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主義與生態環境的破壞
作者:[美]約翰·貝拉米·福斯特 著 董金玉 譯 國外理論動態
美刊《每月評論》2007年2月號刊登了約翰·貝拉米·福斯特題為《生態的破壞》的文章,認為資本主義本質上具有的失控性正將自然界推向毀滅的境地,作者引用了很多環境研究著作證明了這一點。作者還認為馬克思的社會主義不僅包括社會關系的轉變,還包括人與自然關系的轉變:人與自然的代謝關系必須保持平衡,這一點以前的社會主義者很少認識到。文章主要內容如下。
我希望通過提到1969年吉洛·彭特克沃的電影《燃燒》來說明什么是“生態環境的破壞”。彭特克沃的偉大的電影能夠被看作是能夠說明我們這個時代的政治和生態狀況的寓言。故事發生在19世紀早期一個叫做“燃燒”的虛擬的加勒比海島。我們從第一個場景中可以知道這個島的名字來自于真實的歷史事件,葡萄牙殖民者為了征服當地的土著居民,竟然放火燒了整個島并且殺了島上的每一個人,之后又從非洲運來新的奴隸開始種植新的農作物——甘蔗。
電影接著展現了十年之后,1848年“燃燒”島再次發生了由瓊斯·德洛里斯領導的起義。
英國的軍隊開始打擊發動無情游擊戰的起義者。為了打敗他們,沃克先生下令燒毀島上的所有的種植物。當英國在當地的蔗糖商們提出反對時,沃克解釋說:“這是利潤邏輯學……。建設是為了賺錢,但有時為了賺更多的錢或繼續賺錢就要摧毀它。”他提醒這些干涉者,這個島就是這樣得到這個名字的。這個島的自然生態必須被毀滅,在此基礎上可以剝削勞動者一百年或更多年。
這個寓言可以幫助我們理解資本主義與自然界的關系。約瑟夫·熊彼特曾經贊揚資本主義為“創造性的破壞”。但是這應被更好地看作是這個系統具有毀滅的創造性。資本對基于階級的資本積累渠道的不盡追求繼續要求破壞已存在的自然狀況和早先的社會關系。階級剝削、帝國主義、戰爭和生態的毀壞不是資本主義史上偶然發生的歷史事件,而是資本主義發展內在的本質的特點。進一步講,始終存在著這樣的危險:這種破壞性的沖動會轉變成伊斯特萬·梅扎羅斯所提出的破壞的失控性,這是資本的最終命運。破壞的不僅僅是生產條件也是生活本身。今天,很顯然這種破壞的失控性已經是整個資本主義經濟世界顯著的特點,而且總體上也是整個星球的特征。
地球峰會:1992—2002
生態破壞壓倒所有問題似乎已經成為我們這個年代的特點,正如我們所知道的,它正威脅著我們的生活以及生存能力。關于生態問題迄今為止已經召集了兩次世界首腦會議:一次是1992年在巴西的里約熱內盧,一次是2002年在南非的約翰內斯堡。
1992年,聯合國環境和發展會議在巴西里約熱內盧召開了會議,希望人類能夠超越國界走到一起解決全球的生態問題。在20世紀80年代晚期和90年代早期,生態危機開始進入公眾意識中。突然出現了和人類有密切關系的臭氧層破壞,全球變暖,物種日益滅絕,而這種破壞不斷升級是我們破壞我們行星生態環境的結果。1988年6月,詹姆斯·漢森,美國航空航天局戈達德太空研究所主任,在美國參議院能源與自然資源委員會之前就論證了由于過多地在大氣中釋放二氧化碳和溫室效應使全球變暖。同年,聯合國建立了新的組織——政府間氣候變化委員會,關注全球變暖。一個新的世界一統的意識形態主導著里約熱內盧高級會議。1991年的海灣戰爭和同年的蘇聯解體引出了喧囂一時的“新的世界秩序”和“歷史的終結”等說法。也就是說,世界已經一統。蒙特利爾草案限制臭氧化學品產品的生產,似乎證明了世界經濟大國可以一致地面對世界環境的威脅。世界高層會議選擇的地點,巴西,亞馬遜河的故鄉,意味著是峰會要挽救世界生物的多樣性。高層會議的主要文件,著名的21世紀議程,就是要在21世紀開始可持續發展的新紀元。
在約翰內斯堡召開的可持續發展峰會,和第一次峰會的基調相比大不相同。里約熱內盧的希望讓路給了約翰內斯堡的沮喪。遠不是十年的改善,世界的環境在遭遇更快速的破壞。我們的星球已經接近災難性的狀況,不僅是全球變暖,而且還出現很多其他的問題。可持續發展事實上已經轉變成不顧任何生態成本的可持續資本積累。
