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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源鉛患:血鉛兒童調查

記者 · 2009-11-15 · 來源:烏有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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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源鉛患
2009年10月27日

來源:《科學新聞》雜志


 

  ■實習記者 田鵬 記者 閆巖

  10月17日,河南,濟源,克井鎮柿檳村。天氣晴,有微風。

  亞洲最大的鉛冶煉企業豫光金鉛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豫光金鉛)與村莊只有一路之隔。在工廠的圍墻之外可以看到巨大的煙囪,但看不到有煙排出——該工廠的燒結機已經停產整頓。但柿檳村,這昔日的“億元村”、“ 明星村”、“文明村”卻依然籠罩在鉛中毒的陰霾之中。

  不安的村莊

  根據濟源市委宣傳部的資料,自8月26日開始對鉛冶煉工廠周圍村莊中的14歲以下兒童進行血鉛檢測以來,共檢測工廠周圍1000米范圍內10個村及周邊村部分兒童3108人,其中血鉛含量高于250微克/升需要驅鉛治療的有1008人。但這一數據在10月16日后沒有再更新。

  豫光金鉛被認為是濟源鉛中毒的重大污染源之一。就在短短幾天前,廠區周圍各村的數百名村民還封堵了豫光金鉛的各門,要求其停產。


  10月18日清晨,在柿檳村委會樓前的小廣場上,村子拆遷的候選方案已經貼在公告牌上了,引來村民對其議論紛紛。一位叫黃小紅的村民將記者請到他家中,給記者看他10歲兒子的檢驗結果,并找來其他村民給記者介紹村中兒童鉛中毒的相關情況。根據柿檳村黨總支的文件,柿檳村在涉鉛企業1000米以內14歲以下的兒童共有457名。黃小紅介紹,457名兒童中只有1名沒有達到鉛中毒的診斷標準,其他兒童全部被檢測出不同程度的鉛中毒,并且提供了其中417人的檢測結果。其中,血鉛值最高達636.5微克/升,是正常值范圍的6倍還多。

  黃小紅自己兒子的血鉛也高達504.6微克/升。而且在濟源市人民醫院的檢驗結果和在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結果差距很大,分別是293.6微克/升(8月30日)和504.6微克/升(9月18日)。其他村民也反映有類似的情況。還有人說,本市和周邊地區的醫療機構拒絕給14歲以上的人進行血鉛檢測。這些情況引發了村民的疑慮和不安。

  很快趕到黃小紅家中的相關官員解釋,不同機構的檢測結果差異是因為疾控中心在發現有兒童鉛中毒后,緊急購買了更先進的檢測儀器,得出了更為準確的結果。但這一儀器每天能檢測的樣品數有限,所以優先檢測14歲以下兒童的血樣。但這位官員同時又說血樣檢測已經基本完成,鉛中毒的兒童數量不會再繼續增加。

  在場的所有村民都指認豫光金鉛是柿檳村兒童鉛中毒的污染源。并且說,在豫光采用新技術的前些年,污染更為嚴重,甚至影響了周邊農作物的生長。但因為在政府印發的文件中“兒童鉛超標的原因”中只含有兒童較成年人更易鉛中毒的原因,未含有任何與鉛冶煉工廠相關的內容,村民表示很不滿。

  濟源鉛產業始于20世紀50年代,現有電解鉛(合金鉛)企業35家,其中兼粗鉛冶煉的大型企業3家,年產粗鉛40余萬噸、電解鉛70余萬噸。其中,豫光金鉛股份有限公司、萬洋冶煉有限公司和金利冶煉有限公司采用了先進的富氧底吹工藝,污染排放較少,但在8月24日以前,這3家工廠中的高排放的燒結機還在運轉。

