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紅樓夢》看當代文藝的某些通病
新《紅樓夢》播出后,輿論幾乎一邊倒地持否定意見,編導與網民之間、演員與觀眾之間口水戰不斷。回想這部新紅樓從籌拍到選秀,從劇照出爐到拍磚論戰,真是高潮迭起,精彩紛呈。李少紅導演面對各種責難哭紅了眼睛,卻鬧不清究竟為何費盡心血的作品為何得不到觀眾的認可。這讓人想起了被“饅頭血案”激怒的陳凱歌,只不過少紅導演顯然要女性化得多。其實影視圈乃至文化圈類似的事件不少,高明的作者總被取笑數落,真是“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
一、清高的作者總是輕視觀眾的智慧
李少紅因《大明宮詞》和《橘子紅了》名噪一時,其幽怨哀婉的情感和美輪美奐的畫面讓人耳目一新,好評如潮,少紅導演自此便很有些底氣了。有人說李少紅在模仿張藝謀,筆者覺得兩者表面有些像,實則差之千里,最大的區別就是:張藝謀(應該也包括馮小剛,蓋因他近日說文藝圈是婊子行當)知道自己的作品是個啥,而李少紅不知道。記得《英雄》首映式上,張藝謀被組織者的宣傳詞雷著了,原來組織者號稱《英雄》乃問鼎奧斯卡的巨作。張藝謀非常惶恐地說,這是誤會,我從來沒想到它獲奧斯卡獎,我只希望若干年后,人們還能記得這部電影里的一些鏡頭,一些畫面。這充分說明了張藝謀是清醒的,他明白《英雄》到底是個啥。其實無論《英雄》還是《黃金甲》、《墨攻》、《無極》、《十面埋伏》、《大明宮詞》、《橘子紅了》等等,都可以用《秋菊打官司》中最后秋菊的表情來總結,就是傷感、茫然、疑惑、失落、呆滯、空洞、虛幻,總之,就是沒有一個實實在在的著落。
名導演的作品,就好比皇帝的新衣,人們開始總希望能有所發現,甚至堅信必然有所深意,所以《英雄》一出,眾口紛紜,卻說不出個所以然。筆者還記得章子怡面對鏡頭這樣夸張導:“我一看這么好的本子,哎呀張導這么好的本子……”再想起梁朝偉說張導是希望用《英雄》來呼喚世界和平,就覺得張導一定躲在某個角落里笑破了肚皮。好在觀眾不傻,后來慢慢看出這類新衣的門道,指出了皇帝的光屁股——胡戈的《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就是那個說真話的兒童,而《無極》之類就是招搖過市的皇帝,張藝謀是聰明的裁縫,混在人群里竊笑不已;馮小剛則帶頭喝倒彩;陳凱歌呢,倘若心智和才華再高一層,原本也可以與民同樂的,可他偏偏認為他也被游了街,暴跳如雷。
同樣委屈的還有李少紅導演。
當她看到以往的大制作、大場面獲得了成功,幽怨、哀愁、隱私、野史等等吸引了人們的眼球,加上《紅樓夢》原著的光芒,她當然堅信她的作品一定會石破天驚的。但是不買賬,觀眾不買賬,她受不了。
其實觀眾并非今天才不買賬的。從喧鬧的選秀,對演員形象的脫節,對演員文化水平和表演水平的質疑,到人物的定妝,再到詭異的風格,對銅錢頭的抵制和場景的陰森不滿,難道是今天才出現的嗎?可以說在選秀之始,從網上流傳這些圖片開始,反對聲就不絕于耳了,可是李少紅導演何曾在意過觀眾的感受?何曾進行過反思和改進?
