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龍
作者:毛鑒
我們為什么滅亡?
因為我們是野獸。
——題記
這個時代流行神話,
我也給你講一個神話。
主人公你們并不陌生,
它是地球的第一位主宰恐龍。
在一個冬天晴朗的暖日,
我到博物館去看恐龍化石。
草地上一只原大的恐龍,
正在眺望故鄉的美景。
太陽的金色輝光普照大地,
蒼灰的林梢伸展裸枝。
寬闊馬路上但見那四輪異物奔馳,
籬笆上懸掛著枯萎了的生機。
這美景它似曾熟悉,
但又難辨往日的蹤跡。
一切都已物去龍非,
只有太陽是唯一的老相識。
我走進展覽大廳,
人聲喧嘩。
原來是一群買賣人,
酒足飯飽后前來尋根。
突然,從那肆無忌憚的喧聲里,
我聽到了一個異樣的聲音。
這聲音粗渾而蒼老,
仿佛是虎群在咆哮。
我的耳膜被震得發顫,
拔腿就往廳外奔逃。
忽然身后被什么抓住,
原來是一個巨爪搭肩頭。
“不要害怕,小伙子,
我是一只恐龍,心已變善。
億萬年的地下生活早已使我厭煩,
我很想找個人將心里話談談。
“見到你我很喜歡,
人間只有你能聽懂我的語言。
快陪我解解悶,
并談談你們人間。”
驚懼使我難以一時恢復鎮靜,
站在那里抖個不停。
恐龍的話語卻像江水滔滔,
下雨般淋了我一頭的唾沫星:
(一)
我真搞不懂,
人類為什么要擾亂我永恒的美夢。
我本來安靜地睡在地里,
他們卻偏要把我的骨頭拼好架起。
他們是來朝拜我嗎?
還是將我作為一具玩偶嘲弄?
是驚懼于我往日主宰者的威風,
還是想使我起死回生?
你看看這群買賣人,
他們身上竟然有我往日的蹤影!
莫非當年的劫難并沒將我們毀滅干凈,
他們真是承傳了我的血統?
你看看他們的得意忘形!
在他們的微笑里竟藏著令我膽寒的酷冷!
這是一種新生的野獸,
只是比我們更加殘兇。
我嗅辨著他們人味的氣息,
不知怎么竟有些沁我心脾。
原來從那珠光寶氣的華麗外表下,
我聞到了令我快意的血腥!
憑著我億萬年的法眼,
我一下就能看出他們的頑硬。
要知這是我熟悉的性情,
也是那時地球的特征。
唉,難道這就是今天地球的主宰?
莫非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
看看他們矮小卑瑣的體形!
還不夠我塞塞牙縫。
自然的安排真是有失公平,
生生滅絕了我們這物種。
請問在任性作惡和貪婪殺生上,
人和我們有什么不同?
只可惜我滿腔的怒火已無可訴控!
愿不愿意都得聽從自然的運命。
他們用沾滿鮮血的雙手來撫摸我的龍骨,
以此表明在嗜血上他們是絕不輸前輩的后生!
你聽聽他們嘰嘰喳喳,
胡亂猜測著我何以滅種;
豈不知他們自己正重蹈著
當年引我滅絕的同條路徑!
我以為給我接班的是些多么高貴的神物,
原來和我們一樣殘暴低能。
如果億萬年前我們的頑劣尚可原諒,
今天他們怎么還沒擺脫蒙昧的獸性?
對我如何滅絕他們何必指指點點,
他們的眼睛中就寫著答案!
只要他們檢討一下自己日常的言行,
億萬年的謎底也就徹底搞清。
人們把我置于這富麗堂皇的宮殿,
絕不是為了自醒。
我聽見那巨大商業機器的驅動,
我不過成了人們逐利的排頭兵。
人類正在墜入當初埋葬我的陷阱,
當初我就是受了獵取的誘惑而一腳踏空。
也許人類還太年輕,
億萬年來地球能量也沒經過幾次飛騰。
畢竟我們都是地球所生,
都有著同祖同根的神經!
而這怎不令我深深失望
我的滅亡竟沒能使人類將方向辨清!
(二)
要知道,這億萬年我躺在地下,
做的都是懺悔的夢。
如果我們不是那樣貪婪殺生,
又何以導致這天譴的嚴懲?
