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伊朗采訪記 |
時間:2012-02-20 09:36:09 來源:作者博客 作者:王文 |
2012年2月10日 星期五 北京時間凌晨1點38分
在伊朗航空IR801-35H座位
王 文
剛才走進這架伊朗航空公司的飛機機艙時,同行者S與我?guī)缀跬瑫r驚嘆,“飛機還挺大的嘛”。其實,這架飛機也夠不上A380的級別,是屬于3-4-3座位的正常的國際航班大小。感嘆伊朗的飛機大,主要是因為半個小時前我們在候機時都一致認為,這可能是一架“小飛機”。
頓時,我發(fā)覺,對伊朗這樣受爭議的中東、發(fā)展中國家的輕視與不了解,可能是浸透在中國人的骨子里,以至于我們看到的東西很多時候會超出我們的想像。
行前在家準備行李時,我與家人說:“我挺緊張的。”
“你可一定要小心啊。我們都盼著你平安回來呢!”
“我指的緊張不是那種害怕不安全的緊張,而是行程沒有準備充分的緊張”。我答道。
雖然這幾天我惡補了一些伊朗知識,但是對伊朗陌生感的慌張仍是明顯的。這與我去歐洲、美國和日本那些發(fā)達地區(qū)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像我這樣的國際新聞人, 報道歐美日就像是吃飯一樣,而評論伊朗就像是嗑藥。這個藥只適合于特定情況下才“嗑”,比如戰(zhàn)爭、沖突、恐怖主義事件。但報道美國、日本、歐洲時的新聞卻很寬泛,從娛樂體育到政治經(jīng)濟,從社會文化到軍事地理,在這些信息偏好下,中國人對美國日本的了解,許多時候甚至強過對新疆西藏的了解。
行前我搜了《環(huán)球時報》過去10年的報道資料,發(fā)覺大約90%關于伊朗的新聞都與對美博弈、戰(zhàn)爭、以色列、恐怖主義、危機、威脅等負面關鍵詞有關,關于文 化、經(jīng)濟、社會的少之又少。我相信,這不是特殊的環(huán)球時報現(xiàn)象,而是出乎中國讀者偏好而出現(xiàn)的中國媒體“爭議國家偏執(zhí)癥候群”。這些國家還包括伊拉克、古 巴、朝鮮、利比亞、委內(nèi)瑞拉等。在許多中國人看來,“臟亂差”基本上就是爭議國家的主題。而這些國家的爭議又基本上來自于對美沖突,以及歐美媒體對它們的 報道。換句話說,我們的國際信息潛意識與美國的邏輯是相似的。
我在行前的幾個小時發(fā)了一條“要去伊朗采訪”的微博,一小時內(nèi)就得到了上百條的評論,但幾乎一半以上都在祝福我要平安。我非常感激這些微友的關心,但這個現(xiàn)象不正說明,在我們的潛意識中,伊朗是一個不安全的動蕩國家嗎?
到機場前的2小時,我在辦公室。小T送來樣子,我說不用給我了,我準備出發(fā)去機場了。她的送別詞提醒了我:“我許多去過的朋友都說,伊朗比想像得好得 多”。此前,一些中東問題專家也這么告訴我。這也喚起了我五年前采訪一位阿拉伯人時的記憶,他向我抱怨,你們中國記者老喜歡用“中東動蕩”這個詞,其實, 所謂的動蕩只是非常小的區(qū)域和很特殊的時刻,中東絕大多數(shù)地方都很安全,很詳和。
這段回憶的喚醒讓我一下子羞愧與自責起來。我們這些國際新聞人在無意識中當了歐美日等國家的“宣傳部干事”,我們每天做得工作大量地轉(zhuǎn)引歐美日媒體的報 道,效仿歐美日的媒體口徑,拷貝他們的思維邏輯與話語表達,久而久之形成了對歐美國家的“顯性崇拜”以及對發(fā)展中國家的“隱性歧視”。比如同樣是民眾上街 抗議,在歐美國家我們會稱之為“(違法的)騷亂”,而在發(fā)展中國家我們就稱之為“(正義的)革命”;同樣是大規(guī)模的犯罪審判和警察槍擊,在歐美國家是 “(正常的)法治”,在發(fā)展中國家就是“人權侵犯”或“專制統(tǒng)治”。
