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打黑：一個商界典型的倒塌
2009年08月14日 經濟觀察報
楊興云
7月29日下午，40名來自重慶彭水、沙坪壩、巴南、合川、南川等多個區縣的群眾及公司企業的代表，專程來到重慶市公安局贈送錦旗，感謝和聲援重慶市公安局自今年6月以來的“打黑除惡”專項行動。
“那種場面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了。”重慶市公安局一位參與接待座談的官員向本報記者描述說。在這位公安局官員十余年的從警記憶中，同樣的場景，只在認領被拐兒童的現場出現過。
“他們當中的許多人既是黑惡勢力的受害者，同時也是此次重慶市公安局‘打黑除惡’行動的受益者”，上述那位公安局官員說。
當時，中共重慶市委副秘書長林育均在接過寫有 “打黑除惡政府英明決策 匡扶正義重慶平安和諧”字樣的錦旗后，代表重慶市委市政府，對人民群眾支持“打黑除惡”專項斗爭表示感謝，希望廣大群眾相信政府，繼續支持公安機關同黑惡勢力作斗爭。
據介紹，一位姓龍的女士和其他一些深受黑惡勢力迫害的人士在得知重慶渝強集團負責人黎強等涉黑勢力被重慶市公安機關依法采取強制措施后，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連夜從臨近重慶的彭水出發，清晨5點多鐘即抵達重慶。
一位姓徐的公交經營者去年8月在重慶曾被黑惡勢力打得頭破血流，一氣之下回到南川老家，決意再不來重慶，但獲悉那些欺行霸市、飛揚跋扈的黑惡勢力頭目在此次“打黑除惡”專項行動中被拘捕的消息后，認為重慶公安機關幫他出了一口“冤氣”，重拾返回重慶繼續經營原來事業的信心。
重慶市公安局局長王立軍披露，按照重慶市公安局的統計，開展“打黑除惡”專項行動以來，截至7月31日下午6點，重慶市公安機關已收到6707條舉報線索，其中近一半是實名舉報。
一個商界典型的倒塌
“如果將重慶此次‘打黑除惡’專項行動作為一個成功的案例，其高潮莫過于果斷緝拿黎強、陳明亮、龔剛模數位身價過億的商界名人，而點睛之筆則是公安‘大佬’文強落網。”重慶市政法系統一位官員說。
在重慶，一個普遍的看法是，頭上有著多重光環、被稱作“巴南第二富商”黎強的落馬，猶如在涉黑人員中投擲了一枚威力巨大的“震撼彈”。這位擁有重慶市人大代表、區政協常委，巴南區總商會（工商聯）會長頭銜的富翁，依托其名下的重慶渝強實業（集團）公司涉足公路客運、房地產開發、物業管理、駕駛培訓、汽車租賃、汽車維修等行業，長期盤踞巴南，稱雄一時。
據警方的調查，黎強擁有20多家企業，涉足主營道路客運到房地產開發、汽車維修等諸多領域，為了爭奪客運線路不惜以“涉惡涉黑”手段進行爭奪。
但重慶渝強實業（集團）公司的總部，卻隱藏在重慶巴南區一條不起眼的名叫魚輕路的街道上。
現在公司總部來回的都是警察。記者表明采訪意圖時，公司大堂里的兩名管理人員簡單地回答說，現在是“專案組”的人正在負責公司的管理工作，目前公司的經營一切正常。對于其他的問題，兩人的回答都是“不清楚”。
盡管這座只有9層的辦公樓看上去其貌不揚，其內外的裝飾擺設以時下的眼光看，甚至顯得過于陳舊粗俗，但在重慶人眼中，它卻是一個財富的象征。
“你不要小看這條街”，辦公樓附近一位陳姓老人對記者說，由于渝強公司的存在，旁邊一家飯店的河水豆花一碗要賣4塊錢，而即使是在重慶城里頭，同樣的豆花一般只要1塊錢。另外，附近還有很多按摩店，“生意很好。”
一位渝強公司的管理人員私下向記者表示，現在整個公司經理級以上的干部都被“專案組”叫去問話配合調查，公司上下人心惶惶，相關業務自然也“很難說完全正常”。
據他的介紹，整個渝強公司總資產大概在18至20個億，公交公司光大客車就有將近150臺。
“除了公交客運線路經營以及與之相關的汽車修理、駕駛員培訓等行業外，近幾年公司主要業務在向房地產轉型”，這位管理人員表示，渝強公司不僅在巴南，即使在重慶主城都有不少開發項目。
隨后，他帶記者來到離渝強公司僅有數百米距離，同樣位于魚輕路上的巴南區人民廣場。
據他介紹，這個綠化良好的下沉式廣場是巴南區的標志性景觀，也是渝強公司投資興建的。
在廣場的另一端，則是由渝強公司開發的房地產項目——樂意苑，這是由數棟低層及一座30層高層建筑組成的房地產項目，其中高層建筑正在銷售，據說價格在巴南算是最高的，而之前完工的低層住宅早已銷售一空。
這位管理人員說，黎強長期以來與政府部門關系緊張。公開資料顯示，2006年2月，黎強旗下的公司將“婆婆”重慶市運管局推上被告席，理由是市運管局在渝黔高速公路客運班車經營權招投標中，制定出歧視民營企業的招標評分辦法，導致所有民營運輸企業落標。
