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紅磡體育館,何勇帶著一臉不屑登場了。在彈奏一段《姑娘漂亮》的前奏后,他停了下來,大聲向香港的觀眾問道:香港的姑娘,你們漂亮嗎?
得到滿意的答復后,他高高跳起在空中完成了一個掃弦,然后繼續唱了下去。
十幾年后,當我第一次在現場看到何勇的演出時,他依然在問現場的姑娘,你們漂亮嗎?現場的姑娘依然告訴他,我們漂亮。有那么一刻,我似乎看到他依然盡力起跳,想跳得比以前更高。
只是,那最終落地的,卻已經是一個發福的中年人。沒有海魂衫,沒有新歌,有的只是唏噓。
十幾年過去了,這個當年的搖滾青年,已經搖成了中年。雖然我看到臺下,依然有穿著海魂衫的青年,也依然有帶著紅領巾的我,但他唯一的一張專輯,如今也已不被這一代的多數年輕人喜歡。我們這一代人中的大多數,是聽著港臺的流行音樂長大的,不聽崔健、何勇、張楚或者唐朝,卻知道竇唯曾經是王菲的老公,還記得他燒過一輛汽車。
我記得,在九四年那場演出之前,何勇曾經說過,自己要徹底地把垃圾場清除掉,清光清凈,而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垃圾。如今,他的這句嚴肅的玩笑話,在某種程度上確實應驗了。他和中國搖滾樂,幾乎從新一代的文化體系中被清除出去。
對于這個事情,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許,只有流行樂最能符合這個時代所倡導的精神。在當代,消費主義、拜金主義等等,已經是主流價值觀的典范,哪怕許多人嘴上不肯承認,內心和腳上仍然趨之若鶩。而只有流行音樂那種批量生產的效率,才能不斷滿足多數人的胃口。
坦白地說,我自己也是聽著港臺流行音樂長大的,并非什么資深搖滾樂迷,只是在最近一兩年間,才略微聽了一些中國搖滾樂的代表作。但是在這真的為數不多的體驗之中,我卻時常能夠被感動,被召喚。而其中最能感染我的,是他們那一代對于這個世界永不停息的批判和懷疑。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錯,大概是在上個世紀80年代,一個叫崔健的人,用一首叫《一無所有》的歌,真正打開了中國搖滾的大門。在這首歌的一開頭,崔健就唱到 “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這樣一個問句,在那個動蕩的年代,不知道打動了當時多少的追風浪子。
后來,經過那個動蕩的春夏之交,人們陷入了更深的懷疑中。究竟我們追求的是什么東西?沒有答案。沒有答案,那就繼續提問。于是,有了中國搖滾樂的黃金時代。從那時起,黑豹、唐朝、魔巖三杰,幾乎成了一個時代音樂的代名詞。
在那個時候,這些歌手或者樂隊,其實并不歸屬于娛樂明星范圍內。他們更屬于時代先鋒,屬于文化符號,甚至屬于知識分子。他們用帶有批判性的音樂,向這個世界不斷發問,有時走向極端,甚至會徹底否定主流價值。
我曾經聽到,張楚為弱小的螞蟻們歌唱,又高唱請上蒼保佑吃飽飯的人民;竇唯將高級動物的丑惡擺在我們的眼前,問我們幸福會在哪里;何勇坐在鐘鼓樓旁,盯著那只麒麟,不停地問自己,是誰出的題這么的難,到處都是正確答案……
他們的批判和質疑至今仍然擲地有聲,尖銳刺耳,直擊痛處。然而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這些批判和質疑,都被流放在了那個時代,不再向前了。那一年,一位老人在中國的南海劃了一個圈之后,這個國家開始向著以經濟路線為中心的方向奔去,誰也來不及停下來認真地思考這些搖滾樂者留下的問題。
許知遠曾經說過,在當時的情況下,人們聽崔健以及搖滾樂,更多地是一種青春地發泄,而不會過多地去沉湎于其中地批判中去。我不記得他的原話,意思大概如此。如果真是這樣,那么情況就是說者有心,聽者無意。
可是如今再回過頭去想想,搖滾樂如果不批判這個世界而只是在鼓噪青春,那么這種搖滾樂很可能只有被流行樂所取代的份。沒有人會真正指望搖滾樂去改變這個世界,但是倘若失去了這種不一樣的聲音,則我們要去哪里找尋一種比搖滾更加歸屬于靈魂的激情?我們又要為那最后的理想主義情結留下什么曾經存在的證據?
不過,在中國這種大環境下,搖滾樂的退位,是必然。試問我們這一代人,有幾個聽得懂他們的音樂呢?如前所言,我們中的大多數,寧可追逐明天就會過時的流行歌,也不會選擇聽充滿著不滿和吶喊的搖滾樂。今天當你打開任何一張排行榜或者走進任何一家唱片店,你能找到的歌曲,十之八九都在談情說愛。這種單調和媚俗成為主流,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
我無法也無能去指責這是一種墮落或是什么別的怪象,我聽流行樂的時間,絕對超過了聽搖滾樂。這個世界本來就應該是豐富多彩的,人們都有媚俗的權利。但是,搖滾樂的衰弱卻是不爭的事實。
當崔健和魔巖三杰逐漸老去后,那些新的搖滾歌手,自身的實力,多半不足接班。我并不了解現在中國的搖滾樂壇到底是什么情況,這樣的批判不來源于我,而是來自崔健。他曾經公開告訴他的后輩們:“不是我擋你們的道,是你們太差勁!”。盡管后來冒出了很多的樂隊和歌手,也終于能夠把所有的風格都補全了,然而,再也沒有人唱出一首能夠讓一整個國家的青年為之搖滾的音樂來。
既不出搖滾英雄,又已經沒有了聽眾,中國的搖滾樂,中國的搖滾界,在懷疑與被懷疑的路上艱難前行。或許中國的搖滾只能繼續在地下小眾下去。我看到有人說,這才是搖滾最好的歸宿。若真是這樣,我也愿意相信,仍然有人會繼續用搖滾批判世界,哪怕他們是掌握著真理或者極端錯誤的小部分。
搖滾不死,但愿如此。
由此,我又想到了何勇。十幾年來只出一張專輯的他,不寫歌也就不會寫出比之前差的作品。這樣,他恰如其分地把自己留在了殿堂之上,而沒有隨著搖滾的衰弱而衰弱下去。
至少,作為偽搖滾迷的我還記得他早在九十年代就已經批判過這個世界“有人花錢減肥,有人餓死沒糧”。
前一個,說的是各路的大國。后一個,則是何勇夢里的非洲。只是何勇啊,如今的你,還想去非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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