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許多還沒有達到喜歡回憶過去的年紀的人,卻喜歡“憶苦思甜”起來。這是一種不容商量的悲哀。
時下,對于貧苦百姓而言,子弟該不該讀高中上大學,居然成了“兩難”問題——擔心考不上,考上更擔心;考不上沒前途,考上還是沒前途。
如此教育特色,天下奇聞啊!
教育問題從來都不單純是教育的問題。
1975年,不知道幼兒園為何物,時年6歲未達入學年齡的我,踏進了學堂。讀的是隊辦民辦學校,學校老師教書沒有工資,掙的是工分。
那時6歲的農村孩子,十分顢頇,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記不住。有一件事情,我卻記得特別清楚,村上(那時的村實際叫“隊”)一個五女一男家庭,由于子女多負擔重,又嚴重重男輕女,就是不讓他只讀了小學二年級的大女兒再上學。學校幾次三番動員家長讓孩子來讀書,家長拗不過,終于把孩子送來了,她所交全部書學費竟然只有三毛錢——其他學生所交全部書學費是九毛。
那時,一盒火柴好像是兩分錢。三毛錢的學費,那女孩相當于只交了15盒火柴錢,其他人則只交了45盒火柴錢。9毛錢翻一百倍也才90元,翻500倍是450元。因此,不管是考慮貨幣貶值的因素,還是考慮物價上漲的因素,后來學生讀書所交的書學費,與之相比,都是天文數字。
那真是一個完全免費義務教育的窮幸福時代。
由于那時是生產隊集體勞動,家庭個體勞動相對少得多,因此,讀書郎除了放牛、砍柴,沒有更多的家務,書讀得相對輕松。正因為如此,我們村60后男孩齊刷刷都讀過初中。這在邊遠落后地區,已十分了不起,整體受教育水平已經很高了。
可惜這樣的日子好景不長,田土要各個家庭自己種后,沉重的的農活和繁雜的家務勞動,撲向了學生娃娃。少小年紀起,起早摸黑,爬坡上坎,傷痕累累,伐木、鋸板、插秧、打谷、犁田、擔糞……凡是主要勞動力要干的輕重農活,在15歲以前我都干遍了。我已記不清我為此流過多少淚。我的同村同齡伙伴都是這樣過來的。這樣近乎牛馬不如的生活,只是背后少一條鞭子而已。
這不是父母狠心,是迫于無奈呀。如果我們這些娃娃不參與這樣的勞動,哪有農村的“解放生產力”“勤勞致富”啊!我們的父母就很可能更是被累得死去活來仍食不果腹啊!在盤點改革開放的巨大成就時,不要忘記我們農民的“娃娃貢獻”喲。
有一次,由于太過勞累,中午我一靠床就睡著了,就忘記了下地勞動,我的母親就有些抱怨我懶;母親對我的態度,受到了我父親的嚴厲斥責。這樣勞勝其力的臟活、累活、苦活,沒完沒了,不見盡頭。
自初中時起,父親總要安排我兄弟仨的周末假日勞動,那就是將豬踏牛踩過的一堆堆農家肥,螞蟻搬家似的一挑挑,擔到很高的山上,很遠很遠的田里。這樣的安排,這樣的勞動,直至我兄弟仨上完學,參加工作后才完全結束。
可是,在我兄弟仨遠離家鄉求學的日子里,超強度的勞動卻把我父母的身體搞壞了。由于父親白天要教書,他就兩頭黑在田間地頭,田水冰冷刺骨,他也要堅持犁田。而我的母親,也因此要一個人肩負起全家人才能完成的勞動任務。
自家的那一畝三分地,不付出百倍地努力去耕種的話,挨凍受餓,誰管你呢!此一時,彼一時,不比過去了!集體生產隊時,村上有一個出奇的懶漢(這種人極少)——一個十四五開始歲起生活在新中國的富農,單居一處,長年不愿出工勞動,生產隊次次把勞動所需的一切東西備齊,磨破嘴皮請他出工,他最多干滿一天,就又窩家里去了。他一年四季總工分不足100分,分到的糧食就比別人少得多,糧食總不夠吃,隊里沒辦法,只好主動賒給他糧食。更要命的是,不知他在家里怎么鼓搗的,家里三次失火,次次燒的一干二凈,隊里不但要白給他一家糧食,還得次次給他重新蓋房。這換成別的時代,他只有一家老小要飯去。就是這樣的家庭,他的三個兒子,也沒有一個沒讀過初中,隊里、學校連收他一分錢的念頭可能都沒有。
這樣的余緒,后來雖然慢慢變了味,讀書的錢越收越高,但我兄弟仨還是蒙受其惠,在九十年代初相繼都完成了學業,盡管我們花光了父母的全部積蓄。換成后來,想都不敢想。當我站在講臺上,向我的嘍啰們,深切懷念黨和政府給予的溫暖時,我說:“大學四年,我總共只交了50塊錢學費。”臺下噓聲一片,他們感到不可思議。我說:“比我更早的人,書讀得越高,反而越賺,說不定還有糧食、糧票帶回家。”他們的瞳孔大得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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