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新無產階級文學”進行到底
(我的文學宣言兼長篇小說《下廣東》自序)
董春水
董春水,自號“旅粵作家”,人稱“寫無厘頭小說的”(比如讓新銳的謝有順教授都“大吃一驚”的長篇無厘吹水《PK羅貫中:三國群英爭說赤壁之戰》),其實何許人也?
小農乎?小工乎?小販乎?小資乎?小痞乎?小丑乎?小網蟲乎(我差點罪涉“裸聊”)?小學老師乎(我現在茍且活命的職業)?乎乎乎乎……(對不起,我好像在學最招人恨的魯迅腔了)呵呵,反正都是最低級趣味的小人物。
鑒于我在當今的GDP世界里一無所有了(其實是負增長,五張信用卡全部透支,房奴兼車奴),我權且自命為“新無產階級”,并把我的小說樣式和文學理想定位為“新無產階級文學”。當然,這是很不嚴肅,很不專業的,經不起百家講壇的推敲和廣大學術民兵的PK。
問題是,在今天這個文學退潮時代,我為什么偏偏死灰復燃,還回頭搞文學?我還為誰搞文學?誰還需要我搞文學?我的文學到底該是什么樣子的?我的文學還在胎中也能麥家似地賣到五百萬一本嗎?傻瓜都知道,憑一部短篇小說就名利雙收的文學黃金時代(其實也夠荒謬吧?)一去不復返了。想起來,我也曾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文學憤青,王朔說:“誰沒年輕過啊?”但從上九十年代起我對文學的意義疑惑了十多年,沒有想通,于是寧可擲筆下海去玩其他的,包括下廣東進廠子打工、跑電熱圈、賭彩票(有一次真的差點中了五百萬)、在珠三角各“貴族學校”一路賣教,當土著流氓校長的“匕首”(筆手)……以至變成了今天的文壇新“銹”。
揉揉松惺的睡眼,試看當代的文壇——
吃山藥蛋長大的賈平娃也會迷上張愛玲這具裹著金縷玉衣的跨世紀艷尸,于是縮進“廢都”去做蒲松齡式的中古男人的迷夢——窮書生偏能揀到夜半狐仙。當然,這好像是他寫出《秦腔》前的事。謹向非凡的《秦腔》此致那個敬禮!我覺得是《秦腔》挽救了賈平凹。
童忠貴(蘇童)這個憑原名被人懷疑是雜貨店老板的兒子的哥們兒(暴露一下,其實他跟我一樣也是鄉巴佬的出身),也突然搖身晃進了“大宅門”,“大紅燈籠高高掛”,無中生有地做起“妻妾成群”的美夢來。
我的老鄉,曾經的同行,原來是人民教師的陳希我撣掉粉筆灰,去了趟東京,回來之后就開始用力“抓癢”,筆下玩的是后現代都市人心的懸浮,情的流蕩和性的疲憊。
江湖牙醫出身的余華呢?他說得更干脆,“我寫作就是為了使自己高興”。他寫的《活著》本來也完全是鄉巴佬地頭田間的事兒,但張藝謀給它碰電的時候覺得這太丟人了,就把“村”里的事兒給換到“城”里(起碼“鎮”里)去了,不然還真怕賣不出一張票。
我真正的老鄉北村(長汀二中的學長哦),他現在成了一個神甫(大胡子的),他會教你懺悔,會用莊嚴的聲音對你說:“《圣經》是一本好書啊。”
路遙《平凡的世界》據說還有廣大的讀者,但在我看來那幾乎是一本中國農民的瓊瑤小說(只是窮小子碰到的豪門小姐變成了“縣委書記”、“人大主任”、“組織部長”之類的干部千金)。在這點上,我對踹過它的《當代》“神奇編輯”周昌義先生深表同情——哦,順便給投稿的朋友們透露一下,周公的選稿標準是:“小說是婊子,讀者是嫖客,而且是不耐煩的嫖客,別給我扭扭捏捏,比的是誰脫得快!”
