示縣農運干部說:
“要對烈士們重新安葬,對烈士的家屬要好好照顧,要嚴懲殺人兇手。”
毛澤東在衡山縣城考察期間,廣泛接觸了各方面人士,包括典獄長、資產者,就是劣紳的家里他也要去走一走,以便能夠聽到各個階級和階層的聲音。他曾拜訪了一個過去的小獄吏譚漢卿,正是這個小獄吏使他“第一次懂得中國監獄全部腐敗情形”。
1月24日,毛澤東回到長沙,向湘區委員會通報了湘潭、湘鄉、衡山3個縣的情況。他還在黨校、省團校作了關于目前農運情況的報告。
毛澤東在總結這次調查研究的經驗時說:
“這些干部、農民、秀才、獄吏、商人和錢糧師爺,就是我的可敬的先生,我給他們當學生,是必須恭謹勤勞和采取同志態度的。否則,他們就不理我,知而不言,言而不盡。因此,沒有滿腔的熱忱,沒有眼睛向下的決心,沒有求知的渴望,沒有放下臭架子甘當小學生的精神,是一定不能做,也一定做不好的。”
1月27日,毛澤東乘火車抵達醴陵縣城,開始了第二階段的考察。
羅學瓚熱情地接待了毛澤東,他們一同住在先農壇的一所房子里。老友久別重逢,徹夜長談,各自介紹了別后的經歷。
原來,毛澤東在1923年離開湖南以后,二人就再沒有機會見面。羅學瓚從那時起,擔任過湘區委員會委員兼組織部長、宣傳部長等職務。1925年冬,他以黨組織特派員身份,來到醴陵縣從事農民運動,不久便擔任了中國共產黨醴陵地方委員會書記職務,公開身份是縣立開聯女校和縣立中學的教員。到北伐戰爭前夕,他在醴陵全縣各區建起了黨支部,并成立了44個基層秘密農民組織,會員多達1.7萬余人。
從1月28日開始,羅學瓚在縣城多次召集有各界人士參加的座談會,向毛澤東匯報醴陵的農民運動情況。
醴陵南二區三星里鄉有個大土豪叫易萃軒,是個有名的“鄉里王”。農民運動剛剛開始時,他拼命反對;農民運動蓬勃興起后,他便偽裝開明,拼命巴結農會。鄉農會掛牌那天,他是又送豬又送谷,還給農會送來了一塊“革故鼎新”的金匾。毛澤東聽到這一情況,提醒農會干部說:
“土豪劣紳表面上投降農會,實際上還暗中同農會作對,不要上他們的當,要加緊做政治斗爭。”
此時,毛澤東住在老同學劉能師的家里。劉能師又名裕摯,號景榮,生于1889年。他與劉能師曾在湖南省立第一師范8班讀書,情同手足。老同學相見格外親切,春節已經臨近,劉能師邀他寫幾副對聯,他便興致勃勃地提起筆一氣呵成,寫出了3副對子:
其一:過亂世新年,何分貴賤;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其二:一年好景隨春到;三億蒼生盼日升。
其三:資水入湘江,涌入洞庭歸大海;天情懷眾庶,長懷國運救中華。
這三副春聯不僅切時,切景,切情,而且像日月星辰一樣珠聯璧合,自然地深刻地反映了毛澤東對社會現實的看法和心目中的偉大理想抱負。
1927年2月1日,毛澤東在羅學瓚陪同下步行十幾公里,來到醴陵南鄉東富寺。農會干部向他匯報說:
“東富寺30幾個菩薩都給農民和學生燒掉了,有兩個名叫‘包公老爺’的小菩薩被一個老農民搶走了,他嘴里還嘟囔著‘真造孽’。”
毛澤東說:
“破除家族主義、迷信觀念之類的東西,是政治斗爭和經濟斗爭后自然而然的結果。菩薩是農民立起來的,到了一定時期,農民會用自己的雙手丟開這些菩薩的。我們現在生硬地從事這些東西的破壞,反而會給土豪劣紳造成農民協會‘不孝祖宗’、‘欺神滅道’的口實。”
東富寺農會為歡迎毛澤東開了一個群眾大會。毛澤東在會上發表了講話,他號召廣大農民要堅強地團結起來,共同斗爭。為了強調團結的重要性,他指著東富寺的圍墻說:
“這墻是用三合土筑的。三合土中的沙子是散的,可是加進黃泥、石灰,用水合攏,干固以后,就是用羊角耙也挖不進去了。”
2月2日,毛澤東離開東富寺,經龍鳳庵到淥口考察。爾后他便告別羅學瓚,向長沙縣進發。
就在這次分別以后,毛澤東和羅學瓚又中斷了聯系。羅學瓚曾先后擔任過湘潭工委書記、浙江省委宣傳部長、代理書記等職務。1929年4月,他在杭州被國民黨反動派逮捕,同年8月27日英勇就義。兩位摯愛的老同學、老戰友誰也不可能想到,他們這一次分手竟成永訣。
且說在2月4日,毛澤東在長沙縣進行了最后一天的考察。因為早在1927年1月16日,湘、鄂、贛3省黨部已經聯合推選他和湖南的陳克文、周以栗,湖北的陳蔭林、張眉宣、陸沉,江西的王禮錫、襲式農,共8人組成了武昌農講所籌備處,并將農講所定名為“湘鄂贛農民運動講習所”,此時急需他回去主持工作,所以原計劃中還要考察的幾個縣就不能去了,便結束了考察活動。
2月5日,毛澤東返回到省城長沙。
此次考察,他不辭辛勞,在32天中行程700多公里,廣泛接觸了農民群眾和有經驗的農民干部,普遍走訪了農、工、青、婦各種群眾組織的積極分子和負責人。他每到一地,總是認真召開各種類型的調查座談會,全面聽取匯報。他根據事先列出的調查提綱,一邊提問,一邊記錄,并回答那些農民們提出的各種問題。他從來不擺架子,始終以“小學生”的姿態,虛心向群眾和干部請教,獲得了極其豐富的關于農民運動的第一手材料。
在整個考察中,毛澤東看到農民們成立了梭鏢隊,維持新秩序。有的農民敲著銅鑼,押著戴高帽子的地主游鄉。一些罪大惡極的地主被關進了縣城的監獄,他們的罪行包括囤積居奇,抬高糧價。有些地主則拋棄家產狼狽逃竄,“地主的體面威風,掃地以盡。”他看到農民為了禁賭,“燒了一擔麻將牌”,感到很開心;看到轎子被砸,并不認為有什么不妥,因為農民們是“最恨那些坐轎子的”。他還注意到,現在的農民們甚至包括孩子們,都已經接受了新的道德觀念。他曾看到在玩耍打鬧中的孩子,一個被惹得生氣了,就跺著腳高呼:“打倒帝國主義!”還聽到一位農民對一個鄉紳吼道:“劣紳,你曉得三民主義嗎?”
毛澤東回到長沙后顧不上休息,將考察醴陵、長沙兩縣的情況向湘區委員會作了詳細介紹。他還對湘區委員會在農運政策和處理實際問題上的某些錯誤,提出了批評意見。
原來,湘區委員會由于受中共中央漢口特別會議的影響,過分地看重農民運動中出現的個別問題,曾發出通告,禁止農協罰款、捕人,甚至還開展了所謂的“洗會”(即清洗農會中的“不良分子”)運動。
湘區委員會聽了毛澤東的批評意見,表示完全接受。后來,他們在1927年2月間向中共中央遞交的《關于湘區一月份農民運動報告》中檢討說:
“我們自認為,現在農運的確是太左稚。于是,通告禁止農協罰款、捕人等事。而且,區鄉農村執行委員,幾乎不自覺地站在富農、地主方面而限制貧農。自潤之同志自鄉間視察歸來,我們才感覺,貧農猛烈之打擊土豪劣紳,實有必要。非如此不足以推翻現在鄉村之封建統治。可以說,此時,已改變了前一個階段認為農運過左和糾正農運過左的觀點和做法。改變了從前站到富農、中小地主方面限制貧農之錯誤觀念矣。”
再說徐特立聽說毛澤東已經回到了長沙,便來見他。徐特立談起了自己在老家五美鄉的觀感,他說:
“沒有見過不識字的婦女和兒童這樣偉大。我下鄉住一個星期,使我從18歲起到50歲以來的思想整個革了命!我過去所崇拜的康梁和孫中山,比之有組織的農民對于中國革命的作用渺乎小矣!”
