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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崗風云錄》 第九章至 第十三章

草原女民兵 · 2008-09-19 · 來源:烏有之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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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義正辭嚴

今年剛設立醫(yī)療器械部,美剛從家電部調過來任部長,把業(yè)務能力很強的劉玉湖也從針紡部要過來,成了他工作上最得力的助手。  

這可引起了苗桂仙極大的不滿。她在家電部工作十幾年,算是個元老級的人物。在家電部里,雖然她沒多少文化和工作能力,但占著她年紀大,好管閑事,有時也能主持公道。  

施美剛畢竟年青,又是個受傳統(tǒng)教育的男孩,對中年職工很是尊重,平時忙于抓銷售管理,就把一些個閑雜事,如職工的考勤啊糾紛等都交給她管,苗桂仙也儼然擺出一付二部長的姿態(tài)。對職工們吆三喝四,頤指氣使。  

可如今來了個劉玉湖,同樣是四十歲左右的老職工。  

 劉玉湖無論從長相氣質到穿著打扮,從文化程度到工作能力都比她強,年青人自然都圍攏到玉湖周圍去了。重要工作美剛也只交與劉玉湖去做,苗桂仙被冷落了,沒了往日的威風,心里好生不快。  

她本是一名農村青年,因福江商業(yè)局擴建時占用了她們村的土地,根椐當時的政策,必須負責安置相應人員就業(yè)。苗桂仙有幸與十幾名同村的青年一道進了福江市。  

   

   

二十多年過去了,好多當年進城的農村青年都被這個大城市改變了,從衣著打扮到舉止言談都早已融入現(xiàn)代都市。可苗桂仙卻始終本色不改,她本來就小學沒畢業(yè),又從不看書看報,至今仍書寫著一手歪歪扭扭的字體,平時連個請假條都寫不好,更不知歷史、地理、文學為何物。  

她舉止粗俗,說話大聲大氣,是個典型的撥是弄非的長舌婦,可有一樣,她好管閑事,有時也能做些豪情俠義,除暴安良,仗義執(zhí)言的事情,故而在基層群眾中也算小有威信。  

她長得長方臉,瞇縫眼,一付惹眼的鷹勾鼻子,燙過的頭發(fā)總是亂蓬蓬的,給人的第一印象總感覺有些象電影《列寧在1918年》中那個刺殺列寧的女特務。可身段相貌平平的她卻有著牛奶般雪白的肌膚。而她嫉恨的劉玉湖偏偏是個嬌小的黑皮膚美人  

這巨大的優(yōu)勢使苗桂仙有了十分良好的優(yōu)越感。她為能擁有這白晰細嫩的好皮膚而津津樂道。經常故意當著劉玉湖的面指桑罵槐地攻擊誰的皮膚太黑太粗糙云云。仿佛評判一個人的美丑只有皮膚是否雪白一個標準。一次,家電部的員工們在觀看98年世界小姐選美大賽的碟片。大家眾口一詞地贊譽那印度小姐是真正的東方美人,為她未能戴上世姐桂冠而惋惜。只有苗桂仙嗤之以鼻,用不屑的口吻說:“那算什么美人?皮膚黑不溜秋的。”  

   

讓人不解的是,品位低下的苗桂仙卻嫁了一個儒雅斯文的丈夫,是六十年代末畢業(yè)于華東理工大學的本科生。從上海來的支邊青年。在一個知識分子都要勞動鍛煉的火紅年代里,他被分配到一邊遠農村任小學教師。為能把戶口轉進福江市,經人撮合,與當時已在省城工作的苗桂仙結了婚。  

80年代初期,丈夫落實政策調進了與之所學專業(yè)對口的某設計院,成了一名冶金工程師。風度翩翩、說著一口吳儂軟語的他自然與胸無點墨的妻子感情漸行漸遠。沒有共同的語言基礎。幾次與之協(xié)商離婚不成。丈夫干脆搬到單位里去住,很少回家。這樣鬧了好幾年。漸漸地女兒長大了,兩口子也不年輕了。丈夫的銳氣也早被無情的歲月磨光,小日子才逐漸趨于平靜。  

說起來苗桂仙的婚姻生活真有些不幸,但她并不以為然,自己同樣不是省油的燈。居然也和別的男人鬧出些風流韻事來。那是兩年前在家電部倉庫工作的時候。倉庫里本來就是男人們的世界,加之苗桂仙歷來說話不檢點,口無遮攔,臟話連篇。惹得那些粗魯的男人們欲火中燒,喜歡圍著她打情罵俏,三句話不離老本行。  

終于和一名搬運工并一名保管員同時鬧出了緋聞。大白天里,人們不時看見她和那保管員在堆滿冰箱,彩電的貨堆后面樓抱,鬧得同事們若要到倉庫里工作得先咳嗽。  

一次剛好被那名搬運工撞見。兩個男人怒目圓睜,爭吵中差點動起手來。  

搬運工怒氣沖沖地回到辦公室,指著施美剛大吼大叫!“施部長,這事你到底管不管?這兒是眾人上班的工作場所,這家電部真要叫這對狗男女給弄晦氣了”。  

美剛聽得瞠目結舌,他一個未婚小伙子哪見過這個?去跟一個比自己大十多歲的老師付說這種事,他還真開不了口。最后只得委托一位老大姐去找苗桂仙做思想工作。此事才算漸漸平息消停了。  

前不久,美剛調任醫(yī)療器械部任部長,苗桂仙知道美剛抓銷售很有一套,在他手下工作獎金有保障,便纏著他把自己也調到器械部。可讓她最不舒心的就是劉玉湖地位遠遠在她之上,劉玉湖能干灑脫的工作作風,能說會寫的知識底蘊,又有個好人緣,這一切都讓她看著極不順眼。  

這天,秘書小田到醫(yī)療器械部傳達莫總指示。也給她帶來了一份意外的驚喜。小田遞給她一盒裝潢考究的雀巢咖啡+伴侶,“苗師付,這是莫總讓我轉送給你的”。  

苗桂仙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誠惶誠恐地接過來:“哎呀!還讓莫總惦著我,怎么受得起啊!”  

“你是老職工嘛!”小田說,“莫總有事找你,讓你明天下午到總經理室去一趟。”  

后來她仔細端詳那盒咖啡,發(fā)現(xiàn)分明是快要過期的食品。那是領導們吃不完了才送給她的。不過能得到莫總的青睞,已令她激動不已。  

第二天,在莫娜豪華舒適的大辦公室里,苗桂仙在沙發(fā)上正襟危坐,癡癡地等待著莫總的發(fā)問。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頭發(fā)梳得光亮,薄薄的嘴唇抹上了口紅,著一件嶄新的暗紅色對襟唐裝。  

莫娜正忙得不亦樂乎,又是接電話,又是批閱發(fā)票。在她的身后新安裝了一個大書櫥,里面裝滿一些大部頭的精裝書。有市場學,經濟與管理學等工具書。還有一些名著和近代文人的書籍,如沈從文,梁實秋,張之洞的作品。如今的法人經理和管理者們?yōu)楦接癸L雅,一個個都想把自己裝扮成學貫五車的文人騷客。用大筆款子購買書籍裝飾辦公室。反正花的是公家的錢。連那不學無術的趙琚辦公室里也裝上了書櫥,真讓人感覺有些不倫不類,完全把書當成了擺設。  

不愛讀書的苗桂仙只是愣愣地看著那些書櫥發(fā)怔,卻不知本可以隨便取本書翻看,這樣既可消遣又能打破尷尬。  

好半天,莫娜才停下工作,似乎剛意識到有個大活人在等著她,“哎喲,苗師付啊!,你看我這忙成這樣,讓你久等了”。她邊說邊笑瞇瞇地欣賞著苗桂仙那付受寵若驚的表情。  

   “苗師啊!最近工作怎么樣?在哪個柜工作?”  

“噢!莫總,”苗桂仙欠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在敷料柜,工作還可以。”  

“是這么回事,咱們商廈要發(fā)展,得有一個安定團結的環(huán)境是吧?可我聽說你們器械部是有些人喜歡在背后指指戳戳對領導嚼舌頭,盡說些不利于商廈的話,干些不利于商廈的事。唯恐天下不亂。”  

苗桂仙一激靈,小眼睛也睜得圓了,知道這是毀謗劉玉湖的最佳時機。便隨口說道:“劉玉湖的怪話最多了,老說當官的工資拿得太高,大學生的補貼拿得不合理,嫌營業(yè)員的工資太低。”  

莫娜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引導她道:“那施美剛平時都干什么?還有曾慧慧,羅詠梅那幫人都和他在一起嘀咕什么?”  

“他們幾個老愛議論商廈的事。小施對我們說過藥品部的新品種代理都是柳經理和您姪子王堅紅聯(lián)手干的,進貨價高于市場價。”  

“是嗎?莫娜臉色一沉,“這小子是最沒良心的了,是我把他提拔起來的。他可從來沒謝過我一聲。”  

她在屋里踱了幾步,她明白苗桂仙最恨的人是劉玉湖,但施美剛不正是劉玉湖的上級嗎?略一思索,她索性坐到苗桂仙旁,親熱地拉著她的手說:“苗師啊!你是老職工了,得維護商廈利益,在器械部得多長個心眼,看姓施,姓劉的平日都說些什么?最近可能會有人事變動。我想提拔個老道些的職工做付部長,光交給年青人干我還是不放心,你是老經驗了,當然非你莫屬了。”  

   

苗桂仙這一高興非同小可,忙不疊聲地應道:“哎呀,謝謝莫總的抬舉。器械部就數劉玉湖點子多了,連小施都聽她的。可我哪有當官的水平?我是一直想辦理退養(yǎng)手續(xù)走的。”  

莫娜心中有數,假惺惺地說道:“唉!辦什么退養(yǎng)?你得要支持經理室的工作才是。既然你這么恨劉玉湖,何不想法子讓她滾開,比方說讓她工作上出點差錯什么的……”。  

   

在此次商廈分部改制之機,又有一批老職工被迫下崗。劉玉湖本已名列其中,是施美剛千方百計把她留下來,調到器械部工作。美剛看中她工作上的干練,又從不計較個人得失,是屬于那種兢兢業(yè)業(yè)的老黃牛類型。以前曾在器械批發(fā)部工作,熟悉器械業(yè)務,正是美剛用得著的好幫手。  

因近來廠家前來租用柜臺,要求擺放直銷新品種的情況很多。這種租賃方式已成為商廈的主要利潤之一。得有專人負責檢驗,開單、管理、分配。否則很容易出差錯。美剛便把管理直銷新品種的任務交給劉玉湖去做。幾個月下來,確也管理得井然有序,從來沒有過差錯。  

這天快下班時,美剛收拾桌子正欲離去,劉玉湖氣喘吁吁地推門進來,一身向來干凈利落的蘭色運動裝也顯得皺巴巴的,汗水順著通紅的臉頰流下來。她疲乏地坐在椅子上說:“小施部長,完了,我那些貨是真丟失了。”  

美剛一頭霧水“什么丟失了?”  

玉湖喝了口水說:“昨天發(fā)現(xiàn)我負責保管的D三型歐姆龍電子血壓計少了20臺,整整查找了一天,仍是杳無音訊。  

美剛問“是上海黃河醫(yī)療器械廠生產的嗎?”  

“沒錯,那天該廠總共發(fā)來了11個品種,而D三 型電子血壓計只分配了三家,即咱器械部,力維公司和藥品部。  

“會不會是多發(fā)給藥品部?趙琚可是個品行不端的家伙。”美剛提醒她。  

“我最初也是這么認為的,可是帳面顯示藥品部剛進貨沒幾天,不可能再重復要貨,便排除了。其余兩家,我今天挨個去查過了,沒什么問題。如果真多發(fā)了,他們肯定會退給我的。”劉玉湖著急地說。  

美剛說:“既然不可能錯發(fā)貨,那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放在器械部辦公室被人偷去了,而且就是本部門的人所為。”  

“那會是誰干的呢?我真不敢相信,難道是想偷了去賣不成?”  

“單價是多少錢一臺?”美剛問  

“進價350元,另售單價630元,就按進價折算我也得賠償7000元。” 玉湖蹙著眉頭說。  

美剛嘆了聲氣,“事情出在器械部,我當然也有很大的責任,哪會讓你一個人賠呢?問題是誰會干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呢?”  

“器械部就二十多個人,我都篩過幾遍了,看誰都不像。”  

“別著急,事情總會有個水落石出的。”美剛安慰她。  

   

最近,苗桂仙的心情真猶如燦爛的太陽,自從莫娜許諾要提拔她后,認識到這是個對于她千載難逢的好時機,眼下能當個柜長,主任之流的職務,可不是80年代以前的只講奉獻和以身作則。而是名利雙收的肥差;別的好處姑且不說,單是這每月五、六佰元的補貼已足以讓她激動不已。因此,那歡愉之情溢于外表。  

她工作積極努力,待人熱情主動,二十步開外見人便咋咋呼呼地喊著人家的名字。  

這天早晨,她正在柜臺上忙里忙外地整理商品,嘴里哼著跑調的小曲。有人告訴她,莫總來器械部視察工作了。    

她連忙趕到大門口恭迎,可莫娜一行人已經進了辦公室。半響,莫娜來到營業(yè)大廳視察,她趕緊過去挽住領導的胳膊,“莫總啊!您看看我們這商品陳設得美觀不?”隨即又把莫娜拉到一邊,有些管不住嘴巴地說道:“莫總,施美剛這小子真的很不像話,和劉玉湖前幾天又在議論你,說你動用三百多萬元裝修商廈,高于市價至少一百萬元…….”  

“別說了!”莫娜勃然大怒,“這話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親耳聽見的!”  

“那好吧!苗師,呆會兒把張瑛他們叫來,等姓施的回來,咱們找他論理,你來做證。”  

苗桂仙聽罷心里一沉,知道這下惹禍了,畢竟平日美剛待她也算不薄,她還不愿和他撕破臉。她真正恨的人是劉玉湖。本來只想討好一下領導,沒想到莫總要動真格的,但事已至此只得硬著頭皮答應。心想反正已經攀上了大樹。  

美剛今天正好隨貨車出去鄰縣送貨。莫娜便鐵了心在這兒等他回來質詢。中午,她率領大家到附近的小餐館就餐。  

小田點了滿滿一桌子菜,可看到莫娜那慍怒的臉色,誰也不敢去夾菜。莫娜邊吃邊罵美剛、慧慧他們,唾沫噴了一桌子。  

她本是個性格復雜多變的人物,有運籌帷幄的一面,也有低水準的市井小婦人一面。平時盡量擺出一付威儀天下的樣子。往往遇到點小麻煩便控制不住地失態(tài),眾人被她的罵聲吵得心里發(fā)怵,哪還有胃口吃飯? 劉玉湖端著個飯碗難以下咽,聽她指桑罵槐地數落這個無視領導,那個破壞改革開放,破壞企業(yè)改制。直到罵累了,方才清靜了些。人們胡亂扒了幾口飯,待眾人離席時,那桌飯菜仿佛跟沒動過似的。   

下午兩點多,張瑛、趙琚、高祿等一般親信陸續(xù)過來助陣。卻唯獨不見美剛到來。有人稟報說美剛到某醫(yī)院收款去了。莫娜不耐煩地命令司機小馬開車去接。  

   

又等了好大一會兒,美剛風塵仆仆地趕回來了。一進門看見莫娜及一干心腹那虎視眈眈,如臨大敵的臉色。想起剛才在路上小馬曾提醒過他‘莫總今天心情不好,正在器械部罵你呢!’,心里頓時明白了,淡淡地解釋道:“我到金城縣醫(yī)院去收款,不知你們來!”  

莫娜抱著雙臂,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小施,藥品部所有新品種是由柳經理和王堅紅代理,可那是具備正規(guī)質檢報告單和物價通知書的。不知你的火眼金睛又發(fā)現(xiàn)了什么瑕疵?”  

“噢!原來莫總是專程前來質詢我的,怪不得屋子里充滿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美剛笑道:“致于這新品種總代理的事嘛,質量和批發(fā)價零售價肯定要經過有關部門審核,可他們審核得了進貨價么?莫總專門解釋,是不是有點欲蓋彌彰?”  

莫娜有些驚訝,沒料到這小子渾身芒刺。便提高聲音道:“你有什么資格干預經理室的進貨決策?”  

“我是沒有資格過問,因為如今的國營企業(yè)早已悖離《企業(yè)法》關于企業(yè)產權歸全體職工所有的規(guī)定。而實際已成為經理法人們的家天下!”  

   這時趙琚跳出來說道:    “施美剛,我問你,莫總為了商廈的發(fā)展,適應市場競爭,決定對商廈進行裝修.你為何造謠說領導貪污了幾十萬元.你看見了嗎?”  

施美剛一聲冷笑“啍,原來是為這個,你們是否覺得這個話題有些沉重.職工們下崗失業(yè),生活窘迫.而當權者則利用職權大肆揮霍國有資產.剛裝修不足兩年的商廈又要花錢重新裝修,此事早已在職工中傳得沸沸揚揚!你能堵得住大家的嘴嗎?”。  

莫娜強壓怒火說道:“小施,你懂得什么叫品牌效應嗎?比如說我身上穿的這套博佩西服,到螺絲灣批發(fā)市場可能只要500元,到專賣店卻要售1400元。可我是經理啊!我不可能去螺絲灣那種地方買衣服!這跟咱們搞商廈裝修是一個道理,就是要樹立企業(yè)的形象品牌,這是市場經濟學中品牌效應最核心的東西!”  

在場的人有些聽不懂了,都在心里嘀咕:“什么傻子?就為個面子,情愿多花900元!”  

美剛又一陣冷笑,“什么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學的歪理邪說,我實在不得其要領!咱們這是社會主義國家!干工作是要務實的!象這樣莫名其妙花銷公共財產,任何一個有正義感有是非感的人都不可能不議論幾句!”  

莫娜吼道:“你不要去扯別人,為什么要在背后傳播是非謠言?苗桂仙,你站出來作證。”  

事已至此,苗桂仙只得破罐子破摔,硬著頭皮說:“小施,前天下午你就坐在這沙發(fā)上看報時,你是講過貪污這話的!”  

美剛扭頭瞅見她那臉色晦暗、頭發(fā)蓬亂的下賤奴才相,氣不打一處來,他拍案而起,手指直戳她說:“苗桂仙,你真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那天不正是你引著大伙說事的嗎?我確實參加了議論。因為任何一個有正義感的職工都看不下去了!沒想到事后你為邀寵獻媚;競然不惜出賣臉皮!”  

“劉玉湖,小丁”莫娜怪叫著,“你們都來說說,施美剛經常在你們中間散布謠言說我的壞話嗎?”  

劉玉湖無可奈何地說:“經常倒沒聽見,但那天確實參加了議論。”  

莫娜搶過話頭說“我知道你們經常在背后嚼我舌頭。今天在這里聲明:裝修之事是經過集團公司正式批準的。承包工程者也是具有資質證書的正規(guī)裝修公司.”  

美剛也不示弱,手拍桌子道:“莫大經理,你的聲明不是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嗎?怪不得裝修費用從原來的250萬元堂而皇之的追加到現(xiàn)在的350萬元.”  