  10月18日夜里,有村民給記者發來郵件,寫道:“現在地方政府只對14歲以下的孩子作化驗,從1986年至今,當時的孩子現在都已經成人,他們是最受污染的一代,卻得不到任何幫助,他們中間有的馬上都要成家,娶妻生子,卻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能有個健康的孩子,這已經成了村民的最大心病,現在鎮里面正在開會作研究,研究1000米防護距離以外土地的耕種,卻遭到了群眾的反對,群眾現在對土地的重金屬含量失去了知情權,不知道收來的是不是能食用,賣給別人也害怕毒了別人。”

  “突出主動”的政府

  政府并非沒有作為。8月初,在陜西鳳翔和湖南武岡發生兒童鉛中毒事件后,濟源市政府意識到“鉛產量較大、生產歷史長”的濟源可能存在類似的問題,向媒體表示要“高度重視,突出主動,以人為本做好鉛超標防治工作!”

  根據濟源市委宣傳部提供的資料:“在8月20日晚召開緊急會議,決定對全市32家電解鉛和豫光、金利、萬洋3家企業的燒結機生產線實施停產整頓。”到8月24日,“全部停產到位。從8月26日開始,濟源首先對防護范圍內的10個重點村14歲以下兒童按照自愿原則,進行免費實名制血鉛檢測。9月8日,向省委、省政府呈送了《關于鉛超標問題有關情況的報告》,具體匯報了濟源鉛超標問題的基本情況、采取的主要措施。從9月22日開始,根據群眾意愿,分批組織需要入院驅鉛治療的兒童到定點醫院進行免費驅鉛治療。”

  其中的防護范圍是根據2007年3月10日起實施的國家《鉛鋅行業準入條件》:“劃定豫光金鉛、金利冶煉、萬洋冶煉3家粗鉛冶煉企業周邊1000米為防護范圍,涉及克井、承留、思禮3鎮的10個村。”

  但《鉛鋅行業準入條件》的規定是:“……大中城市及其近郊,居民集中區……周邊1公里內,不得新建鉛鋅冶煉項目,也不得擴建除環保改造外的鉛鋅冶煉項目。”不過沒有對2007年之前開工的工廠周圍環境保護作出明確規定。

  9月,濟源的市委和市政府組織了各村的血鉛檢測。根據記者看到的材料,在克井鎮,柿檳村的檢測從9月13日開始,青多村則是從9月14日開始。兩村的檢測結果都已經公布。但是當記者在10月18日下午來到佃頭村時,村民表示還不知道檢測結果。


  根據《兒童高鉛血癥和鉛中毒分級和處理原則》:“排查和脫離鉛污染源是處理兒童高鉛血癥和鉛中毒的根本辦法。兒童脫離鉛污染源后血鉛水平可顯著下降。”濟源采取的策略是:“對已入學兒童,由市教體局統一安排到防護距離以外學校住宿就讀,免費提供營養干預的食品;對6歲以下兒童,引導其家長通過投親靠友、外出租房等辦法分流安置,并發放一定的租房補貼、營養補貼和陪護補貼(每月共725元)。”但正如記者18日在柿檳村遇到的接受藥物驅鉛后返村女童,現實并不是“目前全市14歲以下兒童均已脫離鉛環境”,已經就學的孩子在周末也會回到村里來。

  濟源市政府已有的政策在落實中也存在一些問題。例如,柿檳村的李亮亮就反映:村中有20余名6~14歲的孩子雖然應該得到免費營養干預,但因為沒有在指定的學校就學,就得不到補助。他自己的孩子在9月26日拿到檢測結果后,至今沒有得到救治。

  同時,村民們對于14歲以上人群的血鉛含量深表憂慮。青多村在一封署名為全體村民的《關于青多村污染問題的要求》中提出的第一條要求就是:“要求全體村民體檢……”柿檳村的民眾也提出了同樣的要求。

  誰來守護公共利益?

