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老實話,我并不知道上海有個“當代藝術博物館”,那天雨下個不停,我去參觀上海第三次工人武裝起義的故地三山會館,在中山南路下了車,先看到的不是我要找的三山會館,而是掛得十分顯眼的“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的指路牌,順著牌就望見那個標志性的大煙囪,像一只巨人用的體溫計直戳陰霾的天空。
看完三山會館我尋過去,走著走著忽然就沒有了密密麻麻、晾掛衣服的居民樓,像進入了一片妝點一新卻停了產的工廠區(qū),下午兩、三點,路上已難覓行人,是因為綿綿不斷的雨還是沒人對小資的心血來潮感興趣?那通體鐵灰色似廠房又似一個冷冰冰的大倉庫的建筑立在江邊,冷雨中愈顯蕭瑟,還沒走到近旁已感到絲絲涼氣。建筑有模仿巴黎蓬皮杜中心的意思,至少是同一個思路——將工業(yè)化的丑權當美感復制到本可逃離的物品上,但少了前者的俏皮,蓬皮杜中心時刻在提醒觀望它的人:我不過是一個故意開的玩笑。模仿者忘了一點,故意開的玩笑,以其特別,第一個做的人可以以新鮮的理由強詞奪理,接著做的人,就不是丑的創(chuàng)造,而是丑的復制了。工業(yè)化去人性的一面,時常留在它的生產地,城市里消費享受的人群憑著本能逃避著那份冷酷,但有一種自命的“藝術”說:我不讓你們逃跑,我要惡心你們。這種“藝術”就是所謂的“當代藝術”。
待我進了館,第一感覺是空,因空而大。在城市房價綁架了所有人的今天,這里卻在提醒走進來的人空間可以不是錢,空間可以毫無意義,甚至“空”本身就是“當代”的,它不求充實、不求美感,只要隨意——自定義的自由。
空而大對人的心靈并無損害,只是讓它有一種漂浮感,而人建博物館、把前人或別人的精神創(chuàng)造羅列進去,尋求的恰恰是一種歸屬和附著感。這就是“當代藝術”生之孽源,它注定是活不下去的,它的存在注定只能像個騙局。
既然只能以騙局的形式存在,目的就變得非常重要,而傳統(tǒng)意義上的藝術恰恰是沒有目的的,或者是不需要目的的。人之創(chuàng)造唯藝術是不需要目的的,賺錢也好,妝點也罷,都是附加的目的,藝術于人只是一種愉悅。不能給人愉悅的“藝術”,只剩下時間和目的,“當代”這個頭銜不過是與時間耍了個花招,為其目的服務的,它的真實代號是“時政”。既然只剩下目的,那目的必然是野心勃勃的,還有什么比政治更能幫挺沒有藝術的藝術。其實“當代”這搶在歷史前面的定義,預示著這個組織的臨時性,因為“當代藝術”是先有組織后有個體、先有概念后有作品,“當代藝術”四個字,“當代”才是主角,“藝術”只是追著概念的玩伴,這針對目標物搭建的突擊隊性質的組織,只在特定社會或政治框架內才被賦予意義,離開這個組織的價值流水線,單作為個體的創(chuàng)作它是沒有意義的。
我在空大到人愈顯渺小的展廳里,撞見形單影只、只手可數的參觀者,他們都是同類型的年輕人,約摸三十歲上下,不太修邊幅但并不忽略時尚的那種,估計多是讀了書從了藝不必用兩只手直接糊口的人。我喜歡轉博物館,除了個別只吸引特定人群的小博物館,構架如此之闊大、名頭也不小又能這么安靜的,唯此一家,人少亦不雜。可看的也實在不多,時常幾十平米的空間只存放一件展品。展品一般需靠專門的文字說明來喻意,欣賞的人是被解說引進門的,一上來眼睛就被繳械了,事實上審美的確是多余的,基本是憑借文字侵入大腦作用想像力去詮釋一件物品或一些畫面,非此眼前的均可視為垃圾,因為無用亦無美感。生活中沒有這兩個作用的東西可不就是廢物和垃圾,然而一班人在文字解說的循循誘導下,圍著廢物反復琢磨,努力要讓“不知所云”變作“宣言”。我只知道在過往的世紀,有人能將“宣言”變成“不知所云”,還不知道人類又向前邁了一大步,連編帶蒙已能將“不知所云”變作“宣言”。
創(chuàng)辦者出于“謙虛”沒有用自己的名字而是用了“中國”這個前綴為他在華一手策劃的當代藝術獎冠名
主展在五層,一個叫“中國當代藝術獎 ”(CCAA)的組織正在辦十五周年回顧展,占了整層樓,好不風光。CCAA是由西方人經營的,自然是一定要標榜“獨立”的,這兩個字已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就沒有人想一想瑞士這彈丸小國的前大使(CCAA的創(chuàng)辦者)從哪兒來的能耐創(chuàng)辦這個組織?這個沒有工廠大煙囪金錢卻滾滾而來的山地小國是世界統(tǒng)治集團貴族們的“老巢”,所以才能沒有工業(yè)化的污染卻富得流油,所以才能數百年免于戰(zhàn)火,全是落不到中國人頭上的不可解釋的“奇跡”。我走了這么遠,鬼影般跟在身后的就是雪一樣融化的奇跡,一個接一個。它們連成一條線,清晰地分開了那些好運和倒霉的民族,只在這條隱而不露的線上,你可以琢磨出命好和命壞所由何來。
展館的宣傳錄影上專門提到創(chuàng)辦者出于“謙虛”沒有用自己的名字而是用了“中國”這個前綴為他在華一手策劃的當代藝術獎冠名。從這段特意的介紹看,中國人(博物館的管理者)受寵若驚,因為人家作為創(chuàng)辦者本可將該組織命名為“某某當代藝術獎”,但卻慷慨地命名為“中國當代藝術獎”。
我看了這段錄影,欲哭無淚,欲笑不能,卑賤者在卑賤的路上走得太久,魂靈一路丟失已找不回來,連贈與竊都分不清,不知“綠林好漢”乃“江湖大盜”,臺前變一變“獨立”“非贏利”的魔術,就一舉將“中國當代藝術”的名頭竊走了,在某些被點了穴的國人的感激涕零中,不費吹灰之力“竊了他人之國”。憑哪一條就這么讓他們代表中國?就憑他們糾集的這班模仿者又如何能代表中國?關鍵之關鍵,為什么要由他們調兵遣卒代表中國?一國之審美權和道義權,就這么一個轉身即被劫入囊中,還伴隨著被劫者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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