我不知道這種偏視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幾天前,澳門大學吳枚教授發(fā)我一篇她的研究成果,主題是“符號競爭”。她認為,現(xiàn)在輿論信息本質(zhì)上是“符號”,在全球輿情的“符號市場”上,每個觀點、報道內(nèi)容都是產(chǎn)品,而中國是“知識赤字”,我們?nèi)P引進由歐美媒體日常制造的符號,漸漸地,我們不知不覺地就被“洗腦”了。這樣的判斷與研究看似有些“左”,但仍是有價值的。
在價值觀日益分裂、甚至左右兩派之間變得沒有公約數(shù)的中國輿論場,這種趨從――如果不是“屈從”的話――歐美軟實力的“符號”弱勢,是我們當下所必須自省的。
“符號趨從”導致我們很難確立基本的“自主判斷”,更奢談自信。一出事,我們的第一反應就從消極、負面、骯臟的方向去思考。就像兩天來王立軍案發(fā)生后,出 現(xiàn)了兩種版本,一種是“叛逃”,一種是“抑郁癥”,但絕大多數(shù)人都會下意識地選擇相信前者,盡管沒有人真正知道真相是什么。在發(fā)展中國家,尤其是那些爭議 國家,我們在骨子里就認為那是一個動蕩的地方,一出事肯定是壞事,但我們有沒有想過他們可能有優(yōu)秀的文化、平靜的生活、高度的自由、典雅的文明呢?就像這 幾天我讀扎比胡拉·薩法寫的《伊朗文化及其對世界的影響》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古伊朗文化對整個阿拉伯世界甚至西方世界文化的發(fā)展都有些奠基的作用,比如基督 教的“禮拜日”、圣誕日、復活節(jié)的確定都來源于古波斯文化中的光明神崇拜。
我們對伊朗的意識存在太多空白了。這些天,凡是我與朋友談起要去伊朗,對方都會很羨慕的樣子。我知道,所有人都偏向于認為,伊朗是很難去的國度,但有誰會 想過,伊朗在2011年夏季開始就已簽署成為中國的旅游目的國,是屬于中國人落地簽的國家了呢?有多少人會相信,去伊朗的簽證比去美國要容易呢?
不知道我為什么突然會有這樣的反思,可能是這架讓我感到“很大”的伊朗飛機給我的靈感。此時,“空少們”送吃的來了,我開始仔細觀察伊朗空少們,和歐美差 不多的外貌、制服、專業(yè)的英文,還有豐盛的食物,我知道,我先前又小瞧他們了。我暗暗告訴自己,我對伊朗的“意外之旅”可能剛剛開始。
在革命日體會伊朗的狂熱
《環(huán)球時報》赴伊朗特派記者 王文
本文大部分內(nèi)容已刊于2012年2月13日的《環(huán)球時報》
為紀念1979年霍梅尼發(fā)動革命推翻巴列維王朝,建立“伊斯蘭共和國”,伊朗將每年的2月11日定為“伊斯蘭革命日”。33年來,每到這個日子,數(shù)以百萬 計的伊朗人民會涌向街頭,以首都德黑蘭市南部的自由廣場為中心,傾聽國家元首講話,表達自己的民族自豪情緒。今年的革命日,《環(huán)球時報》記者赴德黑蘭,在 距伊朗總統(tǒng)內(nèi)賈德演講不到30米的觀禮臺,深切體會到了伊朗人在一年一度“國慶節(jié)”中的民族狂熱,以及潛藏在狂熱中微妙的政治含義。
四道安檢均“蒙混”過關
11日早上7點一刻,《環(huán)球時報》記者及其他來自中國的觀禮人員就早早起程,奔赴革命日聚會現(xiàn)場。在外國記者中心統(tǒng)一領采訪證時,記者發(fā)現(xiàn)外國采訪團人數(shù) 并不多,不到100人,其中來自中國的有13位,除了幾位中國媒體的駐站記者外,包括《環(huán)球時報》記者在內(nèi)的9位采訪人員,都是伊朗外交部直接從中國國內(nèi) 邀請來的,這足見近年來伊朗對中國的重視程度。
由于革命日是公共假期,德黑蘭一早的市內(nèi)車流與人流都很稀少。但離自由廣場五六公里的地方,街道一下子變得擁擠,許多伊朗人舉著標語,成群結隊地往遠處高 聳的自由塔奔去。在路兩旁數(shù)百輛的大巴士里一字排開,陪同的當?shù)叵驅(qū)дf,今天伊朗政府派出了德黑蘭幾乎所有的公共車,到附近農(nóng)村接人來游行。對內(nèi)賈德政 府,城里人比較反對,但農(nóng)村與市郊人卻非常支持?!澳阈挪恍?,我打十個城里的朋友,他們都在睡覺?!毕?qū)c《環(huán)球時報》記者開玩笑道,“這叫‘城里人在睡 覺,鄉(xiāng)下人在歡耀’”。