  在濟源的鉛中毒事件中,似乎各方的利益都遭受了損失:村民的安全和健康遭到侵害;市政府則動員很大的人力財力以求控制局勢;企業則生產減少,聲譽受損;豫光金鉛作為上市公司,其股東的利益也無法最大化。這一悲劇性的負和博弈的原因復雜難明,但從一些公開的文件中可以找到一些線索。

  根據衛生部2006年制定的《兒童高鉛血癥和鉛中毒預防指南》:“對生活或居住在高危地區的6歲以下兒童及其他高危人群應進行定期監測:①居住在冶煉廠、蓄電池廠和其他鉛作業工廠附近的;②父母或同住者從事鉛作業勞動的;③同胞或伙伴已被明確診斷為兒童鉛中毒的。”同樣,在鳳翔等事件之前,濟源沒有對鉛冶煉工廠周圍的兒童和高危人群進行定期監測。

  陜西鳳翔等地的鉛中毒事件發生后,濟源市政府的反應不可謂不快,8月20日就決定“富氧底吹生產工藝以外的鉛冶煉設備一律停產整頓”。各家企業沒有抗辯,承擔下污染的責任。村莊的搬遷方案也迅速浮出水面。

  但濟源的三家大型鉛冶煉企業并沒有停止生產。濟源市長趙素萍在全市處理血鉛超標工作會議的講話中提到:“如果我們的企業達標,符合國家標準,完全都關閉的話,將對我市的經濟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從《鉛鋅行業準入條件》公布實施的2007年至今,濟源對3家粗鉛冶煉企業周邊1000米范圍內的村莊并沒有采取搬遷等措施。

  豫光金鉛、萬洋和金利的工廠夜間都進行生產。10月18日深夜,記者來到豫光金鉛工廠北側的單軌鐵路上,觀察是否存在夜間加大排放的問題。從工廠北側的鐵路上可以清楚地看到煙囪上方升起的煙霧。在下風處可以聞到氣味。就連應該已經關停、位于豫光金鉛北側的柿檳村的村辦電解鉛廠也同樣燈火通明。


  濟源市環保局環境科學研究所所長李真理說,9月環保局向三家鉛冶煉企業各派駐2名監督員,對企業進行24小時監管。并且從10月1日開始,對涉鉛企業周邊的土壤、地表水(地下水)、環境空氣、農作物等進行加密監測。共設點位146個,其中土壤點位90個,地表水20個,地下水17個,環境空氣19個。這些監督員未報告工廠超標排放,而且數據結果也沒有公布。

  濟源市環境監測站的盧一富表示,夜間不能進行人工檢測,只能用自動設備進行在線檢測。豫光金鉛廠區內安裝有3部在線檢測設備,分別安裝在兩座富氧底吹設備和一座燒結機上。“我們沒有發現超標排放。”萬洋廠區內安裝有1部在線檢測設備,金利的工廠則安裝了2部。但環保局的人沒有詳細解釋在線監測設備的監控效果,檢測數據也沒有公開。

  揮之不去的陰霾

  10月19日,記者分別走訪了三家定點驅鉛醫院中的市第二人民醫院、市婦幼保健院。接受藥物驅鉛治療病童的家長大多表示對鉛中毒的治療不了解,也不同程度地表示了對藥物治療副作用的擔憂。記者采訪時了解到,1008名中度以上鉛中毒的兒童中,在定點醫院接受藥物治療的不足100人。

  “我不太相信藥物排鉛。因為之前在鉛廠工作的人都會(血鉛)含量過高,其中一些人做了藥物排鉛后,面色蒼白,渾身無力。據說藥物排鉛對肝功能有很大影響,會導致微量元素的損失,孩子還太小,所以我們不想讓他做。”克井鎮青多村的韓陽陽說,他4歲的兒子也檢出血鉛是正常值上限的4倍還多。

  濟源市的醫院主要采用注射依地酸鈣鈉進行治療。但是根據《兒童高鉛血癥和鉛中毒分級和處理原則》,中度鉛中毒的驅鉛治療首選二巰丁二酸。對無法完全脫離鉛污染環境的兒童則應采用依地酸鈣鈉進行治療。

  就在記者離開濟源的19日晚上,一位病童母親給記者打來電話,詢問藥物驅鉛治療的副作用和鉛中毒可能的后遺癥。對于孩子的將來她十分憂慮。

  記者回到北京后,黃小紅也打來電話,焦慮地問:“現在最重要的是明白鉛中毒究竟會對孩子造成什么危害?應該怎么治療?”

