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源:中國經營報 作者:葉文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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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發當日在廠區聚集的人群。

聚集人群就是用這塊暖氣片撞開陳國君藏身的房間大門。

2009年7月26日,吉林通化,人們聚集在通鋼辦公區內

2009年7月27日,吉林通化,談判的辦公室一片狼籍。

2009年7月27日,吉林通化,通鋼總經理被毆現場已用沙土覆蓋。

2009年7月26日,吉林通化,人們聚集在通鋼辦公區內。(以上圖片來源齊魯晚報)
中國經營報8月1日訊 7月26日的深夜,通化這個北方的邊陲小城迎來了一場罕見的大霧。在濃厚的霧氣中,“通鋼”的廣告牌在路邊若隱若現,在深夜冷清的街頭彰顯著自己的存在。
而就在兩天前的夜晚,整個城市卻因為一場悲劇,集體陷入了不眠之夜。7月24日,從早上開始,數以萬計抗議建龍重組的工人聚集到通化鋼鐵公司門前,一度造成了通鋼所在的二道江區交通堵塞。
面對著官方對通化鋼鐵未來命運以及個人命運模棱兩可的答復,示威的人群開始憤怒,悲劇在當晚18時發生,喪失理性的工人將建龍的代表、公司總經理陳國君圍毆致死,死狀慘烈。而后吉林國資委緊急通過電視臺宣布,“建龍永不再參與通鋼重組”,聚集的人群才漸漸散去。然而,“7·24”事件卻已經給這個擁有半個世紀歷史的老鋼鐵公司留下了濃重的陰影。
記者在采訪過程中發現,陳國君之死,似乎是個必然。在建龍與通鋼合作4年來,無數矛盾已經積聚,而這些矛盾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導火索,就可以引爆。
在這起震驚全國的因國企改制而爆發的“極端典型”悲劇事件背后,建龍與通鋼,這兩個昔日曾親密無間的合作伙伴究竟有著怎樣的恩怨情仇?
“7·24”的一句話
“我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讓你們全部下崗。”7月24日,晚上6時許,當憤怒的工人將躲藏在通鋼股份公司一間辦公室鐵柜中的陳國君拉出來時,他衣服已被撕爛、頭發蓬亂,雙目緊張而無神。
據現場的多位目擊者對《中國經營報》記者稱,他們均聽到了陳的這句話,面對著在憤怒情緒驅使下已失去控制的工人,陳國君說出了這句看上去多少有些氣急敗壞的“氣話”,這句“狠話”也成為了陳的最后遺言,片刻之后,陳國君命喪工人們的拳頭之下。
一位曾經歷現場的工人對記者回憶,在工人們將辦公室的防盜門拆開進入之前,陳國君還在不斷地用手機與外界聯系呼救,此時,一個消防云梯已經架到陳所在的窗前,但云梯很快被樓下數以萬計的工人圍住,武警被人群隔開,陳望著云梯,臉上露出絕望的神情。
“后來想想,他如果好好說話,不說下崗什么之類,估計就沒事,一說下崗大家都急紅了眼。”一位參與此事件的通鋼工人對《中國經營報》記者說,那句話讓破門而入的工人們失去了理智。
7月27清晨,當記者來到現場時,一切似乎已經回歸平靜。在通化鋼鐵辦公大樓門前的廣場,下了班的工人在下棋、打牌。一位老者給記者指出了陳國君生前曾經住過的房間,那是在廣場一側的一座近20層的高樓。陳生前的居所在17樓,工人們說,這只是陳到通化工作期間的落腳之地,平常的大多數時間里,陳居住在長春,那里是通鋼集團的總部所在地。
一位熟悉陳國君的人士告訴記者,陳是建龍集團董事長張志祥的心腹,倆人相識多年,且是發小。據《中國經營報》記者從吉林省工商局查到的工商資料顯示,陳國君現年40歲,家住河北遵化市遵化鎮2987號,而建龍集團董事長張志祥,同樣是河北遵化市遵化鎮人,住所地址為1211號,兩人相距頗近。
“陳國君是張志祥堅定的追隨者和政策的執行者,實際上,他沒有多大的權力,只是一個傳聲筒。”上述人士告訴記者,張志祥極其信任同鄉陳國君,每次來吉林,總是要與陳密談很久。一位通鋼的前任管理層如此評價陳國君,“業務能力一般,但性格倔強,對建龍忠心耿耿。”
7月27日,記者來到17樓陳國君此前的住所外,發現大門緊閉,門把手上一朵不知被誰別上的小白花隨風而動。
