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人民幣匯率困局
2007年12月29日 來源: 21世紀經濟報道 作者:柴青山
當前我國的許多經濟問題都與流動性過剩有一定的關系。流動性過剩,一方面與石油美元泛濫、美國貿易和財政雙赤字、日元長期零利率等國際形勢有關;另一方面與企業和居民財富的長期沉淀、與我國貿易順差過大、國際收支嚴重失衡以及由此引起的強烈的人民幣升值預期有莫大的關系。
匯率問題已陷入困局
針對雙順差所帶來的人民幣升值壓力,我國目前采取的是在浮動中逐步小幅升值的策略,但這種策略對央行的貨幣政策已帶來較大的挑戰:由于人民幣升值的方向及幅度基本可以判定,因此,拋售外匯、購入人民幣的風險很低,但匯兌收益卻完全可以鎖定。這就導致全國的企業、居民和金融機構在結售匯方面的動作均高度一致,即一面倒地拋售外匯、推遲購匯、借入外匯債務、增持人民幣資產,以致凈購匯方自2003年以來只剩下中央銀行一家。
這種因一面倒、明確的心理預期而引發的尋求匯兌收益、規避匯率風險的資金交易,實際上比各類媒體炒作的所謂熱錢,對國際收支順差及流動性的影響要大得多。事實已經證明,小幅升值不僅遏制不了貿易順差,反而會刺激更多的資金流入境內。面對不斷膨脹的貿易和國際收支順差,央行在購匯時不得不大量投放基礎貨幣,雖然部分貨幣已被央行票據所對沖,但貨幣投放量較大的事實仍然加劇了流動性過剩現象,容易引發通脹及資產價格上漲等一系列經濟問題。
但如果我們采取一步到位的大幅升值的策略,則后果同樣難以預料。以日本為例,1985-1989年日元每年的升值幅度都很大,基本上達到了每年20%-30%的升幅。歷史證明,日本一樣解決不了貿易順差擴大、升值預期持續及資金流入等問題。當時,盡管日元升幅每年都達到了美國政府的要求,但每次大幅升值之后,美國在匯率方面的要價就會繼續提出,并相應大幅提高,以致日元的升幅一直無法填飽美國政界、商界的胃口。如果我國在美方的壓力下將人民幣大幅升值,也可能陷入與日本一模一樣的困境。
由此可見,無論是人民幣小幅升值還是大幅升值,單靠匯率政策是無法解決升值預期、資金流入及流動性過剩問題的。要想從人民幣匯率問題中解套,我們必須在推進匯率形成機制改革的同時,更加重視經濟結構失衡問題,更加重視貿易順差產生的原因,并從匯率以外的地方著手,尋找解決問題的綜合性辦法。
另外,從計算人民幣均衡匯率的方法看,購買力平價理論是有嚴格前提的:即包括但不限于商品價格真實反映成本、能源原材料及商品可以跨境自由流通、信息必須完全透明等。從市場化改革的前后順序看,人民幣匯率的浮動機制也必須以市場經濟和生產要素市場化為基礎。離開了生產要素市場化及要素價格的真實性來尋求均衡匯率和市場化的匯率形成機制,實質上是不現實的。
非常值得政府及學界思考的地方是:在我國,生產要素價格恰恰是被嚴重扭曲的,市場化程度恰恰是比較低的。我國企業的出口商品實際上并未真實反映市場經濟條件下的生產成本。在此情況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及美國國會以購買力平價推算出人民幣應當升值40%的理論基礎顯然是不科學的,我國推進匯率浮動機制改革的市場化基礎顯然也是殘缺的、不扎實的。
生產要素價格嚴重扭曲
2007年1-10月我國貿易順差高達2315億美元,而2006年全年僅有1775億元,2005年更只有900億美元。貿易順差逐年驚人地放大、中國的出口產品成為全球廉價商品的代名詞,究其原因,關鍵是我們的生產要素價格沒有市場化,成本太低,企業大量的個別成本可以不受約束地轉化為社會成本和未來成本。