華盛頓拒絕批準禁止排放影響全球變暖的二氧化碳和溫室氣體的京都協議,是資本主義世界經濟中心國家生態帝國主義的標志。更加意味深長的是,美國總統喬治·布什拒絕參加首腦會議。就在約翰內斯堡會議正為世界生態的未來爭論時,布什政府卻正威脅要發動伊拉克戰爭,是以消滅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為借口——但約翰內斯堡的世界生態學家們已經認識到真正的原因是石油。
事實上,里約熱內盧會議之后的十年已經形成了新的歷史時期。隨著壟斷資本轉化為全球壟斷金融資本,世界經濟已經見證了1994年保羅·斯威齊所稱的“金融資本主義的勝利”。20世紀末,資本主義比以前更加貪婪地掠奪。世界生產停滯。隨著蘇聯的解體,加上美國的霸權日漸衰退,美國便日益想用軍事武力去重新恢復經濟和政治的霸主地位。
我們星球的毀滅
第二次首腦會議過去了大概五年時間,要把對地球本身的戰爭和資本主義固有的階級和帝國主義戰爭分開已經日益困難了。當美國為了控制最富有石油的地區而發動帝國主義戰爭時,地球的生態正在經歷快速的衰退,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全球變暖。同時,根源于新壟斷金融資本統治的新自由主義經濟體系不僅破壞了人們的經濟福利,而且在某些地區也破壞了人類生存的基本條件,例如清新的空氣,可飲用的水和充足的食物。
比爾·麥克吉本(Bitt Mckibben),《自然界的盡頭》的作者,2005年11月17日在《滾石》雜志發表的文章中說到“辯論已經結束”,我們已經進入非常糟糕的全球變暖階段。我們現在知道要完全逆轉全球災難已經太晚了,我們能夠做的只是盡量地控制和盡量地減弱災難的程度。存在許多不確定性,原因是“世界有許多機制引發糟糕的連鎖反應”。
最有影響力的科學家之一,蓋亞假設的最著名的創始人——詹姆斯·洛夫洛克(James Lovelock)在《蓋亞的復仇》中,已經估計到,基于一連串的意外的連鎖反應,地球的前景是嚴峻的。洛夫洛克著重提出了許多正反饋機制,這必將放大全球不斷變暖的趨勢。氣溫升高將破壞海洋海藻和熱帶森林(除了對熱帶森林的直接破壞外),從而破壞海洋和森林吸收二氧化碳的能力,使全球的溫度進一步升高。北極的冰凍帶解凍釋放在空氣中的大量沼氣(威力是二氧化碳的24倍的溫室氣體),將導致氣溫惡性螺旋形上升,同樣的不祥之兆是,極地白色的冰溶化變成藍色的海,也將提高地球溫度。
洛夫洛克的大變動觀點認為地球溫度已經到了不能回落的地步,并且一定會在溫帶地區上升攝氏8℃。他指出,“即將到來的氣候轉變將是很可怕的——非常熱,當今諸多生物中只有少數可以生存下去。”他指出唯一的、部分的拯救辦法是:利用全球核能設施的擴建作為釋放二氧化碳的的化石燃料的替代品。這種想法簡直就是浮士德式交易,它將自己給自己鋪就去地獄的路。
洛夫洛克的擔心沒有那么容易消除。詹姆斯·漢森,為了引起人們對于全球變暖問題的關注,最近發表了他自己的警告。在一篇《行星受到威脅》的文章中,他指出動物和植物都在遷徙以適應氣候的變暖,高山物種正在從這個星球上消逝。他強調,我們要面對的情況可能和地球早期的氣候變化災難一樣,那一次災難中大概50%至90%的物種都滅絕了。
漢森說,人類現在面臨的氣候變化的最大威脅,和格陵蘭島、南極的大冰原的不穩定有關。也就是低1℃,使今天的氣候和幾百萬年前海平面16英尺高時的溫暖的間冰期大相徑庭。而這個世紀的氣溫將很可能上升大約2.8℃,在這種情況下,根據三百萬年前地球溫度升高到這個程度時的情況判斷,可以導致海平面上升80英尺。漢森說,我們最多只有十年,不是十年做出決定而是十年去改變溫室氣體釋放的去向,——如果我們想預防這種必然的危害結果發生的話。
關于全球變暖將給我們帶來極大程度的危機不再有任何爭論。然而,至關重要的是,要懂得這只是我們所面臨的環境危機的一部分。全球的生態危機整體是由我們同時要面對的相互關聯的危機組成的。在我1994年出版的《脆弱的地球》中,我簡短地陳述了其中的一些:
