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悶中國一鍋粥”之九:全民《忐忑》與正常化的瘋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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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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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烏有之鄉
blog.sina.com.cn/ctgz
“苦悶中國一鍋粥”系列之九:
全民《忐忑》與正常化的瘋癲
瘋癲揭示人的本質
——巴塔耶
年初的時候去舅舅家,一到村頭,遠遠地一位熟悉的婦女面孔興高采烈向我打招呼:“回來啦?!”說著就放下手中的活兒,熱情地過來找我聊天。我記不起她究竟是誰,只依稀知道大概是村上的熟人,所以也禮貌地應和著與她攀談起來。她說得很興奮:聽說你在國外留學啊,我大兒子也在美國呢,學軍事的,你知道為什么嗎?我們家是中央***的親戚,所以就這樣把他調出了……我女兒嫁給了海軍司令……二兒子去當大老板了……我說的你懂的吧,一定要有門路的,我給中央領導寫了十幾封信,他們回信了,就把我老公也調到外地了……
總之盡是些雞犬升天的快活事,我就有些納悶:怎么這村上有這么個“皇親貴戚”,以前卻從未聽說過呢?出于禮貌,我不住地點頭并為她高興。她于是越說越興奮,且好像因為有我這么好的聽眾,就表現得特別釋然。然后,她突然冒出一句:“哎,和你說,你就是懂格,和別人說,他們都說我是瘋子!”
我忽然有所領悟,這阿姨應該是出了什么問題,便開始轉移話題,問她家的竹筍今年收成怎樣,今年天氣如何變化云云。她簡單應了兩句,然后又急著回到先前的話題,并且一再高興地表示“你就是懂,和別人家說時,別人都說我是瘋子!”
直到有鄰居過來“嚴厲地”叫她去做什么事,我才得以脫身,而這“嚴厲”進一步佐證了我的猜疑——畢竟正常村民之間是不會那樣“呼斥”的。后來我從舅舅那里得知,這位婦女的家庭接連遭遇變故,老公出了車禍,兒子坐牢了……種種不幸,曲折地讓她生出了許多“妄想”,村里人雖百般同情卻也千般無奈。
正如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論》中指出的,“夢”看起來雜亂無章,但人們為什么夢見“這個”而不是“那個”意象,卻是有跡可循的。她的家庭遭遇不幸,她可以幻想那些人根本不存在,也可以幻想自己是某個神仙,或者干脆以更曲折的方式表現為一種極度的“潔癖”,凡此種種都是可能的瘋癲方式。但在此,“中央領導”、“美國”、“門路”、“司令”等等意象卻成了她疏解觀念斗爭的方式。她迫切地需要一套觀念體系,來解釋那些突然的變故,來為自己尋找一個安靜的不受那些痛苦折磨的棲身之所,這便是她所妄想的那個世界。而“中央領導”、“門路”這樣的意象,本就來自于這社會“現實的”一個運作體系:通過這些途徑,很多人的確改變了命運。
這樣的妄想因此是很容易被我們同情和理解的,它正揭示了妄想者的存在處境,正如我們也會理解,為什么基督徒確信上帝安排了這個又安排了那個,并且總有一天會回來與我們所有人都作個了斷,反復不斷的《圣經》閱讀體驗,讓他們確信了上帝的神跡,也確信了那些故事中所包含的對于公平、正義等等觀念的寓示,關鍵是它給出了一整套關于世界的解釋,每個耶酥基督的信徒都能由此找準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使命,也明白了自己生存的意義,以應對世界的混亂與無常,從而任何異教徒的言行就必然是對他們得以安身立命的這一信仰體系的挑戰,必然會引起歇斯底里的反應。
當代中國正是缺少一種普遍有力的原則,能給于自然與歷史特別是“中國歷史”一種統一的解釋,在這解釋中,我們能找準自己的位置,理解個體生活的使命與意義。“科學實證主義”的敘述把所有歷史現象都納入物質演化的自然法則,而與之相伴的“資本”原則及其意識形態,無孔不入地強化著“物質”對于人的統治優勢,在金錢所代表的“物質支配力”面前、在日常生活的“重復與瑣碎”中,留給精神的只能是無法忍耐的無聊和絕望。共產主義信仰因為“大國博弈”中蘇東一方的失敗而遭到拋棄,好不容易確立起來的“社會主義道德與文化”,隨之也由于我們自身發展中的某些問題,被政治的潮流所肢解。國家傳統文化更是既經歷了科學主義的解構,又經歷了革命激情的沖擊,加上社會的整體架構早被市場經濟和資本原則所重塑,使得任何一種所謂“國學”的解釋力,都只是在面對博物館中陳列的器物時才顯得振振有詞。
然而重重壓迫,種種不公不義,各種社會與經濟問題層出不窮,所有這些都持續震撼著我們的視聽,顛覆著所有還能有效運作的信仰體系。當此之時,人心忐忑不安成了常態,荒謬往往成了創意,無恥常常表現為光榮。疏解觀念混亂與斗爭的方式,便是許多人開始組織起來,加入不同的信仰團體,借助不同的文化資源與符號、意象,維護或構筑著團體的解釋系統,基督信仰、漢服運動都表征著這種“自組織”。而“帶路黨”、“熱血漢奸”的產生,與那位婦女對 “美國”、“司令”、“門路”的妄想,從一個側面來說只是個體瘋狂與群體YY的差別,因為他們無非都是要借助于那部分有效的觀念意象,來重構對于世界與歷史的解釋,獲得一個安然的世界。所不同的是,一個婦女的妄想面對的是整個村落與社會的“正常”,于是她個人被合理地視為瘋癲;而這一群“主義”與那一群 “黨徒”的爭論還未塵埃落定,誰將被視為瘋癲尚未可知。“天下事,未可知!”究竟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既然正常與不正常不再嚴格區分,既然全民忐忑,種種思潮漫天飛舞,這樣一種狀況就既可稱為集體正常,也當然可稱為一種集體瘋癲。瘋癲成了常態,因為已經沒有了正常。這在2010年一首叫作《忐忑》的流行曲中表現得特別明顯,網友們封其為“神曲”,“嘚咯呔嘚啲吺嘚咯呔嘚咯吺”,沒有一句有意義的歌詞,卻堪稱秒殺萬人,模仿翻唱者絡繹不絕,用它的節奏與旋律,乃至配合著各種“跳大神”式的儀式,展現著自己的忐忑不安與混亂不堪。聽著它,你或許想砸了電腦、拆了桌子,然而你卻感到發泄的爽快,怨氣、不滿、郁悶、無聊,怪異、子彈、革命、獸性都可以在這里爆發。然而,我們不覺得它是瘋癲!
帕斯卡爾早就預言:“人類必然會瘋癲到這種地步,即不瘋癲也只是另一種形式的瘋癲。”
附: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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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he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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