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歸醫生揭露上司學術造假亂收費被判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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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2月19日 南方人物周刊
記者 鄭廷鑫 發自深圳
曾延華高而且瘦，戴著一副大眼鏡，坐在沙發上。旁邊還有一個大大的包，里面裝滿了打官司所用的材料和證據。他的妻子坐在一邊，一直沉默著。
半年來，這個深圳市人民醫院神經外科的海歸醫生原本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由于他被同事告上了法庭，法院一審認定曾延華名譽侵權，他不服，就這一判決提起上訴——這一切緣起于一篇文章。
“揭黑幕”被判侵權
今年53歲的曾延華是同濟醫科大學博士，1993年起在德國、丹麥、美國學習工作，并于2005年加入美國籍。2005年，因為朋友邀請一起做項目，加上自己一貫對外科臨床的喜愛，曾延華從美國密歇根大學回到了國內原來的工作單位，在深圳市人民醫院神經外科任副主任醫師。
回國后，曾延華在工作中發現了一些問題——學術造假、死亡率高、違規醫療、亂收費，這是讓他最看不慣的“四大罪狀”。“我們是醫生，一出問題直接關系到病人的性命，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情啊！”
今年4月21日，他以實名發表了一篇題為《誰來切實管管醫療行業的醫療質量、醫療法規、學術論文造假和醫療亂收費？一個美國回國博士從事神經外科臨床醫療一年實名投訴無門的經歷》的文章，將投訴的內容和自身經歷搬上互聯網。
在文章中，他以同科室的同事兼上司陳建良為例子，列舉了陳建良7例手術有6例死亡；違反規定中飽私囊，收取一患者家屬紅包；利用任意捏造的手術效果和資料做論文，用造假的學術論文換取職稱晉升和職務等例子。此文在網絡上被到處轉載，并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網上評論中，對曾延華的支持呈一邊倒的趨勢，有人稱其為“拿著長矛的堂吉訶德，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體制”。
然而，就是這篇文章，讓其中舉例所提到的當事人陳建良覺得，“這把我從一個好好的醫生變成了殺人犯”，“對我的身心健康、名譽和工作都造成了極大損害”。他把曾延華告上法庭，指控其侵犯名譽權。而曾延華則覺得，自己所說的全部是事實，怎么可能侵權呢。
9月22日，羅湖區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一審中，法院認為曾延華未能提供有效證據，證明陳建良有其文章中所提的“罪狀”，判決曾延華侵權事實成立，要求曾向陳賠禮道歉，并賠償4萬元。
曾延華覺得這結果太不可理喻了：“我寫的全部是事實，法院卻判我侵權，我肯定不服的。”曾延華就一審判決提起上訴。目前，二審已經開庭，正處在取證階段。
而就在一審判決后，曾延華同科室的13名醫生聯名寫信給醫院院長和黨委書記，投訴陳建良，并“強烈要求院長、書記及院領導，嚴格按照醫療事故處理規定和我院院規對陳建良進行處理，取消其科室臨時負責人并撤消其神經外科副主任等行政職務，調離神經外科，盡快還給神經外科一片凈土，以示正氣”。
這讓曾延華很感動。
現在提起這個案件，曾延華每說幾句話，就會從厚厚的幾大疊材料中翻出一些材料，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海歸的困惑
曾延華是湖北人，初中畢業后正趕上文革，因此也隨著知青大潮下過鄉。下鄉三年后，他考上了中山醫科大學。畢業后，進入醫院工作。后來，醫院要求醫生要繼續進修，他又考上同濟醫科大學。1990年博士畢業后，分配到深圳市人民醫院神經外科工作。
1993年，曾延華開始了他斷斷續續、前后長達十幾年的留學生涯，先后在德國、丹麥和美國的大學和醫學院學習和做研究，而且“從未間斷過臨床工作”。其中有過幾次短暫的回國工作經歷，但因為“更喜歡外國的研究和工作環境”，又很快出國了。一直到去年，才決定再回來工作。
去年年底，他取得了美國國籍，“只是為了出去方便，不用簽證，沒有其他原因”。
多年的海外生活，讓他對國外的醫療行業有了深入的了解。“外國人的學術研究和工作態度都非常嚴謹，能做到自己規范自己，而學術氛圍則是很公平。”而在國內，醫療行業中的很多現象，則讓他感到困惑不解。