  診斷與分級

  兒童高鉛血癥和鉛中毒要依據兒童靜脈血鉛水平進行診斷。

  高鉛血癥:連續兩次靜脈血鉛水平為100~199微克/升;

  鉛中毒:連續兩次靜脈血鉛水平等于或高于200微克/升;并依據血鉛水平分為輕、中、重度鉛中毒。

  輕度鉛中毒:血鉛水平為200~249微克/升;

  中度鉛中毒:血鉛水平為250~449微克/升;

  重度鉛中毒:血鉛水平等于或高于450微克/升;

  兒童鉛中毒可伴有某些非特異的臨床癥狀,如腹隱痛、便秘、貧血、多動、易沖動等;血鉛等于或高于700微克/升時,可伴有昏迷、驚厥等鉛中毒腦病表現。

  鉛中毒處理原則

  兒童高鉛血癥及鉛中毒的處理應在有條件的醫療衛生機構中進行。

  (一)脫離鉛污染源

  排查和脫離鉛污染源是處理兒童高鉛血癥和鉛中毒的根本辦法。兒童脫離鉛污染源后血鉛水平可顯著下降。

  (二)進行衛生指導

  通過開展兒童鉛中毒防治知識的健康教育與衛生指導,使廣大群眾知曉鉛對健康的危害,避免和減少兒童接觸鉛污染源。同時教育兒童養成良好的衛生習慣,糾正不良行為。

  (三)實施營養干預

  高鉛血癥和鉛中毒可以影響機體對鐵、鋅、鈣等元素的吸收,當這些元素缺乏時機體又對鉛毒性作用的易感性增強。因此,對高鉛血癥和鉛中毒的兒童應及時進行營養干預,補充蛋白質、維生素和微量元素,糾正營養不良和鐵、鈣、鋅的缺乏。

  (四)驅鉛治療

  驅鉛治療是通過驅鉛藥物與體內鉛結合并排泄,以達到阻止鉛對機體產生毒性作用。驅鉛治療只用于血鉛水平在中度及以上鉛中毒。

  (摘自衛部2006年《兒童高鉛血癥和鉛中毒分級和處理原則》)

  記者拍攝的豫光金鉛夜間排放照片很不清晰。在記者出示照片后,豫光金鉛的宣傳部門表示:一方面不能認定照片中的工廠就是豫光金鉛;另一方面,則可能是合成硫酸的尾氣,主要是水蒸汽,且不含塵。環保局則將此解釋為夜間的“逆溫”氣象現象。10月22日,《21世紀經濟報道》稱,其記者在10月16日也觀察到豫光金鉛在夜間開動燒結機鼓風爐繼續生產。

不一樣的報告:濟源血鉛兒童調查

2009年10月22日  21世紀經濟報道


本報記者 萬相辛 河南濟源報道

濟源市柿檳村,魯班路,昔日喧囂難覓蹤跡。

10月14日,兒子入院進行排鉛治療一個星期后,黃奇第一次踏上了這條路。幾百米的巷子較往常長了許多。

蕭瑟的冷風鉆進褲腿,昏暗的燈光拉長了黃奇騎車的背影。偶爾碰到前行的老人,黃奇念叨著:“現在孩子都躺在了醫院。”

柿檳村的處境是河南濟源市遭受鉛污染的村莊的一個縮影。“血鉛”這個詞匯,一個月前在濟源當地尚屬陌生。一個月內,從柿檳村到青多村再到石牛村,從村東到村西,家里擁有14歲以下兒童的家長都在用各種方式打探著治療的辦法。