我本想將警言早日向人類表明,
因為我眼見他們在重復我的惡行;
我本想說清地球運動的秘密,
以不妄我作為一代主宰的遺命。
但人類太迷于他們所謂的有用,
泥土中的石骨根本吸引不了他們逐利的熱情。
我就這樣心急如焚地被埋在地下,
直到有一天一個放牛娃來到我躺的溝中。
牛兒在不遠處吃草游蕩,
放牛娃躺在地上曬太陽。
他不時地甩著皮鞭,
身下的沙土是那么柔軟。
忽然,他感覺頭下有些不舒服,
好像枕著什么硬物。
天生的好奇心使他翻轉身,
扒出來一只半埋著的龍蛋。
那一瞬間,創世的靈光在他的額上忽閃,
億萬年前太陽的余暉又在他眼中浮現。
他捧著這曾未見過的石蛋左看右看,
驚喜布滿了純潔的笑臉。
自此我被發現了。
圍繞著這枚龍蛋展開了一場世界大戰。
八國聯軍不遠萬里,
殘殺了中國人數以萬千。
沒想到我一出世帶給人類的就是劫難,
難道我是以此來報復那萬劫不復的沉冤?
難道這億萬年沉睡地下的深深懺悔,
還沒平熄我毀滅前的咆哮憤怨?
而我本想向人類致以幸福的真言,
我再也不想看到生靈慘遭涂炭。
我本來想借放牛娃之手,
向人類寫就友愛的詩篇。
可憐放牛娃因我橫遭禍患,
為搶龍蛋強盜竟將他腰斬。
如今他那半新的墳墓,
就座落在我尸骨橫躺的上面。
(三)
“摸摸龍骨,一生幸福。”
我成了人們新的發財工具。
早知道我也被用來賺錢,
我就不會來到人間。
他們不知道正在撫摸的
上面沾滿了多少生靈的血肉斑斑;
他們不知道這被當作圣物的龍骨,
是我咀嚼著多少生靈的脆骨生鑄。
也許主宰和主宰之間一脈相承,
也許人類漸覺和我害了同病。
他們懷著鍥而不舍的精神,
非要將我生前的景象搞清。
自然已給他們安排了這智能,
這也許是地球能量本身的回應。
不管怎么說,
兩位主宰終于實現了溝通。
然而他們只是懷著虛假的同情,
更多的是蔑視我們的無能。
是的,如果我們生在今天,
也會白白成為這新主宰的犧牲。
我們是什么?
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些過時的笨重!
在這地球都被收購入囊中的時代,
什么還放在萬能人類的眼中!
是啊,我們只知用利齒和巨爪,
去將生靈的皮肉撕爭;
可人類卻會用那成堆黃燦燦的鈔票,
去操縱地球的運命;
他們漫不經心地將我們的石骨撫弄,
估算著這礦石含金量是輕是重。
就像撫摸著玩而即膩的美女的臉蛋,
心像石頭一樣冰冷。
我們那從骨縫間放射出的懺悔的冷光,
竟然沒能灼痛他們的一根神經!
那億萬年風雨的內蘊固凝,
竟沒能壓住他們那無恥的喧聲!
(四)
下面我講講我們生前的盛景,
以及我們毀滅的全過程。
歲月的剝蝕也許使我的記憶殘缺,
但重要的情節卻沒有被磨滅。
我們剛誕生時地球過于灼熱,
作為一個熔巖大球它還沒完全冷卻。
而太陽似乎離頭頂更近一些,
我們時常感到的就是饑渴。
由此我們開始嗜血,
這帶給我們一時滿足的快樂。
要知道當時的地球是很貧瘠的,
而求生的欲望又是那么迫切。
實話實說吧,我們恐龍來到世間,
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
而我們的目標,
就是讓血腥的利益穿透地球的每根毫毛。
那時陸地還沒像現在這樣分崩離析,
盤古大陸還是一個整體。
各物種生存的爭奪異常激烈,
當時誰也不知道善良是什么。
小的是美麗的,
那是針對鳥而言。
在我們恐龍世界,
軀體巨大者才有生存權。
天賜的軀體使我們占有優勢,
天性又使我們心生殺機。
殘殘食食就是我們日常的生活,
一切手段都用來達到攫取的目的。
今天看來,我們在地球上的第一步,
就走得有些偏執;
我們最后走向毀滅,
原因還真得從起點看起;
若說我們天生兇惡,
也并非毫無道理。
誰讓我們有著難填的食欲,