莫娜也冷笑說:“現(xiàn)在是廠長經理負責制,為了和市內幾大商業(yè)巨頭相抗衡,商廈原來的硬件設施也不能適應市場竟爭的要求.你有什么權利干預管理層的決策?”  

“法人同志,你懂法嗎?既是負責制,你負責了嗎?但我確實不知你對企業(yè)有何貢獻?我只知道利潤連年下降;虧損加劇.百分之七十的職工被迫下崗,工作朝不保夕;職工收入越來越低;而你個人的開支費用卻越來越大。 企業(yè)成了你恣意妄為欺壓職工的獨立王國。你個人也儼然成了新時代的資本家!”  

“在商廈即將改制之前動用幾百萬元大肆裝修.增大各種應付款和運營費用.加速國企的提前破產.為下一步的低估賤賣和管理層收購埋下伏筆!”  

在場者一片嘩然。  

張瑛、高祿他們跟著嘰哩哇啦地起哄為莫娜圓場:  

“什么叫資本家?你罵人!”  

“你今天得說清楚,為什么要造領導的謠?”;  

“造謠誣陷是犯法的!”  

美剛冷冷一笑:“本來這些事最好不要說得太清楚,既然你們想聽,那就聽我道個明白: 有多少貪官利用建造廣場花園、公路橋梁之機收受賄賂中飽私囊。咱們這兒的情況,跟那些貪官的行為不正有異曲同工之妙嗎?”  

“太猖狂了!”  

 “誣陷莫總收受賄賂,要他負法律責任!”  

美剛橫眉冷對,不屑回答這幫無恥之徒。  

 莫娜氣得幾乎語無倫次地說:“你拿不出證據,那我就在職工大會上宣佈你是造謠分子。”  

“證據早晚會有的!你最好先到集團公司大會上宣布,才好讓所有人欣賞到你的領導水平有多高?”  

莫娜也感到碰上了對手。原以為人人都會拜倒在她淫威之下乞求她。 而美剛卻始終不屈服,她現(xiàn)在也沒轍了。  

她話鋒一轉吼道:“你身為器械部部長,管理混亂.你部丟失的血壓計要悉數照價賠償!由你當部長的和當事人各賠3500元!”  

之后她帶著趙琚一幫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剛才被嚇得目瞪口呆的器械部幾位同事也小心翼翼地跟著退了出去。只有劉玉湖留下來未走。  

 美剛還在那兒氣呼呼地喘著粗氣。劉玉湖輕輕走到他身邊說:“小施部長,對不起啊!剛才是不得已才作證。”  

“沒什么,我理解你和小丁是被逼無奈。可苗桂仙這人怎么會這般卑劣。今天這事完全是她討好賣乖惹出來的。”  

“平日里她對莫娜的貪贓枉法也是罵不絕口,怎么忽然間競成了莫娜的心腹暗探?”  

“幾年來我一直尊重她,認為她還有公正之心、正義之舉。每月分配獎金時總偏袒她。真是人心叵測啊!”美剛有些傷感。  

“哼,為了對領導搖尾乞食,什么事干不出來呢?我看丟失的血壓計八成與她有關!”劉玉湖換了話題又說:“你今天罵得真夠痛快;數落得也很有水平。可也徹底得罪了她。今后怎么辦?下一步你得準備承受她的權力報復啊!”  

“看來這是遲早都要發(fā)生的爭執(zhí), 大不了走人。”  

“你千萬別感情用事,好不容易才混到今天。您先別動聲色,等在外找到合適工作再說。”  

劉玉湖一般話使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也不禁眼睛濕潤了。他看著劉玉湖真摯的眼光:“謝謝你劉師,咱們走吧!”  

   

在林山書記的大辦公室里,他正聽完秘書的匯報,電話鈴響了,他拿起話筒就聽出莫娜的聲音.“林書記,有件事不得不向你請示,福江商廈經理室決定撤消施美剛部長職務。這小伙子只能抓銷售,管理非常混亂。已經發(fā)現(xiàn)7000多元的錯誤;貨物居然會丟失。希望您能指派一名干部來接仼……”  

林山打斷她說:“不、不,小施是個好同志,我了解他為人正派、業(yè)務精湛。管理上要多幫助他嘛!”  

“林書記啊!您知道他有多猖狂?這都是舊體制豢養(yǎng)出來的惡習。撤換一名干部得這么費勁。什么時候商廈才能徹底轉型改制?讓經理們放開手腳搞改革。他攻擊集團公司領導,對分部改制大發(fā)謬論極為不滿。已經影響了安定團結和改革工作!”  

林山沉吟了一會兒說:“我一直覺得這小子是根好苗,具體情況你看著辦吧。”  

   

中午下班,劉玉湖收拾好辦公桌面。拿了飯盒準備到隔壁外貿公司食堂就餐。剛下樓梯,見黃淼正急著上樓。劉玉湖叫住她“小黃,忙什么呢?”黃淼把她拉到一邊“劉師,有急事正要找你呢!”  

劉玉湖著著這個泉水般清純的女孩,扎著馬尾巴小辨;身著白色運動服;還是一身大學生的打扮。“說吧!有什么急事?”  

“今天早上我到藥品部西藥柜,找直銷員全小昭聊聊我想離開福江商廈之事。其間她告訴我一個秘密,說前幾天她們柜盤點時發(fā)現(xiàn)貨物多了20臺歐姆龍P3型電子血壓計,不正是你丟失的嗎?趙琚不讓說,小昭只悄悄告訴了我。”  

劉玉湖驚愕得睜大眼睛“我們正準備這個月賠款呢!我一直覺得此事蹊蹺,只苦于找不出證據。趙琚這人素來品行不端,可怎么會跑到她那|兒呢?”  

她握住黃淼的手“謝謝你,小黃。呆會兒上班便讓小施去取回。你剛才說什么?要離開福江商廈?”  

黃淼扶了扶眼鏡,一張好看的小臉白里透紅。神情卻有些憂郁。“你們幾位老師傅對我挺好,真的舍不得離開你們。可趙琚逼人太甚,在她手下工作真可謂水深火熱。動輒罵人噴人,把員工當成了當權者的勞動工具。這份沒人格沒自尊的工作我實在受不了!”  

“趁年紀輕出去闖闖也好。”劉玉湖關切地問:“那你準備到哪兒去找工作呢?”  

“先到人才市場碰碰運氣,今天順便和您告?zhèn)€別。”  

“你走了我們會想你的,多珍重,常聯(lián)系!”她們握手道別。  

   

下午剛上班,美剛已大步來到藥品部西藥柜,“哪位是華北風濕片廠家的直銷員全小昭?”  

一位眨巴著一雙清澈透亮大眼睛的少女應聲道:“施部長,我就是全小昭。”  

“請轉告你們趙部長,這20臺P3電子血壓計本是器械部商品,我現(xiàn)在必須把它拿走!”  

“不行!不行!”。小昭驚恐得連連搖手,“得請示趙部長才成。”  

美剛據理力爭,小昭就是不肯松口……這時有人到辦公室把趙琚找來了。  

趙琚自知理虧,對美剛訕笑著說:“是這么回事,劉玉湖發(fā)貨時多發(fā)了20個血壓計。當天收貨的營業(yè)員忘了給我匯報,直到盤點時才發(fā)覺,這不正準備向經理室匯報呢?”  

美剛反駁道:“劉玉湖已經多次找你詢問過,你都給予否認!”  

趙琚忙打斷:“我沒見到貨怎么承認呢?是前天盤點時才發(fā)現(xiàn)的。”
    美剛一揮手說:“算了,沒什么可說的了。我現(xiàn)在就把貨拿走!”  

趙琚眼睜睜地看著美剛大模大樣地抱著血壓計揚長而去。回頭看見低頭站在一旁的全小昭,頓時火冒三丈,指著小女孩便罵:“是你捅出去的嗎?我可告訴你,你雖是廠家的促銷員;可在這兒工作就得遵守福江商廈的規(guī)矩!從明天起,就不要到這兒上班了。”全小昭嚇得抽泣起來,“趙部長,我知道錯了。以后我什么話也不會多說了,還是留下我吧!”  

“不可能!”趙琚恨得咬牙切齒,“不嚴格管理,難以成方圓。以后再發(fā)生類似事件,那就亂了套了!”  

   

一星期后,莫娜到器械部宣讀任免通知:“鑒于施美剛同志擔任器械部長期間,我行我素,不與經理室保持高度一致;不配合福江商廈的改制工作;且管理不善。現(xiàn)免去部長職務,調器械部作推銷員。現(xiàn)任命王堅紅同志為付部長。正部長一職暫時空缺,由集團公司任命。”  

苗桂仙豎著耳朶聽得明白,許諾給她的‘付部長’壓根兒就沒有沾上邊。她感到了受愚弄的委屈,可又不便發(fā)作,只得耷拉著腦袋不吭聲。  

美剛站起來說:“莫總,我得聲明兩件事,說我和經理室不保持一致我承認,可‘管理不善’是莫須有的罪名,那20臺血壓計不是失而復得了嗎?那明顯是某個別有用心的人受人指使所為!”說話間眼睛瞟向苗桂仙。  

“不利于團結的話不能亂說!”莫娜打斷他,“那是劉玉湖自己多發(fā)出去的。”  

“我沒有多發(fā)!”玉湖矯正道:“片劑柜尚有15盒之多,她們沒有要貨!我又怎會多發(fā)多送呢?必定有人暗中使壞!”說完又瞅了苗桂仙一眼。苗感到無地自容把頭低下!  

“這件事以后不準再提起!這不利于安定團結的大局嘛!”  

美剛很嚴肅地說道:“不用莫總費心為我安排工作,月底我會自動辭職。還有十多天時間,我得到楚安州醫(yī)院出趟差,因為我已經答應為他們安裝調試新購買的CT機和X光機,請莫總懇準!”  

看著他從容不迫地提出辭職請求,玉湖心理一陣難受傷感,‘正不壓邪’呀。小伙子真是被迫要離開他工作生活了近十年的熱土了!  

莫娜今天還算平靜,和顏悅色地說:“平時我難得有時間到基層來,大家還有什么想法不妨說出來商榷?”  

場內一片寂靜,良久無聲……  

還是劉玉湖鼓起勇氣說:“莫總,工資以學歷來定極不合理,因我福江商廈工作本無多少科技含量;主要是業(yè)務知識的積累和工作責任心的驅使。現(xiàn)在已形成同工不同酬的現(xiàn)象;剛參加工作的年青人拿1000多元的月薪;而那些年富力強、業(yè)務精湛的中年職工因沒有文憑卻只能拿到400元底薪加提成,充其量就700元!這已極大地挫傷了老職工的感情和工作極積性。”  

美剛附合道:“我感同深受,我認為人是‘有潛力可挖掘的,有感情可激勵的’不該將職工按學歷、職務分成三、六、九等,而應考核實際能力和工作業(yè)績。再說了一個人的經歷本身也是一種文化。目前的收入分配是否有趕‘時髦病’之嫌?”  

莫娜顯出不耐煩的神色,“什么時髦病,怎樣理解與時俱進,現(xiàn)在是知識經濟時代,不能留戀人民公社大鍋飯那一套。沒知識文憑就得受貧窮,這是天經地義的真理!好了就說這些了.”我會考慮的。從明天起小施和王堅紅兩人正式移交工作,散會!”  

莫娜一干人馬全走了,唯獨秘書小田留了下來。她看著器械部職工漸漸離去,唯有苗桂仙還在辦公桌旁磨蹭著。便輕輕走到她身邊說:“苗師你好,莫總讓我把這個給你。”隨后將一張登記表格放在桌上。苗桂仙一眼便看清‘退養(yǎng)’二字,知道莫娜嫌她多余礙事而痛下殺手。她一陣傻楞不知所措。小田又接著說:“莫總說了,您一直鬧著要辦退養(yǎng)回家,可莫總又舍不得你走。現(xiàn)在是最后一批辦退養(yǎng)的機會了,以后不一定還會有這等好事。所以不能躭誤你,特讓我將這表格送來!”  

此時的苗桂仙已是欲哭無淚,誰叫自己咎由自取呢?施美剛對自己夠仁義了,可怎么就權欲熏心、夢想當‘付部長’呢?居然中了莫娜這個毒如蛇蝎女人的圈套;還干了傷天害理之事,得罪了美剛、劉玉湖不說,現(xiàn)在還成了被人恥笑、不齒于人類的狗屎堆。  

小田見她不言語,也覺得沒什么語言可安慰,便告辭走了。苗桂仙獨自思前想后心潮翻滾,追悔莫及…….忍不住伏在桌上失聲痛哭起來。是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這天晚上,在洪霞整潔溫馨的安樂窩里,她在燈下正低頭看書。這是她花每月350元剛租下的一室一廳配套房。她刻意收拾了一番,顯得井井有條,舒適浪漫,但總透著幾份冷清和寂寞。她胡亂瀆了幾頁就怎么也看不進去。自從上次和美剛在雁鳴湖畔分手后,兩個月來一直被一種莫名的惆悵和迷惘襲擾著。白天還有繁忙的工作和春風得意的事業(yè)充實著她;但晚上回到這個舒適而寂寞的家里,美剛俊朗的身影和自信的言談在她腦海中總是揮之不去…….  

平心而論,他們是班配的,她為美剛那希臘古神雕刻般的面容而為之心醉。愛聽他滔滔不絕、慷慨陳詞的說教與談吐。傾慕并向往美剛那個書香門第的家庭,還有個當知名作家的奶奶…….她曾無數次憧憬著與美剛珠聯(lián)璧合的結合。能入住他家那180㎡的大套間成為高傲的女主人。美剛父母收入雖不高,可年近八旬的奶奶是早年參加革命的老地下黨員,一直享受著優(yōu)裕的離休干部待遇。  

她甚至后悔那天不該與美剛吵架,女人為什么不能向男人忍讓一點呢?可轉念一想,是美剛不愿意她和慧慧競爭科長位置,這是無法回避的矛盾。他們倆在很多問題上有著相反的價值取向。她總覺得美剛有些不合時宜,干嗎要跟領導過不去?難道不知道權大壓死人嗎?現(xiàn)在的年輕人哪個不是一心想撈取名利、成名成家?正義和真理到底還有多少意義?是與非又該如何界定?  

她也逐漸覺察到美剛與慧慧之間有著太多的默契和共同語言。除了異性相吸引的因素外,難道這就是所謂共同的革命理想么?  

得知美剛被革職的消息后,她為他扼腕嘆息。在福江商廈里被人們視為天之驕子的施美剛本應該有著更燦爛的前景。她堅信他只是事業(yè)上的暫時低潮,必有重新崛起的時候。  

有時她也會將美剛與前男友小肖相比,美剛有著太多的魅力而使她無法割舍!有幾次她拿起電話有主動與之和解的沖動,但不知為什么又克制住了,“干嗎他就不能主動與我修好?他要睹氣到什么時候?”。  

可兩個月過去了,美剛始終未對她伸出橄欖枝。她隱隱感到美剛并不愛她。今天當聽說他辭職的消息后,她再也顧不了許多,決定主動與之交談。她終於撥通了電話,那邊傳來了她最熟悉的甜潤的男中音,“喂,請問找誰?”  

她眼睛濕潤了,“是我,你好嗎?你就聽不出是我的聲音嗎?”話語中帶幾分嬌氣。  

“噢,小霞!那你好嗎?”  

她強忍著激動與委屈,“美剛,你怎能感情用事?為什么不和我商量便輕率提出辭職?”  

“你覺得我還能死乞百賴地呆下去嗎?”  

 “美剛,其實莫總對你還是挺不錯的,也很賞識你。只要你對她認個錯,總會有轉機的。”她支吾著說。  

“你說得對,比起那些飽受她欺壓凌辱的基層職工來,我已經算是命運的佼  

佼者了,應該知足了。可是對于她的貪贓枉法、倒行逆施的種種行為,大凡有良知之人能看得下去嗎?”  

“美剛,咱們就不談這些了,抽個時間見個面,我們應該好好聊聊!”  

“那好吧!在這期間我們都該冷靜地思考一下人生!等我從楚安州出差回來,我會約你見面的。再見!”          

 聽到那邊掛斷了電話,她的心仿佛又掉進了冰窖,為什么只要提到工作上的事;倆人的觀點總是大相徑庭、南轅北轍呢?一對看似令人羨慕的戀人為什么總說不到一塊兒? 如此幫配的男才女貌為何就尋不到溫馨浪漫的甜蜜愛情呢?她恨施美剛的倔犟與固執(zhí)己見,為什么就不能聽聽她的善意相勸呢?她恨他不理解自己一個孤獨女孩在大都市里拼博是何等之艱難?恨他不支持自己為改變命運所做的種種努力!  

   

   

   

   

   

   

   

   

   

   

   

   

   

   

   

   

   

   

№:第十章:下崗女工與白領麗人  

   

陸寧下崗快半年了,她為還沒找到工作而惶恐、焦慮;不知道干什么才能養(yǎng)家糊口。她暗下決心,得現(xiàn)實一點;只要有機會掙錢,讓她干什么都行。  

她跑遍了各個人才市場,各招聘點條件皆是:‘大專以上,四十歲以下’.看到那些有文化的青年人在各招聘點談笑風生、挑來揀去。而她在其間擠來鉆去顯得極不和諧。  

她明白了,只有具備大專以上學歷的人才能被稱做人才。也才能進入‘人才市場’。她一個營業(yè)員;沒什么學歷專長的人,和億萬工農大眾一樣,被主流經濟學家們稱作“人力資源”,只能進勞動力市場,到這兒來是摸錯了廟門!  

經人指點迷津,終于尋得一家專為下崗工人牽線搭橋找工作的中介機構。里面聚集了三五成群結伴而來的下崗工人。他們多為中年人,穿著隨便神色暗然,舉止言談不免有些粗魯。  

這些昔日意氣風發(fā)、‘領導一切’的曾為國家經濟建設作出巨大貢獻的‘主人翁’們, 其奉獻精神之強、素質之高在當年是有口皆碑的。如今卻為國企的改制、轉型付出沉重代價,不得不面臨另尋求生路的嚴峻挑戰(zhàn)!他們中不乏有優(yōu)秀的車、鉗、銑、刨等工種的熟練操作者,可一但離開他們賴以生存的環(huán)境、氣候,他們便成了無收入無知識無一技之長的‘三無人員’。他們真該被社會淘汰得一無所有嗎?  

中介機構里是人多職位少,在一家超市招聘處的桌前,人頭攢動。  

陸寧踮著腳尖好不容易才擠進去,只見幾名中年女工在跟工作人員爭吵,“不就是個營業(yè)員嘛!為什么非要高中文化?”,“難道我們初中和小學畢業(yè)生就該餓死嗎?”,“文盲也長著張嘴要吃飯呀!”那年輕的女白領雙手一攤:“這是我們公司總經理制定的條款,我也沒辦法。難道不知道現(xiàn)在是知識經濟年代?本超市需要年輕有為、訓練有素的員工。”話語間透著傲慢和鄙夷。  

一名穿紅色外衣的女工憤怒得指著她的頭說:“你連人話都不會說,又有多少知識?小賤貨!”另一名女工把她拉走。“阿芳,算了別理這個騷貨,我們到別處看看去。”  

陸寧與阿芳她們攀談起來,原來她們是某大型紡織廠的女工,已經下崗好幾年。每月只有200元生活費,經濟非常拮據;不得不四處找工作;可又常常四處碰壁。陸寧看著她們憔悴的面容和佝僂的身影,胸脯就象荒蕪的草地一樣。同是天涯淪落人,心中涌起一陣傷感。本來嘛!才四十來歲的女人,還應該有著更多的風韻!  