據新華社此前報道,濟源按照國家有關標準,從8月底起將豫光金鉛[23.18 0.39%]、萬洋、金利三家大型鉛冶煉企業周邊1000米范圍內的克井、承留、思禮鎮的10個村列為防護區,對區內14歲以下少年兒童進行免費血鉛檢測。截至10月10日,已檢測的2743人中,血液中鉛含量在每升250微克以上需要驅鉛治療的有968人。

讓當地村民困惑的是,他們在濟源市人民醫院檢測的結果與其他地方不同。記者了解到,部分兒童在人民醫院檢測為每升血液100毫克,在市防疫站及外地醫院卻達到500毫克以上。

而按照衛生部2006年頒布的關于兒童高鉛血癥和鉛中毒分級標準,兒童每升血液當中的鉛含量,100-199微克為高鉛血癥;200-250微克為輕度鉛中毒;250-450微克為中度鉛中毒;超過450微克,則屬于重度鉛中毒。

車子進入到下一個拐角,作為8歲孩子父親的黃奇,稀疏的白發清晰可見,他的體內同樣含有和兒子一樣超標的鉛元素。學會堅強的黃奇,目前最大的心愿便是兒子早日康復,回到那久違的校園。

曲折檢查路

黃亦的命運就像彈簧一樣,隨時都有被擠壓的威脅。

初次見到黃亦,8歲的他正在拿著一個木質手槍追打著其他伙伴,定睛一看小木槍是由幾根一次性木筷和皮筋扎制而成。母親覺得黃亦玩得手臟了,所以要求他去洗手。玩累的黃亦趴在床頭,端著腮幫子告訴記者,他是這些小伙伴當中鉛含量最高的——600ug/L。

他的這些伙伴一共11個人,被安排在了濟源市第一人民醫院治療。

黃亦的父親隨即拿出化驗單,上面寫著兒子的化驗結果。“我去了三個地方化驗過,有一次在北京。”黃亦說。

為何簡單的血檢還要一波三折?

黃奇對記者表示,9月初濟源市第一例血鉛兒童被發現,隨后他帶著兒子到濟源市人民醫院進行了檢查。兒子的化驗結果為100ug/L。按照國家規定,血鉛值在250ug/L以上需立即接受驅鉛治療。

同村的一些家長帶著孩子在濟源市防疫站檢查的結果卻與黃亦出入較大,很多孩子達到了500ug/L,成為重度血鉛患者。

為了安全起見,黃奇又帶著兒子來到了市防疫站檢查,本以為黃亦會安然無恙,結果卻出乎他的意料。“600ug/L”,黃奇對記者表示。

面對兩份數據如此懸殊的化驗結果,黃奇產生了懷疑。隨后,黃亦與爸爸一同坐上了進京的火車。黃奇決定去大醫院為兒子檢查。

在北京市兒童醫院,黃亦接受了第三次檢驗。醫生告訴他化驗結果要等三天才能出來。

在北京,黃氏父子并無親戚可以投靠,為節省在京的食宿費用,黃奇給醫院留下了寄送化驗單的地址,便帶著兒子踏上了返鄉的征程。

數天之后,化驗單被寄送到了黃奇所在的豫光金鉛集團。蹊蹺的是他并沒有拿到這份化驗單,領導只是告訴他:“跟上次差不多(防疫站檢查的600ug/L)”。

此刻,黃奇真的發了愁。

坐在黃亦病床旁的家長也告訴記者,他們也都是經過了兩次檢查,防疫站的結果都遠遠高于人民醫院的數據。其中一位名叫李季的家長告訴記者:“現在我們的孩子都是按照防疫站檢查結果在排鉛,我們根本不相信人民醫院。”

對人民醫院檢測結果產生質疑的家長越來越多,他們有的帶著孩子去了焦作醫院檢查,有的帶著孩子去了鄰省的醫院。

數位家長對人民醫院血鉛含量過低的檢測結果產生質疑不無道理。因為含量過高的兒童往往出出現厭食、躁動、記憶力減退等情況。

“幾分鐘前讓他把東西放在一個地方,再讓他去拿,已經忘記放在哪里。”李季嘴里叨咕著自己孩子的癥狀。“這樣的情況人民醫院還說沒有血鉛中毒?”

