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直人當上了首相,日本的極右翼一齊出來跳腳。石原慎太郎5日在都內的會議上稱菅內閣“是極左內閣”,臭名昭著的極右翼評論家宮崎正弘罵菅是“以極左面目出現的市民運動家,左翼幼稚病患者”,和李登輝打得火熱的前議員西村眞悟則罵他是“小澤一郎的傀儡”、靠“詐術”上臺。
“左翼”這個詞出現在明治維新之后,它不是一個壞詞兒,提到的時候人們多半聯想到革新的、時尚的、以天下為己任的知識分子和政治精英的群像。“右翼”一詞特別“極右翼”就慘了,在提到的時候人們多半聯想到的是守舊派、皇道派、不合時宜、頑固堅持“日本天下第一”的腦殘(〈日本の右翼と左翼〉)。
極左翼也不受歡迎。由于“紅衛兵”一詞在中國已經被徹底抹黑,傳到日本時就被右翼當做“極左”代名詞來方人。幾個月前,日本的諾貝爾物理學得主益川敏英就怒指國會議員蓮舫為“紅衛兵”。蓮舫(日籍華裔)是民主黨女議員,她在國會審議超級計算機經費預算的過程中,提問犀利了些,咄咄逼人,就被益川指做了“紅衛兵”。日本右翼在攻擊中國的時候也把李肇星、王毅等統統罵做紅衛兵。近日菅新首相的消息傳出,網上一些中國人也給他戴“紅帽帽”。王小東稱他的大“先輩”菅直人是“日本老紅衛兵”,還是個“頭頭”。前面說過“紅衛兵”形象已徹底地被抹黑了,自然“日本老紅衛兵”也好不到哪里去,多半就聯想到了日本的赤軍和“恐怖分子”。賣糕的!原來新當選的首相曾經是一個“恐怖分子”啊!
日文語境里當然是不存在“日本老紅衛兵”這一說的,當年鬧事的時候,學生也不稱自己是“紅衛兵”,因為不需要保衛什么而是要破舊立新。當時日本共產黨代表“赤色”,而當時的思潮就有針對共產黨(代代木)的失望,對國家權力(黑色)的憤怒,和對戰后民主主義(白色)的絕望;主導這一運動的“全共斗”實質上是一個無黨派的(non-sector)、無政府的(anarchism)的松散的學生聯合,這倒和中國的“紅三司”即造反派紅衛兵相似。前面提到極右派評論家宮崎正弘也只是把菅直人定位于“市民運動家”,和所謂的“日本老紅衛兵”根本就是兩碼事。
“老紅衛兵”這個類似于法國大革命時期的保皇黨形象,在中文語境作為一個專有名詞,指的是中國的文革時期中特定的一群人,這群人結社的目的是“保爹保媽”即所謂“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難怪中國的文革研究太菜,竟然把文革中“造反”的學生團體籠而統之冠以“紅衛兵”打包了事,以至在大眾眼里,紅衛兵就是鐵板一塊,殊不知這當中“老紅衛兵”與“造反派紅衛兵”是兩個根本對立的群體,其造反的對象、宗旨和作為南轅北轍,所對應的歷史階段也大相徑庭。我是讀劉國凱先生的大作〈論人民文革——為文革四十周年而作〉才明白里面的玄機的。不把“老紅衛兵”和“造反派紅衛兵”按歷史真相區割開來,文革的事情就永遠說不清,其結果是歷史越描越黑,文人們越來越甘做犬儒。在文人筆下最最慘重的文革傷痕(“破四舊”、“打砸搶”、打老師等)究竟是何人所為呢?劉國凱提供了他的版本:
“施虐者主要是由XX高干子弟所組成的貴族紅衛兵(即所謂老紅衛兵)。”
至于“造反派紅衛兵”,當時還沒出娘胎,“來不及到場,沒有‘作案’時間”。從時間序列來論,說法是可信的。文中舉了陳寅格、老舍、儲安平的例子,痛斥“許多文人學士的筆下——回憶錄或小說——這一切都移花接木到造反派身上。這類文字也是泛濫到可以信手撿來的地步。”這實際導致了“當今知識分子階層就其整體而言對底層民眾的苦難和反抗基本采取袖手傍觀的態度。”
楊小凱教授在〈再談‘文革’〉一文中也如是說:
“劉鄧一旦發覺毛澤東公然支持被他們打成非法組織的紅衛兵 [鈴注:指毛在7月底給清華附中紅衛兵發信,贊揚他們的造反精神。這些紅衛兵從構成和后來的作為看,其實屬于“老紅衛兵”], 于是馬上又接過這張牌,支持‘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口號,企圖煽動這種正統觀念,把矛頭轉向四類分子。”
毛澤東弄清狀況后,轉而“利用市民、造反派對‘老紅衛兵’的不滿,提出反迫害,支持出身不好的造反派,批判血統論等口號,于是造反派和保守派的分野出現了。”
這種分野的出現顯然是高層斗爭在底層的反映,楊小凱呼吁“不能把帳算在造反派身上。”因為文革中的暴行主要是“老紅衛兵”所為,而“造反派紅衛兵”往往站出來制止他們(造反派紅衛兵也有次要的暴行)。從《1967年7月摧毀反革命組織“聯動”展覽會內容》(首都大專院校紅代會)、〈真實的文革〉(黎陽)、〈紅貴族“聯動”覆滅記〉(永遠戰士)這些翔實的資料中披露的大量史實來看,劉、楊的說法靠譜。聯動就是老紅衛兵;紅代會等是造反派紅衛兵,基本由工農子弟和出身不好的學生所組成,而“下令禁止聯動(高干子女紅衛兵)殺人暴行的還是陳伯達和中央文革。”(楊小凱)。
這意味著,中文語境中的“老紅衛兵”等同于施暴者、殺人犯。
再看發生在1967-1969年的日本“校園紛亂”,參加學生確實高喊“造反有理”(zouhan rouri)也燒過校園,他們是否就是傳說中的中國“老紅衛兵”呢?