在被抓之前，黎強這位重慶商界大佬一直是成功商人的典型代表。
渝強公司最近三年一直是巴南區納稅大戶，每年提供就業崗位3000多個，公司曾被評為和授予“全國出租車管理優勝企業”、“重慶市非公有制經濟先進單位”、“重慶市百戶就業先進單位”、“出租車文明先進企業”、“道路運輸安全管理先進單位”、“巴南區30強企業”等榮譽稱號60余項。
作為重慶市人大代表，2008年黎強曾建議 “11·27”烈士紀念館及主城各公園對本市市民免收門票，以有利于對市民進行革命傳統、愛國主義教育和愛市教育。而在2009年重慶市“兩會”上，黎強呼吁把渝中區下半城修成重慶老城步行街。
作為巴南區總商會的會長，黎強在任時曾大力推進“三走”（走上去爭取支持、走出去學習經驗、走下去調研服務）活動、成立擔保公司、組建商會大廈和推進“能人治村”（動員百名老板當村官）。
據了解，黎強被拘捕之后，重慶市巴南區政府于7月16日召集市公安局專案組、區法院、區法制辦、區交通局等部門負責人，就渝強公司安全穩定有關事宜進行專題研究。
會議最終達成如下意見：由市公安局專案組征求黎強本人意見，委托臨時總負責人，全權處理公司一切事務，如黎強不愿意委托臨時總負責人，則由區法院牽頭、區法制辦、區工商分局等部門共同商議，提出解決方案，渝強公司是否設置臨時賬戶、公司的資金如何支付和監管的問題，由市公安局專案組提出具體辦法并及時反饋區政府。
一個有意思的細節是，黎強在被刑拘之后，尚有不少人向黎強的手機發送短消息建議他離開重慶“避避風頭”，經重慶警方證實，其中就有公安機關內部人員。
涉黑的保護傘
在黎強被拘捕不久，被視為重慶“打黑除惡”行動走向深入的另一大標志，就是8月8日，被視為重慶黑惡勢力最大保護傘的原重慶市公安局副局長，現任司法局長文強落馬。
與黎強同鄉的文強，1955年12月出生，1972年1月參加工作后，同樣有著傲人的資歷。他先后在巴縣重慶市公安局任職。1997年8月任直轄后的重慶市公安局副局長。其間，2000年11月，提任正廳局級偵察員，2003年任市公安局黨委副書記、副局長，一級警監。2008年7月任重慶市司法局局長。文強當年曾指揮抓捕“常德9·1大案”主犯張君而聞名全國。
關于文強為涉黑犯罪提供保護傘的說法，已經得到官方證實。
事實上，文強并非是首個涉黑的公安高層領導。2002年，重慶市公安局治安總隊原總隊長李虹就被重慶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以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和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7年，同案的重慶市公安局辦公室原副主任龍蜀渝等3名警察也被判處1年至14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今年以來，由“打黑英雄”王立軍掛帥領導的重慶警方對該市黑惡勢力重拳出擊，掌握了百余個黑社會團體的證據線索。據重慶警方最近一次公布的數據，警方已在短短數月內打掉黑惡團伙47個，抓獲涉黑團伙成員370人，從中破獲刑事案件300余起。
與此同時，當地一些涉黑案件已牽扯出警界內部人員正是某些黑惡勢力的“保護傘”。對此，王立軍和重慶警方高層均曾表示，警方將堅決沖破“關系網”、打掉“保護傘”，對地方黨政機關和政法隊伍中與黑惡分子相互勾結、包庇、縱容的人員將一查到底、絕不手軟。
薄熙來的“唱紅除黑”
重慶市公安局一位官員私下表示，與以往重慶的類似行動相比，此次“打黑除惡”專項行動之所以能夠在短時間內得以深入，他認為與中共重慶市委書記薄熙來的兩個思路關系密切，一是“唱紅除黑”的理政思路；二是唯才是舉的用人理念。
“面對黑惡團伙殘害百姓，難道公安干警應該坐視不管，任其作惡嗎？試想，如果連公安干警都按兵不動，能有廣大群眾的安全嗎？如果連百姓的生命財產安全都保障不了，又如何體現公安的職能？”薄熙來說。
薄熙來認為，實現重慶又好又快的發展，一定要兩方面使勁，一是要努力把經濟搞“活”，一方面要在全社會維“穩”。“要堅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在抓好經濟發展的同時，確保社會的穩定，不僅讓全市人民有安全感，也讓外來投資者安心、放心，從而更有信心。”
去年6月25日，重慶市委市政府果斷決定，讓遼寧省錦州市副市長兼市公安局局長王立軍取代原重慶市公安局副局長文強，到重慶任市公安局黨委副書記、常務副局長。
王立軍到任之后，隨即帶領重慶警方啟動了25年來最大打擊暴力犯罪、打黑除惡、緝槍制爆專項整治行動。在為期80余天的整治行動中，重慶公安民警共破獲刑事案件32771起，執行逮捕各類犯罪嫌疑人9512人。