黃亦則出現了厭食的癥狀,爸爸剛教會的數學題再去做仍然不斷做錯。

醫院治療現狀

凌晨三點,在醫院看護孩子進行脫鉛治療的家長還在打著牌。

北京市兒童醫院李醫生告訴記者,治療血鉛中毒最主要的辦法便是脫離鉛污染環境,進行健康教育,令孩子多洗手。然后根據中毒程度的不同接受醫院的脫鉛治療或者食物療法。

“脫鉛治療效果明顯,但是副作用大。食療效果并不明顯,基本無副作用。”李醫生說。

第一批接受醫院脫鉛治療的孩子被安置在了濟源第一人民醫院、第二人民醫院等定點醫院。

據第一人民醫院的11位家長向記者反映,目前他們每天能夠得到40元補助。10元作為家長護理費、30元作為兒童營養費。

“承諾共給我們20天的費用,濟源市政府承擔9天,污染企業承擔11天。”李潮對記者表示。

“現在我們只得到了政府的360元補助,企業的錢還沒影呢。”黃奇說。

濟源市第二人民醫院的醫生告訴記者,目前對于排鉛的兒童要統一接受防疫站的化驗,經由市政府登記之后統一安排入院治療。

“脫鉛共需2-3個療程,每個療程為5天,第一療程結束后一個月內避免接觸鉛污染環境。”該醫生對記者說。

現在11個孩子由父母在醫院輪流看護,黃亦悄悄對記者說,“醫院里不好玩,想學校的老師和同學了。”

悶得發慌的黃亦趁記者探訪他家的時機,也跟了回來。一到家便扎進屋里,獨自打起了網游。

不過作為父親的黃奇仍然高興不起來。“鉛出來了,也出來了很多其他東西。”

黃奇指的其他東西是鈣、鐵、鋅這些微量元素也被排到了體外。黃亦的食量依然不見長。更為嚴重的是,黃亦的轉氨酶數值在排鉛這幾天也升高了一倍,肝功能也會受到影響。

李立的女兒也出現了不適的癥狀。“每天流好幾次鼻血。”李立說。用來擦血的紙巾堆滿了墻的一角。

從排鉛效果看,家長們產生了其他擔心。

“記憶力減退讓孩子變傻,現在我寧愿孩子變傻點,不考大學了,也不能讓孩子下半輩子身體機能下降啊。”說話時,李立開始坐立不安,在床邊來回踱著步。

北京市兒童醫院李醫生告訴記者,輕度鉛中毒在排鉛過程中進行營養干預治療,必要時補充鈣、鋅等礦物質和微量元素、維生素。重度患者要使用二巰基丁二酸、二巰基丙醇等藥物,但是這些藥物副作用很大,會對心、肝、腎等臟器產生損傷。他建議重度患者在接受住院治療過程中還要注意保護肝腎及心功能,糾正水和電解質紊亂的現象。