當然不是。
附錄:王小東:菅直人這個日本老紅衛兵頭終于當上首相了
菅直人這個日本老紅衛兵頭終于當上首相了。說起來菅直人還是我的校友(按日本人的規矩還得尊他一聲“先輩”),他也是東京工業大學畢業的。東工大在日本也算是名校,但主要是工科厲害,社會科學只有一個系,叫做社會工學科,所有社會科學都歸這個系了,想想也好不了。菅直人就是這個社會工學科畢業的。
我去東工大讀書時,就知道這個學校曾經畢業過一個叫做菅直人的政客,他也是這個學校畢業的唯一一個政客,這個學校是從不以政客為榮的,而是以畢業過無數了不起的工程師為榮。
菅直人為什么能當上政客呢,這得從文革說起。中國鬧文革時,日本、法國都跟著鬧了。菅直人就是當時東京工業大學紅衛兵的頭子,非常激進,非常出名。中國文革以悲劇結束,日本的紅衛兵當然也就沒了電,并且積極分子基本上都上了黑名單(別以為民主國家就沒有黑名單,日本、美國都有),就業發生極大困難,時不時警察還來騷擾。我在日本讀書時,住的第一個宿舍看門的就是早稻田大學的紅衛兵頭,去過越南抗美援越,一個名校畢業生,最后混得這么慘。還碰上過京都大學歷史系畢業的紅衛兵積極分子,一表人才,也是找不到工作。菅直人是日本紅衛兵中罕見的混得好的,一直都是國會議員。那么,菅直人為什么能夠混好呢?這主要是因為他長得很帥——現在老了,看著也就一般,我在二十多年前見到他時,他還是很帥的。因為他長得帥,所以有一大群日本女性粉絲。這些女性粉絲,非常非常執著,在菅直人這樣的紅衛兵處于極度邊緣化的年代里,年復一年的投票選他當國會議員。他當時是無黨派議員。這些女性粉絲硬是堅持到了自民黨犯大錯誤,菅直人能夠利用這個機會組建自己的政黨,從而永遠擺脫了被邊緣化的危險境地。
大致是1986年的時候,菅直人請我們在東工大留學的中國學生吃飯。他帶來了一大群混得很慘的日本紅衛兵哥們。這些日本紅衛兵哥們都堅持認為文革是好的,四人幫是好的。席間他們大唱文革歌曲。他們絕大多數都不會中文,可用中文唱文革歌曲都是字正腔圓,令人嘆為觀止。席間,許多年齡比較大的訪問學者聽到日本人唱文革歌曲,都露出不滿神色,像我們當時算比較年輕的,沒受多少文革沖擊的,則都笑呵呵的跟他們一起唱。當時我就感覺到,很多觀點,是個年齡問題,歷史經歷問題。老一代中國知識分子對于文革的那種刻骨銘心之痛,我們只是比他們小了幾歲,就感受完全不一樣。
今天的菅直人,肯定已經是個老練成熟的政客,不會是文革時期的激進分子了。但他的那段歷史,日本自民黨的那些政客是不會忘記的,他們對于他當首相,我估計一定會恨之入骨。但菅直人一定能夠和社民黨的兩位女將搞好關系。鳩山首相就是被這兩位女將干掉的。我猜這兩位女將就是當年年復一年執著地投菅直人票的女性當中的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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