她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每當國慶節(jié)舉行慶祝游行時,紡織廠的女工們總是排在第一個方陣。作為游行隊伍的儀仗隊。那時的她們手捧鮮花;上身著白襯衣;腰系玫瑰紅裙子;一個個一面若桃花;身姿矯健;透著工人階級排頭兵的驕傲,邁著整齊的步伐接受祖國和人民的檢閱!  

憶往昔崢嶸歲月稠,過去了的只有到陳舊的相冊里去追尋,去憶甜思苦!  

滄海桑田、時世變遷。工人階這個曾經龐大堅強的先鋒隊組織,變成了媒體和專家教授口中的“豐富的人力資源”。在市場競爭的強大沖擊波和國企腐敗分子的MBO作用下,己漸漸分崩離析。不斷被邊緣化。下崗的下崗,轉行的轉行。在溫飽線上各自奮力掙扎而漸被社會淡忘。成了名符其實的‘工人皆急’了。  

女工們又找到一家超市招聘點。這家公司對學歷要求不太嚴格。工作人員也態(tài)度和藹地向她們解釋,“按超市人事部規(guī)定:40歲以上職工只安排上晚班,也就是待晚上九時超市關門后,專門負責把商品上架,堆碼并打掃衛(wèi)生。直干到午夜1時。因時間短故而沒有休息日。”  

“白天不讓上班,難道我們真的那么丟人嗎?”  

“深夜才下班,怎么敢回家啊?”  

“還顧慮重重?能要咱就不錯了,每月多少錢?”  

工作人員低頭翻了表格說:“只有三個名額了,月工資400元。”  

立刻便有十余名女工圍上去“我去,我去!”,“是我先來,把我的名字寫上去。”  

陸寧和阿芳沒報上名,只好到一家清洗公司報名咨詢,那位中年工作人員很溫和地說:“清洗公司是高樓作業(yè),不適合婦女。但我公司設有家政服務項目。如不嫌棄,就來干家政吧!”  

阿芳有些猶豫,“就是幫別人家里打掃衛(wèi)生做臨時保姆?”  

那中年婦女勸慰她:“大妹子,我跟你們一樣也是下崗工人出身,唉!誰要國企垮得這么快呢?又加之農村勞動力大量涌進城市,勞動力不值錢。像你們這樣年歲偏大;又沒學歷,到哪都難辦!就將就著先干吧,等有了好一點的工作,我再給你們調整。”  

陸寧也不嫌棄,“好吧,反正每天都得吃飯,總得有點進項才成。請問工錢是多少呢?”  

“每小時付十元工資,由公司負責聯(lián)系客戶。”  

就這樣,陸寧與阿芳結伴,成了一名家政清潔員。每天都得到那些小康人家?guī)腿舜驋咝l(wèi)生、拖地、擦洗門窗玻璃、清洗廚房、衛(wèi)生間等等。  

這些家務活計看似不怎么,但要認真做就累得腰酸背痛。得躬著身子來回擦洗,兩只手被洗衣粉浸泡得發(fā)皺發(fā)紅。遇上雙休日有時得一天跑兩三家,一個月干下來有五、六佰元收入。當第一次拿到這辛苦錢時,她們感覺到了有幾分酸澀的滿足,  

陸寧服務的客戶多數住在北市區(qū),這是福江市的富人區(qū)。房屋多為抗震式框架結構建筑。有著雅致名字的各個小區(qū)綠樹掩映;花臺草坪錯落有致;空氣清新環(huán)境逸人。住戶多為改革開放后先富裕起來的那部份人,他們是:各級官員、國企法人、廠長經理、民營企業(yè)家以及教師、醫(yī)生、壟斷行業(yè)職工和一些年輕的高級白領們。  

北市區(qū)很少有窮人們住的房改房、拆遷房和安居房。每天,陸寧騎著自行車從與這兒南轅北轍的工人住宅區(qū)到這北區(qū)打工,相距七、八公里,來回得耗時三小時。  

每當她按響門鈴后,邁進那些裝修豪華的大客廳時,心中總會產生羨慕之情,“什么時候咱也能搬進這樣的大房子啊?”她不大喜歡到那些年輕白領們家里干活。他們多為三十來歲;生就逢時,趕上市場經濟和艷陽高照知識分子的好年頭;擁有高學歷,多半在外資公司混了個高級白領的銜頭。  

他們有豐厚的收入;氣質非凡談吐不俗;出入有轎車,吃穿講究。家中潔凈得一塵不染。連沙發(fā)套都喜歡佈置成乳白色的。但他們基本未受過累吃過苦,不大懂人世間的滄桑艱辛。不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象他們一樣成為命運的佼佼者。  

陸寧最怕進屋要求脫皮鞋換拖鞋,她生怕哪雙襪子剛好破了個洞,讓主人見了顯得尷尬。年輕的白領們總是用生硬簡單的口吻吩咐陸寧如何干活,有的還用蔑視的眼光監(jiān)控著她。而不屑與家政服務員們多說一句話。不能也不想體會她也是個有血肉有靈氣的人啊!只是因時世的變遷和捉弄才淪為命運的棄兒!  

在這樣的人家干活,陸寧總有種揮之不去的自卑感和拘束感。  

倒是進入那些老年人的家還讓卑賤的清潔工們有種親切感。這些老年人退休前均在政府機關、銀行、學校、醫(yī)院和壟斷單位(電信、電力)等部門工作。沒有進入市場競爭機制。一直享受著高工資收入,退休后均有很好的福利待遇,對于國有企業(yè)的腐敗,破產,導致職工的大批下崗失業(yè)。他們亦有著深切的理解和同情。同樣認為企業(yè)職工受到太多不公平的待遇。  

工作之余,老人們對陸宇問長問短,聊起當今的社會問題,也會長吁短嘆地感慨一番:“貪污腐敗成風,世風日下啊!”  

就這樣每天辛苦工作,一晃就干了幾個月。一天,阿芳找著她便嚷道:“陸寧,這活太窩囊咱別干了”。  

陸寧說:“我的大小姐,別挑剔了,再苦再累,好歹每天也能掙一二十元。”  

阿芳氣憤地說:“咱什么時候怕過苦和累?當年在紗廠搞社會主義勞動競賽,搞星期日義務勞動,什么苦沒吃過?那時咱們是堂堂正正的工人階級,心里踏實。誰敢小看咱?可現(xiàn)在呢,在有錢人家里做清潔工,跟乞討似的。整個人就是一個三等公民,下等人”。  

陸寧蹙著眉頭說:“本來就是下等人嘛!你還不愿意認命?”  

“那天,我去一戶人家做家政,剛干完一半的活,那騷女人的情人來了,兩人要想黏糊,嫌我礙事,把我打發(fā)回去。讓我第二天再來干另一半的活。這么喚來使去,把我們不當人看待!”  

陸寧瞅著她皮膚黝黑然而卻眉清目秀的臉問:“那咱們是不是去做點小買賣?”  

“嗨,誰還干哪個?現(xiàn)在到處玩連鎖化,壟斷經營。自從帝國主義的超市打進來,基本上占領了國內零售業(yè)的大半市場。地方政府搜刮民脂民膏的手法不斷加強,小買賣人根本混不下去。連八十年代先富起來的那批個體戶現(xiàn)在又變成了窮人。干脆,咱去商場超市候著專門等它促銷時買便宜貨。”  

“怎么講?”陸寧沒聽懂。阿芳又解釋一番。原來鬼精靈的阿芳想到了另一個淘生活的主意:現(xiàn)在本市有上百家大型超市、家電百貨商場,隔三岔五總有些商場搞促銷活動,如每天前三十名或前一百名購物者可領到100~300元的優(yōu)惠券等等。阿芳她們便去趕早排隊領取,再轉手折半賣給那些真想購物而又不愿趕早排隊的顧客。這樣,只要能領到票,每票可掙三、五十元錢。  

陸寧聽后叫起來:“這不是象倒賣火車票的‘黃牛’一樣嗎?好象又叫什么票耗子還是掮客?這算犯法嗎?”  

“別傻了!”阿芳不屑地瞅她一眼,那精致的小嘴撅著說:“跟票販子是兩回事,咱又沒用緊俏商品抬高物價,頂多就是個擦邊球!幫有意購買促銷價家電的顧客起早排隊。也算是做家政活的一部份!”  

陸寧被說服了,兩人達成共識。以后每天留意各種報刊上的商品信息、促銷廣告。然后起個大早排隊領取優(yōu)惠券。  

沒多久,正好趕上國瑞連鎖家電開張大吉,大搞促銷酬賓活動,連續(xù)七天;每天頭100名顧客可用獲得的優(yōu)惠券在當天購買的商品中享受20%的優(yōu)惠,幅度之大令人心動。購一臺3000元的彩電只須付2400元;購一部仟元手機只須付800元。  

第一天,倆人相約早晨6時半趕去排隊,沒想到國瑞商場門口的隊伍早已排成長龍,而且秩序混亂。哪還有希望?只得敗興而歸!  

第二天凌晨,她倆相約四時出門,騎自行車相伴而行直奔長青路。街面上萬籟寂靜,只有昏暗的路燈陪伴著她倆投在地上的長長的身影。  

這要是普通的都市婦女,平日若遇晚上九點、十點下班就得要丈夫去接。可貧苦的下崗女工們哪還有什么嬌氣可言?求生存的本能驅使她們無畏地勇往直前直奔國瑞商場。  

到達商場時已有幾十人聚在那兒排隊,她倆隨即加入。聽說有些人是頭天晚上十一、二點便來守夜。排隊者或站或坐,三五成群。多數皆為下崗者。  

男人們衣冠不整;不停地抽著煙,長噓短嘆地抱怨著生活;咒罵著單位里的那些貪官們。女人們心細,事先準備了小板凳、御寒衣物之類緊靠墻邊坐下。時而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或慢慢編織著中手中的毛衣。時而閉目養(yǎng)神。陸寧她倆攤開報紙鋪在地上便坐,阿芳說:“看她們多有經驗,咱怎么就想不起帶個小板凳呢?”  

天快亮了,寒風陣陣襲來,人們扯起衣領、縮起脖子抱手取暖;有的索性收集舊廢報紙點火取暖。幸而已是初春時節(jié),若是趕上寒冬臘月哪該是什么滋味呢?  

東方未曉,趁夜排隊早,排到何時天才曉?早點開門就好!好不容易捱到八時正,商場工作人員開始發(fā)優(yōu)惠券。人群中一陣騷亂,幾名保安忙前顧后地維持秩序,陸寧阿芳終于領到了優(yōu)惠券。  

九時正,商場大門洞開,購物者觀望者蜂擁而入。許多真正購買者才發(fā)覺優(yōu)惠券早已發(fā)完。正在沮喪之時,陸寧、阿芳們便湊上去,“大姐大哥,這是我們守夜排隊領到的優(yōu)惠券,150元轉讓給你們,這比你們付全價便宜多了!”有些顧客不屑一顧;有的顧客斟酌著也覺得劃算,她們也付出勞力,符合雙贏的原則。于是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后以每張票110元成交。  

倆人拿著賺來的辛苦錢,心花怒放地往家趕。阿芳得意地說:“怎么樣?比你做家政強多了,不就是熬個夜嘛!”  

此后,在一個星期的時間里,她倆月出而勞日出而歸。每天半夜相約外出奔波于夜間寂寞之路;賺到錢后相伴歸家蒙頭大睡。養(yǎng)精蓄銳準備迎接下一個更為艱辛的長夜。經十來天辛勤的勞作,陸寧阿芳們每人也賺到了七、八百元的含辛茹苦錢!  

賺錢的快感刺激著她們,以后一發(fā)不可收拾。每天徘徊于各商場超市。可不是所有的商家都象國瑞那樣大刀闊斧調價讓利于民。有的商場僅玩些小把戲,明降暗不降,或是發(fā)‘優(yōu)惠券’僅能購買某些滯銷品。這樣優(yōu)惠券價值大打折扣。通常出讓一份優(yōu)惠券就賺得20元左右。  

更有甚者,一些商家和顧客對這個‘黃牛’群體嗤之以鼻,表現(xiàn)出種種的歧視和聯(lián)合抵制之勢。陸寧她們有時不得不佯裝成真正的顧客一樣,購買了幾樣小家電,如電飯煲、暖手爐等,反正家中也用得上。  

她們像打游擊戰(zhàn)般要不斷地更換地點,以防時間久了被人認出找麻煩!  

五一臨近,有一家日本人辦的太陽家電超市也將舉辦節(jié)日大型酬賓活動,在節(jié)日長假的七天內,每日前100名顧客每人可獲100元優(yōu)惠券。  

長假期間,人們都還在睡夢中,享受天倫之樂。而陸寧她們則凌晨六時不到就守在那兒,七時開始發(fā)優(yōu)惠券。待九時開門后再憑頭天刊登廣告的報刊偕同優(yōu)惠券購買家電。這是她們就得尋找欲購家電的顧主。先殷情地套近乎,然后拿出優(yōu)惠券“大姐,買家電嗎?這是我凌晨排隊領到的,折半價讓給你,你也可撿50元的便宜!”  

爽快的顧客一琢磨還是有利可圖,便掏錢成交。有些顧客則只給20元。阿芳生氣地說:“別摳門了,少了30元不賣!”隨即拉上陸寧,來到商場門口的塑料椅上坐下休息,以尋覓理想中的買主。  

‘五一勞動節(jié)’本是勞動者的節(jié)日,隨著勞力者籃領階層的淡出和退場,勞心者權貴族及白領們的粉墨登場,勞動節(jié)己失去了原有的意義。故現(xiàn)今就稱‘五一節(jié)’或‘五一長假’。均把      ‘勞動’二字略去。以前是勞動者最光榮,而如今是勞力者最卑賤!  

‘五一’長假期間,人們攜家?guī)Э诠浣仲徫锵M。外出旅游者中,真正的勞動者打工族數量甚微,因為他們的勞動收入僅能維持生計。‘五一’長假消費只能望洋興嘆!讓給那些白領、權貴們去盡情享受了!  

在太陽超市對面是一家大型名牌服裝店。節(jié)日期間門口搭建了臨時T型舞臺,表演起時裝秀,優(yōu)美的音樂聲吸引過往行人駐足觀看。  

陸寧她倆坐在高高的臺階上面,看西洋鏡似的打量著南來北往的行人。人行道上有幾名身著牛仔服裝的青年人扛著攝象機,象是電視臺的記者。其中唯有一名20多歲的女孩和男孩們大聲地說笑著,興奮得前仰后合。阿芳指著那女孩不屑地說:“看那小騷貨,人長得不怎樣,卻擺出一付狐媚樣,夾在幾個男人之間做出一付集萬般寵愛于一身的樣子!”  

陸寧噗哧一聲笑了:“你是忌妒人家了吧!”  

“我忌妒她?”阿芳閃亮著大眼睛,好看的小嘴一撇,“你別把我急得一口氣接不上來,你看她那瞇逢眼包谷嘴,外帶長馬臉,比我年輕時可差遠了!”  

陸寧說:“人家人年輕,身段又好嘛!”  

“身段嘛,挺胸凹肚的還可以,就是太扭妮做態(tài)了。今天還帶幾分涼意,她卻換上栽秧褲、吊帶衫,我就看不慣這種女人不分時間地點場合的露著手臂和胳肢窩。你說這腋下本就是長毛出汗的地方。裸露于外是對人不尊啊!要是在公交車上,一抬手抓扶欄桿,才叫噁心呢!”  

陸寧應聲“我也反感這種打扮,人的美要自然流露而不是靠裸露,這腋下千萬要蓋住才好!”  

只見那女孩拿著話筒堵住過往行人采訪什么,男青年們擺弄著攝像機,看來那女孩是名外境主持人。  

阿芳問:“她在采訪什么呢?”  

陸寧說:“你沒見各電視臺最近都在宣傳‘建設    什么‘新福江’的報道,城市要向東北擴充建設形象工程,肯定是這個主題!”  

阿芳沒好氣地說:“你看她盡找些戴眼鏡的學生模樣的人問話,那些人要么嘻笑著答不出來;要么只會點頭稱是。她要是來采訪我,我就回答,‘我反對花800億建設新福江市,這是勞民傷財的形象工程,這800億要產生多少腐敗多少貪官?不如用100億來改善福江市下崗工人和貧苦農民的生活現(xiàn)狀,改善教育醫(yī)療福利’你說呢?”  

“是啊!擴建城市必將征用大量土地,這又要造成多少失地農民和窮人,又要產生多少暴發(fā)戶?中央三令五申執(zhí)政為民、以人為本!這些地方政府官員咋就敢頂風而上呢?”  

阿芳揶揄地說:“搞基建油水大,這800億中起碼有200億要進貪官囊中。你沒聽說‘工程上馬,干部下馬’之說?當年建設世博園就出了個貪污上億的李省長,這次建設新福江又要滋生多少貪官污吏?”  

陸寧嘆道:“阿芳啊!看不出你還憂國憂民呢?可咱們說話誰聽呀?下崗工人本就是被遺棄的弱勢群體,沒人正視我們的存在。算了,牢騷太甚防腸斷,咱們還是去賣優(yōu)惠券吧!”她們又消失在‘歡慶五一’的茫茫人海中了。  

李秋韻獨自坐在‘湘妃竹園’的茶樓里等人,她今天約了曾慧慧談點事并敘敘舊。五月的清晨,暖熏熏的陽光透過小園里的竹林灑滿了竹樓,空氣清新逸人,這是個優(yōu)雅別致的茶樓,周圍布滿翠綠或嬌黃色的竹林。其間還有幾蓬名貴的斑竹點綴。這位精明的商家也算是個文人墨客,很有些文人的風騷氣。在幾蓬斑竹間掛上了精致的說明介紹招牌.  

“遠古時期,當年舜帝渡江遠征陣亡,舜的兩個妃子女英和娥皇到湘江邊祭奠丈夫,哭得昏天黑地,淚水滴到江邊竹林上,被竹子吸入形成美麗有致的斑點,故名斑竹,又被稱為湘妃竹”。并起用了斑竹典故為茶莊的招牌名。  

正門就用毛澤東詩詞為對聯(lián):上聯(lián)‘斑竹一枝千滴淚’,下聯(lián)‘紅霞萬朵百重衣’,橫批‘思念毛澤東’。這些古今相間的人文風景自然吸引了不少有點儒雅氣息的商賈名流、遷客騷人前來消閑。  

李秋韻身著一套深灰色茄克式裙裝,剛燙過的大波浪發(fā)型散披在肩上,她有著那種不用張揚的,自然怒放的美麗。  

慧慧一跨進湘妃竹園,立刻被這郁郁蔥蔥的閑雅景致所吸引。李秋韻忙招呼讓坐。慧慧臉上顯著笑渦道:“你可真會享受生活,挑了這么個詩情畫意的好地方!”  

“當然了,蘇東坡不是說過‘寧可食無肉,不可無竹居’呀!”  

慧慧說:“好吧,咱們就在這兒縱情竹林,超然世外吧!”  