事實上,醫院目前對孩子的營養干預僅限于一袋牛奶、一個蘋果和一頓加餐。

“我們主要吃饃菜湯(注:饅頭加菜湯)。”李立十歲的女兒告訴記者。每天下午三點是孩子們的加餐時間。

按規定,這11個孩子已經過了第一個療程,應當出院。

不過一個現實問題是,出院后的孩子要在脫鉛的環境中生活。自家的房子卻都在污染環境之中。去哪里居住成為了家長們的一大困擾。

“污染企業答應給我們安排一個月的賓館療養,自我們進入醫院后便沒了下文。”黃奇說。

于是受污染的十個行政村便出現了一個現象,每天晚上幾乎一戶只有一人留守,村子間再也聽不到兒童的嬉戲聲。

而記者了解到,濟源市市長趙素萍此前表示,將耗資10億人民幣對工廠附近10個村莊的1.5萬名村民進行整體搬遷,以允許這些冶鉛廠繼續運營。

尚待檢驗的食療

有病就醫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此刻,眾多家長卻不愿進入醫院為孩子治療。

由于之前人民醫院的檢測數據與防疫站的數據產生了較大出入,醫院在眾多家長的心中產生了信任危機。不愿進入醫院治療的家長都為孩子選擇了食物治療的辦法。

盡管中毒孩子的家長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盡快脫鉛,但是有一次同濟源人民醫院兒科主任醫生的對話讓他們有些擔心。

“醫生說他本人也是第一次遇到血鉛病,并沒有治療經驗,藥品也缺乏。”李建國對記者表示。

李的孩子今年三歲,血鉛含量為450ug/L,也屬重度患者。“如果他們都沒經驗的話,我的孩子豈不成了試驗品?他們還這樣小。”說話時他有些茫然。

沿濟源市第一人民醫院的后門向西數百米有一家名叫家家快捷的酒店。這里是用作食療排鉛的定點賓館。

40多個孩子打破了往日的寧靜,每個房間的桌上擺滿了奶瓶、切碎的水果、尿布,從門前走過時不時能夠聽到“噓噓”的把尿聲。想要入睡的孩子被大人抱進被窩,露出小小的腦袋,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們頭上的血管。

這里的40多名孩子年齡都在6歲以下,但是血鉛含量都在400ug/L以上。

一個剛滿一歲的孩子正在將晾衣架往嘴里送,老人奪過衣架告訴記者,“我孫子叫大成,含量603ug/L。”

大成的弟弟小成正在踩著凳子試圖將電視打開,“他也有600”,老人說。

大成小成并非是這些孩子當中最小的。按醫院規定,一歲以下的兒童不能接受血鉛化驗。“太小的孩子血液抽不出來。”一位醫生告訴記者。

“小于一歲并不等于沒有中毒啊。”抱著孩子的家長表示。這些家長都是偷著將自己的未滿一歲的孩子虛報成一歲,檢查發現都屬于中毒人群。

像家家快捷這樣安置食療孩子的酒店還有很多。酒店內統一配備了一名營養師,每天提供牛奶、水果。除此之外政府還會提供每天10塊錢的護理費和10塊錢的營養費。

按計劃,在賓館接受食療的孩子要在10月20日后離開。同樣,他們也遇到了離開后去哪里的窘境。

據李大爺介紹,如果本月20日后不離開,每天10塊錢的營養費政府將不再負擔。“此前政府承諾的是3個月的賓館療養,現在才20天。”

一位接受復查的孩子家長提到,食療讓孩子的鉛含量降低了30微克。李季告訴記者,我們去拿檢查數據,只見到了手抄本,卻看不到正式的打印單據。

仍在運營的工廠

這些在醫院陪護的家長都在感嘆:“本以為自己有鉛中毒的職業病,哪曾想孩子還會得?”

