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太陽花學運”如期落幕，抗議學生宣布說，這場“公民運動”的各項訴求都已有了具體成果……不僅如此，“無論從民主憲政層次或國際的地緣政治，此次運動所達成的效果更為驚人，遠超出預計。”
很多人批評此次學運“思想薄弱”，但若對比著看，今天臺灣的學運領袖居然對于自己的行為在“國際的地緣政治”方面的影響事先就有所“預計”，對其效果還有事后的評估，其思想性已然非比尋常。在筆者看來，那些自以為是的批評者，未必能理解到學運，乃至一般的民主運動，在國際地緣政治中的特殊含義。
作為一種世界觀，一門特殊的學問，國際地緣政治一向對辭藻華麗的意識形態話語不屑一顧。深刻的政治家們堅信國際社會永遠是鐵血江湖，各路英雄都受赤裸裸的權力動機驅動，所有利益算計和力量博弈之外的言行都是偽裝。
一種意識形態，除非在地緣政治棋局中扮演一個角色，起到某種作用，否則就是毫無意義的胡扯。共產主義之所以有意義，是因為它導致了東方集團的崛起，打造了兩極世界的地緣政治格局。自由民主之所以有意義，是因為它幫助西方贏得了冷戰，再次奪取了全球的統治權力。
弱國無外交，窮國任宰割
權力和利益是地緣政治中永恒的主題，一國的國家利益通過強權得以擴大和捍衛，其國際地位也隨之上升并鞏固，反之，弱國無外交，窮國任宰割。冷戰之后的國際政治史，也是一部世界權力再平衡的歷史，西方在壟斷了全球最高權力、占據了全球金字塔頂尖的統治地位之后，就像是盤踞在山頂上的獅子一樣，面臨著如何擊退來自山下的反撲、如何捍衛既定全球秩序的戰略挑戰。
最理想的，當然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僅靠意識形態“軟戰”就達到目的。的確，如果其他國家都稀里糊涂不識廬山真面目，讀了幾本自由主義譯著就滿心相信世界是人人平等的美麗花園，只需要接受一種普世的價值觀，實行一套和西方一樣的政治制度，就可以解決所有的發展問題，很快就能與西方平起平坐共享繁榮……那還就真的萬事大吉了。如果眾人皆醉西方獨醒，每個自由市場經濟學家足以頂一個航母編隊，十個傅利曼就可以把世界洗得干干凈凈，再也不見了山高水險虎穴龍潭，只見普大喜奔的桃花源，那還就真的永久和平世界大同了。
就這樣，自由民主意識形態破例地在國際地緣政治學上獲取了重大意義，占有了史無前例的重要地位。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亨廷頓所描繪的“第三波民主化”，小布什所推出的“自由日程表”，雖然仍然披掛著理想主義的華彩，但與現實主義已然沒有了距離，稍加改造就成了國際地緣政治中的大棋局。
給一國的民眾以自由，這是理想主義的口號，從另一面看，等同于讓該國政府解除管治，這就成了現實主義的進攻行動，再進一步，等同于令該國的國家權力瓦解，這又成了國際地緣政治中的戰略步驟。從自由的口號到滅國的步驟，平滑得如同天鵝絨，借用時髦的IT用語，這叫“三網融合無縫銜接”，之間沒有任何隔阻。十年前的伊拉克，就是這樣從被自由開始一路下來到被摧毀、被滅國的。
同理，在一國推行政治民主，這也是理想主義的口號，從另一面看，等同于讓親西方的政黨上臺，親西方的政策出臺，這又成了現實主義的進攻行動，再進一步，等同于將該國納入西方勢力范圍，成為西方的附庸，這還是國際地緣政治中的戰略步驟。與自由一樣，從民主的口號到喪權的步驟，這里也是無縫銜接，沒有任何隔阻。十年來眾多經歷了“顏色革命”“花朵革命”的國家，就是這樣從被民主開始一路下來到被喪權、被歸順的。
理想主義如此絕妙地成了現實主義的政策工具，意識形態口號如此完美地掩蓋了地緣政治戰略，“軟戰爭”如此恰到好處地結合到了“硬戰略”當中，這在歷史上是史無前例的，可以說是“后帝國主義”時代一個令人震驚的新現象。
冷戰后西方全球戰略的內在目的
于是，一種可以稱為“自由民主律”的地緣政治規律出現了：一個國家和地區，尤其是中小國家和地區，只要實行了西方式的自由民主，也就一定具有了國際地緣政治上的重大意義：因為這種自由民主的結果就是政府管治能力大為放松、國家的權力大為收縮、親西方的勢力大為膨脹，如果原本就存在社會危機、民族矛盾、宗教糾紛，那么政府失能、國家喪權的結果，也就必然導致危機深化、矛盾激化、糾紛惡化，也就必然讓整個國家或地區逐步陷入癱瘓、四分五裂、加速衰落，最終成為一個失敗國家。
而所有這些，恰恰就包含在冷戰后西方全球戰略的內在目的之中：對于統治者來說，不怕被統治者越來越虛弱、越來越失敗，只怕它們越來越強大、越來越成功。前者的命運就是新的殖民地，而后者終將顛覆西方，重建秩序。
在國際地緣政治家的地圖上，所有新生的“民主國家”統統可以貼上地緣政治標示，曰“權力真空區”，曰“族群撕裂區”，曰“社會失序區”，曰“隨時可以占據、收歸、并入之區”或“隨時可以割讓、拋棄、犧牲之區”。
烏克蘭危機是什么?其實就是國際地緣政治“自由民主律”的一個經典實例。對于這個原本就矛盾重重、危機四伏的國家，一旦實行了西方式的自由民主，從一個強權國家到一個“權力真空區”這條路基本上就暢通了。正好站在了國際地緣政治棋局楚河漢界的位置上，正好又趕上普京這個埋首緊盯地緣政治棋局決不再跟著西方的自由民主大合唱起舞的“新沙皇”，那么，任由他人割取或犧牲的命運，也就注定了。
回頭再看臺灣的學運。前面說了，學生們居然深刻地看到了國際地緣政治這一層，這說明他們有意無意地也在期待著國際地緣政治中的“自由民主律”在臺灣起作用，也就是通過進一步令政府失能、權力瓦解，讓臺灣加速成為“權力真空區”、“族群撕裂區”、“社會失序區”，盡快成為“隨時可以占據、收歸、并入之區”或“隨時可以割讓、拋棄、犧牲之區”……
誰說他們“思想薄弱”?也許，他們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自由民主之虛假，更懂得地緣政治之利害。
作者為香港中國力研究中心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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