說話間身著古裝,鶯聲燕語的服務小姐給二人沏上了茉莉花茶,擺上幾盤精巧的點心。  

慧慧今天穿了件白色開衫絨線衣,下著蘭色腰裙。和秋韻圍著竹桌相對而坐。兩個風姿綽約的年青女人又給這小竹園憑添了一道風景。  

秋韻呷了口清香沁人的綠茶笑道:“縱情竹林可以,這世外就難以超然了!今天約你出來,沒法子,還得跟你談論這惱人的工作。是這么回事,福江商廈分部雖說改制賣給了柳樹揚,你也知道還受著莫娜、林山的種種牽制。硬逼樹揚將大批中年職工下崗,另安插進了十五名所謂新生力量。實際是他們的三親六戚。有些年輕大學生不肯鉆研業(yè)務,把這兒當跳板。一旦收入滿足不了他們的要求便馬上跳槽。樹揚感到很頭痛,他還是喜歡那些腳踏實地的中年職工。先讓我找你商量,想聘你到分部任財務總監(jiān),月薪2000元。”  

慧慧說:“柳經理不計前嫌聘任我,這讓我很感動。可分部還是在莫娜統(tǒng)治之下,相互間還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分部還有著莫娜個人的股份。我這耿直的秉性怕是難得改變了,讓我做財務總監(jiān)恐怕難以滿足他們的要求,再說莫娜能容得下我嗎?”  

秋韻點頭道:“你說得有些道理,可我們現(xiàn)在是民營企業(yè),樹揚遲早會擺脫她的控制的。”  

“擺脫控制,談何容易?”  

“樹揚是個心氣很高,想干一番事業(yè)的人。為了他的事業(yè),有時不得不忍辱求全。他是真心看重你的工作能力和才干!”  

李秋韻看了她一眼又說:“不過慧姐,我得真心勸勸您,做人辦事不可太死心眼,否則是要吃虧的。現(xiàn)在這世道,咱也得學點與時俱進的東西。哪個當權者不在變著法子拼命撈錢;貧窮者到處受歧視。我也曾經是個剛正不阿、有著拳拳報國之心的好青年。因為看不慣醫(yī)院昧著良心吃病人救命錢的黑暗,才毅然辭去醫(yī)藥代表的工作。可哪兒還會有一片純潔的凈土?無論多么美好高尚的事情,只要同這市場經濟一結合,就得變味!”  

“殘酷的現(xiàn)實使我不得不變得實際起來。你看看,物欲橫流,世風日下,就連雷鋒精神也被褻瀆。你所崇尚的理想主義還有多少意義?若不是樹揚頭腦靈活,能有今天嗎?他說過的一句話是很有現(xiàn)實意義的。    ‘資本原始積累的第一桶金都是不干淨的!’”  

“這話說得準確!”慧慧拍手道:      “上個世紀初,上海有名的冒險家,英國人哈同的經歷就證明了這一點。他初到中國上海時是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乞丐。身上僅有兩個銅板。他想去澡堂子洗個澡,可肚皮又饑餓難耐,。最后只得用兩個銅板買了個大餅充饑。舍棄了洗澡。之后在碼頭尋到一個扛大包的苦活。由于他機警精明,又會說英語。便謀到一個專門督查過往船只的小職。哈同發(fā)現(xiàn)許多船只藏有鴉片槍支等違禁物品。那些中外船主們急于出港,給他行賄銀兩財物,哈同便睜只眼閉只眼地放行了。幾年下來,他就掘得了資本原始積累的第一桶金”。  

“此時正值庚子之亂前后,義和團運動風起云涌。洋人們紛紛逃離中國。房地產價格大跌。哈同認定義和團運動是烏合之眾,兔子尾巴長不了。便大量廉價收購房屋。果然沒多久八國聯(lián)軍進攻北京。逼迫清政府簽訂了喪權辱國的《辛丑條約》。義和團運動被鎮(zhèn)壓下去。洋人們又紛至踏來。房價頓時大漲。哈同賺得盆滿鉢滿。漸漸成為上世紀初上海最著名的外國資本家。”  

秋韻笑道:"我若是那哈同,肯定只會競竟業(yè)業(yè)、恪盡職守地督查違禁船只。哪會掘得那第一桶金啊?”  

“就是!資本主義制度本來就為利己主義者提供了滋生發(fā)展的溫床。”  

慧慧嘆道:  “現(xiàn)如今,國營企業(yè)養(yǎng)肥了大批的私人企業(yè),無數的私營企業(yè)通過從國企吸血而一夜暴富。而國有企業(yè)卻因失血過多而日漸羸瘦。國企產權改革在冠免堂皇的名義下成了瓜分和掠奪人民財產的饕餮盛宴! 所有這一切,只能使國人搖頭嘆氣,徒喚奈何!  

秋韻聽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慧慧說的句句是事實,只有對社會對人民有著很深感情的人才會表現(xiàn)出如此的耿耿忠心。秋韻不是個思想空洞,感情麻木的人,她何嘗沒有同感?只是無言以對罷了!  

于是她說道:"好了慧姐,別再憂國憂民了,咱們改變不了這現(xiàn)實。國企私化已成燎原之勢,孰能阻擋?”  

然后話鋒一轉道:“還是說說你工作的事吧!樹揚說過,無論你何時到力維公司應聘,他都給你留著職務。難道你還想繼續(xù)在財務科工作?就那幾百元錢,讓那20多歲的小妮子管著好受嗎?”說完白了慧慧一眼。。  

“我肯定要離開福江商廈的,想到遠離這兒的其他單位找份工作。聘用之事容我再想想好嗎?”慧慧笑了笑說:“好了,別說這個了。說說你自己的事吧!你就把終身都托付給柳樹揚了?”  

秋韻低下頭“我還能怎么樣呢?樹揚對我很好,事業(yè)上也離不開我。讓我慢慢等他離婚。我如今只能是茍且偷安了。”  

“我想你現(xiàn)在和他生活在一起只是權宜之策吧?”  

“豈止是權宜之計,實說就是鳩占雀巢,飲鴆止渴罷了!”  

看著李秋韻臉上掠過的那絲陰郁,慧慧想起了自己和白驍己經破碎的婚姻,心中也感到了淡淡的憂傷。  

秋韻動情地說道:"前幾天我又看了一遍流金歲月欄目播出的紅色經典電影《戰(zhàn)火中的青春》,那才叫純真的愛情呢!當排長雷振林把戰(zhàn)刀送給已經恢復女裝的高山時,倆人在深情的相互凝視中告別。那場景,那深情的一瞥,真讓我有了蕩氣迴腸的震撼!”  

“是啊!我也有同感,比起那些摟摟抱抱的愛情影片強多了。”慧慧說。  

秋韻繼續(xù)說道:"老藝術家龐學勤和王蘇婭的表演可謂是出神入畫、爐火純青。無人可以比擬!”  

“嗬!這么癡迷神往,我看你是愛上龐學勤了吧!”  

“別拿我尋開心啊! 我是說在這個金錢社會里,恐怕再也尋找不到象這樣純真的愛情了!”秋韻轉向慧慧問道:"說說你和白驍的事吧!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還那樣,我已經同意了他的請求,專等他回國辦理離婚手續(xù)。”  

秋韻想安慰她幾句,但又感覺無言以對,于是便拉著她的手說道:“走,陪我到商場買部手機去,前幾天剛被一個小民工把我的挎包連同手機一塊給搶走了。”  

“來,小姐買單!”,  

“一共85元,歡迎二位再次蒞臨!”  

慧慧坐進秋韻那輛湛蘭色的本田轎車里,僅二十多分鐘便駛入市中心的寶城大街,將車停泊在太陽家電超市的地下停車場里。  

倆人步入氣派的、商品琳瑯滿目的營業(yè)大廳,慧慧盯著那些微波爐看,銷售小姐款款走過來殷勤地介紹,她想買個微波爐給女兒中午熱飯菜用。只是品種規(guī)格太多,她一時決定不了。  

李秋韻便對她說:“你先慢慢挑選,我到那邊看看手機款式。”  

李秋韻來到大廳中央的手機柜,銷售小姐給她介紹了一款三星408型手機。  

她仔細端祥這款精致小巧的手機。緊挨手機柜旁就是收銀臺,一些手持優(yōu)惠廣告和優(yōu)惠券的顧客在排隊等待付款。有幾個人靠在手機柜旁談論著五一長假什么的。  

其中一位胖胖的中年婦女聲音特大引人注目。只見她身著夢特嬌衣裙;頸上、耳朵及手腕均佩戴各種首飾,不時發(fā)出環(huán)珮之聲。  

她粗門大嗓地對同伴嚷道:“我那女兒考取了東京國立美術大學,同去的十多人中就她一人被錄取。這不,我和她爸剛從日本旅游回來!”眉飛色舞、張揚炫耀之情溢于言表,恨不能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女兒在國外留學。  

李秋韻最反感這種不拘小節(jié)、大聲嚷嚷的女人。不屑地瞅了她一眼。這時收銀臺那邊一陣騷亂。一名身穿蘭色制服白領模樣的女青年厲聲問道:“是誰在倒賣優(yōu)惠券?”  

有人指著隊伍里的阿芳和陸寧。“就是她倆,每天早上來排隊領優(yōu)惠券,然后再轉賣給他人。”  

阿芳不服氣,仰起臉嚷道:“這是我們辛苦排隊領到的,我讓給誰是我的事!”  

那白領麗人柳眉一挑,杏眼圓睜道:“你違反商場規(guī)定知道嗎?本超市是外資企業(yè),有著嚴格的現(xiàn)代企業(yè)管理制度。搞促銷旨在讓利於真正的購物者,而不是給你們這些‘黃牛’ ‘票耗子’牟取暴利的!”  

剛才那胖女人也湊過來嚷道:“就是啊!我們這些真正的顧客反而得不到優(yōu)惠,還得花幾十元錢從她們手中購得優(yōu)惠券。最可惡的就是這些下崗工人了。”  

白領麗人命令收銀員:“把她倆的優(yōu)惠券作廢,明早不許再到這兒領票!”  

本來陸寧阿芳已找到兩名買主,每券以30元成交,買主為保險起見,要她們排隊付款確認優(yōu)惠券真能抵付了100元后才肯付那30元錢。  

經這么一折騰,兩名顧客退卻了,對陸寧她們說:“算了,你們的票不能用了,明早我自個來排隊領吧!”  

倆人真的著急了,膽大的阿芳手指白領麗人嚷道:“你講不講理?政府何時規(guī)定過優(yōu)惠券不能轉讓?你拿出紅頭文件來呀!”  

而怯懦的陸寧只會哀求:“累了一天,一張票就賺得幾十元錢。咱們下崗工人每月二百元錢怎么過呀?”  

白領麗人輕篾地冷笑一聲:“你跟我說這些干嗎?下崗可以再就業(yè)嘛!招聘廣告報上多的是,自己去看嘛!市場競爭就是殘酷無情的。優(yōu)勝劣汰,適者生存!”說罷就要揚長而去。  

那胖女人也陰陽怪氣地說:“現(xiàn)在是知識經濟時代,沒知識沒一技之長就只能受窮!”  

一直沒吱聲的李秋韻實在看不下去了,對那白領大聲喊道:“哎!這位主管小姐,請你站住!”白領麗人猛一回頭,看見這漂亮女人劍拔弩張的架勢有些愣住了。  

秋韻厲聲說道:“你不覺得你說話欺人太甚了吧?下崗工人也是人哪!我知道你是大學畢業(yè),年輕能干才當上了高級白領。可現(xiàn)在社會上到處搞的是年齡歧視和學歷歧視,她們年紀大文化低,到哪兒去找工作呀?花些勞力時間賺些小錢維持生計這何罪之有?也是合乎市場經濟的原則嘛!犯的是哪一條法?你揶揄她們沒文化找不到工作,餓死活該是嗎?”  

“我可沒這么說,本超市有過規(guī)定,禁止投機行為…….”白領要辯解。  

“別跟我說這一套!”李秋韻打斷她.“那鳥規(guī)定不過是你們東洋主子的個人行為而已,犯了中國的哪一條法律?”  

白領麗人也來了氣,大聲說道:"我是這兒的值班總監(jiān),我有權利對此事進行干預!”  

哪知秋韻鄙夷地冷笑道:     “你以為你是誰呀?不過是個在日本鬼子麾下仰人鼻息的雇傭奴才而已!”  

“你罵人!”白領要哭了。  

“是你首先對人家出言不遜!我可告訴你!下崗工人生活得不容易,是人總得有點惻隱之心。你就不能網開一面?我現(xiàn)在就把這兩張票買下,不礙你什么事吧?看今天誰敢把它作廢!”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附和道:"罵得真叫痛快!”  

“我最看不上這號假洋鬼子了!”  

“帝國主義豢養(yǎng)下的走狗!”  

白領麗人楞著神還想說什么,一位員工把她叫走了,說經理室有事找她。  

李秋韻果斷地掏出張百元大鈔遞到陸寧手中,“反正我今天正準備按原價購部手機,這不正好做個順水人情,把優(yōu)惠券給我吧!”  

陸寧用哀怨、感激的眼光仰視著這位美麗高貴的女人,這個與自己素昧平生;生活大相徑庭的年青女子,卻有著一付坦蕩豪爽、仗義執(zhí)言的俠義心腸。  

陸寧用手推開那百元大票說“不,不,我們最多就賣50元。”  

“那就兩張票一塊兒買下!”李秋韻說完轉身接過阿芳遞過來的另一張優(yōu)惠券。  

旁邊一對老年夫婦感觸頗深地說:“唉!工人階級曾經為國家的經濟建設做出過巨大貢獻,如今怎么就生活成這樣呢?”  

“孔子曾經說過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社會對下崗工人實在不公啊!”  

那珠光寶氣的胖女人撇撇嘴沒作聲。  

這時慧慧從樓上走下來,她選購了一臺格蘭士微波爐,開好單準備去付款。老遠就聽見秋韻與別人的爭吵聲,待循聲過來,這邊已停止了爭吵。  

李秋韻己擠進隊伍里等待著付款。她身旁一個瘦小女人的身影吸引了慧慧的目光。“陸寧,你怎么也在這兒?`快給我說說,這是怎么回事?”  

“是曾科長?”陸寧支吾著不知說什么好?旁邊快人快語的阿芳說道:        “我們下崗后找不到工作,萬般無奈才到這兒倒騰兩張優(yōu)惠券,每天得忍受多少窩囊氣呀!”  

秋韻遞給慧慧一張優(yōu)惠券,"用它付款可省100元。”  

阿芳感激地對慧慧她倆點點頭,轉身對陸寧說“咱們到那邊去等候這兩位好心的小姐吧!”  

輪到慧慧她們付款了,那位戴眼鏡的收銀小姐還是有些猶豫地說:“剛才總監(jiān)囑咐過這兩張票……。”  

秋韻不高興地接話說:“你怎么就這死心眼?教條主義!你就當成是我早上自個排隊領的!或是我委托她倆幫忙代領的優(yōu)惠券不就行了?”  

旁邊的人也七嘴八舌地說:“本來就是市場經濟嘛!幫人代領優(yōu)惠券和幫人干家政活一樣,獲取適當報酬也是合乎情理的。”  

“你們那個總監(jiān)八成是讓日本鬼子批評了,她違背了顧客至上的原則!”  

收銀員想了想,終于把款收了,每張優(yōu)惠券如實打折了100元。  

李秋韻到柜臺提了手機后對慧慧說:“你們老同事見面不易,好好聊聊,我就先走了。”  

陸寧、阿芳對她揮手道:“再見!謝謝你幫我們說了話!”  

三人來到了休息室的塑料椅上坐下,聽陸寧講述她艱辛的生活經歷。“下崗后做過營業(yè)員、家政清潔員,后來才和阿芳干上這個活。唉’`我家老袁也不容易,只能干些搬運建筑工之類的苦力,而且很難找到活干!只好在街口擺了個修自行車的小攤,風吹日曬雨淋,工作又臟又累。每天還得忍受多少歧視的目光。誰讓我們窮呢?`就這樣,每個月也只能掙幾百元錢。又要供女兒上高中,若是考上大學,還不知拿什么來繳學費呢?”  

慧慧蹙著眉頭注視著她的臉,不知該說什么好?陸寧轉了個話題:“你還記得鄭云兒嗎?”  

“怎么記不得?她曾是藥品營業(yè)大廳的美人坯子呢!現(xiàn)在干什么工作?”  

“哪談得上工作,下崗后在明通寺門口擺攤售過香燭紙錢,因競爭不過那些老攤主被迫退出。現(xiàn)在歌舞廳做舞女。”  

“做舞女?”慧慧吃驚得睜大眼睛“在哪兒?走,走看看她去!”  

“最近好象轉到月亮湖歌舞廳,我?guī)闳グ?”  

阿芳也向兩人告辭回家。慧慧和陸寧乘公交車來到位于福江市東郊的月亮湖歌舞廳。這舞廳周圍是80年代修建的住宅小區(qū),目前居住這一帶的多為低收入的下崗者、退休職工、小商小販。街面上小店小鋪林立。每到下午傍晚車水馬龍的好不熱鬧。  

這時正趕上歌舞廳的午場。站在門口往里張望,燈光昏暗搖曳、音樂低沉醉人。黑呼呼的什么也看不清。守門的保安擋住不讓進去。陸寧只得花四元錢買票進去找人,讓慧慧在小院里等候。  

一會兒,鄭云兒跟著陸寧來到小院,她用驚異羞澀的眼光看著慧慧。吊帶式白色連衣裙緊裹著她那窈窕誘人的身子,那裙子很短;剛蓋過臀部一點。小巧的瓜子臉上濃裝艷抹;蓬亂的長發(fā)染成金黃色,一付庸懶倦怠的模樣。  

“云兒”慧慧走過去握住她的雙手,“你還是這樣漂亮迷人!”  

云兒一付苦惱人的笑,“曾科長,別逗我了,我也不喜歡這身打扮,可為了誘惑那些巴不得你裸體的臭男人,只得這樣穿。要不誰找你伴舞?只能抬滑竿。”  

慧慧心痛地看著她,“云兒,咱別干這個了,這地方烏煙瘴氣的。你還年輕,找份工作不應該很難!”  

“誰說不難?現(xiàn)在到處搞的學歷歧視,誰要咱呀?做個營業(yè)員吧!一個月辛苦下來就幾百元錢。可我在這兒每月能掙壹仟多元錢呢!”  

“辛苦嗎?”  

“哪能不辛苦?我因為信守著絕對不出臺的原則,錢就比別人賺得辛苦,跳一曲10元,包場30元。每天中、午、晚各一場,從來不敢休息一天。深夜回到家已是腰酸背痛。次日清晨還得掙扎著去趕早場。還有抬滑竿的時候,那就得白貼門票錢。但總得去守時間碰運氣,去乞求,甚至去拖那些臭男人。跟討鈑沒什么兩樣。最怕的就是生病,到醫(yī)院動輒幾百上仟元,這邊又沒了收入,不拼命又能怎么著?我和孩子拿什么生活?”云兒用無奈的聲音將她的遭遇道出。  

慧慧注視著她美麗動人而又哀怨憂傷的眼睛,“云兒,你這么漂亮,為什么不去找個富裕點的男人好好過日子呢?”  

