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肺病人的一生
今年2月3號,農歷臘月二十九,蔣叔叔從醫院回來過農歷新年。今年,他已經住了三次院了,他患的是塵肺病。
塵肺病人最怕寒冬,尤其是有溫差的時候,會出現頭暈、嘔吐和呼吸困難。
01
礦山青春
從16歲到40歲,蔣叔叔在礦山上的二十多年青春換來的是一對塵肺。
1987年,16歲的小伙兒跟著同學和朋友來到河南三門峽一家小金礦做風鉆工。這個工種在當時能拿到一天10塊錢的高薪。
最一開始是手工作業,一人拿鋼釬,一人拿鐵錘。后來,才有了打鉆的機器,全是干鉆,據說有配套的壓水機可以防灰,但也要200塊錢,很多老板并沒有買壓水機。
打鉆的時候,一點防護措施都沒有,連口罩都沒帶,鉆頭打石頭令整個山洞里布滿了白灰,你看不見我,我看不見你。出洞之后,可以直接用手從臉上刮下來一層白灰。
這些白灰不僅落在了臉上,還落在了肺里,潛伏了二十年。
礦山上干的都是力氣活兒,很臟很累,在洗去一天的灰塵之后,想到家里還有公糧交不上,當時的小蔣把心一橫,只能接著干。干到自己掙錢娶了老婆,干到孩子一個兩個都出生了,干到潛伏在身體里20年的塵肺病發作。
那時候,出門打工是補貼家用。家里還有幾畝地,即使是產量只有4、500斤,種點地總是夠自己家里吃的。
每到農忙的時候,5月和10月,他們又約著一起回來了,來家里幫忙收獲和耕種。最晚的到年底,也一定回來這個靜謐的山村里過個闔家團圓的年,一直到來年正月十五過后再重新出去打工,打工掙錢給孩子上學和老人養老。
每次出去也不一定都是在一個礦山,也不一定都是跟著一個老板干。以至于到現在,想找人索賠,都無處可去。
我們在跟叔叔聊天的時候,蔣叔叔說:“你們這些女娃的聲音太細了,我聽不清。”原來,叔叔的耳朵也因為早年在礦山上被各種爆炸聲音震壞了,經常不能聽清別人說話。
1990年左右,蔣叔叔感覺到肺部不舒服,去當地醫院查過,只是說肺上出了問題,具體也不知道。后來把當時三門峽的8個大醫院都跑遍了,還是查不出什么病,只是說肺紋理增強。
知道自己有病之后,沒那么難受的時候,蔣叔叔還是去礦山打工。一直到2010年左右,不舒服的時候越來越多,蔣叔叔才停止去礦山,改為在商洛周邊打零工了。
2014年,斷斷續續聽說這幾年靈龍鄉死了20多人,都是因為在礦山打工留下的肺病死的。蔣叔叔心慌了,和同村的好幾個同學一起去商洛疾病控制中心查了,查出的結果是,塵肺一期。塵埃落定,終于舒了一口氣之后,這個消息是對這個家庭的一次重擊。
02
負債中年
蔣叔叔在得知自己患上塵肺病之后,還要繼續打零工,賺錢給孩子上學用,賺錢還這幾年看病陸陸續續欠下的兩三萬塊錢。
叔叔有一個在上衛校的女兒,一年開支兩三萬。提到這個女兒,叔叔說自己對不起她。前年,她考上了寶雞文理學院,是個二本院校,但因為家庭條件不好,沒讓讀,最后讀了個衛校,學門手藝養活自己。叔叔說,孩子能理解自己,家庭這個情況都看在眼里呢。
“一個月不給孩子打錢,她就沒吃的啊,還得去干活兒”,蔣叔叔看著我們。
現在,每年暖和的時候,蔣叔叔就出去干幾個月輕松的工作,在建筑工地上當個小工之類的,一個月能落個1000多將近2000塊錢,再加上之前在礦山存的一點錢,勉強能維持孩子上學的開銷。
除了孩子上學,蔣叔叔自己的病也要花費不少錢。
一到冷天,尤其是早晚有溫差的時候,就會犯病,一點活兒都做不了。去年,一直到農歷五月,天氣已經很暖和了,蔣叔叔才感覺身體勉強恢復了一些,可以出去打工了。
農村合作醫療可以報銷70%到75%,加上平時吃藥、住院的時候家人來照顧的一些開銷,每個月也要花費一兩千塊錢來維持病情。蔣叔叔現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把塵肺病納入大病救助的范圍中,讓自己在看病方面的負擔可以小一些。
我們問蔣叔叔是不是貧困戶,有沒有低保。叔叔好像有點憤憤不平。
早年在礦山打工賺了些錢,蔣叔叔把自己在路邊的土房里里外外裝修了一下。裝修之后,就“被脫貧了”,村子里評貧困戶和低保的時候,再也沒有叔叔的名額了。因為村子里有一條評選紅線就是,家里的房子裝修好了的就沒有評選資格。只是當時,叔叔還沒有查出塵肺,現在又因為當時辛勤勞動裝修好房子之后,卻再也無法享受國家的政策了。
“沒辦法,早知道自己會得病,就不裝修這個房子了”,蔣叔叔有點氣不過當地對政策的實行標準。
03
沉重叩問
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國度,很多人都沒有太多的選擇。生和死,貧窮和富有,他們都無法選擇,他們只能沉默地被動接受。
在確定了自己的病情之后,蔣叔叔也想著要找人索賠,約上幾個當時的同學工友,去三門峽跑了幾次。
但因為當時沒有勞動合同,又不是在一家金礦打工的,只能去待的時間最長的三門峽西張村鎮看一看。結果,到處都不見當時的金礦蹤影。
后來打聽到,有一個老板,比自己年齡還小,但墳頭上的草已經很高了;還有一個老板沒落了,根本沒有錢可以賠償給當時的工人;還有的老板根本找不見人。“就算找到人了,人家也不會承認,都是私人小老板,他們才不想賠呢”,蔣叔叔無奈地說。
他們沒有去當地政府找過,覺得線索斷了,找誰都沒用了。況且,去找政府,不得有路費、生活費等各種開銷么,他們耗不起,也是在沒有精力耗。“一兩個人去找根本不起作用,人多了聯手起來可能還好點”,蔣叔叔跟我們說。
采訪結束后,蔣叔叔最后跟我們說,得這種病的都是窮困人家,也只有窮苦人家才會得這種病。我就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關注我們。
很沉重的一段話之后,面對無數塵肺病人和塵肺家庭,我們是否想過,為什么塵肺病又稱為“窮人病”?
這是因為這種疾病常發生在經濟欠發達地區、低收入人群中。很多農民工為了相對豐厚的報酬補貼家用不惜透支健康,在缺乏有效防護的工作環境長期勞動,才不得已患上塵肺。
想要治療塵肺病,最根本的是需要立即遠離高粉塵的工作環境以及空氣污染嚴重給的生活環境。而塵肺病患者大多數都因經濟的約束而不得不再次在粉塵環境中從事生產工作,這也進入了“疾病--治療---經濟--工作--疾病”惡性循環。
社會發展所付出的代價不應該僅僅由這些底層的農民工承擔。
想減小塵肺病患者的數量,除了社會多關注和宣傳之外,抓住企業這一主體責任非常關鍵。企業本身需要起到安全防護意識,需要為已經患病的農民工負責,政府更需要監督企業去履行責任。
面對剩下600萬塵肺病農民工,我們還需要做很多努力,和塵肺病工人一起發出他們真正的聲音!
圖片均源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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