把血肉當作了世間唯一的好東西。
說到導致我們滅亡的原因,
不得不提食物埋下的禍根。
我們一下生就愛吃一種仙草,
這仙草充滿了甜蜜的利潤。
但這甜蜜充滿了毒素,
直接侵蝕我們的黑心。
而欲望滿足的快感,
又驅使我們一刻不停地攫取向前。
就這樣億萬年過去了。
大陸板塊開始漂移。
那些地球早期誕生的物種,
早已被我們消滅得八九不離十。
不管地球眾生如何無奈,
我們正在成為地球的主宰。
沒有哪種生物能與我們匹敵,
它們只有在我們的鐵蹄和利齒下顫栗。
(五)
動植物很快就被我們殘食殆盡,
軀體的結構性危機使我們痛苦難忍。
于是我們漂洋過海,
去美洲大陸撞大運發財。
如果我恐龍也懂得發財,
人類,你不要為此感到奇怪。
才對你我來說本沒什么不同,
我們都是針對血肉而來。
當我們初到美洲大陸,
遇到了原生土著的阻擋。
但這些未開化的膿包太不自量,
我們很快就將其滅絕凈光。
那時我可不像人類這么偽善,
殘殺前還叨念什么圣經的詩篇。
那時的物種也不像你們這般愚蠢,
只一尊自由女神像就把全球欺騙。
其實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欺軟怕硬是恐龍對人類的遺傳。
特別是同類的血肉那么味鮮,
他們愿意膜拜于強權。
什么能逃過我恐龍的利眼?
我一下就將女神的真面看穿。
要知對血腥我最敏感,
她何必穿那件遮羞的衣衫!
她完全是我們恐龍家族的成員,
柔美曲線下懷著和我們一樣的心肝!
她手中舉著的哪是火炬,
而是一根被啃光了肉的人骨!
但不管怎么說,她挺立在那里,
仿佛在慶祝
那億萬年前的殘殺
再次取得勝利!
這也算當年我們稱霸的標志,
但一個美洲大陸對我們而言真是小得出奇。
不久我們就又遇到了那結構性的危機——
我們那無法滿足食欲的軀體。
于是擴張!擴張!無限擴張!
我們完全受本性驅使。
在這一點上
資本和我簡直親同兄弟。
唉,人類何必在那絞盡腦汁,
苦思恐龍時代到底是何樣子。
只要看看資本當初是怎樣掠奪殖民地,
也就知道我們征服地球的軌跡。
我們簡直就是戰爭的驕子!
兩次世界大戰全是我恐龍一手導演!
地球竟有著驚人的重復,
人類只不過把我們恐龍戰爭又翻演了一遍!
誰敢跟我爭奪地盤?
那就先領教領教我利齒的威嚴!
兩次大戰你們人類死了多少?四億五千萬?
就數字而言我們可以比肩。
(六)
要說我們沒有天敵,
那也是妄言。
但我們用大棒和金錢,
全使他們和平演變。
他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烏托邦,
竟盲信什么人類的良善!
難道他們換了人的標簽,
就不再是野獸的成員?
要知獸性仍是人心的主要構成!
他們竟敢把“弱肉強食”的天諭推翻!
這種邁著兩條腿的動物,
難道想使載滿獸性的地球倒轉?
真是癡心妄想:
我們手握著操縱地球的總開關!
只要同類還都是些獸心人面,
我們就能讓他們乖乖地聽命于金錢!
當天庭劈下雷霆之劍,
宣告我們的末日已不遠;
受內心獸性的驅使,
我們回應的是更加瘋狂的兇殘。
但那個天敵——神秘的幽靈,
讓我們自此不得安生。
它的咒語使我們倍感頭痛,
我們常常攪得從噩夢中驚醒。
我們軀體那結構性的危機,
使我們擴張的腳步更焦急無比。
誰讓我們體內有那食欲難填的胃袋,
誰讓我們的心對嗜血永遠充滿饑渴!
(七)
獸性再次占了上風,
第一個回合我們竟擊倒了幽靈!
它的兵士統統成了我的俘虜,
并退化成了神態各異的恐龍!
這是我們毀滅前的回光返照,
這是我們生前最后一次抖盡主宰者的威風!
借著這回光和反照,
我們趕快去滿足饑渴的血腥。
“你們別無選擇!”
我們這樣教導眾生:
“不要相信什么幽靈,
只有跟著我們才能到達自由的天庭!”