“去年，國家明令禁止‘血液療法’，但我們神經外科還一直在使用。每使用1次收費45元到50元，最多時對同一病人一天使用4次；有兩個病人的住院費中，每個病人僅此‘血療’收費就達到4000多元。醫院和醫生聯合起來，違規收費，所得收入七成給醫院，三成歸個人。”
面對醫院管理制度的問題和醫療行業的潛規則，曾延華認為，“不說出來對不起一個醫生的良知”。而在成為被告后，他覺得，“自己所說的是事實，還怕打官司嗎？”
結果是他敗訴了。
曾延華的同事認為：曾是個書呆子，平常話不多，但做事非常認真。也就是因為認真，讓他跟體制較上勁了。
而面對是否海歸水土不服的問題，曾延華矢口否認。但他承認，如果沒有在國外學習工作的經歷，他可能也會像大多數人一樣，對這些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會說出來。
我只希望討個說法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2月19日17:22 南方人物周刊
我只希望討個說法
人物周刊：什么原因促使你寫那篇文章？
曾延華：寫那個文章前，我曾經好幾次就相關問題與醫院領導進行口頭交流，但沒有任何效果。去年年底，我又兩次寫信給醫院相關領導，反映所在科室的醫療質量問題，可仍沒得到任何答復。今年年初，又到深圳市人大、衛生局和紀律檢查委員會上訪，但依舊是石沉大海。
而且，問題不僅沒有解決，醫療上違規的事情更越來越離譜。學術論文造假，依然被列為科技成績，陳建良還被評為優秀黨員，但實際上在我們科的黨支部投票中，優秀黨員的人選并沒有他(出示同支部其他黨員簽名的證明)。在連連碰壁之后，我只能借助網絡的力量，希望讓更多的人知道醫療體系中存在的問題。
人物周刊：寫那篇文章時，你是針對整個體制還是陳建良這個人？
曾延華：原來完全是對事不對人的。我在那篇文章的開頭就寫到了：“無可奈何的我徘徊到網絡自由論壇來試試，看能否喚起公理和公論，看能否喚起誰來切實和認真地對待涉及到人命關天的醫療行業的問題。”
人物周刊：你那時有沒有想過會成了被告？
曾延華：完全沒想過。那時我覺得我說的都是事實，沒什么問題。一直到一審時我都這樣想，所以我連辯護律師都沒請。
人物周刊：但現在的情況是，這個事件演變成了你和陳的“二人轉”。
曾延華：這是我們醫院的策略。醫院害怕說是醫院的問題，因為他們監管不力。他們不光推卸責任，還包庇對方，我在收集證據時需要相關的文件和病歷，他們就故意不給我，所以一審我才會敗訴。
去年我們醫院的“天價醫療費”事件(去年12月9日，繼哈爾濱550萬元天價醫療費事件之后，央視《東方時空》等媒體又報道了深圳市人民醫院的同一類型事件，120萬醫療費后被查實有幾十萬元屬于亂收費)被媒體曝光了，現在又發生這樣的事情，醫院的領導害怕自己的利益受到影響，都勸我不要繼續打官司了。
人物周刊：有人說，你是因為要競爭科室主任，才這樣攻擊陳建良的。
曾延華：扯淡！我們科室有規定，科室主任的年齡要在50歲以下，我已經53歲了，根本就不可能為了這個。而且我早就說過，對這個位子，我從前沒有興趣，現在和將來也不會有。
人物周刊：你們以前有過什么矛盾嗎？
曾延華：沒有。我是去年才來到科室的。但有過這樣一件事，有段時間，我們科室中有人說，我和另一個姓陳的同事造謠，私底下跟他的病人接觸，說他的壞話。那時我覺得莫名其妙。后來，同科室有一個同事跑到我面前鞠躬，說散布我造謠的事情是他做的，但同時暗示這是陳建良要他做的。(記者采訪了那位姓陳的同事，他確認了此事)
人物周刊：你和陳建良在事前和事后有過交流嗎？
曾延華：沒有。我們是同一科室，但不是同一小組。在他告我之前倒是發生了一件事，有一次科室會議，他抓著我的胳膊狠狠地說：小心你的腦袋和胳膊。
人物周刊：你們起過沖突？
曾延華：不是沖突，是他威脅我。這個當時我們醫院保衛科還有備份的。
人物周刊：接下來的二審，你覺得勝訴的可能性大嗎？
曾延華：(連連搖頭)我現在壓力特別大。法院不進行取證，我只能一個人找證據，醫院又拒不提供收費的證據和相關的材料。沒有法庭認可的證據，可能又要敗訴。
人物周刊：如果敗訴，還會繼續上訴嗎？你希望得到一個怎樣的結果？
曾延華：如果失敗，我還會告上中央。我只是希望討個說法，證明我所說的都是事實。
人物周刊：你覺得是什么原因造成醫療衛生行業的弊端？
曾延華：首先是缺乏制度監管；其次是上層權力的無限擴張。權力是無限的，沒有控制、沒有監管，肯定會出問題。
人物周刊：將來打完官司后，有什么打算嗎？
曾延華：應該還是出國吧。但也說不定，如果同事都不希望我離開，我也可能會留下來，有這么好的同事，太難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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