越接近自由塔,革命日的氛圍就越濃。著裝筆挺的各類警察、士兵三五步一崗,路旁停著不少消防車,頭頂有兩架直升機在徘旋,古蘭經(jīng)的頌唱聲已隨著路旁的廣播 響起。離廣場中心2公里左右,就有安檢站。但所謂的“安檢”,只是擋住了涌來的觀禮人群,隨行伊朗人員打了聲招呼,我們就沒有任何檢查就穿過第一層障欄。 再走1公里是第二層障欄,又是如法炮制地穿過。第三層障欄在主席臺背后的50米,一位士兵合槍實彈地看守著,要求人們的相機及背包過安檢機。但安檢機無人 看守,不少記者嫌排隊過安檢機的人太多,竟繞了一圈機器就被允許進入了。
進入后仍有最后一道安檢,數(shù)十位來自伊朗國內(nèi)外各地的記者與來賓蔟擁著,等候在一個簡易棚中的全身掃描。在人群中,很少有歐美記者。差不多半小時后,邀請 方可能覺得太怠慢中國來賓了,索性帶著中國朋友從簡易棚旁邊約30厘米寬度的縫隙中,挨個擠進了會場。沒有任何人來盤問我們的“擠場”,而記者這才發(fā)覺, 雖然有四道障欄,但自己沒有經(jīng)受過一道正式的安全檢查,完全是“蒙混”過關的。難怪有同行者感嘆,警察真自由散漫啊,這樣的安檢完全是裝樣子嘛。
內(nèi)賈德演講沒完,聽眾就走了一半
10點左右,記者與其他觀禮的中國來賓繞過主席臺,從后臺進入聚會場。一進入便看到烏泱泱的人群。前排的伊朗年輕人看到新鮮的外國面孔,都興奮起來,狂叫、蹦跳,振臂高呼,眼神里閃爍著光彩,有的還喊“中國!中國!”
觀禮臺在距主席臺正前方約30米處,前面是伊朗總統(tǒng)內(nèi)賈德即將演講的地方,此時某位伊朗領導人正在帶領著喊口號,身后則是一望無際的人群。官方宣稱,有200-300萬人參加聚會,記者估計沒那么多,但目力所及之下,盡是人群與伊朗三色國旗舞動的海洋。
在觀禮臺與主席臺之間,是整齊劃一的伊朗革命衛(wèi)隊三軍儀仗隊,還有圍在四周的眾多聚會者,多半都是10多歲的孩子。觀禮臺1米多高,記者每次往下看,臺下 孩子們就會熱烈地招手喊叫問好,要求對他的標牌照相,牌上大多寫著“打倒美國”、“打倒以色列”,或是伊朗精神領袖哈梅內(nèi)伊與霍梅伊的肖像。記者俯身握手 時差點被拉下觀禮臺,幸好被身邊人拽住。但幾十個孩子再次涌來,在古蘭經(jīng)音樂的伴奏下,邊歡笑邊嚷著要與我握手,讓記者仿佛體會了一把當演唱會上天皇巨星 的感覺。
身后的聚會者更是狂熱,每當觀禮臺上有記者轉(zhuǎn)身向人群拍照時,他們就會響起震耳的呼喊,標語、肖像、國旗頓時舞動起來,隨行的中國朋友說,或許只有經(jīng)歷過60年代北京天安門集會的人,才會有似曾相似的內(nèi)心共振。
在內(nèi)賈德演講前,哈馬斯領導人哈尼亞據(jù)稱有史以來第一次參加革命日現(xiàn)場游行。他的講演極富鼓動力,“這個月這一天是我們的光明日”、“我們是勝利者”、 “伊斯蘭會戰(zhàn)勝一切”,每一句都迎來響徹大地的群眾回應。每到高潮處,直升機便飛過主席臺,向全場數(shù)十萬人群散下鮮花。哈馬斯與伊朗的親密關系,在此刻顯 得沌然一體。
大約11點鐘,內(nèi)賈德的出現(xiàn)使臺下出現(xiàn)了巨大的騷動。內(nèi)賈德先是做了一番宗教禱告,幾分鐘后陳述他的政見。剛開始時人們還在聽,伴著內(nèi)賈德魅力極強的演講 詞藻而呼喊,但當內(nèi)賈德開始講道,“我們的政府是最好的政府”、“我們每年都取得重大的成就”、“世界發(fā)展最快的國家是伊朗”等時,周邊的人群開始慢慢散 去。內(nèi)賈德的演講幾乎不看稿,手勢豐富,嗓音有強勁的穿透感。
可能是內(nèi)賈德持續(xù)1個多小時的演講太冗長了,抑或站了一上午的人群都已疲憊。演講大約40分鐘后,一半左右人群都已離開??旖Y束時,在離主席臺最近的內(nèi) 圈,原本上萬聚會者竟只剩下光溜溜的百余名革命衛(wèi)隊儀仗隊及少數(shù)圍觀者,以至于《環(huán)球時報》記者可以走下觀禮臺,單獨靠近內(nèi)賈德不到10米的臺下拍照,而 儀仗隊也無一人阻攔。