一部文藝作品,作者考慮的是自己的感受,自己的審美觀,絲毫不在意受眾的反應,反而認為網民的意見“沒質量”,或者認為異議聲必來自對手的攻訐,清高如此,又陰暗如此,怎么能奉獻出大眾滿意的好作品呢?說實話筆者不太相信新紅樓的收視率,因為即使如我這等紅迷,也要等劇中人物說話才知其身份,壓著性子才能看完片子,我就知道,收視率這個東西一定是另一個騙子做的皇帝新衣。
二、 精致的裝潢擋不住囊中的敗絮
新紅樓是大制作,大手筆。據說許多道具價值連城,又動用電腦高科技,耗資達到2億元。我們能看到華麗的服裝,精致的器物,唯美的畫面,宏大的場面,自然要超過87版紅樓夢許多。但是精致的裝潢下面,卻掩蓋不住囊中的羞澀。少紅導演自己也承認,對于紅樓夢,自己并不是內行。筆者看來,何止不是內行,她大約就沒看懂過紅樓夢;說的再尖刻些,她的文化素養達不到欣賞紅樓夢的高度。導演如此,演員就更不必說了。
比如原著中寶玉挨打后,先是對黛玉說:“我就是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然后又讓晴雯給黛玉送去兩個舊手帕。黛玉先是一愣,但馬上明白寶玉的心意。新紅樓中的黛玉用呆若木雞般的表情告訴我們,寶玉這份心意算是白搭了——幸虧有旁白,赤裸裸地說出來。如此震撼而美好的情節,就這樣味同嚼蠟地敷衍過去,筆者抑郁得早飯都沒吃。
少紅導演一定不明白手帕在中國古代文化、特別是戲劇中意味著什么,也不明白寶玉為啥要給黛玉舊手帕——乃是因為黛玉明勸自己“可都改了吧”,實則擔心寶玉畏懼父親的權威而變心,而寶玉以舊手帕表達自己“我心如舊”,因此黛玉才會流淚一夜。但是看完新紅樓這個情節的演繹,就分明知道,無論是導演還是演員,都沒有這個情商和詩意,在他(她)們眼中,只有裸死的黛玉才夠震撼。
外表的裝潢是容易的,錢花到了,技巧到了,感官的刺激就能達到。比如鮮血飛迸的寶玉的屁股,比如夢中金釧的魂魄,借助先進的現代技術都可以以假亂真,然而寶黛之間復雜而微妙的感情交流,導演和演員既不懂,也無力表達。只能說,少紅,其實你如焦大般不懂林妹妹,確實有點——沒文化。可以說,沒有豐富的人生體驗,沒有深厚的文學修養,沒有敏銳深刻的感情積蓄,沒有對中國文化的深切了解,別說演繹紅樓夢,連理解紅樓夢的資格都談不上。
剝去新紅樓華麗的裝潢只能是敗絮,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豈止新紅樓,就是《黃金甲》、《無極》等大制作巨片,都存在類似問題。用中國的人物,中國的故事,現代的技術,巨大的投入,演繹的是編導自己思維,侮辱了歷史,扭曲了文化,也出賣了自己,將自己的淺薄暴露于眾目睽睽之下。這些作品,喧囂過后是凄涼,像紅極一時的花魁女,所以小剛導演說這是“婊子行業”。
三、中國編導美式思維,空空腦袋奴才膝蓋
文藝界受西方特別是美國式思維影響極大,大到了許多作者不惜以美國式思維替代藝術評判標準的程度。這些作者認為藝術是沒有國界的,是人類共有的財富,所謂人性、真實、理性成了口頭禪。從新紅樓中也可以看到美式思維的影響。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關于黛玉裸死。
少紅導演對此很有些摸不著頭腦,為何黛玉就不能裸一下,如此美好的嬌軀消逝,怎么沒有引起人們的憐惜,卻激起憤怒一片?
