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偉大的紅軍長征勝利80周年。7月18日上午,習近平總書記從寧夏固原市六盤山機場一下飛機,就來到西吉縣將臺堡,瞻仰紅軍長征會師紀念碑,參觀紅軍長征會師紀念園、紀念館,向紀念碑敬獻花籃,并向革命先烈三鞠躬。在紀念館一幅幅圖片、一件件實物面前,總書記不時駐足凝視。
他深情地說:我們黨領導的紅軍長征,譜寫了豪情萬丈的英雄史詩。偉大的長征精神是中國共產黨人革命風范的生動反映,我們要不斷結合新的實際傳承好、弘揚好。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新長征要持續接力、長期進行,我們每代人都要走好自己的長征路。
與自然相比,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人定勝天”這句話在某種意義上是在挑戰科學規律。但是,“人定勝天”在哲理層次上是被實現過的——那就是長征。
1 長征在精神層面上深刻地影響了人類進程
今年是個特殊的年份——建黨95周年,也是長征勝利80周年。
筆者的作品《長征》寫于10年前,即紀念長征勝利70周年的時候。在寫作之初,同行曾經多次問過筆者:有那么多好的題材為什么不寫?說得再俗氣一點,有那么多掙錢的題材為什么不寫?你寫《長征》,有人讀嗎?當時筆者說了一句很狂妄的話:你寫沒人讀,我寫就能有讀者。筆者非常感激眾多讀者所給予的厚愛,同時也有一個刻骨的體會:讀者不是愛我的書,而是愛我們這個民族。
當人類社會邁入21世紀的時候,《人類一〇〇〇年》一書由美國時代生活出版公司出版,由來自世界不同民族、國家和學科領域的眾多學者,評選出從公元1000年至公元2000年的千年間,人類歷史進程中所發生的100件重要事件。在一千年的時光中,重大事件不計其數,而評選100件最重要事情的標準是:必須深刻地影響人類的文明進程。
最終,中國的三個事件入選。第一件是火藥武器的使用,不是火藥的發明,指北宋軍隊第一次在戰爭中把火藥放在竹筒里發射,它標志著人類熱兵器時代的開始。直到今天,不管戰爭形態發展到電子戰還是信息戰,只要還有槍、還有炮,人類的熱兵器時代就沒有結束,這件事依舊深刻影響著人類的歷史。
第二件是成吉思汗的鐵騎征服大半個歐洲。在當代英語語系中有一個名詞叫“黃禍”,就是起源于這一歷史事件,現在的歐洲歷史學家提起成吉思汗還心有余悸。但是,為什么說這一事件影響了人類的文明進程呢?那是因為在成吉思汗帝國的時代,東西方的文化第一次,也是歷史上唯一的一次,實現了真正全面的交融,包括技術、工藝、文化,乃至人種。
第三件就是長征。
選這件事,難道是因為諸位專家對中共黨史感興趣?顯然不是。那么對于發生在幾十年前中國國土偏僻的一角,在戰爭軍事意義上甚至可以忽略不計的一次軍事行為,他們為何認為其應當入選呢?答案只有一個——長征在精神層面上深刻地影響了人類進程。
這個事件最典型、最極端地折射出在人類文明發展史中,無論人類遭遇了什么,哪怕是千難萬險,如果想贏得進步,贏得勝利,就需要一種精神上的力量支撐。長征所折射出來的精神,是推動人類文明向前發展不可或缺的核心動力。
中國工農紅軍的長征在人類歷史進程中留下的是:堅定的信念、堅強的意志以及無與倫比的勇敢。一個沒有精神的人,是心靈荒涼的人;一個沒有精神的民族,是前程黯淡的民族。精神的質量可以改變個人的命運以及歷史的走向。
2 雙方力量的對比如此懸殊,這在人類戰爭史上還沒有過
然而,對于80年前我們的前輩所創造的這樣一個偉大的歷史事件,我們究竟了解多少?理解了多少?作為中國人,我們應當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有理由讀懂中國工農紅軍所進行的長征,這也是筆者寫就《長征》的原因之一。
王樹增