接下來，又在今年初調集上千名公安民警、武警官兵，對地處渝、湘、黔交界地區的多個 “地下兵工廠”及制槍窩點展開大規模的集中清剿和圍捕，共抓獲制造槍支的犯罪嫌疑人數十名，搗毀“地下兵工廠”4個、制販槍支窩點10余個，繳獲仿制式成品槍支58支、半成品槍支6支，一舉鏟除危害重慶多年的“槍案”高發隱患。
“現在再回過頭來看，整個決策過程的每一步都是顯得那么必要，不可或缺”。上述重慶市公安局官員表示。
“三個一律”
7月31日下午，重慶市“打黑辦”主任、市公安局局長王立軍受部分全國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的邀請，就從6月份以來開展的打黑除惡專項斗爭進行了詳細介紹，并與參會的重慶金融、企業界人士進行了深入交流。
座談中，王立軍向與會企業家通報了重慶打黑除惡專項斗爭以來的形勢和成果。王立軍說，重慶的涉黑案件的總體特點是時間長、跨度大、背景深、人數多、質量高、影響惡劣。特別是一些黑惡組織已有 “合法”外衣，以商養“黑”，以“黑”富商。黑社會分子，不僅手段兇殘，而且已通過各種手段滲透入許多行業，通過敲詐、“放水”等手段非法斂財。
“由于‘打黑除惡’順民心，合民意，得到人民群眾及社會各界的衷心擁護，所以專項行動的進展一直很順利”，重慶市政法委監督執法處徐處長對本報記者說，目前，重慶市公安機關正在根據群眾舉報提供的線索，對相關涉黑案件和黑幫頭目的犯罪事實進行深入調查。
重慶市政法委宣傳處龔清明向本報記者介紹，在此之前，為切實組織好此次“打黑除惡”專項行動，重慶市委曾從政法公安系統多個部門抽調精兵強將組成“重慶市打黑除惡辦公室”，由重慶市公安局黨委書記、重慶市公安局局長王立軍任主任，統一協調指揮。
龔清明表示，為從嚴懲處及震懾涉黑犯罪人員，重慶市司法部門還積極創新工作方法和思路，開全國司法界之先河，向全市各級法院提出了“三個一律”的要求。
據了解，“三個一律”的要求是指，從2009年7月14日起，重慶市各級法院在對待黑惡勢力犯罪案件時將嚴格執行“三個一律”政策，即對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犯，一律不予假釋；對于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一律不予減刑；對黑社會性質組織其他罪犯的減刑，在裁定前也要一律公開聽證。
此外，為廣泛發動群眾，重慶市公安局還于6月25日向市民發出公開信，呼吁市民“積極行動，檢舉、揭發、控告黑惡犯罪活動。”
公開信除向市民公開24小時舉報熱線外，還提出信件舉報、手機短信舉報、當事人直接舉報等方式讓市民選擇。
公開信中最讓重慶市民津津樂道，被認為最能讓市民感受政府誠意的是，公開信還破天荒地提出，在提供涉黑線索時，市民可以“直接約見市公安局主要負責人”，對此，重慶市公安局公開向市民承諾，在接到預約要求后，市公安局主要負責人“將及時安排時間與您面談”。
“打黑英雄”王立軍
出生于1959年的王立軍曾歷任遼寧省鐵嶺市和錦州市公安局黨委書記、局長，于2008年6月調任重慶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黨委副書記，今年3月26日，重慶市人大常委會發布公告，任命王立軍為重慶市公安局局長。
王立軍來渝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對外進行了夏季治安綜合整治、打黑除惡、收繳槍支彈藥、搗毀重慶與貴州等邊境地帶的 “地下兵工廠”等重大行動，對內開展“糾偏滅虛”工作，以“一項造假，成績歸零”的方式管理該市警察隊伍，得到了公安部和重慶高層的肯定。
據了解，王立軍身上大小傷達二十多處，素有 “打黑英雄”之稱，獲過國務院、公安部授予“全國勞動模范”、“一級英模”等多種榮譽。目前，備受海內外關注的重慶“三一九”持槍襲擊哨兵案，正由王立軍掛帥指揮偵查，此間案件正在偵破過程中。
據央視報道，王立軍剛剛做警察時，就在遼寧鐵法市以掃蕩黑惡勢力而大振警威。在此之后，他在遼寧鐵嶺市公安局任職，一舉打掉了多個黑社會團伙，市民們歡呼雀躍。此后他又臨危受命，到遼寧盤錦追查槍案，不但把當地4個黑社會團伙一網打盡，使221名犯罪嫌疑人落網，而且還把充當黑社會保護傘的22個不法公安干警一一查出。在接受主持人采訪時，王立軍表示：“在最白熱化階段時，竟然有人說出，能不能拿500萬把他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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