這就涉及到藝術評判標準的問題。用西方思維或者美國式思維來說,這無疑是美的,是凄涼而又讓人回味的,但是用中國人的標準來看,卻是無法容忍的。因為在中國傳統道德里,人體的美是含蓄的、存在于想象中的,比如“弱風扶柳”、“花枝搖曳”、“楚王愛細腰”、“膚如凝脂”等等,說明古人并非像一些學者所認為將身體視為邪惡的、丑陋的,相反對人體之美是非常推崇的,只不過與西方不同的是中國古人認為身體之美應該是隱藏起來的,只能由夫婦間了解的,是類似隱私、隱秘之類的東西,甚至與人格尊嚴緊密相關,所以才有孀婦不愿讓男郎中窺見自己的身體不惜病死(元《節婦馬氏傳》)、少女因男子窺見裸體便只能以身相許(民間傳說《牛郎織女》)的掌故。即使紅樓夢中,性情溫順的寶釵也是因為寶玉對其畏熱聯想到她的身體(體豐),并透露此乃市井中流言才激起她的勃然大怒,這也是為何當時黛玉會開心的原因——丈夫以外男子評判女子的身體是對該女子的極大不敬,寶玉謂寶釵體豐,分明缺乏尊重,所以林妹妹滿面得意之色。所以古人的身體是不能輕易暴露的,何況冰清玉潔的林黛玉。再說尸體,中國古人將尸體看得很尊貴,下葬要口含金玉,身著錦繡,飾以金銀。對亂臣賊子冤家仇人會鞭尸、暴尸,最嚴重的報復行為之一是挖祖墳,行為的目的都是通過暴尸達到侮辱對方的效果。所以黛玉的尸體不是不能展示,而是不能赤裸,那和暴尸沒有區別,因此網民們感到受到了侵害——畢竟林妹妹至純至潔,是令人愴然涕下的情的化身,是詩,是夢,是炙熱如火而又痛徹心扉的理想(當然以少紅們的智力未必能理解)。
顯然李少紅導演忽略了赤裸身體在東西方傳統文化里的差別,說不定還不理解為什么意大利人拍的《末代皇帝》中皇后都可以敞懷露乳,為何黛玉連臂都不可以露?
那是因為電影《末代皇帝》是外國人(準確來說是美式思維)眼中的中國,國人寬容的限度可以放大很多倍,好像一個成熟而睿智的老人不會在意無知頑童如何評判自己。但是許多文藝工作者并不了解這個道理,竟然誤會中國人喜歡美式思維,不肯坐冷板凳以求甚解,只求形式上的仿效,照貓畫虎,還以為這些就是人性、深刻、創新,技術上投機取巧,精神上自甘為奴。
像《大明宮詞》、《橘子紅了》中的糾葛,不是中國人的感情,而是西方哈姆雷特式的自我吟唱。觀眾之所以認可,乃是因為新鮮,是一種形式上的認可——也就是說,你表現的是西方人眼中的東方人,而不是中國人自己。同樣的方式用來演繹被稱為“中國人心靈秘史”的紅樓夢,就只能顯得淺薄和粗俗了。
美國影視作品常以其他國家的題材為藍本,卻灌輸給觀眾美國人的價值觀,這也可以稱為文化侵略。比如美國人拍的《國王與安娜》,讓泰國國王和美國女人眉來眼去,接受美國女人的教育,這個女人拯救了國王還拒絕了這個國王的感情。這種情節設計當然夠震撼的,夠現代的,夠符合美式思維的,可激起泰國文藝工作者的極大憤怒。為了表示抗議和抵制,泰國耗巨資拍攝了史詩巨片《暹羅皇后》,讓世界了解到泰國獨特的文化和倫理,讓人們明白那個在西方人眼中只有人妖和佛塔的神秘國度,竟有著如此燦爛的歷史和文化,他們的祖先竟這么精彩地活過!
同樣的例子還有關于兩部《戰爭與和平》的拍攝:1956年美國人拍攝了電影《戰爭與和平》,由奧黛麗赫本、亨利方達主演。影片公映后迅速紅極一時,當年被評為美國十大賣座影片之一,1957年獲奧斯卡獎三項提名。然而看過原著的人都知道,那完全是一部美國人眼中的亂世鴛鴦夢,穿著俄國服裝的娜塔莎和安德烈成了言情小說的香艷玩偶。在全世界都為這部作品叫好的時候,蘇聯人十年磨一劍,1968年推出了長達430分鐘影片《戰爭與和平》,匯集蘇聯當時最優秀的演職員,幾萬部隊參演,耗資達5億6千萬美元 ,耗盡了蘇聯20年的電影預算,拍得深刻雄渾,悲壯震撼。當時美蘇沖突尖銳,蘇聯卻將此片送至奧斯卡評選,一舉拿下第41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用另一種方式讓美國人認了輸。為什么?因為蘇聯人不允許美國人玷污自己的文化,哪怕付出傾國之力也要維護自己民族的文化精品。
筆者舉出這些事例,是希望李少紅們想一想,比比那些為面壁十年圖破壁的外國文藝工作者,你們是不是少了點骨頭,少了點對本民族藝術精品的理解和敬畏?銅錢頭、依依呀呀的道白、繁瑣的禮儀、調笑的孌童、赤裸的黛玉,與意大利版《末代皇帝》中袒胸露乳的皇后、怪腔怪調的太監有什么本質不同嗎?不都是帶著美國眼鏡在獵奇和取樂嗎?然而你卻是中國人,燒的人民幣,買單的也是中國觀眾!須知在故宮實景拍攝的意大利版的《末代皇帝》雖獲奧斯卡九項大獎,但在國內上演一個月后就銷聲匿跡了;而同期在攝影棚內拍攝的電視劇《末代皇帝》前不久還在教育電視臺重播!