“沒那么容易,一個帶著孩子的下崗女工誰要啊?除非是那些比我還窮的男人,那我可不愿意。我是窮怕了。再說一旦結了婚,丈夫能容我去舞廳伴舞?到時我又能去干什么呢?”  

慧慧沒吭聲,一直未言語的陸寧說:“這一切都是莫娜那女魔頭和這萬惡的改制帶來的災難,以前咱們還有份穩(wěn)定的工作。有醫(yī)療福利待遇。”  

鄭云兒說:“你看看這舞廳里,舞女比消費者多幾倍。全是下崗女工和失地農民的女兒。大家競相爭搶那些男人。其中還有四十多歲的下崗女工,唉!真夠可憐的!”  

慧慧默默無語,不知道該用什么話才能安慰云兒。于是便向她珍重道別。  

   

 與鄭云兒、陸寧分手后,慧慧懷著憂郁的心情走在回家的路上。  

   

天漸漸黑了下來,她穿過一條潔凈的小街,腦海里老是浮現(xiàn)出云兒那倦怠庸懶的神色。好端端的女孩,怎么忽然間就成了風塵女子?  

忽然間,一陣少女銀鈴般的歌聲飄過來:  

東海揚波紅日升  

南嶺起舞飄彩云  

珠穆朗瑪雪峰獻哈達  

草原上贊歌唱不盡  

慧慧從惆悵的思緒中醒過來,那清脆的歌聲宛如清泉一般甘甜。不由得循聲四下張望,歌聲來自對面一家已經關門打烊的餐館,只見一名十七、八歲的身材嬌小的打工妹站在門口。歌聲還在繼續(xù):  

啊!毛主席!  

大江南北留下了您的足跡  

五湖四海回響著您的聲音  

您指引革命航船乘風破浪  

您和各族人民心連心  

慧慧聽罷好一陣感慨萬千!想不到這么年青的女孩,居然會唱七十年代歌頌領袖的革命歌曲!慧慧讀小學的時候就知道這首歌叫《頌歌獻給毛主席》。  

三十年過去了,社會上音樂界早已被流行歌曲充斥著。電視上廣播里隨處可見那些無病呻吟的糜糜之音。忽然能聽到這么激昂優(yōu)美的革命歌曲,怎不令那火紅年代過來的人好生感動?!  

遠處映出鵝黃色的樓群,慧彗居住的小區(qū)到了。她走進大門,傳達室的保安遞給她一份匯款通知單。上面用中英文分別書寫著中美兩國的詳細地址。那是白驍從美國新澤西州寄來的兩萬美元。并附有簡短留言:請收下兩萬美元!用于聊補家用。  

   

第十一章:是誰在復仇  

   

   夜色闌珊,城市的夜晚仍是一片燈火輝煌。莫娜從夏威夷酒樓出來走到停車場,獨自駕駛她的奧迪高級轎車往家趕。她是剛參加完甘肅麥積山制藥公司的新產品推介會回來。  

   廠商們?yōu)榱送其N新藥品種,以各種名目招開所謂推廣會、聯(lián)誼會、答謝會。把那些握有采購實權的公司經理、藥店老板、醫(yī)院藥房主任請來參加聯(lián)誼。進行關系投資,每人送上三、四仟元的感情開發(fā)費。新藥品便一路暢通的如期擺上各大藥店的柜臺,醫(yī)院的藥房。再配上鋪天蓋地的電視、報紙的欺騙宣傳廣告,財源便滾滾而來。流入廠商、推銷商、經理和主任們的私囊。善良的百姓、不幸的患者怎么會想到他們付出的高昂藥費有大半成本用于中間環(huán)節(jié)上呢?  

   全國上萬家藥廠的數十萬個‘新品種’都在尋找市場,惡性競爭引發(fā)各種畸型的、不正當的推銷手段。因此各國營醫(yī)藥公司經理和各大醫(yī)院藥房主任成了廠商們竟相獻媚討好的主要對象,奉為財神爺。這家請完那家敬,正可謂集萬般寵愛於一身。莫娜在此類場合算是身經百戰(zhàn)、游刃有余;她有時也感到煩和膩,一個月中沒幾天晚上能夠在家中靜養(yǎng)。廠商們遞上的紅包都懶得拆開一數鈔票,而是回家后隨手往抽屜里一扔了事。但她又始終離不開這種觥籌交錯、紙醉金迷、權錢交易的生活。  

   她一路驅車在靜謚的林蔭道上行駛。她新近又購置了一套位於北市郊依山傍水的溫哥華森林高檔住宅區(qū)的別墅,面積約400㎡的三層洋樓。宅院內滿是盡顯北美風情的噴泉、小溪、草坪,有雕刻著西洋小天使的石頭羅馬柱。草坪上撐著一把把鮮艷的大遮陽傘,陽傘下面是供人們休息的桌椅。在夜霧靄靄中,仍然透出一派伊甸園般旖旎的風光。  

   她把車子停好,繞過假石山,沿著小溪旁舖滿彩色鵝卵石的林間小道往家走,伴著小溪的潺潺流水聲,好不愜意悠哉……,突然間,假山后隱約有兩個蒙面黑影緊跟其后,聽到響聲,她正欲轉身探視, 瞬間頭上感到已被一個大袋子套住,隨即就是一陣猛烈的拳打腳踢聲,在劇痛中莫娜發(fā)出幾聲哀號和尖叫便昏迷過去。兩名蒙面人迅速離開現(xiàn)場,來到不高的圍墻邊,踏上一個早已準備在那兒的塑料靠椅翻墻而去。  

兩名值班保安聽到女人的尖叫聲隨后趕到,兇手早沒了蹤影,草坪上的坐椅已被挪到圍墻邊,顯然兇手是越墻逃逸,保安們只得作罷,隨即撥通了110和120。  

   

深夜,慧慧大睜著雙眼和衣躺在床上,他知道白驍在美國艱難求學。他是貧窮的,這筆錢只可能是他那位委內瑞拉女友給他的。慧慧和白驍必將離婚本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但收到這筆錢后,仍然使她忍不住一陣陣傷感,似乎是她為了金錢把丈夫給賣了。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難道是白驍打來的電話?她隨即懶洋洋地側過身子抓起電話。“慧慧,我告訴你一則石破天驚的好消息,莫娜被人痛打了一頓!”原來是詠梅的聲音。  

“什么?你說是那女魔頭被人打了嗎?”  

"對,聽說是打斷了七根肋骨,就是今晚上發(fā)生的事,現(xiàn)住在解放軍省軍區(qū)醫(yī)院,是剛才高祿和我通電話時透露出來的,要我們加強倉庫安全保衛(wèi)。”  

"這是誰在報復?是誰做出的英雄壯舉!真是大快人心!"慧慧控制不住地興奮。  

"還不知道是誰干的?我看誰都挺象,她得罪的職工太多太多了。不知和多少人有過過結。"詠梅說。  

慧慧放下電話,她心里還在為這個勇敢者的偉大壯舉而歡呼。繼而又想到這是犯法的事,那會是誰呢?是仇建雄、小崔、老許還是施美剛?  

她放心不下美剛,小伙子雖然有文化、有理智,但畢竟年輕氣盛、血氣方剛,難免會做些出格的事。她想打個電話問問,但已近子夜,此時怎好去打擾人家呢?  

第二天一大早,慧慧撥通了美剛家的電話,電話里應聲的是一位平靜祥和的老婦人的聲音,  

"施奶奶您老好?我是小曾,請問美剛出差回來了嗎?"  

"他已經去了10來天,應該快回來了吧!有事情嗎?"  

"沒什么事,我改天再聯(lián)系,打擾你老人家休息啦!"  

美剛沒事她放下了心。但這個除暴安良伸張正義的英雄到底是誰呢?  

在商廈總部的五樓辦公室里,二名身著警察制服的公安人員在桌前正襟危坐,集團公司保衛(wèi)科的兩名工作人員也坐在一邊。趙琚、小田等人則在左右張羅著。聽高祿向公安、保衛(wèi)人員匯報。  

"現(xiàn)在得重點查詢對莫總特別懷恨在心的人。名單我已經列出來了,咱們來逐一排除。仇建雄和白小堅下崗后到貴州安順一家制藥廠作推銷員, 五月三日 那天剛好到盤縣出差。我已經問過他們公司,可以被排除掉。許衛(wèi)軍三日那天和往常一樣出門拉三輪車,他妻子說夜里近兩時半才回到家,你們看他可能嗎?"  

集團公司保衛(wèi)科的小甘分析道:"這個人完全可以排除掉,因為歐打莫總的時間大約在晚上10點半左右,莫總是在是11時前被救護車送到醫(yī)院的。你想想若是許衛(wèi)軍作案,打人后肯定要首先回家換洗休息,而不會在外繼續(xù)蹓跶。他既然是夜晚兩時半到家,應當是正常的收車時間。”  

兩名警察點頭稱道:“現(xiàn)在得首先查詢下崗和在職男職工 五月三日晚9時 ~11時的去向和證人。至于女職工嘛!暫不作查詢,畢竟她們手無縛雞之力,一般不可能作案。若未找到作案嫌疑人,最后再查問下崗女工們的丈夫。”  

“警察同志分析得很好,現(xiàn)在就開始詢問吧!”高祿又轉身吩咐小田:“莫總還在昏迷之中,你盡快安排洪霞等六名女大學生分三班到醫(yī)院二十四小時輪流值班。”  

“哎!就去。”小田連連應聲隨即離去。  

羅詠梅到五樓辦公室找高祿匯報倉庫安全工作,剛到樓梯口,劉玉湖迎面匆匆而下,笑臉迎著詠梅低聲說:“好消息,莫娜躺在醫(yī)院還未甦醒,咱們今天得多吃兩碗飯以示開心!”  

詠梅笑道:“多行不義必自斃, 整人太多,必有報應。難怪職工們歡欣鼓舞奔走相告呢!”  

五樓的辦公室被設為臨時傳訊室,門口擠滿了幾十名等待被傳話詢問的男職工。有的表面嚴肅,但閃光的眼里流露出喜慶的神色,有的職工還壓根不知道此事,便互相詢問打探內情,喜形于色。  

崔杰在后面等待詢問,他頭發(fā)蓬亂臉色平靜。自下崗后,他和妻子織月兩人的下崗工資總計不足500元。夫妻倆到處找工作,無奈年歲偏大,文化又低。除了贏得同情理解,便一無所獲。織月只得背了個擦皮鞋的小工具箱在街頭支下點,低聲下氣地吆喝路人擦皮鞋,整天被城市監(jiān)管大隊攆來攆去。可擦每雙鞋有一元。能掙一元是一元。小崔聽從老袁的勸告,暫時擺了個自行車修理攤,每天可掙十來元用以維持生計。  

各辦公室里,警察和保衛(wèi)科干部對每一名男職工分別進行單獨談話。有職工故意用玩世不恭的口吻說:“那天我和老婆孩子出去散步,不知怎的走到案發(fā)現(xiàn)場,聽到救命聲。一家三口怕事便轉身離開是非之地。不知道她是莫總。不然我們肯定會見義勇為的。”  

被警察一聲斥罵:  “少貧嘴!那溫哥華森林是高檔別墅區(qū),是你隨便散步的地方嗎?”有的胸有成竹、信誓旦旦地表白:“ 五月三日 在家看電視,9時半國際觀察;10時正晚間新聞。證人就是家人。”警察和保衛(wèi)干部從問話中也聽出了莫總的為人與口碑,顯得很無奈。  

輪到小崔了,看來他神色挺鎮(zhèn)靜。高祿問:“那天晚上你到底去哪兒?你老婆為啥一會兒說在家,一會兒又說你出門了?”  

小崔說:“在家悶得慌,就出去散一會兒步,很快就回家了。”  

“什么時間到家門的?”  

“誰知道啊?我沒帶手表,對時間沒有概念!”  

站在一旁的詠梅仿佛悟出了什么?她急中生智插話說:“ 五月三日晚 我給小崔家去過電話,是他接的。我對他講了是否愿意到祁縣磚廠守夜值班的事宜,當時應當是10時半左右吧!”  

“你為什么時間記得這么清楚?”  

“我記得是剛看完‘晚間新聞’撥打的電話。”詠梅顯得從容不迫。  

小崔忙說:“對,羅科長就是那晚打的電話。因祁縣太遠我沒應諾。”  

兩名警察用狐疑的眼光相互對視后說:“好吧!你先回去,等候通知!”  

兩天后,又將二十多名下崗女工召來傳訊,述說 五月三日晚 丈夫的去向。警察和保衛(wèi)科干部們察言觀色,從中尋找蛛絲馬跡。等在隊伍里的陸寧忽然一激靈,分明記得那天丈夫回來很晚,說是和小崔喝酒去了。可嘴里卻沒有往常的酒薰味。回來后洗完臉腳蒙頭便睡。  

輪到她回話時,她很平靜地說:“丈夫那天患感冒,吃完藥后很早就上床睡覺。沒出門。”  

陸寧匆匆往家趕,到家后掩好門窗,鄭重其事地把丈夫叫過來問:“老袁,咱們是幾十年的老夫妻了,有事可以共同承擔,你為什么要瞞著我呢?”  

老袁還想佯裝不知,陸寧緊緊追問道:“你和小崔打了莫總,是嗎?”  

老袁干脆一咬牙:“這臭婆娘對職工殺伐太狠!早該打!我后悔那天晚上慌手慌腳的沒對準部位,只打斷幾根肋骨,應該將她脊梁骨踩斷,讓她終身癱瘓!”  

 “祖老爹,小聲點。這是犯法的事。” 陸寧忙捂住他的嘴說:“聽說現(xiàn)場留下個塑料編織袋,上面留下肇事者的指紋。公安局很快就會找到你的。”  

老袁心里一沉,“怎么當時沒把口袋取走呢?”他使勁回憶當時的情景,  

“口袋好像是小崔一直拿著,是他用袋子套住莫娜后一陣拳腳,我過去便一腳將她撩倒,隨后用腳猛踩,天黑又有些慌張,踩到什么部位也不知道。我的手也許沒碰過那袋子。可小崔這下要露餡了!”  

陸寧急得流下了眼淚。  

老袁吼道:“哭什么呀!大不了我和小崔去坐牢,莫娜把你弄得這樣慘,出了這口惡氣坐牢也值。反正這每天疲于奔命的日子也許還不如去坐牢呢!”  

貧賤夫妻百事哀。夫妻倆又抱頭痛哭一場。  

在城南派出所的審訊室里,小崔和另外兩名有嫌疑的男職工被指令接受指紋鑒定。  

一名女警察宣布鑒定結果:“崔杰,男,41歲。指紋鑒定結果與案發(fā)現(xiàn)場編織袋上殘留的指紋相符。”  

小崔也豪不懼色:“是我打的,這個欺壓職工、十惡不赦的爛女人,我是替天行道,替廣大職工出氣。我后悔沒把她打殘打死!”  

警察拍桌子道:“請寂靜, 你知道這是犯法嗎?”  

“知道,你們判刑吧!”  

“那好,你得實話招供,據莫娜甦醒后講述,那天晚上她好象看見是兩個黑影,另一名肇事者是誰?”  

小崔一昂頭“沒有,就我一個人干的,她既然是好象看見,那叫她說出來就是了。”。  

“你一個人能實施這樁有預謀的犯罪嗎?”  

“怎么不能,就那么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臭女人,還不夠我一個人打的!”  

隨后,小崔被帶進市公安局拘押所。  

下午羅詠梅被叫到派出所,審訊官問她: “羅詠梅,你知道你做了偽證嗎?”  

“知道!”  

“說說你的理由吧!”  

詠梅平靜地回答:“我一直以為小崔是一個循規(guī)蹈距的員工,不會干什么違法之事,看他那天支吾著說不清楚,恐怕被你們誤會,所以替他解了圍。現(xiàn)在回想起來給他家打電話應該是二號晚上吧!再說我當時不知那辦公室怎的就變成了審訊室!”  

“你挺會自圓其說的嘛!”警察冷笑著看她一眼,”如果肇事工具上沒留下崔杰的指紋,還真讓你給蒙住了,你妨礙司法偵查,你知道嗎?”  

“知道。你們在辦公處私設法堂傳訊職工合法嗎?”  

“臨時審訊室是允許存在的。看你還挺知書達理、能言善辯的。從輕發(fā)落吧!罰款五仟元,在10天內交到派出所。”  

“好吧!我保留申辯的權力。我可以走了嗎?”  

   

再說施美剛從省城到楚安州不過有100多公里的路程。他乘坐豪華沃爾沃大巴,夜里十二點便到達州府所在地楚安市。夜色暗淡、街上行人已很稀少。美剛趕到一家還亮著燈光的街邊小吃店胡亂吃了碗米粉.就近 找了家較干凈的招待所住下。  

美剛此次楚安之行,肩負著兩項任務,他首先得趕到縣醫(yī)院,輕車熟路的到該院花了兩天的時間便修理好了X光透視機。然后匆匆趕到州醫(yī)院,準備指導安裝調試該院新近向福江商廈器械部購買的CT機。  

  州醫(yī)院就座落在小城北部一條幽靜寬闊的馬路邊。林蔭道上盡是些挺拔整齊的銀樺樹,新芽在細雨微風中散發(fā)著芳香。  

他進入了擺滿鮮花的大院,找到了該院的CT掃描室,只見兩名老醫(yī)生進進出出地忙著給患者作CT檢查。  

“您好醫(yī)生!我是福江商廈醫(yī)療器械部的。”  

“噢,你好你好!。正盼著你們來安裝新機器呢!”老醫(yī)生忙不疊聲地應道:“這事歸小肖醫(yī)生負責,他剛出去領膠片。請稍候!”  

“沒事,您老挺忙的,我自便吧!”美剛怕影響人家工作,說完便告辭出門。  

下午上班美剛再次走進CT室問道:“請問,哪位是肖醫(yī)生?”一名瘦高個的精明男青年笑逐顏開地迎上來,“您是福江商廈的施先生吧!歡迎您蒞臨指導!”  

倆人一拍即合,美剛是個說干就干的人,當即便換上工作服和工人們一起動手將設備調運到位、包裝卸去。小肖對大型醫(yī)療設備的研究也不遜色,除細心傾聽美剛的各種指導外,還根據自己的實際操作經驗提出些改動調整的好主意。  

干完一個下午的活,倆個小伙子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晚餐時,他倆象老同事似的到職工食堂并排就餐。CT室的那位老醫(yī)生也抬著餐盤湊過來聊天,“施老弟啊!不是我夸他,這小肖醫(yī)生可是年輕有為、有覺悟有奉獻精神的好后生。”  

老醫(yī)生用真誠的口吻說:“他學的是臨床醫(yī)學,完全可以留在門診部或住院部,用處方權開單提回扣,每月可多得一、兩千元的收入。唉!你也知道現(xiàn)在醫(yī)院沒人監(jiān)管,回扣風盛行,吃虧的是患者。可聽說CT室缺醫(yī)生,其他醫(yī)生都不愿到這清水衙門工作,只有他主動要求來了CT室。”  

美剛不解地說:“醫(yī)院是治病救人實行人道主義的一片凈土,醫(yī)生吃回扣是犯法的啊!”  