我就是以這謊言將他們麻醉,
讓他們乖乖地供我享用。
他們不知我們一百多條大恐龍,
統治著幾乎全球眾生。
但我們內心已患了結構性病癥,
垂死的征兆越來越顯明。
我們之所以還能得以喘息一口,
實應感謝幽靈士兵們的軟弱無能。
值此有利時機,
我們把勢力擴展到了地球每個角落。
有個薩達姆不太聽話,
我們立刻就叫他舉國滅頂。
全球化!全球化!
我們焦灼地叫個不停。
眾生以為全球化就意味著繁榮,
豈不知只是我們心臟病病危的反應。
我們走到哪里,
哪里就陷入無序。
在這個無法無天的世界里,
我們恐龍的胃口就是法律。
世界已成立了一個無規范的投機世界,
幾百只大恐龍也開始互相吞吃。
更別說那些換了新衣的殖民地,
和那些被群龍狂噬的廉價勞動力。
(八)
但是我們沒有得意幾天,
無窮的食欲已使我們耗盡了能源。
我們的殺戮破壞了原有的生物圈,
自然環境已趨于崩潰的邊緣。
可吃的食物越來越少了,
同類在互殘中也日漸凋零。
最后整個地球表面,
只剩下幾只最兇的霸王龍。
那時宇宙中充滿著更多的兇險,
眾星的運轉還沒這么按部就班。
那時恒星的脾氣十分暴躁,
而太陽也還沒能獨領風騷。
我們的惡行破壞了自然的相對平衡,
失衡的自然引發了錯亂的運動。
在一個電閃雷鳴的雨夜,
幾百顆小行星向著地球猛沖。
有一些同類瞬間就沒了,
地球向著天空瘋狂跳動。
被撞開的火山發出巨吼,
仿佛是被殺生靈復仇的雷鳴!
說實在的,主宰地球1億多年,
我還是第一次感到驚恐。
濃濃的毒煙遮蔽了太陽,
眼前一派末日前的天昏地暗。
驟然惡變的生存環境,
使我們面臨著最后的轉型。
但此時已太晚了,
億萬年的兇殺早已使我們軀體惡性膨脹。
如果在那極為困難的轉型時期,
我們能夠戰勝心底的獸性;
如果我們能放下屠爪,
沒有瘋狂反撲那幽靈——
唉,此時說這些還有何用?
天懲的利劍已懸于脖頸。
雖然我們只是地球低能時代的一些簡單生命,
但滅亡之前同樣感到了驚恐。
(九)
我最后一次看到了那個幽靈,
此時地球只有最后兩只霸王龍在垂死求生。
我向幽靈伸出了買命的鈔票,
誰知它鄙夷地笑個不停。
可惜在滅亡之前,
沒有經過一場意識的突變。
如果那時我皈依了幽靈,
那即使永世長眠也不留遺憾。
我看了看不遠處的那只霸王龍,
她不是我母親,就是我所生。
因為我認識這張面孔,
上面有我熟悉的猙獰。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末日之前這天諭分外尖刻。
我內心涌起的最后沖動還是嗜血,
軀體的結構性危機導致了我最終的覆滅。
我撲上前去,
又是一場兇殘的肉搏!
只是地球上這屬于恐龍的最后鏡頭,
竟沒有決出什么勝者。
我把它的頭顱狂噬咀嚼,
誰知她已吃了被毒化的樹葉。
毒液在我體內劇烈發作,
我頹然倒地等候末日的判決。
我那高高抬向蒼天的頭顱垂在地上,
鼻孔里填滿了有毒的塵埃。
成群的巨蚊伸出劍般的長刺,
將我體內的黑血貪婪狂吸。
這就是我主宰過的大地,別了!
我最后一次探尋那輝煌的足跡。
1億6千萬年,
我殺戮地球的時間并不算短。
就這么完了。
可我原以為自然會聽從我的使喚。
億萬年形成的殘殺慣性,
使我錯把獸性當成了永恒。
我們遭到了天譴,
但毀滅卻是由自己一手造成。
如果我們早早聽命于那神秘的幽靈,
也許地球又會是另一番情景。
(十)
恐龍說完這番話,
身體出現了奇怪的變形。
只見一個大大的驚嘆號,
正由龍骨扭曲而成。
讀者,我的故事講完了。也許它并不動聽,
因為我并沒有講故事的才能。
我只是憑記憶將恐龍的原話復述了一遍,
信與不信你們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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