至于劉震云在電視上歪著嘴叫賣他的河南版山寨“手機”的事兒就不用說了。
獨膽高標不媚俗的作家當然也有,比如最狂狷的清教徒張承志和據說有暴虐妄想的小說老大莫言——又據說,中國有誰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話非他們莫屬,但張承志自己承認他寫不出小說來了(參照我人跡罕至的博客《上帝死了,張承志也死了》),尤其他們的“階級立場”(比如莫言對土改的刻骨仇恨,給地主老財肉麻的貼金)依然讓我狐疑,讓我不爽。
如今,我人模狗樣,突然有金光照頂,我終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原來我是賤人,我是“貴族”、“小資”和“精英”的死敵。我是“民”——農民,市民,貧民,平民,蟻民,義民,遺民,良民,刁民,亂民,暴民,恥民……
我先天不足,后天失調,從小受的是“山藥蛋派”、“荷花淀派”和一應“紅色經典”(其實基本上都是一毛五一本的連環畫)的文學啟蒙,骨髓深處還有魯迅“永不饒恕”的“仇恨政治學”(“文化恐龍”朱大可語)的余毒,錢鐘書浩瀚的“書卷氣”和小島遺民李敖滔滔不絕的口水秀也與我格格不入。
“激情燃燒的歲月”的洗禮,閩西“紅土地”的栽培,中國的吉普賽人客家人的基因,父親酒鬼兼革命軍人的血氣,母親農婦和鄉村戲后的乳汁,還有嶺南金三角多年的打拼——注定了我“為人民”、“為草根”、“為江湖”的文學和人生宿命。
我是未莊的阿Q,但我已經進城了。我是藍領?我是白領?我是紅領?我什么都是,我什么都不是。然而永遠不變的是:在新城市的廣場上,我依然像在田野上一樣高聲談笑;我最想吃的還是當年老家辦東道時大老粗們最期待的最后那一盆最油的“燒大塊”(毛氏紅燒肉?);我最親昵的朋友都是鐵皮棚子里的打工仔打工妹和街頭的小商小販,甚至包括發廊里的小妹和紅燈區的小姐——當然,不是“天上人間”的,我結交不起,網上500塊錢一個鐘的“裸聊寶貝”我也敬而遠之……我洗腳上田的父老鄉親們已經在珠三角的高速公路上奔馳寶馬車輪滾滾了,但他們揮舞方向盤的動作還有點像是在大田里趕牛——這個動作最讓我砰然心動。
還有,我曾經的情人,我不死的女神,我靈魂永遠的痛,她不是林黛玉,也不是薛寶釵,是“風流靈巧”,“心比天高”,但“身為下賤”的晴雯——一個說是碰到我后拒絕了“退休副市長”的包養,寧可進塑膠廠沒日沒夜地三班倒,經常趁著工間溜出來跟我匆匆做愛的四川的辣妹子,我將念她一生的好,哪怕她后來還是不得不“背叛”了我,哪怕她可能比晴雯還“賤”,原來她的故事深不可測,夠我咀嚼一生……
但我不能背叛他們,這些新世紀的“無產階級”,這些沉默的大多數,我永遠愛他們。
我已經把我的辣妹子幾乎原版(包括名字)寫進了我獲得首屆西部文學獎的中篇小說《妖與圣》中,就是為了紀念她,哪怕她跟我打官司,因為大不了我會用血來賠償她,呵呵,這下我又變成了愛情的無賴。
從2006年開始,我先整出了一個號稱“現代江湖傳奇”的《我在深圳的好妹妹》系列8部中篇小說,有四川的辣妹子,湖南的多水女,湖北的九頭妹,安徽的花鼓婆,西北的蘭花花,東北的大腳妞,有臥鋪車上的丑小鴨,有大排擋的女招待,有街頭的黃毛雞,有流水線上的打工妹,有狐貍和蛇蝎一樣的江湖“飛女”,還有跌到塵埃的女詩人和死守貞潔的碩士妹……號稱“四眼寶玉”的“我”在萬花叢中過,消得人憔悴,也消得荷包癟,忝為“情圣”之余,變成了一只“下三濫的狗”,足見古典式文人情懷在現代市場的幻滅與錯位……