記者試探著問隨行的伊朗外交官:“數(shù)十萬民眾來聚會,但總統(tǒng)演講還沒結束卻走了那么多,是否說明許多伊朗人擁護霍梅尼,但對內(nèi)賈德的政績不滿呢?”這位外 交官支吾不清,只是說:“演講快結束了,想走的人可以走啊?!瓘V播很遠,他們在路上也能聽到?!偨y(tǒng)也不忍心讓他的人民聽太久。”但同在觀禮臺的當?shù)?記者悄悄透露,其實內(nèi)賈德是在“吹牛”,伊朗哪有他說的那么好啊。
內(nèi)賈德演講剛完,革命衛(wèi)隊儀仗隊立即就原地解散了,完全不顧其他領導人還在做聚會終場的禱告,便稀稀拉拉地混入散場的人群中。內(nèi)賈德乘坐直升機離場,儀仗 隊的軍人就在直升機下步行,沒有停下,沒有敬禮,倒是我們這些外國人和一些年輕人向直升機揮手,幾十米高空的內(nèi)賈德也張開雙臂俯探向我們致謝。
是混亂狂熱,還是娛樂有序
在革命日游行后,第一次來伊朗的中國社科院研究員周琪向《環(huán)球時報》記者表達了她的六個“沒想到”:人數(shù)沒有宣傳的那么多;維持秩序的人數(shù)沒想到那么少; 狂熱程度沒想到那么高;內(nèi)賈德演講出乎意料的長;伊朗人對外國人出奇的熱情;沒想到現(xiàn)場那么混亂與擁擠,但秩序仍然存在。
同是第一次見識伊朗革命日的央視知名主持人楊銳也有六點印象:一是混亂與狂熱并存;二是精神領袖的肖像比比皆是,宗教力量如此巨大;第三,強烈的反美反以 情緒,口號此起彼伏。第四,愛國與宗教融合在一起,使伊朗民族顯得異常驕傲與自豪;第五,伊朗軍人看上去過于自由散漫,總統(tǒng)演講時他們有的在悄悄聊天,散 場時一點組織性都沒有;第六點讓人擔憂,從孩子們天真與純正的臉上看到,必要時他們是愿意成為“圣戰(zhàn)烈士”的。
對楊銳的擔憂,也在現(xiàn)場的中國社科院美國所所長黃平有不同看法。他說,這不完全是宗教的狂熱,只是人民群眾“覺得好玩”。人是社會動物,需要群居,也需要 儀式來釋放自我情緒,需求認同與歸屬。宗教的確幫助伊朗人在革命日組織起來,但這種組織并不嚴肅,而是帶有某種娛樂與慶典色彩。1979年后,伊朗人口增 長了近一倍,年青人多,失業(yè)率也高,經(jīng)濟在西方制裁之下也不景氣,這種集會與呼喊有助于釋放壓力與抑郁。不像一些北歐國家,社會發(fā)展指數(shù)全球最高,但由于 老齡化、孤獨感,自殺率也是全球最高的。
清華大學中美關系研究中心主任孫哲曾游歷不少中東國家,但這次是第一次來德黑蘭。他接受《環(huán)球時報》采訪時說,對觀禮臺下吶喊的孩子們印象深刻,他們既接 受了神權的規(guī)范,又在經(jīng)歷著全球世俗化的沖擊,同時又面臨西方對伊朗經(jīng)濟制裁的遭遇,未來十年,等他們成長起來后,伊朗會變得怎樣?另外,整場聚會看似狂 熱而凌亂,但潛藏著有序。33年來,伊朗每年都有幾次類似數(shù)十上百萬人的集會,很少發(fā)生踩踏或其他傷亡,比歐美一些大型球賽都要顯得有序,這種大型群眾聚 會背后的政治秩序,是值得研究的。它看上去混沌,卻體現(xiàn)了伊朗人獨有的氣質(zhì)以及特殊的政治景觀與生活習慣。
伊朗:一個“悶騷”的國度
王文
刊發(fā)在《環(huán)球時報》2012年2月16日9版,稍有刪節(jié),題目改為“感受伊朗人的浪漫與激情”
“給你介紹一個伊朗女朋友嗎?”
“伊朗人偷情嗎?”
千年來的內(nèi)斂與奔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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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wu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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