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風聞現在高考的考場秩序很差，但都是道聽途說的，沒有找相關人證實一下，現在機會來了，我們很自然地向他問起了考場秩序。他說，現在高考那是要靠運氣的，他們的位子都是隨機編的，但在考試前幾天拿到編號以后，大家都會找一下前后左右的人聯絡一下，學校會提供方便的。他說他的運氣不太好排在最前排，要是排在后面一點，再碰到四圍有成績好些的，那可就太妙了。
我們又問，考試有下位的現象嗎？
他說，我這個考場是沒有，其它考場有沒有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學校里有幾個當官人家的崽女平時成績又不怎么樣，考后一估分竟上了一本線。
我們又問，學校在考試前會給你們做思想工作嗎？
他說，那還用說，考試前校長就會安排好各班班主任做好本班的學生思想工作，要成績好點的同學不要保守，要有集體主義精神，要照顧一下前后左右的同學，大家都考好了，整個學校的成績就上去了，也算是為學校爭光吧。
我們插話到，你們為學校爭光，可校長和老師們就不只是爭光的問題，那可意味著大把大把鈔票。整個縣也有面子，縣委書記也沾了光喲。
他接著說，那是肯定的。校長明個說，考試時做累倒了扭扭腰、搖搖頭，大膽點，這是不要緊的。但千萬不能傳紙條，抓到了那可是證據，是抵賴不了的。
我們又問，有幾個人監考？
他說，本地兩個，外地來的一個。
于是乎我們笑了起來，那是，我要是伸頭看一下前后左右的，你一個外地的頂多只是說一下，又不能拿我怎么樣。你要是說我偷看，證據呢？上面來調查，問本地監考老師，本地監考老師會說沒注意，或者說是搖了下頭，但不見得是偷看；問周圍的學生，那學生更會說沒有。這年頭大家心里都有數，彼此彼此嗎。
又問，那要是學校里成績數一數二拔尖的學生，學校總不會讓周圍的人去騷擾他吧。
他說，那學校是不會讓人影響那幾個尖子生的考試，校長親自找到坐在尖子生四周的同學，叫他們識相點，不要干擾尖子生的考試，否則校長會上法院告他們。
我們又笑了起來，這年頭，成績好點的就要發揚集體主義精神，犧牲一下自己與周圍的同學共同進步。成績拔尖的就不能騷擾，那可是清華北大的種子選手，那要是考上了清華北大，那學校不就名氣大增，校長老師們可就又發了，來年又是宣傳的本錢喲，又可以吸引眾多的生源。那整個縣都得沾光，縣委書記也有了政績，前途無量呀！
我們又問道，你們學校班級之間的競爭嚴重不？
他說，那還用說，他們學校有兩個重點班，他班上平日里只有一次考試沒考贏另一班，但那也不得了，從此，班主任是人家早上7點鐘到校，他們就要6點半到校；人家是中午12點放學，他們就要12點半放學；下午2點鐘上課，他們就要1點半上課；特別是晚上，人家要是12點下晚自習，他們就要12點半下晚自習，反正總要比人家多出半個鐘頭。
我們是大吃一驚，12點半才下晚自習那晚上能睡多少時間？那還不上課時打瞌睡，怪不得現在的年輕人是越來越矮了，眼鏡越來越多，身體也越來越差了，這哪是人過的日子？幸好我們沒有讀高中，逃了那地獄般的日子。萬幸！萬幸！
接著我們又問道，你們學校安全嗎？
他說，學校里面是比較安全的，我們和轄區的派出所是掛點單位，每天我們放學時，派出所都要派二、三個民警到校門口維持秩序。怕一些社會上打流個找學生的茬，敲詐。
我們說，意思是說，出了校門口，那就要靠自己的造化了？
他說，他們好些人都是住在老師家里，一個月800塊錢，他班主任家兩室一廳就住了14個學生，還住著班主任自己家里的人。
我們一聽，哇噻！14個學生，還不成了老師開學生旅館了？14個人，1個人800塊，1個月就上萬塊錢，一年就十多萬。扣除成本，三分之一，凈賺七、八萬，就算扣一半好吧，也有五、六萬。再加上高中生可比小學、初中生要好管多了，這個錢那是賺得輕松。怪不得我們鄉下的老師削尖了腦袋也要往城里調。
他接著說，是呀，上次出事的校長的辦公室桌子里就搜到一個老師送的錢——六萬塊。這還不算，他們每個人還被學校強逼買一套高考輔導書，有這么高（他用手比劃了一下，大約有二、三十厘米高），要三百多塊錢，那套書一看就是盜版的，書本前后的顏色都不一樣，有些書有好多頁都看不清楚，甚至是空白，并且書的許多內容都是重復的，同樣的內容好幾本書都有。
我們說，那簡直就是明搶！你們班上有多少學生？一個年級有幾個班？
他說，他班上有八十多個人，一個年級有12個班。
我們說，一個班八十多個人，12個班就是完千人，一個人三百塊，那是幾十萬。這可不是個小數目。你們不會不要嗎？
他說，不要？那你就不要讀書，你就得滾蛋。
我們說，那你們不會向上告？
他說，本地是告不通的，向學校賣書的那個書屋的老板是領導的女兒。他們只有向上面反映。他們一群同學約好了，大家共同出資，到街上的公用電話亭打電話告狀。他們首先向省市媒體打電話反映，可是媒體又叫他們向教育部門反映。可他們打電話到省市教育部門，教育部門卻說他們會調查，以后再打就總是說正在調查，直到高考完了也沒見起個紋。同時他們還打電話到焦點訪談，今日說法等欄目，據說，今日說法還到縣城里來調查，可是最后還是不了了之。
他接著又說，聽說還有人告到教育部，現在到網上就可查出教育部的電話，那個部門電話都可以查出來，可是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們只有安慰他，現在社會就是這個樣，天下烏鴉一般黑，當官的心里都有數，這樣的事全國也太普遍了，一查就是一個大窟窿，管都管不過來，也許自己都是一屁股的屎，還查別人？
身為小學老師的我們面對這位高考生再也說不出話來了，我們就在沉默中結束了談話，雖然多年來我們已經體驗到了這個世道的骯臟、齷齪、無恥！但是從一個受教育者的嘴里聽到他的親身經歷，與他同時感受這個世道的骯臟、齷齪、無恥！在他面前，我們為我們的“教師”稱呼而感到恥辱！這那是什么“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簡直就是戕害人類靈魂的職業屠夫。但同為教師行業的我們又無可奈何，這世道有一股不為自己控制的無形的力量正在拉著我們，逼著我們一天天清醒走向墜落，走向骯臟，走向齷齪，走向無恥，最終萬劫不復，習以為常！國學大師章太炎認為，社會腐敗有兩種，一種是外在的“土崩”，另一種則是內在的“魚爛”。土崩者，表面損毀，不傷肌體，猶可補救。而“魚爛”則從內臟開始壞死，不下猛藥，難以治愈。即使下猛藥，亦須經受大災大難方可恢復。教育歷來都是一個國家抵御墮落的最后的一片凈土，如今連這最后的凈土都污染殆盡，也變得骯臟齷齪無恥之至，這不是“魚爛”，還是什么？我們只能坐等大災大難的來臨，我異常渴望大災大難的來臨，因為只有它才能將這世道的骯臟齷齪無恥席卷一空，還一個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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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he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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