人口過剩,臭氧層的破壞,全球變暖,物種的滅絕,遺傳基因多樣性的消失,酸雨,核污染,熱帶森林的采伐,濕地的毀壞,土壤的侵蝕,沙漠化,洪水,饑荒,對湖水、溪水、河流的掠奪,地下水的減少與污染,淺海水域和三角洲區域的污染,珊瑚礁的毀壞,石油溢出,捕撈過度,大量的垃圾,有毒的廢物,有毒素的殺蟲劑和除草劑,城市的擁擠和不可再生資源的枯竭。
今天,地球上的每一個大的生態系統都遭到了破壞。環境正義話題正成為各地最迫切的事情。這個事實的背景是,資本主義積累沒有任何限制。在這種致命的沖突中,自然界被看作僅僅是社會統治的手段。因此資本強行實施毀掉地球的策略。全球的生態危機日益加劇,這是快速全球化的資本主義經濟的不可控制的破壞性的結果,資本無法無天,只知道無限制地進行指數式擴張。
超越現狀
處于主導地位的解決辦法即那些和統治意識形態相關的方式只強調最小的改變,這將使我們無法擺脫困境。在我們關注日益增加的全球變暖的威脅時,我們被告知:更好的解決辦法是更好的燃油和更好的燃燒排放標準,氫動力汽車的面世,阻止二氧化碳釋放進大氣層,改善資源保護,自愿地減少消費。環境政治科學家關注建立新的環境政治體制,包括政府和市場的新規范。環境經濟學家關注允許污染許可證交易和將所有環境因素融入市場,以確保它們可以在市場中得到有效的利用。一些生態社會學家(本人研究的領域)談論生態現代化:綠色稅收,綠色規制和新的綠色技術,甚至是綠色化的資本主義本身等等。未來的預測家們描述了一個新的科技世界:數字化和非物質形態的經濟將使國家對資源的依賴不可思議地減輕。然而在所有的觀點中,只有一個是不變的:“一切正常”的基本特點根本沒有改變。
的確,所有這樣的分析都故意回避的事實是,我們這個社會的所有基礎的“一切正常”意味著繼續實行資本主義經濟:它根據利潤和積累邏輯運轉。此外,很少有人認識到,霍布斯所說的資本主義的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戰爭事實上必然導致對自然的全面戰爭。因為技術總是不可避免地用于推進階級戰爭和擴大經濟規模,因此在理論上新的技術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每當社會反抗對于資本擴張施加障礙時,答案總是用新的方式更加密集地去開發自然資源。引用彭特克沃的《燃燒》中的話就是,這是利潤的邏輯學……建設是為了賺錢,但有時為了能繼續賺錢或賺更多的錢必須去毀滅。
具有諷刺性的是,這種資本主義對于環境的破壞關系在19世紀就卻被得到了更好的理解,——那時,社會分析家清楚地知道現代生產方式發生了怎樣的革命性變革以及它怎樣轉變了人類和自然的關系。在美國,資本主義經濟和生態之間的矛盾日益尖銳,許多激進的社會生態學家們從馬克思和19世紀一些激進社會學家對資本主義的政治經濟的批判中吸收了三個相關的觀點:1)生產的單調;2)資本主義的第二個矛盾;3)代謝斷層。
這些當中首要的是生產的單調,他們把資本主義描述為無法停止的加速的單調生產,這種單調生產不斷地提高能量和原料的投入,以此來追求利潤和積累,因此給地球的吸收能力施加很大的壓力。馬克思寫道,積累,積累,那是資本的摩西和先知。
第二個觀念,資本主義的第二個矛盾是,資本主義除了生產和分配的階級不公平導致的經濟基本矛盾外,也破壞了人類經濟發展最終依賴的自然條件(即環境條件)。
第三個概念是代謝斷層,它說明資本主義積累的邏輯無情地制造了社會與自然之間的新陳代謝的斷層,切斷了自然資源再生產的基本進程。這樣生態可持續發展問題就出現了,——這不僅涉及經濟規模的可持續問題,而且更加重要的是,涉及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社會和自然環境的相互作用在形式和強度上的可持續問題。