長征是人類歷史上罕見的不畏艱難險阻的遠征,是不畏犧牲的遠征、更是傳播理想的遠征。長征翻越了20多座巨大的山脈,其中五座位于世界屋脊且終年積雪;渡過了30多條河流,包括世界上最洶涌險峻的峽谷大江;走過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廣袤濕地,那片人煙罕至的濕地面積幾乎與法國的國土面積相等。
在這一歷史事件中,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的武裝力量,在當中經受住了最嚴酷的敵我斗爭的考驗。長征,是一種流動狀態,是一種行軍狀態,是一種突圍狀態。或者說得更極端些,長征是一種每一天都要面對圍追堵截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中,我們的人員、武器、生存補給從哪里來?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強大的國家機器,敵我雙方力量的對比如此懸殊,在人類戰爭史上還沒有過這樣以弱勝強的實例。
這就是為什么紅軍長征從一開始就出現了大量的犧牲。筆者作了一個統計:僅以中央紅軍為例,出發時有12位紅軍師長,長征過程當中3死9傷。這12位紅軍師長從中央紅軍出發的那一刻起,一共只有22條胳膊,因為其中有兩位師長是獨臂的,在第五次反“圍剿”當中這兩位師長各自失去了自己的一條手臂。
紅軍出發后犧牲的第一位師長就是獨臂師長洪超,第四師師長,在突破第一道封鎖線,還沒進廣東的時候,他第一個中彈倒下了。
在殘酷的戰斗當中失去手臂的還有余秋里。在滇黔交界處的一次戰斗中,一顆子彈打斷了他的胳膊,那時候部隊正在突圍,既沒有藥品,也不可能坐下來療傷,只能用繩子把傷臂捆在身上奔跑。3天后敵情緩解了,他才在路邊坐下來,自己解開繩子,已經嚴重潰爛的胳膊就這樣直接掉了下來。但是他活下來了,后來還擔任了國務院副總理。我們共產黨人的生命力是不可思議的。
還有一位獨臂將軍——賀炳炎。長征途中部隊向云南行進時,在兩省邊界上遇到一隊國民黨軍的阻擊,戰斗最激烈的時候他的警衛員沖他喊:師長,你負傷了!他還不高興地說“你喊什么喊”,低頭一看,自己半個身子都紅了,一條胳膊已經被打斷了,流血過多人一下子昏迷了。戰斗結束后,部隊進了一個小村子。賀龍詢問他的衛生隊長,賀師長的命還能不能保住。衛生隊長說要把胳膊鋸了,也許能保住性命。于是,他們在村子里的一個打麥場上,架起一口大鍋,里面煮了兩根老百姓鋸大木板的鋸條。衛生隊長和衛生員們抬了個大凳子,拿根繩子把賀師長抬過來捆在凳子上,什么麻藥都沒有,就這樣踩著賀師長的身子鋸下去。賀龍當時都不敢看,鋸完了才回過頭,從凳子底下的一攤膿血里扒拉出一些東西。以后在長征的路上,每次做戰斗動員時,賀龍都從懷里掏出手巾打開,說:同志們,這里面是你們師長的骨頭渣!賀師長最后活下來了。
3 “如果要念一遍倒在湘江邊的紅軍將士的名字,我會從黃昏念到黎明”
湘江戰役,是長征當中最為嚴酷的一場戰役。湘江戰役不是發生在湘江的寬闊河段,而是發生在廣西境內的湘江上游。那里河面很窄,冬天的時候可以涉水而過。筆者曾多次勘察過戰場,依然無法想象那條不寬的江水里和江岸邊能倒下數萬人之多——紅軍長征出發的時候有8萬多人,過了湘江只剩下3萬多。
如果我們念一遍那些倒在湘江邊的紅軍官兵的名字的話,會從黃昏念到黎明。盡管其中一部分官兵的名字我們并不知道,而且也永遠不會知道了。
筆者曾經在十多年前勘察戰場的時候,在附近的農村碰到一位80多歲的老漢。當問他知不知道這兒曾經打過仗時,他回答說記得,但是不敢看,打仗時附近鄉親都跑得遠遠的。打完仗他回來看了一下,只記得那條江是灰色的。當時的紅軍軍裝就是灰色的,這意味著江面上漂滿了紅軍的尸體。
習近平主席2014年在古田召開的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提到了一個鮮有人提及的名字——陳樹湘。34師師長陳樹湘,是在湘江戰役中犧牲的一位紅軍師長。
