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821廠工作38個年頭,親歷的事情很多,退休3年了,有些事仍然歷歷在目,這里聊幾例軍工生產期間的人和事。
身先士卒的車間主任韓家祥
事情發生,應該是1976年前后。當時,韓家祥擔任反應堆分廠五車間檢修副主任,我還在轉動機械檢修班當技術員。一天,我探親剛回廠上班,到車間辦公室去走走,算是給車間報到。走到韓主任辦公室門口時,看見他悶悶不樂坐在桌前木椅上,若有所思。他眼皮一抬,看見我,立即招呼我進去。聊了沒有幾分鐘,他就說,小鄭,跟我走,去完成一件事。我想,車間主任叫干,這說明主任對自己信任啊,這點“面子”還能不給?雖然越級(沒有經過班長)“違規”,也得干。于是,跟著他,進了反應堆101廠房,換了衣服,取了管鉗和活動扳手,進到了地下某個房間。一看,我傻了眼。這里,我沒有來過,因為不屬于我們班管轄。房間里面,熱氣騰騰,地面齊胸高的不銹鋼管,外面包裹著什么材料,我明白了,這是反應堆一回路管道。管子上方,接了一根不銹鋼細管,細管中間有個閥門,閥門盤根處泄露,在向空間噴水。
韓主任說,扶他上去。
他蹲在管道上面,我遞給他工具。他調緊盤根的壓緊螺母,起了作用,但仍然在泄露。他想緊到不漏,于是,耽誤了點時間。我內心有些惶恐,不知道輻射有多強,工作時間應該控制在什么界限。好在他終于說,不能再干了,趕快離開!
事情過后我才知道,這個任務,他安排不下去,我突然“撞上”,于是,抓了我的“壯丁”。那個時代,沒有“物質刺激”,只要上班,就拿工資。干部安排工作,一是講責任,進行思想發動,二是講奉獻,靠精神“刺激”。大家都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但是,真正遇到“二不怕死”的時候,這兩招就可能失靈,第三招就是身先士卒了!
有位青年工人,可能是因為其父親與老韓頭熟悉,所以,他與老韓頭說話就非常“放肆”。有一天,一起下班排隊等車。聊到興頭上,他口無遮攔地對韓主任說:還好意思,進404廠之前,就是全國勞模了,干到現在,還是車間主任,還是副的!
周圍的人目瞪口呆,韓主任一言不發,一臉尷尬。由于檢修工作的特殊性,檢修隊伍,特別是機械檢修隊伍,很難帶。我們車間換了好幾任檢修副主任。他是上個世紀60年代初的七級鉗工,實踐經驗非常豐富,德高望重。來一分廠之前,他在機修廠。
沒有多久,他調回了天津。
許多年后才知道,韓主任回天津沒有幾年就去世了!
敢“煽”領導的車間主任李相德
上面的文字在我的博客亮相后,有老同事看了,留言,談到之前的主任李相德,于是,我這里介紹李相德。
李相德原籍山東農村,文革前大學畢業,分配北京核工業科技情報所工作。老婆是農村老家的,身體有病。1972年,考慮到821廠支援三線建設可以老婆孩子“農轉非”,于是就響應號召,離開北京,來到深山溝。月工資50多元,3個孩子讀書,老婆沒有工作,當然生活很困難。特別是,821廠有200多種工資標準,差異很大。他的同類人員,如果是從404廠來的,工資性收入近100元。
1973年底正式投入生產,之前3個月,按照崗位標準,提前享受保健費。保健分6個等級,級差2~3元。我的檢修崗位,是二等放射性保健,當時是13.50元(我們這些大學生當時還是“實習工資”43.50元)。李相德當時是管生產運行的副主任,按照規定,只是比運行崗位三等低一等。
但是,他怕自己的等級定高了,工人有意見;而且,沒有投入生產,怎么能夠提前享受?所以,他不敢領。直到后來,各個方面解釋,他才領了。問他怕什么?他說,經濟問題,不能犯錯誤;不該拿的,一分也不能拿;他原來工作的單位,同事出差,乘坐公共汽車,自己買自己的車票,因為,連號的車票都不能報銷的。
這樣一個人,后來還是“出事了”!