毛澤東也向先生介紹了他32天的考察活動。徐特立深有感觸地說:
“我原以為人民大眾參加愛國運動是由于無知,救國的方法首在教育。我的俸金半數以上用來辦教育,一小部分用來幫助學生,結果失敗了。少數學生無法挽回國運。農民運動一起來,我才知道教育救國是我30年來的一種幻想。”
2月12日,毛澤東在楊開慧的幫助下,已經整理好了在湘潭、湘鄉、衡山、醴陵和長沙5縣調查獲得的大量材料,便辭別楊開慧,懷著極其興奮的心情,帶著一種新的感受,一個人先行離開了長沙。
2月13日,毛澤東回到了武昌,住入在都府堤41號。這是國民黨中央黨部專門為他安排的原屬于一個商人的一棟別墅。這棟別墅雖然鄰近街道,但它那厚厚的灰色磚墻卻也隔離了大街上的喧囂聲。別墅里有兩間臥室,一間是毛澤東的,另一間安排給了來自廣東的農民運動組織者彭湃。毛澤東除了這一間臥室,還有一間書房。他就是在這間書房里最終完成了一篇歷史上最著名的關于湖南農民運動的重要文獻。
2月16日,毛澤東就視察湖南農民運動一事給中共中央寫了一封簡要的信,報告了他的考察行程;并說明了他的基本觀點:
“在各縣鄉下所見所聞,與在漢口長沙所見所聞幾乎全不同,始發現我們從前對農運政策上處置上幾個頗大的錯誤。”
毛澤東認為,黨在目前的農運方針政策應該調整并且做到:“1、以‘農運好得很’的事實,糾正政府、國民黨、社會各界一致的農運‘糟得很’的議論。2、以‘貧農乃革命先鋒’的事實,糾正各界一致的‘痞子運動’、‘惰農運動’的議論。3、以從來并沒有什么聯合戰線存在的事實,糾正農協破壞聯合戰線的議論。今后問題,不在于責備誰人破壞聯合戰線,而在于共同負責建設一個聯合戰線。”
他還對今后的農運方針政策提出了10點建議,其主要內容是:
農民運動分為3個時期:第一,組織時期;第二,革命時期;第三,建立聯合戰線時期。“無論何地必須經過第二時期,始能過渡到第三時期。萬萬不可由第一時期跳到第三時期而不經過一個猛烈打倒封建地主威風的第二時期。”
“第二時期(農村革命暴動時期)內農民一切向封建地主階級的行動都是對的,過分一點也是對的,因為不過分不用大力決不能推翻封建階級幾千年積累的權力,決不能迅速完成民主革命。矯枉必須過正,不過正不能矯枉。因此農協萬萬不可請求政府或團防去拘捕所謂‘痞子’,只能提出‘農協整頓紀律’的口號,自己去整頓那下級農協的‘少數不良分子’,否則沒有不減損農民的志氣增長地主的威風的。”
農民問題是一個貧農問題。而貧農問題又是土地問題。現在這個問題已經不是宣傳的問題,而是立即實行的問題。千百萬貧農群眾的革命情緒在繼續高漲,他們迫切要求進到這“別一個革命”,這種情況是無論如何抑制也不能長久抑制得住的。現在是群眾向左,而我們黨在許多地方卻不與群眾的革命情緒相稱,國民黨更不消說,“這是一件非常可注意的事”。無論如何,黨目前“需要一個大大的發展”,農民運動發展的縣應成立地方組織。
毛澤東在信的末尾寫道:
上述意見,只是“舉其要目,詳細情況當從明日起三四日內寫出一個報告送兄處察核并登導報(指中共中央機關報《向導》——筆者注)。”
2月下旬,楊開慧和母親向振熙帶著兩個兒子毛岸英、毛岸青,也從長沙來到了武昌都府堤41號,與毛澤東團聚。
此時的楊開慧正懷著第3個孩子,快要分娩了,身體非常虛弱,身邊的兩個小孩還需要照顧,可她依然堅持著夜以繼日地用蠅頭小楷幫助毛澤東謄抄手稿。毛澤東改一遍,她就工工整整地抄一遍。在楊開慧的協助下,毛澤東很快就完成了洋洋灑灑2萬多字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
毛澤東在《考察報告》開篇中滿懷信心且明明白白地預言道:
“目前農民運動的興起是一個極大的問題。很短的時間內,將有幾萬萬農民從中國中部、南部和北部各省起來,其勢如暴風驟雨,迅猛異常,無論什么大的力量都將壓抑不住。他們將沖決一切束縛他們的羅網,朝著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國主義、軍閥、貪官污吏、土豪劣紳,都將被他們葬入墳墓。一切革命的黨派、革命的同志,都將在他們面前受他們的檢驗而決定棄取。站在他們的前頭領導他們呢?還是站在他們的后頭指手畫腳地批評他們呢?還是站在他們的對面反對他們呢?每個中國人對于這三項都有選擇的自由,不過時局將強迫你迅速選擇罷了。”
毛澤東充分闡述了放手發動群眾、組織群眾、依靠群眾的革命思想,熱情贊頌農民運動“好得很”,強調了貧農的偉大作用;痛斥了攻擊農民運動“糟得很”及所謂“痞子運動”、“惰農運動”的反動謬論,同時也駁斥了那種認為農民運動“過火”的錯誤觀點。他寫道:
“孫中山先生致力國民革命凡四十年,所要做而沒有做到的事,農民在幾個月內做到了。這是四十年乃至幾千年未曾成就過的奇勛。這是好得很。完全沒有什么‘糟’,完全不是什么‘糟得很’。‘糟得很’,明明是站在地主利益方面打擊農民起來的理論,明明是地主階級企圖保存封建舊秩序,阻礙建設民主新秩序的理論,明明是反革命的理論。每個革命的同志,都不應該跟著瞎說。你若是一個確定了革命觀點的人,而且是跑到鄉村里去看過一遍的,你必定覺到一種從來未有的痛快。”
毛澤東在《考察報告》中論述了在農村建立農民政權和農民武裝的必要性;又在結尾部分用《葉公好龍》的寓言故事,嘲笑國共統一戰線內部以蔣介石、張靜江為首的右派之流,他們說:“這簡直是赤化了!”毛澤東寫道:
“我想,這一點子赤化若沒有時,還成個什么國民革命!嘴里天天說‘喚起民眾’,民眾起來了又害怕得要死,這和葉公好龍有什么兩樣!”