7月23日的總經理任命
陳國君悲劇的直接導火索,是7月23日從長春通鋼集團總部傳來的建龍二次入駐通鋼,并將持有通鋼集團65%股份的消息。
這一天上午,吉林省國資委部分領導、建龍集團部分高管到通化鋼鐵為此召開重組大會。此前,建龍集團曾于2005年入股通鋼,并被當成吉林國企重組的樣板。然而,2009年年初,建龍因經營不善等種種原因于2009年年初退出重組。
“23日那天的重組大會現場氣氛特別不好,多數通化管理層人士強烈反對曾經退出的建龍重新入駐,并且取得控股地位。”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與會者告訴《中國經營報》記者,在7月23日,這個由吉林省國資委領導、建龍領導出席的會議上,通鋼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安鳳成和三位副總經理當場宣布辭職以示不滿。他告訴記者,當日會上約見的通鋼集團管理層為7人,4人辭職后只剩下三人。
而另一位與安鳳成關系密切的人士告訴記者,為了建龍重新入駐通鋼集團之事,吉林省國資委曾經在7月份與安鳳成進行過三次對話,讓他接受這個事情,但安表現的頗為不配合,“他個人很反對建龍的再次進入。這也讓國資委大為光火,即便安鳳成不主動辭職,他的位置也要被更聽話的人代替。”
安鳳成等高管集體辭職的舉動并沒有動搖吉林省國資委堅持建龍入股的決定。這時,曾經在建龍退出通鋼之前擔任過通鋼集團董事、副總經理的陳國君被宣布任命為通鋼集團旗下的通化鋼鐵股份公司的總經理,也正是7月23日的這一任命,使得陳國君在一天后悲慘身亡。
23日會議的內容——建龍即將重新入股并將控股集團公司、4個管理層人士已經辭職的消息——開始在通化這個小縣城擴散。7月24日上午8時左右,在通化鋼鐵股份公司辦公大樓下,已經有3000多名工人聚集,一位目擊者告訴《中國經營報》記者,起先工人們還保持理智,在隊伍的最前排多數是70歲以上的退休工人,示威人群高舉“建龍滾出通鋼”的標語。
然而,隨著更多工人的加入,場面開始失控。9時左右,聚集的人群開始向冶金區進發,工人們對1、2、3號高爐鐵路運輸線進行了封堵,隨后,這三個高爐先后停產;而后,工人繼續向工廠深處推進,致使4、5、6號高爐停產。到下午,7號高爐也被迫停產,至此,通化鋼鐵的7個高爐全部停產。
在事態進一步擴大之時,建龍集團部分高管到場調解。7月24日上午11時左右,陳國君來到位于通化二道江區的通鋼機械廠、煉鐵廠視察,并與工廠的管理層進行了對話,隨后,陳國君來到焦化廠,他的行蹤很快被游行的工人得知,隨后,大批工人包圍了陳藏身的焦化廠辦公大樓。
一位已經從通鋼辭職的管理層人士告訴記者,陳國君在建龍退出重組之前,就主要抓通鋼股份公司的生產,建龍進入通鋼之后產生的一系列裁員、減薪,陳均是當時的具體執行者,工人也因此與其矛盾頗深,把賬都記在了陳的身上。
而在建龍2005年入股通化鋼鐵之后,陳國君先后把諸多的建龍系人士安排在了通鋼的各個重要部門,原先的管理層大多被清洗出局,這也成為后來矛盾激化的一個因素。
上述人士對記者回憶了一個細節。“在食堂開飯以前,就座的工人都要先齊聲高喊“陳國君滾出通鋼”、“陳國君××”等,久而久之,這種舉動竟成為飯前的一個固定流程。”該人士說,這足以見得陳國君與工人們矛盾已深。
“陳也不是一無所知,不過他很不屑這種叫罵,也不把它當回事,他曾對屬下私下表示,‘他們除了罵街,難不成還能把我搞死’?”
7月23日,被任命為通化鋼鐵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的陳國君,在重返通化的一天后,一語成讖。
四年恩怨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四年前的2005年12月30日,建龍集團宣布正式收購原通鋼集團部分股權,由此組建了吉林省省屬最大企業新通鋼集團,注冊資本38.81億元。在新組建的通鋼集團中,吉林省國資委持有46.64%的股權,華融資產管理公司持有14.6%的股權,建龍持有36.19%的股權,通鋼集團管理層持有 2.57%的股權,從而實現了國有、民營、金融機構共同出資的多元產權結構和法人治理結構。