有了1個月前陜西鳳翔兒童血鉛中毒的先例,各位家長都了解到孩子的中毒源于當地重化企業的污染問題,孩子長期處于這樣的環境便會受到影響。

于是中毒孩子家長來到豫光、萬洋、金利這三家濟源最大的鉛制造企業門前,要求他們進行賠償。據李先生表示,這次行動沒有產生太大的效果。“廠領導的人影都沒見到。”

令這些村民不安的是,工廠依然在運營。“污染啥時候是個頭兒?”十幾個村民異口同聲。

10月16日,夜幕降臨,一團團霧氣在柿檳村(該村為距離濟源當地最大的豫光金鉛集團最近,僅500米)路燈的映射下涌向路的盡頭,發出刺鼻的味道。

順著當地村民指的方向,記者看到煙霧正是從離柿檳村不遠的豫光金鉛集團飄出。

在該廠職工李三的帶領下,記者于當日夜晚進入了豫光金鉛的工廠。

該廠分為熔煉一廠、二廠和三廠。熔煉一廠因設備陳舊,污染過高遭關閉。

記者看到,一廠的設備靜靜地佇立在那里,機器上銹跡斑斑,轉送帶旁的廠房玻璃已不完整。“以前這里的粉塵能夠湮沒膝蓋,在這里工作的都是灰頭土臉,鼻孔都不敢出氣。”

據悉,中國鉛冶煉技術大致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小坩堝、燒結鍋練鉛,第二階段為燒結機加鼓風爐煉鉛。第三階段為富氧底吹熔煉工藝。其中前兩階段的生產工藝皆為能耗高和污染重。

早在8月20日,濟源市政府召開會議決定,富氧底吹生產工藝以外的鉛冶煉設備一律停產整頓,出臺《關于電解鉛企業進行深化治理的意見》,進一步規范生產工藝,抬高準入門檻。

但李三告訴記者,按環保要求,熔煉一廠早該停產,“一個月之前這里才真正停止運營。”

本報記者10月16日致電豫光金鉛集團,工作人員(未告訴名字)表示,這部分淘汰的陳舊設備,每個月僅會影響工廠4000噸的產能,這部分產能通過市場購買便能彌補。

同時該工作人員表示,目前第一、第二階段煉鉛工藝部分已經完全關閉,目前使用的皆為富氧底吹爐工藝。

記者沿舊廠址北上,穿過一條鐵道,看到一個熔爐正在作業,熱騰騰的蒸汽發出刺激性的味道。燒爐兩旁的常青樹葉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粉塵。

李三告訴記者,該爐使用的便是燒結機鼓風爐,并非富氧底吹爐。“白天鼓風機馬力比較小,晚上會開足馬力進行生產。”

“晚上冒出的煙遠遠高于防護林的高度,直接進入到村莊。”李三說。

而豫光金鉛負責人已經表示,對當地鉛污染的形成負有一定責任。

受污染的水質與土質

一個尚未揭開的謎底是,這些孩子到底何時中了毒?

“從娘胎中已經中毒了。”一位村子里的老漢這樣說。

有人說,毒從口入。煉鉛工業在濟源已經存在了20年。20年來污染導致工廠周圍的土地已經嚴重超標,水質也發生了變化。

濟源市政府給百姓發來的短信這樣寫道:“省環境監測中心站對我市豫光、萬洋、金利3家企業周邊2公里范圍內的31口井的地下水質進行了調查監測,結果表明我市重金屬企業周邊地下水鉛、砷、貢、鎘含量完全符合國家生活飲水標準。”

不過柿檳村的村民堅持認為他們的水質日漸渾濁,更為嚴重的是莊稼已經不能正常生長。

“這么大的棒子(玉米)只能長到三分之一。”一個農民用手比劃著。“白菜根以上的部分都是黑顏色。”

村民告訴記者,以往一輛自行車放在院子里一個晚上,第二天再騎就要擦掉厚厚的一層灰。

很多農戶世代務農,土地是唯一的收入來源。

黃奇家里堆放了幾大袋糧食,他告訴記者,雖然土地受到了污染,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吃這種土壤里收獲的糧食。“沒辦法的事情。”黃奇的父親說。

實際上,長久以來,重金屬周邊企業種植的糧食都是自產自銷,自我消化。如此便形成了惡性循環。一些種植戶消化不掉的糧食會送到附近的面粉加工廠,經過再加工變成制成品,流入到市場。

(文中采訪對象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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