“唉!什么都搞成市場化了。很多時候是醫(yī)院把推銷新藥的任務下達到各科室。醫(yī)生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當然個人也有利可圖。法不治眾,習慣成了自然。”  

老醫(yī)生忿忿地說“我每天在CT室,看到那些來就診的貧苦農民,每頓飯就兩個饅頭充饑,卻要把省下的錢去買幾十元上百元一盒的沒多少療效的‘新特藥’。我真的看不下去。太可憐太殘忍了!”  

小肖嘆道:“我認為這市場經濟就有它反人性的一面。醫(yī)療衛(wèi)生本是公益性事業(yè),怎能市場化?據我所知,有些醫(yī)生為了開單多吃回扣,已經顧不上對癥下藥了。結果讓患者多花了錢還延誤了治療。稍微有點良知的還先問問:‘公費還是自費?’言下之意是公費便多提回扣;自費就少吃點。”  

美剛說:“這是誘導消費。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則新聞,江西醫(yī)學院附屬醫(yī)院一名老院長,為了抵制小病開大處方、吃回扣的坑農腐敗現(xiàn)象,對下屬醫(yī)生提出:‘若農民兄弟來看病,爭取十元錢以內治好他們的病’.本來真正治病的處方藥也并不貴嘛!”  

“這則消息我也讀過,”小肖放下盤子說:“老院長是當今難得的好領導,他榮獲了白求恩醫(yī)學獎。”  

  美剛說:“醫(yī)院各項檢查治療費用收費高,醫(yī)生吃回扣是個復雜的問題,有道德教育原因;有體制不合理和缺乏監(jiān)管等因素。”  

老醫(yī)生說:“大型綜合性公辦醫(yī)院利用其壟斷地位大肆謀利,不講仁義道德。八十年代以前同是這個體制,為什么就沒人敢貪污受賄?歸根結底,缺少必要的思想教育;缺少適當的政治運動!”  

眾人又長噓短嘆地嘮了一會兒社會風氣的話題。  

因為還有幾臺醫(yī)療器械需要美剛檢修和調試,還得耽誤幾天。小肖便熱情地邀請美剛到他宿舍住宿。  

小肖名叫肖俊才,27歲,瘦高個。是名熱情精干的青年。在單位里有著很好的口碑和人緣。剛參加工作一年多就分配到一套一室一廳的居室。當晚,他便把席夢思床讓給美剛就寢,自己則睡在沙發(fā)上。  

深夜了,兩名小伙子仍很興奮,他們有著共同的語言和夢想,相見恨晚。躺在床上仍找話題聊天。  

小肖那剛毅的面龐顯露出柔情,“小施,你知道我為啥對福江商廈那么在意?告訴你吧!我女朋友就在那兒工作。”  

“是誰?叫什么名字?”  

“她叫洪霞,在財務科工作。”  

“洪霞?”美剛這一驚非同小可,差點兒被小肖察覺出破綻。  

“怎么?和她挺熟嗎?”  

“當然熟了,”美剛噓了口氣,“她是咱們財務科的財神爺,剛參加工作不到半年就當上科長,算得上福江商廈叱咤風云的人物!”  

小肖當然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也未追細究。而是將他與洪霞的關系對美剛娓娓道出:“我和她是同縣同鄉(xiāng)人,又是高中時的同學,我比她高兩級,后來我考進醫(yī)學院學制六年,她進了財貿學院本科四年。這樣我們倆就剛好同年畢業(yè)。可她貪戀大城市的繁華,執(zhí)意要在省城找工作。我則回到了家鄉(xiāng),進了州醫(yī)院。有情人兩地相隔,漸漸地變得有些陌生了。”  

美剛小心地問:“你很愛她嗎?”  

“當然,我們也算得上是兩小無猜。直到現(xiàn)在我就愛過她一個姑娘。”  

“愛一個人就得為她付出,你應該留在省城工作,留在她身邊才是。”  

小肖嘆道:“我在省城很難找到自己的位置,這兒才是我事業(yè)所在。也是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老院長很器重我,和同事們相處也很融洽。”停了一會兒他又說“分開剛一年,我?guī)状蔚礁=霾?見面幾次也感到了她的冷淡。唉,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美剛盯著屋頂漂亮精美的石膏裝飾條說:“小肖,我很理解你,你是個干實事、真正有事業(yè)心的好青年。現(xiàn)在社會上總有種錯誤傾向,認為年輕人只能到大城市發(fā)展,出國留學才叫干事業(yè)。其實小城市、邊遠地區(qū)同樣需要人才,也更能找到用武之地!不過你應當與洪霞推心置腹地談心,要珍惜你們的初衷,不可輕言放棄。你們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歲,或是調到一地工作;或是暫分居兩地。反正也就是幾個小時的路程。該早有打算。你說呢?”  

兩位好友推心置腹地談了一宿。美剛也給他介紹了福江商廈近況,說了自己已經辭職的事,可唯獨不敢說出他與洪霞曾經有過的那段戀情。  

小肖理解地點著頭,熱情邀約美剛到州醫(yī)院來工作。說他們醫(yī)院正缺少大型醫(yī)療器械方面的維修調試人才。  

肖俊才的善意和熱情,讓美剛越發(fā)感到不安和內疚。兩天后工作完畢,便告別小肖匆匆往家趕。他似乎肩負著神圣的使命:幫助小肖與洪霞重溫鴛夢,以減輕自己不經意間對小肖造成的傷害。  

在福江市區(qū)一家名叫‘飲相戀’的咖啡屋里,美剛約了洪霞見面,兩人要了些飲料相對而坐。  

“我此次去楚安州醫(yī)院出差,剛好和肖俊才在一塊兒工作,他對我談了你們之間的關系。”  

洪霞并不感到驚異,似乎早有心理準備。平靜地理了理滑到臉上的褐色長發(fā),抬起滿含復雜情感的憂傷的眼睛。  

美剛繼續(xù)說:“他很愛你,希望能與你言歸于好。你們曾有過很深的感情基礎,應當珍惜你們之間的初衷。”  

洪霞咬了下嘴唇說:“我知道你一直就沒愛過我,現(xiàn)在終于找到了脫身的理由,是嗎?”  

“你怎能這么說?”美剛搖了搖頭“小霞,你不該瞞著小肖的事和我談戀愛。愛情需要忠誠。你這是腳踏兩只船,是欺騙。剛巧我和小肖都是有著傳統(tǒng)道德觀念的男人,缺少當今一些年輕人在情感問題上的前衛(wèi)。你已經同時傷害了兩個人的情感, 我也曾經愛過你。”  

紅霞將臉扭在一邊說:“這就奇了,我跟誰都沒有婚約。我有選擇的權利吧!何言傷害二字。我只知道我付出了深愛,卻得到如此回報。受傷害的應當是我。”說完流下了眼淚,聲音也有些哽咽。  

看著她楚楚動人的淚臉,美剛又生出些許惻隱之心,他拉住她的手溫柔而輕聲地說道:“我理解你,也對不起你的感情。可咱們倆有很多理念上的差異,湊合在一起也不會幸福。小肖是個很有才華和素養(yǎng)的好青年,放棄他你會后悔的。”  

洪霞抽回手:“謝天謝地,今天應該是最后一次接受你的共產主義思想教育了!”說完起身離座而去。留下美剛一人驚愕地看著她離去的倩影。  

走了幾步洪霞又停住了,回過頭狠狠地大聲說道:“ 不要以為只有你才是最高尚的,我也是有理想有抱負的青年!”   

這天,美剛到福江商廈總部報銷差旅費,順便辦理一下正式離職手續(xù)。當他聽到辦公室里的人們都在議論著莫娜被打住院之事。心中一陣狂喜,表面卻不動聲色。可辦完事后下樓梯時那輕盈的腳步聲分明已經透出那抑制不住的喜悅。  

他急于想要弄清是怎么回事?便立即給慧慧去了個電話。慧慧告訴了他概況及小崔羈押在案的情況。美剛建議一定得幫小崔找個辯護律師。兩人一拍即合。  

二人來到毅夫律師事務所,所長李毅夫是個三十多歲。正值旺年、精明強干的英俊青年。聽完敘述,沉吟了一會兒問道:“你們想做有罪辯護還是無罪辯護?”  

  慧慧不解地問:“有罪辯護和無罪辯護二者之間有何區(qū)別?”  

  “有罪辯護是承認犯罪,爭取量刑從輕的辯護。無罪辯護則是盡最大可能爭取無罪釋放。”  

  慧慧搖搖頭說:“崔杰打人致重傷,這是事實。觸犯了刑法,也許只能做有罪辯護了?”  

李律師起身在辦公室里來回踱了幾步,“莫娜惡貫滿盈、貪贓枉法、欺壓職工,崔杰雖然採取了過激行動,但意在除暴安良、匡扶正義。理應得到社會的理解和同情。我想為他做無罪辯護。”  

“好啊!”美剛激動得拍手說:“沒想到李律師身居高堂,卻能如此深明大義,理解下崗工人的艱難處境。”  

“我想親自見一下當事人。”  

慧慧對他伸出手,“李律師,就拜托你了,明天我就把辯護費送過來。”  

 “這個不用忙,以后再商量。”  

二人走出律師事務所,美剛急不可耐地說:“小崔家經濟窘迫,拿不出律師費。兩仟元錢咱倆各攤一半好嗎?”  

慧慧笑道:“這個不用你操心,全由我支付。白驍剛從美國寄錢來,我現(xiàn)在有錢了。”  

在市法院的拘押室里,崔杰身穿橙色背心低頭坐在接待室。隔著鐵柵欄那邊坐著西裝革履的李律師。  

“崔杰,我是你朋友曾慧慧、施美剛委托的辯護律師,你必須和我配合,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小崔抬頭看了李律師一眼而不吭聲。  

“我問你,法院根據被害人供述,提出作案時應為兩人所為。你為何寧願一人承擔,而不供出同伙呢?”  

小崔咬了咬牙說:“李律師,你既然是我朋友請的,那我應當信任你。是這么回事,我曾經受莫娜指使,設圈套陷害了我的一位最好的朋友和同事。用我們的土話說就是支花籃讓人去鉆。致使這個朋友同事被除名。我為她充當殺手,可這臭娘不但未兌現(xiàn)當初許諾的好處,反而將我弄下崗。我做過虧心事,對不起那位同事。這次能痛打莫娜一頓解恨,由我一人承擔責任而救了另一位朋友。我感到莫大的愉快和舒心,同時也減輕了些負罪感。”  

“那你確認肇事吋確實是二人所為?”  

“是的,可他們拿不出任何證據,不能確認是誰?我就咬定是我一人干的。”  

“那你的同伙是否就是你剛才所說被陷害后除名的同事?”  

小崔有些不高興:“不是,我已經說過是另一個朋友,被她莫娜弄下崗的人還少嗎?誰不想揍她?只不過是被我搶先了一步而已!”  

李律師說:“我理解你的心情和行為,我會替你保密的。”  

“謝謝!”   

“我打算為你做無罪辯護,力爭讓法庭理解下崗工人不堪忍受當權者的壓迫和不公正待遇,不得不採取過激行為以示抗爭的初衷。爭取無罪釋放!”  

小崔抬起淚光盈盈的眼睛說:“要真是這樣,我還不知怎樣謝您呢?”  

 “不用謝,這是應該的!”  

在市中級人民法院莊嚴肅穆的法庭上。寬敞的大廳已經坐滿了旁聽的人們,旁聽者多為福江商廈的職工,他們無不為小崔捏著把汗。  

首先由公訴人宣讀訴訟詞:“被告人崔杰,男,41歲。於 2004年5月3日晚10時 許,糾集他人歐打原告(其所在單位經理)莫娜,造成原告多根肋骨折斷,重傷住院。且案發(fā)后認罪態(tài)度不好,不能檢舉揭發(fā)同伙。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十六條52款,被告已觸犯法律構成傷害他人罪,應承擔相應刑事責任。辯護人有話要說嗎?”  

“有!”李律師站起身,看了站在被告席上的的小崔說:“我的當事人崔杰曾是福江商廈一名優(yōu)秀職工,何以淪為刑事犯罪嫌疑人呢?這有著深刻的社會原因。本案原告莫娜到福江商廈就任經理不到兩年,貪贓枉法、中飽私囊、管理混亂造成國有資產大量流失。對待屬下職工則是肆意壓榨欺凌,視人如蟻,為富不仁。近70%職工下崗失業(yè)……。”  

“請辯護人不要涉及以本案無關的人和事。”法官打斷并制止。  

“對不起!審判長。”李律師儒雅地舉了舉手繼續(xù)慷慨陳詞:“我必須把崔杰的作案動機分析清楚。莫娜每月可領五仟元工資,而崔杰等只能領取十分之一,也就是幾佰元的收入。可就這個飯碗也給砸了,都下崗了。”  

似乎有些離題,但此刻法官沒制止。  

“誠然,現(xiàn)在正值轉形改制時期,國企當權者們無論怎樣倒行逆施,似乎都有著合法的理由。可誰來為下崗者設身處地想一想呢?都說下崗再就業(yè),談何容易?社會上奉行的是年齡歧視和學歷歧視。崔杰們到何處謀生?可沒文化也得生活呀!”  

法庭上鴉雀無聲。  

“法人負責制實為家長制,沒有監(jiān)督制約的權力就如同脫疆的野馬!當權者侵吞人民財產猶如囊中取物一般。有報道稱國有資產平均每天以一個億人民幣的速度在流失。直接導致基層職工大批下崗失業(yè),受盡剝削和壓迫。生活無以為舒╴繼…….毛澤東同志早就過,‘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弱者人們痛打莫娜的過激行為應在情理之中,可以理解“。  

“毛澤東同志還教導我們:    “階級斗爭客觀存在,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莫娜與被壓迫的下崗工人之間的對立尖銳的社會矛盾,難道還不是活生生的階級斗爭嗎?我認為真正的被告應當是莫娜!”

李律師鏗鏘有力、充滿正義的辯護贏得了臺下經久不息的掌聲。  

接著公訴方律師發(fā)言:“辯方律師慷慨陳詞的發(fā)言頗有些道理,可他忘了一個量刑的根本原則:法律是神圣的,也是無情的。法律是以事實為依據的準繩。被告崔杰打人致重傷是最基本的事實,不配合法院招供同伙也是事實,法不容情!他觸犯了刑事法就必須承擔刑事責任!”  

“非也!”李律師拍案而起:“莫娜被打是事實,但是否為重傷得依據醫(yī)療鑒定書吧!據我了解她僅斷了幾根肋骨。現(xiàn)已基本痊癒。并未造成殘疾之類的嚴重后果。只不過身為總經理命自然比那些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金貴多了。又是特級護理,又是專家會診,短短一個月醫(yī)療費用了近十萬元。反正花的是公家的錢。興師動眾,造成傷勢嚴重的表象!這就是事實根據。既然,沒造成原告身體上的嚴重后果,何以要被告承擔刑事責任?此案應該改為民事教育,取保釋放。致于說被告不愿招供同伙的事,可問我的當事人。”  

“請被告發(fā)言!”法官示意崔杰。  

崔杰在被告席上聽李律師辯得明白,心中湧起陣陣激動,聽到審判長問話后便脫口而出:“這個問題我已經重述過多次了,你們說是兩個人干的,那請拿出另一個人的證據。就那么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臭女人,要是再有一個人參與,還輪得上我出拳腳嗎?”  

旁聽席上一陣哄笑。  

審判長宣佈:“雙方辯論到此為止,由合議庭進行審議后再行量刑宣判,現(xiàn)在宣佈休庭。”  

詠梅、慧慧和美剛并排坐在旁聽席前排,他們被李律師精彩的辯護詞所感染。美剛激動地說:“李律師的唇槍舌劍和凜然正氣已經將公訴方駁倒了。小崔獲釋有希望了!”  

詠梅、慧慧兩個女人欣然一笑,“但願如此吧!”  

   

莫娜身著花條紋病號服坐在病床上,周邊堆滿禮品和鮮花。這是解放軍省軍區(qū)醫(yī)院條件最好的高干病房。病房寬敞潔靜,分為里外兩套間,外向為客廳;帶有陽臺、洗浴衛(wèi)生間,有電話電視和飲水機及冰箱微波爐等家電設備。每天僅住宿費就得花120元人民帀。    

受傷往院后,本來接骨手續(xù)在外科僅為一般的手術。可莫娜還是要求將上海華山醫(yī)科大學的骨科專家請來為其做接骨手續(xù)。用的是進口針藥,病房實行特殊專人護理。每天花費上仟元。還有洪霞等六名女青年每天24小時輪流陪伴左右。為其使喚、跑腿、調理三歺飲食;陪伴莫娜散步、聊天及讀報。  

夏天,病房里盡管打開了空調還是有些悶熱,莫娜便讓當班的小王用輪椅推她去醫(yī)院后花園乘涼,走到噴泉附近她們已經感覺到了絲絲水珠帶來的涼意。  

當輪椅車繞過噴泉邊的假石山傍時,手機響了。她打開手機,是林山打來的。他將那天法院開庭審理崔杰的結果告知了她。莫娜對法院縱容李律師在法庭上大放厥辭而深為不滿。“林書記啊!這可是本系統(tǒng)下崗工人歐打領導的第一例。切不可放任自流、養(yǎng)虎為患;對肇事者必須嚴懲不殆,才可起到殺一儆百、立竿見影的效果。”   

林山在電話里說:“我馬上給張區(qū)長打電話,你準備一下費用。”  

“費用沒問題,我這就給出納通電話,讓她從藥品宣傳費里開支。你即刻通知秘書去取叁萬元。”  

放下電話,她舒了口氣。回頭叫小王,那女孩見她在通電話,早已知趣地閃到假石山后了。  

“小王,推我回去吧!你通知小田,讓她晚餐到天和酒樓定購清蒸甲魚。”  

   

又過了半個月,法院終于宣布了判決書,崔杰被判有期徒刑五年。李律師在法院當場激動得拍案而起,據理力爭,可法官鐵青著的臉已經透出不容更改的意思。  

還有十天的上訴期,李律師竭力主張向省高院上訴,小崔卻甘願放棄:“不用為我費神了,到哪兒上訴也沒用。我知道莫娜神通廣大,用金錢開路,就沒有她辦不成的事。”  

小崔被押往南山監(jiān)獄服刑。  

美剛開車偕同詠梅、慧慧和織月去探監(jiān)。汽車剛要發(fā)動,李律師趕來了。他神色沮喪,面帶倦容地說:“幾位老師,我沒為崔杰辨護成功深感內疚,無顏面對他。請你們代我問聲好!”說完將貳仟元代理費硬退給慧慧。  

慧慧不接,“這怎么行?本來就是有償服務,怎能讓你白白辛苦這么長時間呢?”  

“大姐,我也是有正義感有良知的人,我的親戚也有下崗的。那些腐敗分子本就該揍。再說了,也許是我一味堅持無罪辯護才使他被量刑過重。所以這錢我堅決不能收。”說完將錢硬塞在慧慧手里,轉身便走。  

汽車里,慧慧還在感嘆,“李律師可真是個豪情俠義,古道熱腸的好人哪!”  

詠梅說:“素來知道莫娜擅長以金錢、美色賄賂上級領導,挾天子令諸侯,可沒想到她 居然能打通司法部門的關節(jié)。”  

美剛說:“現(xiàn)在是物欲橫流,拜金主義盛行的時代,有錢就好辦事。”  

小崔的妻子織月是個身體微胖、樸實的青年女人,她一直沉默未言。這時開口道:“還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呀!”  

