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名古屋大學經濟學部教授坂本雅子的《財閥與帝國主義——三井物產與中國》一書由中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于近日出版。在書中，作者為了揭露日本財閥在侵略戰爭中所扮演的可恥角色，“從挖掘的資料中，尋找掩埋在黑暗中的歷史事實。資本主義為什么要對他國實行殖民化、經濟侵略、發動戰爭？只有解明戰爭和侵略及作為其根源的力量、規律，才能找到阻止戰爭的方法和力量”。
日本的財閥企業和侵略戰爭之間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日本侵華戰爭背后的資本主義要求是什么？這一要求是以什么樣的方式表現出來的？資本主義和企業的經濟利害關系如何轉化為侵略戰爭？這些也都是我國在對日本軍國主義歷史研究和抗日戰爭史研究中需要深化的研究課題。坂本教授的著作對于促進中國的日本軍國主義歷史研究和抗日戰爭史研究的深入化、細致化和實證化，對于我們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探討日本軍國主義和日本對華侵略戰爭的深刻本質和根本原因，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我的理解是，坂本教授寫作本書的宗旨，就是要運用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論來徹底闡明一個問題：“日本為什么侵略中國？”
日本為什么侵略中國？有些觀點認為是“因為日本想擴大領土”，也有些觀點舉出日本人的好戰性和軍人的跳梁為理由。但作者認為這些都還不能完全準確地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那還不是日本發動侵略戰爭的根本原因。日本侵略中國的根源在于“貫穿于整個產業資本的成熟過程”的資本主義對外擴張、侵略和建立殖民地的沖動。
在該書中，作者通過實證性研究證明：在日本侵華戰爭的根源上有日本資本主義的要求；在日本資本主義的要求背后，有支配日本資本主義的巨大財閥企業的利害。與此同時，該書還論證了資本主義和企業的經濟利害關系轉化為侵略戰爭的過程。
作者希望在該書用實證研究的光芒照亮歷史的背陰處，對財閥企業與侵略戰爭之間的關系進行系統論證，推翻此前有關研究的若干結論，對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歷史進行新的闡述。
作者之所以能夠完成對財閥與侵略戰爭之間的關系的實證研究，與選擇了三井物產這一企業作為研究對象有很大的關系。本來，要具體論證資本主義的本質和利害關系就已經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而要對其與戰爭和侵略政策之間的關系進行論證則更加困難。在研究中，作者得到了有關三井物產的豐富的內部經營資料，加上在其他地方收集到的龐大政治資料，通過對三井物產這一巨型商社的活動進行實證性具體分析，可以看到：日本企業何時、為了何種利益將中國轉化為商品市場和資源獲取地；其企業利益與中國民族利益以及民族運動之間如何發生對立；侵略戰爭如何保護并擴大了日本企業的利益；日本的侵略政策和戰爭政策背后又有多少來自日本企業家的壓力，等等。這樣就基本上回答了上述困難的問題。
當然，該書并不是要把三井物產簡單地作為一個企業案例來進行研究。因為該公司象征和代表了整個日本資本主義的利害關系和政治行為，因此，對該公司的分析也相當于對日本帝國主義的分析的一個側面。
首先，三井物產在日本的對外貿易中占有很大比重。三井物產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占整個日本對外出口的1/5之多。該公司早在1877年就設有上海分店，到明治時代末期為止，在中國設有20多家分店，在中國的內地也進行交易活動。因此，通過分析三井物產的活動，能夠明確中國作為日本資本主義的商品市場和資源獲取地具有什么樣的意義。
其次，該公司是日本最大的私人企業，同時也是日本最大的財閥(財閥是指大型資本集團)——三井財閥的核心企業。三井物產的資本金在1918年達到了1億日元，成為日本最大的私人企業，為三井財閥走向海外發揮了很大作用。而且三井財閥與日本政治核心具有很深厚的聯系，通過這種聯系，三井財閥對國家政策的制定發揮了強大的影響力，以正式或非正式的途徑促使政府的政策體現集團資本的要求。正是由于其巨大的規模和對政治的影響力，我們可以從中分析出企業和經濟之間的利害關系對政策發揮什么樣的影響。
再次，該公司對中國的帝國主義式資本輸出和特權爭取活動最為頻繁。該公司早在中日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之后就開始與列強各國資本展開競爭，辛亥革命時期也是試圖趁革命之機取得各種特權而頻繁地在暗中進行各種謀略活動，并參與了貸款提供等活動。若要從經濟、政治兩方面闡明日本對中國的資本輸出和特權爭取活動如何與中國的民族獨立運動發生對立，對該公司進行分析將是最適合的選擇。
最后，在侵華戰爭期間，該公司還與日軍聯手直接參與了戰爭。三井物產在中日甲午戰爭以后與日軍一起在戰場開展活動，負責軍用物資的調動和兵站活動。在侵華戰爭時期，更是與日軍一起從中國農民手中掠奪糧食。它還負責將鴉片供給占領區，腐蝕中國國民的身心，并以此來破壞中國軍隊的戰斗力。可以說，該公司直接參與了戰爭行為和戰爭犯罪。
綜上所述，若要從商品出口、資本出口、對戰爭的直接參與來明確日本資本主義以及大型資本對日本國家的侵略和戰爭政策的利害關系，三井物產是最適合的選擇。
該書闡明了作為資產階級中樞的財閥與日本對外侵略的具體利害關系及參與，不只是闡明了財閥如何從國家對外侵略中獲利，而且對財閥如何主動地從政治上參與侵略戰爭作出了具體的論證。該書指出，戰前日本統治階層內部存在的斗爭并非在“對英美協調”路線與“對亞洲侵略”路線之間進行非此即彼的選擇，而是包括財閥在內的整個統治階層如何持續不懈地謀求上述兩條路線的調和；這種調和為什么在20世紀20年代變得困難起來，終致引發了“9·18事變”；再就是，是什么因素導致這種調和失去可能等等問題。遺憾的是，日本的近代史研究沒有做過這樣的工作。
一個日本人，能夠站在絕不姑息日本強烈罪行的正義立場上，徹底揭露日軍和日本財閥在戰爭中所犯下的滔天罪行，這是一種什么精神和風范？這是一個有道德、有良知、有誠信、有理想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所表現出來的人道主義和國際主義精神；這是一個執著地、毫無畏懼地追求真理，實事求是、求真務實的社會科學工作者的崇高風范。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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