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編者按
四月十七日起,美國高校發生一系列支持巴勒斯坦的示威活動,從東海岸到西海岸,從藤校到各州州立大學,學生們占領草坪,扎營、演講、游行,抗議美國大學直接或間接地投資以色列,以及其他從戰火中獲利的企業與組織。
面對學生們的游行,警察介入的速度和采取的舉措令人震驚:哥倫比亞大學的學生從 4 月 17 日開始扎營,而大學 18 日便允許警察進入校園逮捕學生,進行“清場”。目前全美已有 2000 名以上學生遭到逮捕,逮捕的規模已經堪比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反越戰運動。
保馬今日分享一篇王璞老師來自現場的記錄。王璞老師在布蘭代斯大學執教,近距離觀察了本校與鄰近的哈佛大學的抗議活動,也為我們分享了自己身邊的同事對這場抗議活動的看法。王璞老師指出身邊幾乎所有猶太同事都一貫反對內塔尼亞胡政府。誠然,青年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面對政客手中的權力和武力,青年人那些踐行自身信念的行動顯得天真而脆弱。但就像王璞老師所說,一場運動的歷史重要性有時不在于成果,青年人的理想、活力與同情心,往往是歷史思潮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本文原載于公眾號“單讀”,感謝王璞老師對保馬的大力支持!
一場運動的歷史重要性有時不在于成果
文 | 王璞
2023 年 11 月 10 日,星期五,美國馬薩諸塞州布蘭代斯大學。我下班穿過校園,透過車窗看見大草坪上,有學生被押上警車。旁邊有同學在憤怒哭喊。遠處,更多的同學安靜地注視著,不知道如何反應,和我一樣。
2023 年 11 月 10 日,布蘭代斯大學有學生被押上警車
(攝影:王璞)
后來我得知,7 人被捕。教授們又被告知,校領導層決定叫警察,是因為要求停戰的學生們高喊“From the river to the sea”(“從河流到海洋”,歷史上為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的口號)“Intifada”(阿拉伯語中的“起義”)。在這所具有猶太傳統的大學,這兩個口號被定性為“反猶”,威脅到猶太族師生的安全。
2024 年 4 月 30 日,哈佛大學營地上的“From the river to the sea”標語(攝影:王璞)
大約同時,一位猶太同事跟我說,家里孩子因為具有以色列國籍,可能會收到征召令。我所認識的幾乎所有猶太同事都一貫反對內塔尼亞胡政府。而內塔尼亞胡政府變為了戰時內閣。 校領導每一次為彈壓學生抗議的決定辯護時,都會充滿義憤地說到 10 月 7 日哈馬斯突然襲擊濫殺無辜。他對我特別提到他朋友的朋友,一對夫妻,都是左翼,反內塔尼亞胡,倡導以巴和解,但他們都死于哈馬斯的暴力。 有猶太族學生在宿舍窗戶上掛起藍色大衛星旗。有社團貼出被綁架或失蹤的以色列人的照片。這些照片一張接一張地被標為“已證實死亡”。 齋月到了,學校領導層給所有教授發信,要求大家支持齋戒中的穆斯林同學,并幫助他們歡慶開齋節。
伊朗裔的教授對校領導表示,在中東研究的課堂內外,穆斯林學生感到無助。
前一陣子,我妻子捐助了加沙物資援助的國際人道組織。這些組織的人員也在死傷。或者,在走向援助點的廢墟路上,一個加沙小孩被射殺,這樣的新聞出現在我上班去學校路上的廣播中。
今年 4 月下旬,當其他大學學生的扎營運動突然呈燎原之勢,布蘭代斯大學已經開始猶太逾越節假期。
從去年 11 月,到今天哥倫比亞大學清場,多少加沙人死去了呢?2024 年 4 月 30 日,陰,有風,新英格蘭還不暖和,哈佛 Yard(哈佛園,指中心校園)依然關閉。大巴載來的國際游客只能隔著柵欄拿手機拍這全球著名的校園,他們拍的不是作為“打卡地標”的哈佛雕塑,而是——帳篷。
哈佛大學的扎營活動(攝影:王璞)
我因為有哈佛大學借書卡,進去看一看學生們的扎營運動。多安靜啊,因為外人進不來,學生們在帳篷內外趕寫期末作業。在哈佛雕塑周圍,一些同學在低聲交談;草坪內,另一些戴著口罩,穿著熒光馬甲,在值班;更多的人在看電腦,刷手機,讀書,喝咖啡,然后把新畫的張貼放在學校的校紀警示牌下面。
有學生跟我說,“從河流到海洋”,不僅不是反猶,而且是“和平口號”。
“立刻停戰”“加沙在流血”“巴勒斯坦自由”——這些口號出于人道和正義的基本關切。
更具體的訴求,在哈佛,和在其他地方也類似——學校取消和以色列的金融聯系,學校不要“秋后算賬”給示威學生校紀處分。
美國幾乎所有大報,都在以“過來人”的老成,暗諷學生們的要求是完全不懂學校怎么運作,幼稚瑣細。(但既然這樣,為什么校方不和學生好好談談呢?難道等學生提出更激進的主張?)
學生們的訴求(攝影:王璞)
哈佛學生們有很多速食品和咖啡。他們不缺物資。他們謝絕捐贈。他們有點擔心網上捐款會給捐款人帶來麻煩。——是啊,《華盛頓郵報》專欄作者已經要求 FBI 要詳查了。 中午 12 點,一個合唱團(大多數成員為黑人)來聲援學生唱歌,校園終于溫暖熱鬧起來。 布蘭代斯之外,美國許多大學的形式主義法權“說法”是:“從河流到海洋”是煽動性語言,但在未形成暴力的情況下,似仍受“憲法第一修正案”保護。
把一切問題都變成“憲法第一修正案”問題,會不會實為回避問題呢?
哥倫比亞大學的學生用行動表達了真正的問題——民族解放。
蓋子揭開了,道理分裂了。
這是行動的語言,美國社會一定會回以——警察的行動。
我從哈佛搭城鐵回到家,哥大要讓 NYPD(紐約市警察局)清場的消息就傳來了。學生占領了漢密爾頓大樓,那里是古典系所在地(我以前在紐約大學上學時,去過,印象中還有別的系,記不清了)。
我因為翻譯《本雅明傳》,曾側面了解一點點猶太復國運動的思想史。我也讀過不少和瓦爾特·本雅明一樣的歐陸猶太裔思想家、文學家的作品。我最近在準備本雅明討論課的講義,有時在想:如果本雅明來到今天,會如何看待這一切?
這是胡思亂想。但這場學生運動確實聯動了一百年來這個世界的許多基本問題框架:猶太問題,美國和霸權問題,戰爭與和平問題,青年問題,大學問題,民族解放問題……
蓋子揭開了,道理分裂了。
一場運動的歷史重要性有時不在于成果,而在于:它不僅表面上激起了一些歷史比較(美國大媒體不都在“cue”(提及)1968 嗎?),而且它實質上使得一些歷史比較的框架失效了。
截止落筆時,據即時消息,哥大及其他紐約市清場已經造成約 300 人被捕。美國網上有人贊譽紐約警察專業克制。也有人在對比東西海岸大學、不同城市的處置,并慨嘆一番,不論如何,對抗幾乎不可避免。而《紐約時報》又忽然發現,全國示威學生們已經試圖把巴勒斯坦問題和世界上其他許許多多不公正聯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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