詠梅安慰她道:“織月,你一定要堅強些,好好帶著孩子生活下去,不就是幾年的時間嗎?有什么困難就對我們說,過幾天我們會到你家看你和孩子去的。”織月感動地點著頭。  

美剛驅車行駛了三十多公里,來到了南山監(jiān)獄大門口。今天是每月一次的探監(jiān)時間,接待室里滿是探望親人的家屬們。大家依次排隊登記。  

眾人在探監(jiān)接待室等候接見,美剛探頭往里間會客廳張望,赫然看到老袁、陸寧倆口子正隔著玻璃用電話與小崔對話。美剛噓了一聲,不忍心打攪他們,只是遠遠地注視著。  

陸寧低聲抽泣著,老袁已是淚流滿面地說:“好兄弟,讓你一人受苦了,當哥的心里怎么過意得去?”小崔回頭看了在一旁監(jiān)聽的年輕警察,那小伙子也知趣地退出門邊。“袁哥,別這么說,我還要你幫我照應妻小家人的。”  

“小崔,哥會的。這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  

半小時過去了,陸寧拿過一疊還帶著包裝的新襯衣和新內衣內褲,“兄弟,這是幾件換洗衣服和幾盒點心。保重身體啊!嫂子會常來看你的。”說完將東西交給了警察。  

這邊快輪到美剛他們了,警察看了登記表說:“對不起,崔杰今天已經有人探視過,一天之內不能探望兩次。”  

詠梅懇求道:“警察同志,我們是他的家人和朋友,專門請假從大老遠的城里趕來,希望你能通融一下。”  

那警察思忖片刻,無可奈何地揮揮手,“既是家屬就進去吧!”  

眾人欣喜地進入接見室,時逢陸寧、老袁擦著眼淚走出來。陸寧有些驚異,“噢!羅科長曾科長,是你們呀?”  

老袁握著美剛的手說:“小崔是個好人,多給他些鼓勵和支持吧!”說罷揮揮手辭別而去。  

隔著玻璃,小崔噙著淚花打量著親人和朋友,“是織月,羅大姐,慧姐,美剛。”  

織月用顫抖的手接過電話,未曾言語淚先下,哽咽著說不出話。小崔苦笑著勸說道:“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不就是幾年時間,這兒管吃管住還管全報銷醫(yī)藥費。有時我想在外找不到工作,又怕生病沒錢治,倒不如蹲在這兒好!好象有位文學家曾經說過,外邊不也同樣是座大監(jiān)獄嗎?”  

織月哭得更傷心了,詠梅慧慧在一旁也不覺愴然而啼下。  

倒是美剛鎮(zhèn)定地說:“小崔師付,不用過多傷感,有這么多朋友親人關愛你、幫助你。你應當高興才是。親人不在身邊,身體要自我保重, 待幾年出去以后照樣還是一條好漢!”  

小崔擦了擦眼淚,“我首先得謝謝您們替我找律師,雖然敗訴但我仍然是感激不盡。羅大姐,織月人老實又沒文化,還得勞駕幾位抽空多多關照。”  

詠梅、慧慧忙點頭“應該的,也是責無旁貸的。你盡管放心!”  

他們也將帶去的物品交給警察后,相互珍重道別。  

從南山監(jiān)獄回來后,他們三人核計著如何才能幫助織月呢?最現(xiàn)實的還得解決窘迫的生活問題。織月每月就兩佰多元下崗收入,小崔又被停了工資,孩子正上學。怎么辦?  

美剛提議三人每人先捐助兩仟元。以維持正常開支,再想辦法幫她找個工作。慧慧提出她願拿出五仟元,這樣三人總共湊了一萬元送到小崔家。  

小崔本來在單位分到一套兩室一廳的房改房.下崗后收入銳減,為維持生計,不得已將住房出租出去,每月也有四、五佰元的租金.另外又花150元再租一間狹小的單間用做一家三口的棲身之地.這樣可獲得300來元的生活費.  

小崔的家現(xiàn)在本市南郊的一家破產企業(yè)原瀾滄運輸隊職工宿舍內,那是一幢破舊的三層紅磚小樓.內走廊.樓梯上,過道里黑乎乎的,有的地方伸手不見五指,詠梅美剛他們得摸索著走路,過道兩旁的墻壁被長期的煙熏火燎早已變成了黑褐色.走廊兩邊堆滿蜂窩煤及各種爐子炊具.樓道口有一個自來水龍頭,整層樓的住戶都得到這兒洗涮.  

聽到敲門聲,織月忙不疊地把三人迎進了屋.  

當織月熱淚盈眶地接過錢,激動得不知說什么好。詠梅問她:“下崗后你做過哪些工作?”  

織月有些難為情地說:“我到舞廳伴過舞,原來收入還可以,可現(xiàn)在舞女越來越多,全是些年輕漂亮的鄉(xiāng)下妹子。我這腰身又不苗條,也掙不到什么錢。不得已到街上擦過皮鞋,也夠難的。”  

她們聽得鼻子發(fā)酸,慧慧說:“歌舞廳那烏七八糟的地方不能再去了,擦皮鞋也太辛苦了。這樣吧!大家想法幫你找個營業(yè)員的工作。”織月低頭沉默。  

慧慧打量這屋中陳設,這是一間不配套的約10多㎡的舊居。家俱破舊,象樣點的家電只有臺21吋的彩電和一臺雙缸洗衣機。屋內擁劑不堪,一片衰敗之象,她心里好生感嘆,貧窮啊!可怕的貧窮!  

織月仿佛費了好大的勁才開口:“幾位好人,我還有件事想求你們.家里已經這樣了,旭明這孩子又不爭氣,學習太差,老師動員我給他辦理退學手續(xù),這可怎么辦才好?”  

“豈有此理!不是說九年義務教育嗎?”美剛義憤填膺道:“旭明才上初一,學校至少也得讓他讀完初三的,明天我找他們老師論理去!”  

旭明的班主任是數學教員馬老師,一名四十歲出頭矮胖的中年女人。據說早年出身貧寒,文革結束后首批考進省師范專科數學系。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來,中學教師的地位、收入得到了空前絕后的提高。終于迎來了知識分子姹紫嫣紅的艷陽天。出身弱勢家庭的馬老師因此跨入擁有轎車和高檔住宅的高貴一族。  

馬老師的中學年代正值文革時期,忙于政治運動和圍海造田,沒正經上過幾天學,甚至沒進過高中。可她對數學情有獨鐘,經過多年刻苦努力,終于成為市重點中學一名優(yōu)秀的數學教師,月薪二仟余元,外加補課費,學生家長送禮等灰色收入,月進帳少說也有五仟元。  

可缺少文學修養(yǎng)的她給人一個舉止粗鄙的印象,穿著打扮沒啥品位,顯得有些邋遢。她早已忘卻童年貧賤的生活,變得趨炎附勢。有機會總愛巴結富足學生的家長、巴結領導;從心底鄙視那些窮學生、差生。並經常用實例和現(xiàn)身說法向孩子們灌輸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思想理念。  

當織月和美剛、慧慧找到馬老師時,正值下午放學。她正抱著課本走出教室,見是差生崔旭明的母親,便用那居高臨下的、極不友好的眼光看著織月。  

織月小心地用討好的口氣說:“馬老師,孩子學習差是家長的錯,以后一定多管教他,配合學校把他教育好。”  

     馬老師用那泡眼皮下的瞇逢眼瞅了織月一眼,沖聲沖氣地嚷道:“噢!這就奇了怪了,孩子是你的,又不是學校的,什么叫做配合學校教育呀?”  

織月眨巴著眼不敢吭聲,那委屈直往肚里咽。慧慧聽不下去,駁斥道:“馬老師,學校本來就是專門的教育機構。家長配合學校教育孩子這句話不知錯在哪兒?”  

聽慧慧口氣強硬,馬老師的傲氣稍微收斂了些。話鋒一轉直擊主題:“崔旭明此次期中考分數全班倒數第一名,上課講話,自己不聽還影響其他同學。最近又發(fā)現(xiàn)會抄襲他人作業(yè)。你們覺得他還能讀下去嗎?”  

慧慧說:“孩子確實基礎差,但總得挽救他,不能讓他游離于學校教育之外。我們要求讓孩子在初一留一級以補習基礎。”  

馬老師又吼道:“嗬!九年義務教育制度已執(zhí)行多年了,難道還不知道?都什么時候了?還提留級的話。義務教育只有九年,沒有十年!”  

慧慧不解地問:“義務教育與留級有什么沖突?自解放以來,學習成績差的孩子通過留級復讀,可以有效提高成績。否則課程越讀越難,那才是誤人子弟呢!”  

“教育局規(guī)定不能留級,你最好到市里反映去吧!”  

美剛忍不住厲聲道:“我們得先找你說清楚,你憑什么要勸其退學?是因為他成績差影響你拿獎金呢?還是怕影響你評優(yōu)秀班集體?你不是說的九年義務教育嗎?怎么改成了七年!”  

馬老師臉色一沉“你們不是崔旭明的監(jiān)護人吧?我只對他母親談話。”  

“我們是她母親的朋友,也算是他的監(jiān)護人。”慧慧被這不講理的女人惹火了.              “你也是為人之母,堂堂人類靈魂工程師,應該有點愛心才是,他只不過是個差生,又不是你的敵人。”  

織月嘆氣道“唉!孩子不爭氣,我都覺得沒臉見人。”  

  “差生的父母也是人哪!也有人格有自尊!”  

“請問馬老師!”美剛搶前一步攔住轉身欲離去的她,“義務教育的理念是什么?是國家撥款讓適齡兒童基本免費接受九年教育是吧?可除了每學期繳納幾佰元費用外,還要家長承擔每月幾十元上百元的補課費,還有那些沒完沒了的校服費,班費等雜七雜八的費用。這算義務教育嗎?若真能做到義務教育,哪還需要‘希望工程嗎?”  

馬老師轉身回答:  “所有該收的費用都在大門里邊的黑板上告示著呢!自己不會去看?義務教育不等于家長一分錢不花就想上學。”說罷匆匆離去。  

慧慧說:“這女人太可惡了,找校長去,爭取讓小明留級,千萬不能退學,一定要挽救孩子。”  

   秦校長是位近四十歲的中年男人,精力充沛、思維敏捷。事業(yè)上如日中天、春風得意。他與馬老師迥然不同,他有著端莊的儀表和儒雅的風度。  

當他聽完慧慧說明來意后,和顏悅色地解釋道:“馬老師勸其退學是錯誤的,由我做她的工作。你們想讓孩子留級,初衷是打好基礎,提高成績,這無可厚非。可現(xiàn)在教育資源緊缺,國家只能實行九年義務教育制。只有等初三畢業(yè)后再復讀一年。”  

“秦校長,”慧慧哀求道:“功課越來越深,初二加物理,初三加化學,初一基礎課程沒掌握,又要源源不斷地接受新內容,學習豈不是更吃力?能否請校長網開一面,再給他復讀一年初一?”  

“對不起,這個我恐怕無能為力了。”秦校長笑道:“市教委早有規(guī)定,非極特殊情況,一律不實行留級制,”  

“那初三畢業(yè)后復讀要交多少錢?”  

“各個學校收費標準不一樣,我們是重點中學,復讀一年大約要八仟多元。其他普通中學費用要少一些。”  

慧慧鼓起勇氣說:“我知道國家每年對每個學生補貼1200元,那能否交上1200元讓孩子留一級?”  

“不行,從未有過這個先例。”  

秦校長已經從桌上的液晶顯示器電腦里查到了旭明的考試成績。他看了看表,“現(xiàn)在是下課時間,你們把崔旭明找來,我和他談談話。”  

美剛嗯了一聲,飛快地下樓去找。  

不一會,小旭明被帶上來,他剃著個小平頭;小臉憋得通紅,一雙大眼睛怯生生地不敢正視校長。  

“你過來!”校長拉過崔旭明“為什么學習成績這么差,上課聽不懂嗎?”  

“我沒好好學習,上課不專心聽講!”  

“那可不行,一定得下苦功夫,記不住的內容多看幾遍,就象咱倆頭次見面印象不深,再見一次不就記住了。不過不用太著急,欲速則不達嘛!只要持之以恒必有回報。”  

秦校長說得入情入理,到這個份上,眾人只好告辭。  

出來后,慧慧、美剛又勸導織月要多督促旭明的學習。美剛承諾旭明:若考試成績及格一科奨勵100元,上一分加一元。以資鼓勵。  

   

第十二章  發(fā)乎情止乎理  

慧慧決定打報告要求下崗。她與詠梅商議,詠梅勸她再做考慮,為了孩子應該委屈求全,有份固定的工作總要穩(wěn)妥些。  

可慧慧以為此時洪霞己當仁不讓地做上了科長交椅。據說還將升遷為財務總監(jiān)。她曾慧慧成了多余的人,成了洪霞的眼中釘、肉中刺,巴不得她即刻離去。莫娜既決定將她撤職,也就不會留用,還厚著臉皮賴在財務科干嗎?決意要走!  

當然了,還有一個關鍵的因素,那就是收到了白驍匯來的兩萬美元。有了這筆美元墊底,心中自然踏實許多。何必再為那五斗米折腰?她決定先辦理下崗手續(xù)回家,再從長計議。每月不是還有那二百元嗎?  

總經理莫娜在解放軍省軍區(qū)醫(yī)院將養(yǎng)了叁個月。肋骨外傷己治癒,趁這機會,連同身上的其他病癥也先后做了全面治療。待到出院結帳時共計費用為164000元。  

出院后的她胖了幾斤,臉色紅潤,臉上涂著厚厚的粉底,嬌嫩欲滴。眼睛里也多了些陰郁的城府。  

她恨透了那些羈傲不馴的下崗工人,恨透了崔杰,恨不能將他置之死地而后快。  

在重新裝修得無比豪華的總經理辦公室里,她又開始了頤指氣使、運籌帷幄的日常工作。  

目前,正值國企改制。也是廠長經理法人們對國有資產進行再分贓的良好時機。稍縱即逝。莫娜心中又運籌著如何投入這場以時俱進的改革中。  

但具體事情一大堆,要打通市財辦、集團公司及會計師事務所等多處關節(jié);又要安排財務、行政等部門力求將帳務做得天依無縫;還得防范職工們的揭發(fā)檢舉及抗爭,還有柳樹揚那小子,占了大便宜還有過河拆橋的跡象。  

但她畢竟是莫娜,大權在握,又深諳為官之道,只要對林山等上級用金錢開路,何愁不能勝券在握?改革有法律支持,還怕職工造反乎?  

福江商廈分部己瓜分完畢,總部的再瓜分即將開始。崔杰的五年牢獄,對那些身帶反骨的‘魏延’們起到了極大的威懾作用。此時的她正躊躇滿志,她堅信自己具有那種處變不驚的、在改革的驚濤駭浪之中猶如弄潮兒一般的本領。  

當慧慧把主動要求下崗的申請書遞交到她手中時,莫娜很快瀏覽一遍。臉上帶著明顯的奸笑道:“這么急著要走,是因為科長職務被洪霞取而代之的緣故吧!難道老職工就不能心胸豁達一點,為青年人升遷甘當人梯?”  

“你說的這個因素我並不想否認。不過嘛!心胸豁達並不等于要逆來順受!目前商廈里人員過剩也是事實,我主動要求下崗,也是對國企轉型改制的一點貢獻吧?”慧慧用鏗鏘有力,鎮(zhèn)定自若的反問回答了她。  

在福江商廈六樓的大會議室里,齊刷刷地坐著二百余名職工。莫娜不怒而威地端坐在主席臺前。還是那身筆挺的名牌西服套裙;精心設計過的發(fā)型;還是那圓潤洪亮、有條不紊地訓話。仿佛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  

“福江商廈分部改制已順利完成,有了一個成功的范例。下一步將著手總部實質性的改革。目前的體制已不適應市場經濟的發(fā)展。改革改制勢在必行!職工躺在企業(yè)身上吃大鍋飯、搞平均主義的現(xiàn)象將一去不復返了。福江商廈要在市場競爭中贏得一席之地,必須大刀闊斧地改縮精減現(xiàn)有編制人員。競爭上崗、優(yōu)勝劣汰、適者生存…….”  

 “現(xiàn)在宣佈商廈總部改制小組的名單: “組長:莫娜。組員有高祿,洪霞,趙琚,張瑛以及凱信會計師事務所的李會計師,楊會計。另外在此正式宣佈:從即日起,高付總兼任市場總監(jiān),洪霞升任財務總監(jiān),主要負責改制的資產評估工作。”  

  職工們一個個聽得噤若寒蟬,無言以對。他們中的不少人又將面臨一場劫難…….  

沒多久,慧慧的下崗申請批復了。她到財務科收拾東西那天,小張、小項對她依依不舍,真摯的情感溢於言表:“老科長,你這一走,今后再沒人為職工說公道話了”。  

“我們真佩服你和施美剛倆人,說走就走,太有魄力了!”。  

在辦公桌旁的洪霞見狀,自覺沒趣,悄然離去。  

慧慧心里也挺難受的,畢竟在這兒工作了二十年。這小圈子的人臨別了尤為顯得親切可愛。她說:“小妹妹們,好好忍耐著干下去吧!外面工作確實難找。”  

小項說:“主動辭職可真要些勇氣,施美剛年齡不夠辦待崗,不能領取分文,卻毅然提出辭職。這才叫‘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呢!”  

小張嘆道:“我現(xiàn)在可是‘寧為瓦全,不為玉碎’了。也知道下崗是早晚之事,準備承受命運的安排吧!干一天算一天,為了生存,時刻準備著:領導朝左臉打過來,我把右臉接過去。領導唾液吐在臉上,也不能擦干只能晾干!”  