34師是負責后衛的。湘江戰役作戰的慘烈程度,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為保證中央機關過湘江,陳樹湘率部死守陣地阻擊國民黨中央軍周渾元部。當主力部隊和中央機關終于過江之后,34師陷入重重包圍,最后全師官兵絕大部分陣亡。
筆者后來讀到34師最后一次的師黨委會記錄,上面只有兩條:第一,把所有的電報和機密文件燒掉;第二,如果誰還能活著出去,3個月以后井岡山上再見。當時的紅軍官兵,包括一些高級干部,都不知道長征要走到哪里去。在他們心目中,只有一座高山,那就是井岡山。
最后的時刻,陳樹湘師長腹部、腿部中彈,負傷被捕。當時湖南的軍閥頭子叫何鍵,楊開慧也是被他殺害的。何鍵給前線湘軍將領打電話:“把這個紅軍師長給我活著押到長沙來,這是了不得的勝利。”湘軍官兵連夜抬著陳師長,沿著田野小道趕往長沙。突然,后邊抬擔架的那個士兵,腳下踩著什么東西差點滑倒。原來,陳樹湘師長躺在擔架上,用手撕開自己腹部的傷口,把自己的腸子掏出來扭斷而死。
這位被當地老百姓稱為“斷腸英雄”的人,如今就葬在道縣,長眠于湘江邊上。道縣的墳墓中埋著的他的骸骨,然而是沒有頭顱的。據檔案記載,他的頭顱當時被割下來送到了長沙,放在木籠子里掛在小吳門的墻上示眾。筆者相信,那顆頭顱死都不會瞑目的,因為那顆頭顱的面前是一條小街,叫瓦屋街。他就是瓦屋街人,那里有他的家。在這條街上一個破門板的后面就躺著他多病的母親。陳樹湘師長竟是以這種方式和母親最后相見,那一年他29歲。
在敵我兵力如此懸殊的戰爭中,我們中國共產黨人和黨所領導的紅軍官兵,之所以能夠戰勝強敵,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們心中擁抱著信仰,是信仰的力量使他們無懼于任何強敵。
在長征初期,最早出發的方志敏的部隊紅十軍所屬各部隊在指定地點會合了。不久,在撤離根據地的突圍行動中,方志敏被捕。國民黨告訴他,只要肯在認罪書上按個手印,高官厚祿應有盡有。面對這些,方志敏卻在監獄中寫下了一系列的文章,如《可愛的中國》《清貧》等。在《清貧》中他這樣寫道:我愿意吃世界上最粗鄙的糧食,我愿意住世界上最簡陋的茅屋,我愿意奉獻我的一切,就是為了受苦受難的廣大民眾,能過上幸福自由的生活。這就是信仰!最后,方志敏被秘密槍殺了。
我們現在還能看到他臨刑時的照片:披著一件棉大衣,滿身都戴著鐵鏈。這個形象,在我們心目中就是一座信仰的豐碑。
長征的時候一部分干部被留了下來,其中大部分很快都犧牲了,瞿秋白就是其中之一。槍決瞿秋白的一位國民黨上校留下的檔案中這樣記載著:押著“這個共產黨的匪首”向刑場走去的時候,他一路一直在唱著一首歌,我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原來他是在用俄語唱《國際歌》。《國際歌》唱的是什么內容?“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行刑時,他走到一塊草地邊,坐在地上,面對著槍口,坦然說了四個字:“此地甚好。”
陳毅在第五次反圍剿中腿部負重傷,沒法走路,也留了下來。在中央紅軍轉移之后,陳毅在山里整整堅持了3年之久。沒有給養,沒有藥品,國民黨天天搜山,幾乎每天都與死神迎面相撞,還跟死神聊聊天。但是他在如此艱苦的歲月中留下了許多詩篇。其中的《梅嶺三章》寫道:“取義成仁今日事,人間遍種自由花。”這就是共產黨人的信仰——要為大多數的窮苦百姓服務,要把自由帶給勞苦大眾。還有這樣的詩句:“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我死了到地獄之下還要召集我的部下,與黑暗的舊世界斗爭到底,這就是信仰的力量。
在筆者心目當中最重要的一首詩歌,當數葉挺將軍的那首《囚歌》:“為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為狗爬出的洞敞開著,一個聲音高叫著:爬出來吧,給你自由!我渴望自由,但我深深地知道——人的身軀怎能從狗洞子里爬出!”這就是信仰,如果沒有這個信仰,長征是不可能走下來的。