有一天,分廠全體職工開大會。黨委書記,一個很好的老頭,從部隊轉業來的,在會議上情緒激動地批評錯誤傾向,是職工隊伍存在的。其中一段話振聾發聵:居然還有干部要動手,煽我的耳光!
是誰呀?有這樣的膽量!
后來才知道,是我們的主任李相德,正職;瘦瘦的文弱書生。
據說是,他給上面反映工作問題,特別是車間的困難與工人的困難。而黨委書記,雖然是個好老頭,但是,從部隊來,不了解企業情況,用部隊那套方法對待下級,所以,把李相德氣得;到底“要煽”進行到什么程度,真相我就沒有進一步打聽了。
后來,821廠成立教育處,不知道與“煽”有沒有關系,李相德被調去當副處長(那個時候升職務不升工資);保健費保留3個月后,就不再享受了!不過,那個時候,他的工資收入可能已經“改革”成接近70元了。
那個時候,干部之間講究的是“革命原則”,“斗私批修”,無私無畏。“穿小鞋”,當然也難免,不過,不能太明顯。
幾年過后,李主任,不,是李處長,因為癌癥,也去世了!不知道,是不是與那些年在車間接觸放射性有關。
主泵油封難題解決
主泵,就是主循環泵,有4臺,被喻為反應堆工程的心臟,她“打個小噴嚏”,整個反應堆工藝就可能“大感冒”。初期運轉時,其軸承箱兩端沿軸頸漏潤滑油。其危害主要有:1. 頻繁加油,形成運行事故隱患;2. 浪費大量價格昂貴的潤滑油;3. 影響了工業衛生,不銹鋼地面上布滿油污;4. 加大了廢水處理量。歸根結底是影響安全生產。
該軸承箱里面有兩對大軸承,由22號透平油循環強制冷卻。潤滑油溫度、壓力、流量,油箱油位,以及其冷卻水的溫度、壓力、流量等參數的微小變化,都會讓管理人員仔細分析研究一通。漏油讓管理人員“心病”難除,坐臥不安。
剛開始,我們與核二院、生產廠家技術人員溝通,搞油封技術改造,比如在后軸承部分加擋油環,在前軸承部分加迷宮式鋁密封等。費了許多勁,作用都不大;兩臺泵運行,每天共耗油11公斤。
放射性場所干活,講究的是速戰速決,盡量在里面少待。有一天,主泵大修按照計劃拆開了軸承箱后,其他人都走了,我作為檢修技術員,就一個人繼續待在泵房里仔細琢磨軸承箱內部結構。突然,軸承箱內部那個寬約50毫米、長約450毫米的“橫隔”引起我思考:它的作用是什么?加固箱體?不,起碼不是唯一;它應當是控制后軸承油位的。我的“靈感”來源于這樣的認識:萬一油路突然斷油,軸承箱還應當保證軸承仍然有油潤滑;因為前后兩個軸承大小不一樣,所以,需要的油位也不一樣。前軸承直徑大,其油位應當低一些,是靠出油口“控制”的;后軸承直徑比較小一些,其油位應當比較高一些,就靠這“橫隔”高度來“決定”。由于設備圖紙和說明書上都沒有說明,沒有特殊標注,所以生產廠家沒有加工或者說沒有“修理”確保油位的部位——“橫隔”和出油口。“橫隔”高度和出油孔仍然是鑄鋼毛坯尺寸,富裕量大,所以導致油位過高。這才是漏油的關鍵所在。
于是,我把“新大陸”匯報給領導,主管設備和技術的領導們都親自到現場看。降低油位的檢修方案經過層層審批,工人領來手槍鉆和手動砂輪等,費老鼻子勁才把橫隔“削矮”、磨平;同時把出油口也銼低。這樣,漏油“老大難”就迎刃而解了,不但油耗降到了每天(2臺泵)1公斤,而且(因為油位降低)冷卻效果更好了。
主熱“通管”故事