第一,企業社會保障成本外部化。
與發達國家相比,低工資是我國經濟增長的重要因素之一,但這不能也不應該意味著對社會保障制度的否定。由于勞工保護較差、社會保障嚴重不足,企業有機會將這部分成本外部化,并由此帶來較高的盈利。而在這當中,最為突出的就是廣為人知的農民工問題。農民工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的缺失、勞動法和最低小時工資制執行不力、住宿條件和勞動生產條件差是我國企業社會保障支出外部化的重要體現。
不僅農民工如此,我國企事業單位對在編職工也未建立與市場平均薪酬增長率、通貨膨脹率及企業盈利水平掛鉤的正常的薪酬調整機制。這就直接導致十年來我國勞動者報酬占GDP的比重從1990年的53.44%滑落至2005年的42.4%,整體下降幅度高達11個百分點。實際上也意味著企業的資本利潤吃掉了勞動者尤其是農民工的應得收入,損害了普通勞動者的利益。
社會保障支出的外部化雖然創造了許多企業的低成本和高盈利,但卻將企業內部的社會保障成本轉化為社會成本,不利于社會和諧穩定,又造成了貿易順差的急劇膨脹,使中國成為全球反傾銷和貿易摩擦的首要對象。與此同時,社會保障支出的外部化還在一定程度上帶來過高的儲蓄率,導致中下階層民眾的消費明顯不足,并成為產品外溢、內外經濟失衡及國際收支大幅順差的重要原因之一。
第二,企業環保成本外部化。
目前我國環保制度建設正處于起步階段,無論是法律制度還是與之配套的司法體系、行政體系均不夠健全。出于追求經濟發展政績的需要,地方政府執行環保制度的積極性也普遍不高。從總體上說,在我國企業排污成本遠低于治污成本,以至于相當數量的企業選擇排污而不是治污。
因此,我國已有三分之一的河段、75%的湖泊受到污染,飲用受污染水源的人口已高達3億多。全球污染最嚴重的十個城市中,中國已占了七個。另據環保總局公布的數據,我國2004年環境退化成本高達5118億元,治理成本高達2874億元,合占GDP的4.13%,而這還遠未涵蓋整治環境污染的全部成本。企業環保成本外部化,其當期的影子成本和將來治理污染的成本都轉移給社會來承擔。竭澤而漁,使政府及子孫后代不得不付出高昂得多的治污成本,并由此帶來了怪病增加、生活質量下降、國際收支失衡及貿易爭端激增等一系列問題。
第三,土地、水、電、油等資源價格偏低。
同時,一些重要資源如水、電、油的價格均未反映真實成本,未完全實現市場化運作。比如,煤電聯動政策長期得不到落實,石油價格未如實反映國際市場價格。在政府管制下,因境內油價低于境外市場價格,南方竟然發生了大型國企私自向香港售油、涉嫌非法買賣外匯的違規事件。
同時,工業用地價格低廉已經成為其招商引資的重要法寶。有些地方政府為了吸引投資,對工業用地長期實行零地價或低地價的政策。有的甚至實行"重外輕內"的土地政策,外資享受的地價要大幅低于中資企業所付出的價格。
在蘇州、東莞等非常寶貴的平原地帶我們可以看到,中外資企業的廠房一般都只有1-3層,而在把土地當寶貝的香港、新加坡,廠房樓層一般都在20層以上。而對土地這種不可再生資源的廉價及粗放式使用,正是我國出口產品成本較低、貿易順差和匯率問題成為眾矢之的的原因之一。
第四,外商投資企業及出口產品的稅負過輕。
外商投資企業或其境外關聯企業在華所獲巨額利潤,一方面來自被嚴重低估的生產要素價格,另一方面得益于國家 "兩免三減半"的外資優惠政策。近三十年來,"兩免三減半"的招商引資策略,在增加就業、推動經濟發展的同時,也為外資創造了稅負成本最小化的有利條件。