4以如此一往無前的精神來面對自然考驗的,唯數長征
長征中經受的另一種考驗,是大自然的考驗。以前說到長征,無非是說吃樹皮、吃草根,但僅看到這些是淺顯的。與自然相比,人的力量如此渺小,但長征卻是哲學層面的“人定勝天”的真實寫照。長征,也是人類文明發展史上唯一一個能夠以如此一往無前、大無畏的精神來面對自然考驗的壯舉。
我們黨和我們黨領導的武裝力量經受住了苦難的極端考驗,雪山草地、茫茫征程,絕大部分都是人跡罕至的地方,他們所經歷的苦難也是我們無法想象的。
僅從草地來說。現在的草地真是漂亮,高速公路筆直通過,鮮花盛開。那里的紀念碑很多,在紅軍當年走過的地方,沿途都能看到一些紀念碑,包括在黃龍、九寨溝等著名景點。
但是在長征的時候,那里沒有人煙。過草地時最大的困難就是沒有吃的,只能吃草。長征中的中央紅軍大部分來自福建、湖南、江西等地,而對于川西的草地植被,他們根本不熟悉、不認識,于是很多人因誤食而中毒、甚至死亡,卻沒有辦法醫治。
參加紅軍的彝族戰士。
于是紅軍的政治部門作出決定,沒有命令不許隨便吃草,并專門成立了一個試吃小組,只有在小組成員試吃之后,沒有過敏或中毒現象出現,生命健康沒有受到影響,其他紅軍官兵才能吃這種草。要參加試吃小組有一個條件,必須是黨員。筆者猜想,當他們誤食某種植物倒下的那一刻,應該是沒有遺憾的,因為他們以自己的犧牲挽救了戰友們的生命。
曾有不少讀者問起,長征時期為什么那么多小紅軍生生死死都要跟著這支隊伍走?他們到別的地方也能活,而跟著紅軍隊伍走恐怕會餓死,在戰爭中也會傷亡。筆者回答道,那些目不識丁的小紅軍,跟他說馬克思、列寧恐怕沒什么用,因為他不識字。但是他心里明白,他生下來就是窮苦的孩子,他生下來就不是“人”。當他參加了這支隊伍,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做人的尊嚴。
在這支隊伍當中,官兵是平等的,吃的一樣,穿的一樣,犧牲的姿態都是一樣的,而且犧牲的往往是他們的上級,他們的楷模都是黨員。當看到那些沖鋒在前的師長、政委們犧牲倒在地上的時候,當看到那些試吃野草的黨員倒在地上的時候,那些目不識丁、不知道馬克思主義的小紅軍,生生死死都要跟著這支隊伍,哪怕明天死去。這就是信仰的力量。
筆者在書中寫過這樣一個真實的故事,他叫鄭金煜,是紅2師4團的一個小通信員,江西石城人。在長征途中,他除了背著自己的干糧之外,還背著鑼、鼓等宣傳工具,沿途做宣傳工作,跑前跑后,大家都非常喜歡他。有一天大家沒見到他,才知道他生病了,所謂生病其實是餓的,最后病得無法走路。他的政委楊成武把馬讓給了他,他在馬上坐都坐不住,最后戰友們只能用繩子把他捆在馬上前進。
將要走出草地的前一天,他突然在馬背上說,我想見政委,我有話跟他說。他對跑過來的政委說:“政委,我不行了。在政治上我是塊鋼鐵,但是我實在是不行了,我堅持不住了,我要死了,我看不到革命的勝利了。”說完這句話,他就死在了馬背上,那年他17歲。“在政治上我是塊鋼鐵”,這句話格外動人。
張生榮12歲參加紅軍,15歲隨隊伍長征,并參加了艱苦卓絕的湘江之戰、強渡大渡河等著名戰斗。紅軍十七勇士強渡大渡河時,張生榮是紅一師特務連的司號員,就是他吹響的沖鋒號。圖為張老展示他當年強渡大渡河吹起戰斗號角的姿態。柳軍攝影。
在和平年代,我們在追求道德,追求人格,追求政治素養和信仰這樣的精神需求時,必須做到像鋼鐵一樣堅定。這樣,在面對種種復雜的社會考驗時,我們才不會失去自己的方向。
筆者堅信信仰的力量,作為一個人、一個個體,如果你擁抱自己內心的精神價值,獲得成功的幾率會得到很大提高;作為一個民族,永遠堅守自己崇尚的那份精神價值,永遠擁抱著自己的那份信仰,我們民族的復興和昌盛終究會到來。因為,我們民族的主心骨還在,我們信仰的旗幟還在高高飄揚,因為長征永遠在我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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