我將重點論述第三個觀念,代謝斷層,因為這是社會生態學三個概念中最復雜的一個,同時也是我本人研究領域的焦點,特別是在我的《馬克思的生態學》一書中。馬克思受到他那個時代主要的農業化學家——賈斯特斯·李比希很大的影響。李比希已經論述了生態和資本主義工業化農業之間的矛盾。他說,像這樣的工業化農業在19世紀的英國已經有了最發達的形式,它是一種掠奪的形式,使土壤耗盡肥力。食物和纖維從鄉村向城市運輸了幾百甚至是上千英里。這就意味著土壤中的基本營養,氮、磷、鉀也同時被運走。不但肥力得不到回收,這些土壤的基本營養還污染了城市,例如,倫敦的泰晤士河退化了。土壤再生產的自然條件因此遭到破壞。
為了解決土壤肥力消失的嚴重問題,英國人襲擊了拿破侖的戰場和歐洲地下陵墓,收拾尸骨,以此來給英國鄉村的土地施肥。他們也從秘魯的海島上大量進口海鳥糞和從智利進口硝酸鹽(太平洋戰爭后智利占領了秘魯和玻利維亞擁有豐富的海鳥糞和硝酸鹽的地區)。1956年至1903年美國派出船隊在各大海洋中搜索海鳥糞,最終掠奪了94個島嶼、礁石灘和暗礁。66個正式成為美屬領地,直到今天還有9個被美國占領著。這反映了19世紀資本主義農業的危機,20世紀人工合成氮肥在一定程度上部分地解決了這個問題,但是過度使用氮肥又成為了嚴重的環境問題。
在對于19世紀資本主義農業危機的反思中,馬克思采用了已經被生態學家和化學家包括李比希引入的代謝概念,并且將它應用于社會生態關系中。所有的生物都依賴有機體和環境之間的新陳代謝過程。馬克思明確地將勞動的過程定義為:人與自然的新陳代謝性的相互作用。說到生態問題,他說,在相互依賴的社會新陳代謝的過程中存在不可挽回的斷裂,導致土壤再生產的必需條件持續被切斷,進而打破了新陳代謝的循環。他寫道,資本主義生產,在破壞所有財富的原始源泉——土壤和工人,雖然它發展了技術和生產社會過程的結合程度。
馬克思看到這種斷裂不僅存在于一國之中,也存在于帝國主義制度中。他寫道,英國已經開始間接地出口愛爾蘭的土壤,甚至沒有給予耕種者解決土壤成分耗盡問題的手段。
新陳代謝斷裂這個原則很顯然已經被廣泛地應用,并且事實上已經被許多生態社會學家應用到分析近幾年的全球變暖和世界海洋的生態破壞等問題上。然而很少被認識到的是,馬克思已經從新陳代謝斷裂這個概念推進到新陳代謝恢復。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寫道,從更高的社會生態觀點來看,土地作為個人的私有財產將會顯現出和一個人擁有其他人作為私有財產一樣荒謬。甚至社會、國家,或者是同時存在的所有社會放在一起也不能擁有這個地球。他們僅僅是所有者,是受益者,而且作為良好的家長,以改良的狀態把它遺留給自己的下一代。
換句話說,馬克思把目前的人類和土地之間的關系比喻成奴隸制度。就像一個人擁有其他人作為私有財產不再被接受一樣,因此如果土地、自然被人類甚至是國家所擁有的話,就一定需要超越。人類和自然的關系需要協調發展以保證它以改良的狀態遺留給自己的下一代。馬克思指出,人類與生產必須建立更加徹底的可持續發展關系,以符合我們現在將之看待為生態學的而非經濟的規律。他強調,自由,在自然界必然的領域,僅僅這樣才能存在:社會化的人,相關聯的生產者,理性地控制人與自然之間的新陳代謝,將它置于他們集體的控制之下,并用最少的能量來實現它。
資本主義破壞性的難以控制性,導致它要毀掉整個地球來取得階級/帝國主義戰爭的勝利。今天,少數幾百人的財富加起來就要多于世界幾十億人的收入。為了維持全球這一不平等的體系,一個全球性的強行壓制系統已經發展起來。隨之而來的是大規模地破壞性地開發地球的系統,例如現代農業綜合體,也發展起來了。
解決資本主義生態破壞的惟一辦法就是改變我們的生產關系,以達到新陳代謝的恢復。但是這要求與資本主義的利潤邏輯徹底決裂。
今天拉丁美洲再次覺醒于玻利瓦爾和切·格瓦拉的革命精神。但是我們現在知道,——這一點我們以前很少認識到,社會關系的革命性轉變,必須伴隨一種我們和自然之間新陳代謝關系的轉變。平等和可持續發展必須共同協調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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