據前幾年的廣泛調查,外資避稅主要通過設立新的外商投資企業,讓老外企由盈轉虧、讓新外企利潤率高企的辦法來達到目的。也有些企業采取轉移價格和關聯交易的手段,將境內外成本轉嫁給老外企,將利潤轉移出境,以便使老外企少交或不交所得稅。所以,即使外商投資企業在中國的虧損面達到60%,但外商投資卻出現長虧不倒、越虧損越投資的現象。
值得注意的是,"兩免三減半"的稅收優惠政策,已經誘導許多中資企業將自身變身外商投資企業。如果這些假外企也使用上述逃避稅收的辦法,將對我國的稅基構成持久的較大損害。
除了外商投資企業的稅收優惠外,我國的出口退稅和加工貿易政策,也是導致出口產品稅負較輕的原因之一。東莞等地的部分"三來一補"企業實際上僅僅是境外企業設在境內的一個加工車間,屬于非法人經營主體。在稅費方面,它們一般以向中方商務單位或地方政府交納管理費為主,而增值稅則基本免征,所得稅也僅按工繳費的5%來征收。這種制度設計人為壓低了產品的真實成本,不僅不利于進出口貿易的平衡,也不利于企業自身的升級換代及民族工業的成長。
雙管齊下調控匯率
很顯然,我國生產要素的市場化程度是比較低的,價格體系已被嚴重扭曲,由此已經帶來一系列的經濟和社會問題。
第一,單靠人民幣升值,我國是無法解決貿易和國際收支嚴重失衡問題的。匯率升值雖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貿易順差的壓力,但肯定會進一步刺激境外資金的流入,導致國際收支失衡現象加重。與直接通過人民幣升值、提高出口產品成本相比,生產要素市場化改革的目的不同,效果肯定也明顯不同。生產要素價格的合理化不僅可以提高出口成本、減少貿易順差,還可以達到保護環境、保護勞工以及貫徹落實十七大精神的目的,其社會效應是與匯率變動完全不同的。不僅如此,從日本的經驗看,無論是小幅升值還是逐年大幅升值,都無法有效減少貿易順差。這就說明,單靠匯率升值的做法是無法解決貿易順差背后的經濟結構和深層次問題的。
第二,在推進匯率形成機制改革的同時,政府應當優先做好生產要素價格合理化的工作。生產要素價格市場化是匯率市場化的基礎和購買力平價理論的前提條件。生產要素價格被嚴重扭曲,成本過低,是目前貿易順差過大以及流動性過剩的癥結所在。它已經成為制約我國匯率形成機制改革的重要因素。將生產要素價格合理化、市場化,既是疏通匯率、利率傳導機制的需要,又有利于建設和諧社會和環境友好型社會,有利于國民經濟的可持續發展。
第三,在生產要素價格合理化的同時,政府應當實行適度從緊的貨幣政策及有針對性的財政政策。眾所周知,生產要素市場化改革會導致企業生產成本上升,并對通貨膨脹構成一定的壓力。但與此同時,出口順差減少,熱錢流入減少,流動性泛濫的情況有所改觀,反過來也可為偏熱的宏觀經濟降溫,進而有助于緩和供求關系,降低CPI的增幅。即使如此,政府在政策度量上仍然需要把防止通貨膨脹加劇作為今后一段時期的主要任務之一。為此,政府在建立規范的社會保障制度、勞工保護制度、環境保護制度并強化其執行力度的同時,應當實施偏緊的貨幣政策,確保人民幣正利率,并通過人民幣的適度升值來降低資源、原材料及商品的進口成本,以使通貨膨脹保持在相對溫和的水平范圍內。另外,政府還應當鼓勵機關、企事業單位建立正常的加薪機制,并加大對糧畜生產及貧困階層的稅收支持力度,以減緩通貨膨脹對居民生活的影響,使勞動者的收入增長率一直高于CPI的增幅。
(作者為央行反洗錢中心總分析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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