四、貴族視角PK平民觀眾,真的找不著調
真得感謝紅樓夢,每當中國編導想圓一下貴族夢的時候,都可以拿來一用。盡管紅樓夢中充斥曹雪芹對失去貴族生活的眷戀和炫耀長久以來為后人所詬病,但少紅導演顯然不了解這一點,反而極大滿足了少紅導演的貴族癖好,終于可以真實再現那窮奢極欲的萎靡生活了。誠然,貴族生活對于一般平民來確實有一定誘惑力,但是僅憑這一點就讓觀眾每天晚上坐在椅子上看你幾十分鐘,那就太小看觀眾的智力了。。
中國大編導的貴族情結是非常嚴重的,而他們又特別眷戀古代近代的貴族——大約因為時代越久遠,越無法核實,他們編導的空間會越大的緣故吧?從明確時代的《英雄》、《大明宮詞》,到模模糊糊的《黃金甲》、《橘子紅了》,再到無時代可考的《十面埋伏》、《無極》,發揮的空間越來越大,基本上接近網絡游戲了。正因為無時代可考,無史書可查,大紅燈籠才掛得起來,小腳也捏得特舒服,銅錢頭所向披靡,宮女奶子才可以擠得碩大渾圓。李少紅說了,她完全尊重原著,紅樓夢是無明確時代無明確地點的,所以她弄個銅錢頭好比滿神豎立的頭發,也不需要莫名驚詫的,這叫創新。
重形式、輕內容的浮夸之風在當前文藝作品中已經泛濫成災。李少紅們將貴族生活描繪得如詩如畫,但觀眾不是在逛景點,而是在看劇,需要有思想的參與,因此光把眼球抓住還遠遠不夠。一部作品,編導津津樂道假如只是納妾、小腳、煙槍、姨太太間的爭風吃醋,以為跪著趴著,滿嘴奴才就是中國元素了,未免浮淺幼稚。豈不知忠孝節義禮智信、天下為公才是中國精神。從這個角度說,筆者比較欣賞新《三國》,看得出編導是真的懂三國,因為無論是自刎,還是慨然赴死,關羽最終都是舍生取義,符合國人對這個人物的期望,所以觀眾最終接受了新《三國》,卻不能接受裸死的林妹妹。
縱觀世界各國文學文藝作品,貴族題材俯拾皆是。這是因為只有生活相對富裕的人才有時間更深刻地思考人生,品味感情,接觸到自己民族最高層次的文化習俗等。比如《飄》、《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這些作品人物生活環境雖然是貴族家庭,但是他們感情和價值標準、行為規范等符合整個民族的評判標準,所以就是一般讀者也能對他們引起共鳴。出自這些名著的影視作品同樣也抓住了民族特色的精神內核,使那些宏大的場面、華麗的背景和繁禮冗節成為點綴的綠葉,與所表達的思想和主題相得益彰。即使等而下之的《埃及艷后》、《茜茜公主》等等,也因賦予貴族人物平民感情,而得到觀眾的認可。但李少紅版的紅樓夢采取的完全是貴族視角,審美情趣特立獨行,情感敘述無病呻吟,大眾的感情被漠視,如何能得到大眾認同?從這個角度來說,新紅樓連《還珠格格》、《孝莊秘史》也比不上,全靠精美的外殼吸引眼球,像闖進寶玉臥室的劉姥姥,滿眼金碧輝煌,卻不見半個人影。
視覺盛宴已經令觀眾視覺疲勞,甚至廉價的眼淚也不能再繼續忽悠觀眾(請看近期網絡對《唐山大地震》的質疑),想用大制作、大場面、美輪美奐的畫面來吸引觀眾,已經難以為繼了。新紅樓告訴我們,再華麗的垃圾袋也是垃圾袋,無限膨脹的氫氣球如再不腳踏實地,只有砰然一聲粉身碎骨的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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