主熱,是反應堆主要熱交換器的簡稱,通過它,反應堆一回路的熱量傳導給三回路。三回路的水,是江邊大泵直接從白龍江抽取的。夏天江水渾濁,雜物多,所以,主熱清渣成了一分廠五車間非常艱辛的工作;盡管采取了許多措施,仍然有東西要卡在主熱的管道里,迫不得已時就得用天車,把主熱上方的水泥樓板吊開,把主熱“法蘭”的幾十個螺栓拆去,再用天車把主熱大“帽子”吊開,然后“捅管”。而水清時,因為水的“硬度”大,一、三回路溫差大,在三回路管道里面又要結垢。垢影響傳熱效率,到了某種程度,就得酸洗。由于有時候“捅管”不徹底,或者捅了之后又卡進東西,管子里面積水,結垢加劇。日積月累,堅硬的垢把管道完全堵死。酸洗時酸根本就進不去。
1980年1月,對第9組第1臺主熱進行捅管作業后,檢查知道,還有一百多根管道“無法”捅通,班組報告車間主任,要求結束捅管操作。主任不同意,讓想辦法再捅。于是,把2根 4米 長的Ф16×1.5的碳鋼管對焊成1根,上面接膠皮管通入工業水,下端插進堵管,組織全車間有力氣的兄弟們,輪番上陣,每次3個人,喊著號子,使出“吃奶的勁”,向下捅。這叫“死馬當作活馬醫”,因為這樣干,可能把主熱不銹鋼管子給捅破了。反正它也沒有起作用,如果捅破了,兩頭打不銹鋼塞子焊死得了。“焊死”的、堵死的多了,該臺主熱就報廢更新,廠房外面已經有了主熱備品(當時的單價60萬,在我們看來簡直就是天文數字)。于是,從16日開始,到22日,終于又捅通92根。還余十幾根,實在“啃”不下來。
我的記憶中,只這樣干了1臺。可能是“上面”不同意這樣“蠻干”。因為,如果捅破了管子沒有發現,或者捅傷了只是還沒有破(而運行后可能破損),運行時,就可能發生一回路放射性水進入三回路,從而污染白龍江江水的大事故。
怎么辦?之后,還是借助酸洗“通管”。程序是,把主熱大“帽子”吊開,首先“按照常規”,插入不銹鋼管,上端接膠皮管,通入有壓力的水,把每根堵管里面的泥沙等雜物清除干凈,把可以捅通的搞通;然后,用另外的不銹鋼管通入壓縮空氣,把主熱堵管里面的水吹干,小心翼翼地分別灌入硝酸溶液。有的灌進去還冒一陣兒泡,但更多的是不起反應。我們就讓它泡著。這期間,我在報紙上看到這樣一則信息,說歷史上某化學家做某項試驗,將兩種物質混到一起,理論上是要起反應,實際上卻沒有發生反應,偶然間,他用玻璃棒給攪拌了一下,反應就發生了,所以,攪拌成了“重大發明”而被授予什么獎。我想,我們這不銹鋼管里的垢,如果與酸“攪拌攪拌”,也許會發生奇跡呢。于是,我們在不銹鋼管端頭搞出齒形,插進去,在堅硬的垢上面“搗”,果然,“奇跡”發生,劇烈反應一陣子;再“搗”。有時搗進去拔不出來,就用管鉗鉗住轉。酸性弱了,吹干,再灌酸,再搗。就用這樣的土辦法,我們把20臺主熱所有“頑固不化”的堵管全部安全“搞通”。直到反應堆停止運行,主熱沒有一根管子報廢,躺在廠房外面的主熱備品,一直“待崗”到被變賣。
這類事情給我的啟發是,有時候,解決“大”問題其實并不需要高深的學問,只要善于聯想和實踐就行!
主熱是10組共20臺,如果“堵死”的管子多到熱交換效率達不到要求,就得更換熱交換器,每更換一臺熱交換器,都將耗費大量人力物力;而且,更換過程對生產安全構成威脅。所以,“搗鼓酸洗法”經濟效益非常巨大。我曾經提出申報“科技成果”,但是,主張“蠻干”的領導說,那只是一種檢修方法,不能報成果。所以,表揚都沒有得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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