毛澤東將《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寄給了中共中央,可是陳獨秀卻反對毛澤東的觀點,拒絕在中共中央機關報《向導》上發表。毛澤東只好將《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抄寄給湘區委員會機關刊物《戰士》周刊。湘區委書記李維漢也對毛澤東的一些觀點有不同看法。他后來曾在《回憶與研究》一文中說到了這件事,他說:
“毛澤東的這篇報告和給中央的報告大綱,由于其主要鋒芒是指向黨內和統一戰線內一部分人的右傾思想,以及來自階級敵人對農民運動的攻擊和誣蔑的,因而在一些具體策略的分析上,不能不帶有當時形勢的具體特點,存在著某些不足。譬如:1、將那些‘踏爛鞋皮的、挾爛傘子的、打閑的、穿綠長褂子的、賭錢打牌四業不居’的游民,即流氓無產階級當作貧農的一部分,列入革命先鋒之中,說他們‘最革命’,缺乏一分為二的分析;2、認為組織時期、革命時期的農村中本來就無統一戰線,只有到第三階段才進入建立聯合戰線的時期;3、將‘矯枉必須過正,不過正就不能矯枉’作為帶有普遍性的規律提出。”
李維漢正是基于這種認識,在1927年3月5日的《戰士》周刊上只刊登了《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的部分章節。
瞿秋白卻十分贊賞毛澤東的觀點,對陳獨秀拒絕刊登《考察報告》的做法非常氣憤。他對宣傳干事羊牧之說:“目前黨內,特別是在中央,有些同志不敢支持已經開始、或者正在開始的農民革命斗爭,反而橫加指責,今天一個過火,明天一個越軌,這不行。毛澤東同志這篇文章,是親身下去幾十天的實地調查,很有說服力的文章。”“我贊成毛澤東這篇文章的全部觀點。”1927年3月12日,瞿秋白不顧陳獨秀等人的阻撓,在他參與編輯的中共中央機關報《向導》上發表了《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部分章節。1927年4月11日,瞿秋白又把《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交給黨的出版機構長江書店,以《湖南農民革命(一)》為題,出版了毛澤東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單行本。他還為該書寫了一個序言,熱烈贊揚湖南農民運動和毛澤東的壯舉。他寫道:
“中國農民要的是政權,是土地,因為他們要這些應得的東西,便說他們是‘匪徒’。這種話是什么人說的話!這不但必定是反革命,甚至于不是人!”“中國農民都要動手了,湖南不過是開始罷了。中國革命家都要代表三萬萬九千萬農民說話做事,到戰線去奮斗,毛澤東不過開始罷了。中國的革命者個個都應當讀一讀毛澤東這本書,和讀彭湃的《海豐農民運動》一樣。”
后來,瞿秋白見到從上海來武漢的夫人楊之華,從抽屜里取出3本書,遞給她說:
“這是我在武漢和你見面的禮物。”
其中的一本書,就是他出版的《湖南農民革命(一)》。他還指著這本書非常鄭重地向楊之華介紹說:
“這是一本好書,人人都應該讀幾遍,希望你好好學習。”
這正是:三十二天為誰忙,踏破草鞋多少雙?
自古英雄惜英雄,瞿文至今留芬芳。
欲知毛澤東下一步如何為推動農民運動而工作,請看下一章。
東方翁曰:毛澤東在韶山對鄉親們所說的“要徹底消滅封建地主劣紳,打倒軍閥,趕走帝國主義,還得20年”的話,是他一生中的又一個重要預言。1949年新中國的誕生,再一次證明了他的預見性是多么的準確!而他所說的“革命不成功,我毛潤之決不回來見父老鄉親!”又是何等的英雄豪邁啊!后來革命真的成功了,毛澤東并沒有沾沾自喜,也沒有衣錦榮歸。當他再次回到故里見到父老鄉親時,已經是在中國大地上確立了社會主義制度之后的1959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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