“實際上,在引進建龍之前,首鋼、鞍鋼也對通鋼表示出濃厚興趣,而且,同是國企背景的這兩個企業也比建龍更適合重組通鋼,但最后這兩家鋼鐵公司提出的方案都被當時的省國資委拒絕了,省國資委更看好民企出身的建龍。”前述已經離職的通鋼管理層人士對記者回憶。
而此時,建龍實際控制者張志祥已經先后控股了新撫鋼、明城鋼鐵等東北多處老鋼鐵廠。然而,這樁在吉林省國資委大力促成的姻緣從一開始就隱藏著重重危機。
一位已經退休的通鋼老干部告訴記者,在新通鋼集團成立之初,雙方在評估環節就存在問題。“通化鋼鐵當時是按照賬面資產評估的,這樣就會造成通鋼資產被‘低估’,而且進行評估的公司也在北京,是建龍找的,個中關系耐人尋味。”
據記者了解,負責此次評估的是北京六合正旭資產評估有限責任公司,在記者獲得的2005年9月30日的“通化鋼鐵資產評估報告書”中顯示,通鋼總資產為38億元,負債為10億元左右,其中生產設備僅價值900萬元,無形資產與土地使用權價值均為零。
“幾個高爐加起來也不止900萬元,實際上這種按照賬面資產評估是不科學的,現在已經很少使用。比如當時有幾個高爐就在評估中因為考慮折舊的情況,被估值為零,但這些高爐我們幾乎每年都會大修,并更換大批零件,盡管使用年代久遠,但由于維護和更新,依然保持了七八成新的樣子,具有生產能力,但在評估中,它卻價值為零,這實在讓人想不通。”上述離職人員告訴記者。
而在通鋼被賤賣的懷疑之外,還有人士對記者表示,建龍當初承諾的資金也從未到位。
據《中國經營報》記者輾轉獲得的一份“通鋼集團公司整體重組方案”顯示,吉林省國資委將以資產形式入股,金額為18.1億元;華融公司出資為5.67億元;而建龍集團將出資14.04億元;管理層出資1億元。然而,一位知情人士告訴記者,建龍集團2005年入駐之后,資金并未到位。
一位曾參與審計工作的通鋼人士對記者透露,在組建新通鋼集團之后,建龍集團僅拿出了一筆6億多元的資金,而這筆錢還是建龍在新通鋼集團獲得的利潤提留。
對此,記者分別趕到位于吉林通化市的通鋼股份公司和位于長春市的通鋼集團進行采訪,均被拒絕。7月30日,一位通鋼集團辦公室的人員對《中國經營報》記者明確表示,“這個時候不可能接受記者采訪,對所有的問題都不能回答。”
隨后,記者在新通鋼集團的工商資料中發現,“6億元”之說并非空穴來風。在工商資料中顯示,沒有建龍資金進入新通鋼集團的數據。在一份資料上顯示,2006年,通鋼的凈利潤為3.65億元,可向股東分配的利潤為6.34億元,“但為支持公司發展,不向股東分配。”
前述退休通鋼老干部告訴記者,他曾就上述問題給相關部門寄出檢舉信,但如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反饋。
而讓通鋼人心生更多不滿的是,在資產評估中是否存在賤賣、建龍注資不到位的種種猜疑之中,通鋼的經營也開始走下坡路。
據記者了解,在與建龍合作的三個月后,新通鋼集團的負債就由原先的10億元迅速變成了20億元。但這還只是一個開始,到了2007年,情況進一步惡化,據記者查得的通鋼工商局年檢顯示,2007年,通鋼集團的資產為267億元,但其負債已經達到驚人的186億元。
在通鋼集團負債急劇升高的同時,工人們開始發現,自己的收入銳減。一位一線工人告訴記者,2005年時,他的收入能達到2500元一個月,從建龍入主開始,在效益還沒有減少時,工資就開始下降,到現在已經只有千元左右。“2008年9月金融危機發生之后,工廠當月的虧損就有30多億元,我們開始輪流放假,放假期間的工資只有300元。”
而該工人告訴記者,在原通鋼工人收入急劇下降期間,陳國君還從上海招了一批工人過來,給出的薪水高出本地工人,這直接激怒了老通鋼人。“陳還說,要把在吉林擴建導致的失地農民也招到通鋼來,后來我們堅決反對,還游行過,陳才沒有那么做。”該工人依然難掩對剛剛死去的陳國君的不滿。
而記者發現,在建龍入駐通鋼的幾年間,通鋼工人已經迅速由原來的36000多人銳減到如今的12000人,“從2006年開始,我們的下崗工人去北京上訪,小范圍的游行經常發生。”一位工人告訴記者。
顯然,在通化這個沒有更多就業機會的老鋼鐵城市,陳國君成為了剝奪工人們工作機會的“壞人”。
當陳國君將代表建龍重回通鋼時,他遭遇到了最激烈的反對,悲劇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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