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2日上午11點許，東莞一棟廠房著火，從屋頂冒出的濃煙覆蓋了半邊天。著火的不是一家小黑廠，而是東莞清溪鎮的十大納稅企業之一，廣東省制造業500強，快遞包裝行業龍頭天元實業。
據據澎湃新聞報道，著火點起于廠房的三樓倉庫，失火面積高達1300平方米，主要燃燒的是紙品。¹天元是一家“為快遞、電商提供一站式采購服務的企業”，其紙質產品包括大家雙十一期間無處不見的快遞文件袋、快遞箱和快遞單等。²
兩天過去了，我們仍不知道有沒有工人在這一場大火里喪命或傷殘。清溪鎮政府火災當天發出聲明表示自己“暫無接到人員傷亡報告”，但聲明發出時火災還在“進一步撲救中，起火原因待進一步調查”。也就是說，當時是否有傷亡，還未確定。
但我們從視頻中可以看見，廠房被熊熊烈焰吞噬，幾乎要垮塌，無死有可能，但無傷的說法讓人難以相信。而無論有無慘案，我們不得不問，在科技如此先進的今天，為什么還會出現這種損失慘重的意外?工人為什么還需要面對這種完全有辦法避免的生命危險?企業也為什么還會犯這么低能的錯誤，防火措施都做不到位?
在資本主義的歷史里，工業大火不斷發生，一百年前的美國有紐約三角內衣廠，兇猛的火勢追趕下，9樓工作的工人們紛紛跳窗，146人喪生。1993年的深圳，有致麗玩具廠的大火，87名女工在其中喪命。2012年有汕頭一家內衣廠的大火，燒死14名女工。今年三月有貴州一家電子廠3死7傷的火災。說實在的，這種低能的錯誤和損失慘重的意外工人都看慣了，但他的存在是不合理的，為什么這樣可避免的慘案會不斷繼續發生?
說天元不知道有安全隱患是說不過去的。生產安全是一種基本要求，天元從事包裝生產有接近十年了，基本的生產安全原則不會不懂。如果企業不懂，安全監管部門也不會不懂。許多網友都記得，才三年前，2016年9月，東莞發生過另一起非常類似的包裝廠大火。當時也是三樓的倉庫著火，著火的是工廠所生產的珍珠棉。有網友還聲稱，天元自己也幾年前試過倉庫著火。有了這樣的教訓，怎么會這么快忘了？
2016年的東莞市橫瀝鎮和永包裝有限公司大火
安全措施缺失，小廠可以辯解說自己資源不足，但天元也絕對沒有這個借口。它2010年成立的時候，注冊資本就有一個多億。就在一年前，它還在清溪鎮再投資了五個億建立新廠區——清溪副鎮長林均瑜，鎮經科信局、招商局和國土分局官員都參與了奠基儀式。³據天元2018年年度報告，公司當年營業收入就有10.12億元，凈利潤7000多萬元。公司2018年毛利率為20.57%。
天元物流智能裝備研發生產青皇廠區奠基儀式
雖然你可能沒聽說過天元，但你估計無數次撕開過他的快遞包裝，填寫過他的快遞單。天元是快遞行業里面的金牌玩家，已經掛牌新三板，正在爭取正式上市。其十大股東包括德邦投資，深圳市順豐投資有限公司有參股的蘇州鐘鼎四號創業投資中心，和運達貨運實際控制人的母親陳美香。
它跟順豐、運達、德邦、京東、郵政等國內快遞電商的長期合作關系，也服務與DHL，FedEx，UPS等國際快遞公司。這不是一家能用窮苦做借口的小公司。
天元不僅資本雄厚，還自述在全球快遞電商物料領域里，技術屬于領先地位。它長期進行與高校、科研機構合作研發，擁有91項國家專利，甚至參與了國家標準的制定。集團董事長周孝偉曾經接受采訪時，提起一起快遞包裝導致過敏反應的案例，如此指責其他所謂質量不到家的同行：
“現在一些追求短期利益的中小型快遞包裝企業、甚至于小作坊，在使用回收物料從事生產所謂的“垃圾”快遞袋。這些問題涉及到食品安全、人體健康、衛生以及社會環境問題。出現劣質快遞包裝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有政府立法、監管力度不夠的原因，有消費者維權意識不足的原因；但最重要的，還是部分行業性企業自律缺失，單純追逐利益。”?
有錢，有技術，又大聲宣傳自己多么重視產品安全的公司，為什么在自己的生產安全環節會出現這么嚴重的問題?為什么還會有這么多沒有借口出意外的公司，頻繁出意外?