至于這本被各編輯部和出版社踢皮球踢爛了的長篇小說《下廣東》(原名《你給我跪下》),蒙《當代》“神奇編輯”周昌義冊封“三好”(“很好看的語言,很好看的題材,很好看的人物形象”),蒙渤海大學美女教授韓春燕點評“三夠”(“夠宏大,夠奇特,也夠有才華”),但最后還是“佛自西來”——被《西部》董為清和新疆電子音像出版社武夫安相中。這是一部以下廣東為主題的母與子雙重復調小說,是對三十年來中國人“發財下廣東”的文學檢討 ,是對新時期中國從農業社會到前工業社會過渡(或“飛躍”)的一次歷史見證。
關于《下廣東》,我送過他幾罐茶葉的白天光老師作驚咋語:“春水在南嶺的高處叫喊——你給我跪下!”我哥們“旅粵詩人”朱佳發作憤青言:“其對‘東西南北中,發財下廣東’的描寫之真實之到位及靈魂拷問之深透之尖銳,還映襯出了當代眾多作家作品中的蒼白和麻木——時至靠低劣寫作也有成為富翁之可能的今日,作家們憑著胡編亂造或在以一己之私無病呻吟、故作詭異上兜圈子就可獲取世俗成功,還有誰肯承受較切膚剮骨之痛更為破碎和堅硬的靈魂之煎熬,匍匐塵世,體恤眾生,撫摸心靈,拾掇良知?”……好了,不賣瓜了,《下廣東》的主題與背景其實還是等而下之的農民。
今天,在老家,中國農民背了幾千年的農業稅終于取消了,但我還知道,他們依然紛紛“被精神病”,關進了瘋人院;“被殺人犯”,關進了勞改場;無數也是80后90后的“農二代”正源源不斷地從一棟叫“富士康”的現代工業化大樓上飛身而下,與這個已經衣食無憂的物質世界決絕;還有,勞動人民最精華的女兒連最后的人肉市場也被以精神文明和道德的名義封殺,有多少水做的骨肉被從“天上人間”驅散到天涯海角……
所以,我現在揮舞一支銹跡班駁,但依然血氣縱橫的刀筆重出江湖,我搞的便是跟這些最可愛又最不幸的人同呼吸共命運的“新無產階級文學”。我知道,我這條文學之路不是一條金光大道,但它鋪滿陽光——哪怕是回光返照的燦爛的夕陽。寫這樣的文字,我可能會越寫越窮,但我的辣妹子曾如是哄我說:“怕什么,我會用加班費給你買稿紙的哦。”這話能給我提氣嗎?
張承志對走向絕望的當代人如是說:“請記住還有我的文學!”
我沒有張承志的高蹈與自恃,但我卻有站穩并堅守我的新無產階級立場的決絕與蒼涼。如果我是新孔乙己,我將站著喝酒,絕不趴下,君子固窮,再不臉紅;如果我是丐幫中人,我將永遠跟我的難兄難弟們一樣穿一雙芒鞋,捧一個破缽,操一根打狗棍,浪跡江湖,替天行道;如果你因此在隔壁五星酒店的雅座上莞爾笑我是傻子,“那我甘當這樣的傻子”——這可是咱們雷鋒叔叔說的哦!
至于我的“新無產階級文學”到底是騾子是馬?這倒的確是個問題,讓人有點心虛。那么,再拉幾張大旗,再掛幾個羊頭吧,這點伎倆,在江湖(也就是市場)上混了這么些年,你我都老三老四了,還誰跟誰哦——
我還不多的幾部小說蒙原中國作協書記處書記張勝友點評:“為中國當代小說人物畫廊增添了新的藝術典型。”原“中國小說第一評”雷達點評:“殘酷,真實,傳奇。”南方評論家謝有順點評:“天生的小說家,迷戀于語言的放肆和想象力的越界,對瓦解歷史和重釋人性有異乎尋常的熱情。”北方評論家李云雷點評:“很有立體感與沖擊力,在當前輕飄飄的文壇是一個異數。”西部小說家董立勃點評:“激情敘述,如江河放野,獨樹一幟于當今文壇。”東北小說家白天光點評:“把南方小說的幽默建成了鳥巢,南方小說的一匹黑馬”……
那么,我就沿著“新無產階級文學”的歪門邪道一條道走到黑……
2010-5-1 于廣東順德
(《下廣東》原載《西部》2009年11期-2010年02期,新疆電子音像出版社擬近期出版單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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