也許致麗大火的經驗可以幫助我們看清。1993年，致麗大火震撼了世界。那一年，鄧小平剛完成了南巡，珠三角才剛發展起來沒幾年。可能有人認為技術落后，安保知識沒跟上發展速度，才有了致麗的慘案。但盡管是當年，火災都不是因為防火知識缺失、管理和監管能力不足等問題出現的。
當年的致麗好歹也是一家港資廠，生產著國際大品牌玩具。跟今天的天元一樣，致麗當年在中國的企業中還不算差。在大火的才六個月之前，致麗接受過一次消防安全檢查。檢查發現廠里的13條安全隱患，包括用銅絲充當保險線這種明顯的問題，但致麗把3000元港幣塞給葵涌鎮消防整治組組長之后，就順利拿到了消防許可證 。幾個月后，87名平均年齡不到18歲的女工就因為企業追求利潤在安全措施上偷工減料，和因為消防部門為私利失職，被活活燒死。
致麗即不是不知道自己存在安全隱患，也不是沒有資源做改善，但火災只是一個可能出現的風險，偷工減料是省手頭上實實在在的錢。致理的老板，知道有生意上的風險，更有數百名員工生命的風險，還是選擇了塞錢買證，不做改善。
雖然我們還不知道天元前天著火的具體原因，但我們可以知道，跟致麗一樣，絕不是一時的偶然。出現這么嚴重的大火，工廠就一定沒有做好基本防火措施。
天元雖然擺出了一副關愛世界、有高識遠見的面貌，但昨天的火災不禁讓人懷疑，他們跟他們所批評的“單純追逐利益”的競爭對手，沒有什么兩樣。人家產品安全沒做好，禍害的是快遞客戶；天元生產安全沒做好，遭殃的是一線工人。“綠色，安全”只是銷售手段，最后天元與那些“垃圾快遞袋”生產商一樣，追求的還是眼前利益。
可是不做好安全工作，出了事故，老板的損失不是會更大嗎?著了大火，廠房要重新蓋，這段時間就不能生產，說不定訂單連同市場份額，都要被競爭對手搶了去。節省了一時的成本，但是后患無窮，老板這么貪心，不會覺得劃不來嗎?借用周董的話，為什么會這么“短視”?
成功的資本家喜歡像周董一樣，把自己成功的原因說得漂漂亮亮，說有“遠見”，有良心才會成功。但資本市場的規則恰恰不是這么玩的，激烈的市場競爭正迫使小公司為了生存而偷工減料，也迫使大公司為了獲得價格優勢，更快逼死那些其他競爭對手，用劣質的材料來減少生產成本。
在資本主義的市場競爭里，有遠見還不是最緊要的，如何在市場上多活一段時間，壓過其他競爭對手才是最重要的。冒出事的風險，但賺短期的好處，正是一種為了在狗咬狗的市場競爭里的存活手段。壓低成本在市場上得到價格優勢，才能做大做強。相反，要是價格比別人高，自然賣不出去。
可以想象，如果一個廠家生產環節隱患重重，一個按照規范來，縱然前者可能會翻車，但發生事故畢竟是小概率事件，說不定一輩子撞大運什么事都沒出呢?在事故發生之前，偷工減料的廠家可能早就贏得了市場競爭，把不夠會“玩”的企業淘汰掉了。就如現在的大銀行出事也有救，那時候盡管翻車也已經贏了。
資本主義的規則就是在短暫利益上兇狠競爭，因此資本家必然短視，說得好聽如天元的周董，也不例外。對于資本家來說，為了利潤，客戶的安全和工人的生命都是一樣可以犧牲的。資本主義永遠會淘汰掉那些要堅守基本良心的人，把優勢給那些夠狠手的人。
無論是天元的火災，無錫的塌橋事故，還是每年數十萬起的工傷，“意外”在科技發達的社會里，還一次又一次地發生。在無人駕駛都能上路的年代，我們難道沒有能力去避免這些問題的出現嗎?我們絕對有這個能力。但這些問題背后不是我們的技術水平問題或能力問題，而是資本主義社會規則的問題。這種規則既注定資本家要殘酷，注定他們目光短淺。
這些意外對資本會有損失，但最殘酷的代價卻由工人、由普通老百姓承擔。除非我們改變社會的運作規則，結束這個資本主義的游戲，那么無論科技怎么發展進步，致麗大火還會一次一次燃起，普通百姓還會繼續給資本做陪葬品。
參考鏈接：
1：“快遞包裝龍頭廣東天元東莞工廠失火：無人傷亡，已遞交招股書”
http://baijiahao.baidu.com/s?id=1647177253179985930&wfr=spider&for=pc
2：“專訪廣東天元實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周孝偉”
http://gd.sina.com.cn/dg/hershow/2016-01-22/city-dg-ifxnuvxh5120282.shtml
3：“總投資5億元!清溪又一重大項目開工建設”
https://www.sohu.com/a/272320053_124712
4：“專訪廣東天元實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周孝偉”
http://gd.sina.com.cn/dg/hershow/2016-01-22/city-dg-ifxnuvxh5120282.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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