財務科里響起一陣小小的、酸澀的哄笑聲。  

這天晚上,慧慧接到了白驍打來的電話,他告訴她自己此刻身在福江市,和米雅妮住在烏克蘭大酒店。約她明天下午到酒店見面。  

慧慧當然明白他此次來華是專為辦理離婚手續(xù)的。她不想告訴女兒小蔚,想獨飲這杯苦酒。  

次日下午,是個晴朗靜謐的夏日周末。慧慧走進豪華氣派的烏克蘭大酒店,身著哥薩克式襯衫的服務生將她引進一間裝修別致的小會客廳。  

當慧慧踏進鋪滿褐紅色花格地氈的客廳時,一眼瞥見白驍和一位高個妖嬈的棕色卷發(fā)的女郎端坐在大沙發(fā)上。  

西裝革履的白驍仍是那樣英俊蕭灑,直挺的鼻梁和端正的臉龐。真有點象電影明星楊立新。他見慧慧進屋便很不自然地起身迎接,米雅妮也熱情禮貌地殷切讓坐,  

  “你好,請坐吧!”她說著生硬的中國話。  

慧慧用不容覺察的目光打量著她,一件淺灰色休閑低胸套衫,下配緊身牛仔褲。身量苗條,休態(tài)風騷。一雙迷人的蘭色大眼睛,桃型的臉龐,一張?zhí)N含著溫柔的大嘴。好一個性感溫柔的美洲女郎。難怪白驍會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白驍對慧慧謙恭友好地招呼:“你好慧慧,你辛苦了,小蔚好嗎?”目光充滿復雜的深情。  

慧慧努力忍住鼻子的酸楚,苦笑著點頭。  

米雅妮用英語說:“她是個漂亮、文靜、有魅力的女人。”  

慧慧英語不大好,聽得似懂非懂。白驍在一旁作了翻譯。  

“對不起,我奪走了你的丈夫,除了表示深深的歉意之外,我還要對你進行補償。”說完即從精致的蛇皮坤包里取出一張票據,“這是張五萬美元的現(xiàn)金支票,你一定得收下,否則我會感到不安的。”  

盡管早有思想準備,慧慧還是悲從心來。她躊躇著沒去接。兩眼看著墻上那付列賓的《拒絕懺悔》的名畫。端祥很久后說:“白驍能遇到你這么個美麗賢慧的好姑娘,有了好的歸宿。我也感到欣慰,知足了,千萬別再說補償的話。”  

“不行!你一定得收下,這不是交易,是我欠你太多太多,這點補償是應該的!”米雅妮堅持把支票塞到慧慧手中。  

“米雅妮是個善良的姑娘,她是真心實意的。”白驍插嘴道。  

一會兒,身穿泡袖襯衫和背帶裙的烏克蘭姑娘把西餐端進客廳。一盤盤的燒牛排、生魚片及果醬點心,那些盤子和刀叉全是純銀的。慧慧從未吃過這么考究的西餐,不知怎么用刀叉,白驍輕聲地指點著她。  

房間里蕩漾著前蘇聯(lián)歌曲《山楂樹》及《手風琴之歌》的優(yōu)美旋律。  

白驍說:“我和小蔚通過電話,知道她英語、史地、文學成績都很好。我有個打算,讓她到美國留學。在那樣的環(huán)境里,英語水平會進步很快,將來到外資企業(yè)工作方能如魚得水、游刃有余。”  

“不行!”慧慧不加思索,“孩子還小,得跟我生活在一起。留學之事以后再考慮。”  

“我畢竟是她的親生父親,也有舐犢之情,我會很好照顧她的。”  

慧慧猶豫了一會兒說:“你們給我這么多錢,就為對小蔚居心叵測吧?”  

“No,No”白驍連連擺手,“你完會誤會了,女兒肯定判歸你所有。我有米雅妮,以后會有孩子的,這一點就請你完全放心。我只不過是想讓她接受最好的教育,給你最真摯的幫助!”  

“她剛初中畢業(yè),以后再從長計議好嗎?”  

   

很快慧慧和白驍辦理了正式離婚手續(xù)。白驍隨后偕米雅妮到大理、麗江、及西雙版納旅游。  

欣悔接到織月的電話,說小旭明患了急癥住市二院觀察室。隨即通知慧慧后倆人趕到急癥科。在擁擠凌亂的大病房室,小旭明躺在床上吊針水,他得的是急性腸胃炎,又吐又拉已經快脫水了,小臉瘦了一圈,正發(fā)著低燒。織月守在床邊,見詠梅她們進來,忙起身招呼。  

慧慧安慰她:“別著急,腸胃炎只是小病,會很快康復的。”  

詠梅抬頭看吊瓶上掛著的處方單‘沃樂林’后問:“這是什么針水?”  

織月說:“醫(yī)生說這是新藥,只開了兩天的輸液就花去七百元錢。”  

“嗬!這么貴,又是小病開大處方吃回扣!”  

織月嘆氣道:“我已經懇求過醫(yī)生,說咱是下崗工人,請他開點便宜的藥,可醫(yī)生說便宜的只有慶大枚素,那會傷耳朵的。”  

慧慧說:“慶大枚素是氨基糖甙類抗菌素,對第八對腦神經有傷害。可治療腸胃道感染不是還有頭孢類、喹諾酮類藥嗎?價格比這便宜多了!”  

“我不懂藥也就不敢多問。”織月說.  

“患者是沒有選擇的權力的。”詠梅說“她們是弱者,又是外行,為急于治病只能任人宰割。要是所有醫(yī)生都象江西醫(yī)學院附屬醫(yī)院那位老院長就好了,他要求手下醫(yī)生做到‘爭取十元錢之內治好農民兄弟的病’。”  

“這才是白求恩式的好大夫,在福江何處去找?”  

慧慧說:“他是獲得過白求恩勛章的。”  

見小旭明燒退了些,人也睡著了。織月堅持送詠梅她倆出來,三人沿著街邊緩緩行走。織月說:“自他爸出事后,旭明這孩子懂事多了。能幫我做些家務事,學習也用功多了。”  

“哎,這就好。只要努力將來一定有出息。”  

剛好行到十字路口。三人停住腳步等紅燈。這時站在右邊上的織月忽然一聲驚叫,眾人回頭,只見一小偷飛跑過馬路。原來織月背在后背的雙肩帶掛包被小偷拉開鏈子拿走錢包。織月回頭呼叫。  

恰在此時綠燈亮了,各種車輛穿梭而過。織月顧不得危險,發(fā)瘋似地去追那小偷,她嘴里聲嘶力竭地喊著:“抓賊哪!”人在公交車、小轎車之間穿行奔跑,司機們嚇得一個個緊急剎車……。  

詠梅慧慧目睹這一慘狀,驚得目瞪口呆,倆人大聲叫道:“織月別跑,太危險!”  

這時一輛黑色轎車剎車不及,將織月撞出老遠動彈不得。那名年輕女車主下車后對周圍人說:“是她自己撞上來的,大家都看見了。”說罷掏出三百元錢扔到織月身邊,在眾目睽睽之下,開車揚長而去。  

慧慧詠梅趕過去將織月扶起,她勉強睜開眼指著左腿,又鳴咽道:“1500元錢和小靈通被搶走了!”  

眾人將她送進醫(yī)院,照片,檢查…….  

醫(yī)生對慧慧詠梅說:“左腿粉碎性骨折,需立即住院做手術。你們先到收費處預交二萬元。”  

倆人面面相覷。慧慧說:“救人要緊,我回去拿錢,請醫(yī)生立即給她治療吧! ”  

手術之后,織月恢復得還好。幾天來,慧慧詠梅忙得焦頭爛額,倆人分工:一人照顧織月,一人跑兒科照料小旭明。直到織月好轉方才定下心來。  

孩子很快恢復健康上學去了。織月仍需留院觀察,她唯恐住院時間長承受不住醫(yī)藥費,堅持要出院回家療養(yǎng)。慧慧勸她:“好歹再觀察兩天,醫(yī)生囑咐休養(yǎng)好了將來可減少留下殘疾。”  

織月抹著眼淚說:“本來家境就窮困潦倒,全靠你們救助。小明住院時,我?guī)Я藘H有的1500元錢準備付醫(yī)藥費,卻讓那萬惡的小偷給搶了,崔杰留下的小靈通也沒了。唉,我太大意了。當時該把背包轉到前面。”說罷捶胸頓足、一付后悔不迭的樣子。“真是越窮越見鬼,越冷越刮風哪!”  

慧慧真誠地說:“也許是因為大家忙著說話才讓小偷鉆了空子,我們也有責任。幫你出點醫(yī)藥費是應當的。你就安心養(yǎng)傷吧!”  

“曾科長,你為我家花了那么多錢,你是我家今生今世的大恩人哪!人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而你的湧泉之恩我們怎么去報呢?”  

“別說這些話,織月。我現(xiàn)在經濟條件還可以。再說了,小崔為大家出了口惡氣,理應幫忙的!”  

幾天后,趁慧慧她們不在,織月還是強拄著拐杖辦理了出院手續(xù)。她舍不得再多花一分錢  

   

慧慧辦理了正式下崗手續(xù),她利用暫無工作的空隙聯(lián)糸了省財院夜大。準備攻讀財務大專班,再考執(zhí)業(yè)會計師。同時每周抽兩個下午去英語培訓班學習口語,以提高自己的英語水平。  

今天是周末,學校沒課,可小蔚整天未見人影,直到晚上九時半才回家。  

慧慧見她滿臉通紅;氣喘噓噓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你跑哪兒去了?死丫頭,跟你說過多次,凡是不能按時回家得電話向我匯報!”   

“我忘了打電話了。”小蔚怯聲回答。  

“玩得好高興啊!你是和誰在一起,快說!”  

小蔚鼓起勇氣說:“是爸爸帶我到蘭帆船渡假村游玩,我們打高爾夫球去了。”  

“好啊!過貴族生活去了!那蘭帆船是你玩的地方嗎?”慧慧心中一激靈,“他帶你都去過多少次了?為什么不告訴我?”  

“怕您生氣,其實爸爸很愛我,他想趁回國之機多陪伴我。我們去游藝廳、渡假村。他教我打網球打高爾夫球。米雅妮阿姨對我也很溫和。”  

“他又提帶你出國留學的事了?”  

“提過,他說我的文科基礎好,讀完初中也可以了。數理科各國教學都差不多。重要的是,到美國念書能有一個提高英語水平的大環(huán)境。”  

“你真想去嗎?”  

“是的,可以增長更多知識,提高英語水平。高中畢業(yè)后可直接進入美國的大學。”  

慧慧嘆口氣,“你不想媽媽了嗎?你知道我的感受嗎?”  

“知道,我永遠是您的女兒,等我大學畢業(yè)后,要么回國工作陪伴你,要么接您去美國和我一起居住。”  

慧慧撫弄著她扎成的馬尾巴長發(fā)。“孩子,你爸不是給了我七萬美元嗎?媽用這筆錢供你在國內上個好學校!”  

“媽,七萬美元折合人民幣不過幾十萬元,您知道現(xiàn)在的教育費用有多高?都說學費猛于虎。再說舅舅和小姨已下崗,還有旭明弟弟家,哪兒都需要用錢…….”  

慧慧驚異地看著逐漸懂事的女兒,聽她如同成人般細說理財之道,感嘆道:“你能為媽節(jié)約開支是好事,不過得容媽媽細細想來。”  

每當慧慧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她總會想起卓有見識的詠梅大姐。  

她在電話里向詠梅細述了是否讓女兒出國的苦惱。  

詠梅肯定地說:“這是好事啊!有許多父母想讓孩子出國深造,還苦于找不到在國外的經濟擔保人呢!讓白驍出錢供女兒上學,這是他應盡的責任。也為你省下一大筆支出。畢竟白驍是親生父親,他也有舐犢之情,自然會照顧好小蔚的。反正女兒永遠是你的心肝寶貝,這么懂事的女兒,放心讓她飛翔吧!母女永遠情深似海!”  

聽她這么一說,慧慧心里有了底。“你說得有些道理,不過又是為錢所困。咱們是不是都成錢串子了?”  

“市場經濟嘛!人人都被迫成了金錢的附庸。余下的錢你還可用以幫助其他人。豈不雙贏?”  

時間一天天過去,慧慧終于向丈夫女兒妥協(xié)了。  

轉眼已至深秋,這天,氣溫驟降,刮起凜冽的寒風。剛好今天是小蔚隨父親啟程赴美國的日子。  

一大早,慧慧便張羅著和女兒早點出門。母女倆均穿上厚厚的羽絨服。她們穿過一條小街,準備去十字街口搭乘出租車。慧慧忽然停住了腳步,眼睛直視著街對面一個破爛的修理自行車的小攤。  

那是一個花白頭發(fā)的老頭正蜷縮著身子,蹲在地上擺弄著一輛自行車。他破舊的衣服上滿是污垢油膩,旁邊放著一盆污黑的臟水,此時他正顫抖著雙手將一條內胎放進冰冷的水中以試漏氣孔。天氣寒冷,他不時將凍得紅腫的雙手放至嘴邊哈氣。那銀發(fā)在凜洌的寒風中飄搖著!  

慧慧心中一陣驚悚,“這就是才四十多歲的老袁嗎?”常年過于繁重的勞作已使他華發(fā)早生,憔悴蒼老了!  

“媽媽,他是誰呀?”  

“他是媽媽最可愛的一個朋友!”  

“女兒啊!你必須努力學習到知識,將來才能回報社會,資助窮人。另外還要關心政治,不要忘記國家的命運,人民的疾苦!”  

“媽媽,我記住了!”小蔚連連點頭。     

飛機場的候機室里,白驍偕米雅妮已等候多時。今天米雅妮已換上華貴的裘皮大衣。見慧慧她倆進來,便笑容可鞠地迎上去摟住小蔚。眾人寒暄一番。廣播里發(fā)出登機的通知,白驍手挽米雅妮在一旁靜靜地等候她倆告別。  

母女倆均懷著既哀怨又向往的復雜心情。小蔚淚眼矇朧,慧慧鼻子一酸把女兒攬在懷中。“到美國一定聽父親的話,多給媽通電話啊!”  

當銀灰色的飛機起飛后,候機大廳里只剩下形單影只的慧慧,她透過窗戶瞇縫著眼向蘭天張望、祝福著。  

中午回到家中,她心力疲憊地歪躺在沙發(fā)上思索人生:丈夫拋棄她,女兒也走了,工作也失去了。來吧!所有的痛苦都一起來了。今后自己得一個人面對漫長艱辛的獨身生活和茫茫人生道路…….  

“呯,呯,”兩聲均勻的敲門聲,她慌忙起身開門。是身材偉岸的美剛立在門邊,他似乎眉目間也鎖著憂愁。將他讓進門后慧慧轉身低頭擦淚,美剛驚問:“你怎么了?”  

 “小蔚跟白驍走了!”慧慧說罷淚如泉湧,情不自禁地靠在他胸前。美剛心里一熱,抱住她的雙臂久久不能松開。  

他們似有久別重逢的狂喜,又好象是用相互憐惜、體恤的舌頭去舔對方的傷口。用充滿哀怨甜蜜的目光撫慰著對方的心靈。  

   美剛忘情地貼著她的耳朵說:“慧慧姐,咱倆是不是沉默得太久,等待得太久了?你不僅是我的知心姐姐,也是我最愛的人。我愛你!”  

慧慧終于流出了幸福的眼淚。覺得有些暈旋。這么優(yōu)秀的男青年,有著英俊的臉龐和充滿男性魅力的身軀,是多少女孩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多少年了,倆人一直有著水乳交融的思想基礎,用共同的理想情感去擦拭對方的血和淚。  

好一會兒,他倆仍停留在夢幻里,一時緘默、一時熱烈,一時凝視、一時親昵、一時怨恨,無盡無休地徜徉在愛憐與回味之中。但是理智還是冷峻地提醒著慧慧,“這是不可能的,他是我的弟弟!”  

  她掙開雙臂回到坐位上,“美剛,咱倆得冷靜點。我永遠是你的親姐姐,我倆還是象以前一樣相處好嗎?”  

“不!”美剛象個幼稚的大男孩似地搖頭,“我不要那種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我要和你生活在一起!”  

“傻小子,”慧慧推心置腹地說:“慧姐已是奔不惑之年的人了,這對你是不公平的。理智告訴我必須考慮周全,權衡利弊。不班配的婚姻是要產生很多難以預料的問題的!”  

“你想得太多了。”美剛很執(zhí)拗,“能得到象你這樣慧貭蘭心的女人是一種福氣。你怎么就不能做到敢愛敢恨?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慧慧淡淡一笑,“慧姐從小受的是傳統(tǒng)教育,我不是那種敢愛敢恨、欲火中燒的女人。得顧及方方面面的影響,別讓人在背后指指戳戳。電影《小城之春》的女主角玉紋曾經說過‘發(fā)乎情,止乎理!’的話,她同李韋扮演的男主角張志誠由于愛戀產生了感情,最后又用理智戰(zhàn)勝了情感。這話確實發(fā)人深省!”  

隨后又用既痛苦而又堅定的語氣說: “好了,小伙子,別耍小孩子脾氣了,回家后好好想想吧!”  

美剛說道:“我本來是和你商量件事,我想到上海找工作,最好你能與我同行。你若認為不妥,我也可以放棄到上海的打算,留下來陪你。”  

“為什么要放棄呢?上海是個好地方,你可以在那里找到合適的位置,盡情施展你的聰明才智!慧姐就不去了,這兒才是我的家。”  

停頓了一會兒又說:“上海不僅是經濟最發(fā)達的城市,還曾經是中國革命的搖籃!”  

美剛說:“可我不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去大城市尋求革命真理的熱血青年,我是在逃避現(xiàn)實,是想走出困頓與無奈!”  

“能走出迷惘,尋找新的起點,也是為了求生存求進步。再說了,上海還是你初戀的地方哪!”  

“您別取笑我了,我現(xiàn)在是一無所有,沒人看得上我。”美剛苦笑道:“你的傳統(tǒng)難道就不能接納我的現(xiàn)代?你能否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互補呢?”  

“別感情用事了小傻瓜,改日我和詠梅大姐為你餞行吧!”  

   

   

在一間古香古色的茶樓里,周圍墻壁上掛滿了中國字畫。詠梅、慧慧和美剛圍坐在籐條編織的方桌邊。品茗香茶。  

詠梅放下蓋碗茶,“商廈總部改制將告終結,由莫娜本人收購。現(xiàn)正請會計師事務所進行資產評估,正在進行低估賤賣的罪惡勾當。”  

她同時也給大家?guī)硪粍t驚喜的好消息。“朱子淦同志已經將商廈國資流失的問題以書面形式起訴到市檢察院,引起該院重視,據說已委派專人進行審計。”  

“是嗎?”慧慧插話,“早該查一查了。當權者太無法無天!就拿洪霞來說吧!擔任財務總監(jiān)不足一年,聽說已經購買了一套三居室的高檔住宅。對外則聲稱是貸款購買的。這誰能相信呢?”  

詠梅則搖頭道:“我對這檢察院基本不抱什么希望,遍地都是腐敗現(xiàn)象,他們查得過來嗎?再說如今國企管理層對資產自賣自買也是合法的,叫什么MBO收購。北京大學有名教授甚至說過,‘官員索取剩余價值是合法的,因為可以省去監(jiān)督成本。’這是哪一國的歪理邪說呀?”  

慧慧說:“MBO收購是‘主流’經濟學家們從資本主義國家生搬硬套來的,並且還學得走了樣。本來MBO是英語Management Buy Out的縮寫,原意是指管理層收購在外的股票,現(xiàn)在變成收購自家的財產,變成‘MBI’了”  

美剛說:“MBO在國外已經受到多方質疑,他們還將洋拉圾揀來當寶貝。”  

“這可真象是邯鄲學步了,學得四不象,反到把自家原來的管理制度給弄丟了!”  

詠梅聽得有些不明白問道:“不是說堅持四項基本原則一百年不變嗎?‘憲法’明確規(guī)定:堅持以公有制為主,多種經營形式為輔的社會主義經濟嗎?《企業(yè)法》上明文寫著:國營企業(yè)歸全體企業(yè)職工所有,一人一票否決權。怎么忽然間就變得產權不明晰了呢?”  

慧慧有些激動:“提起這個‘國退民進’的改制,我這氣就不打一處來,現(xiàn)在把工人階級看成是企業(yè)的包袱,下崗數仟萬,企業(yè)由管理者搞垮后再自己低價收購。造成工人貧困化、雇傭化、分散化和無權化,這就叫深化改革?這簡直就是明火執(zhí)仗的搶劫!正如喻權域教授在清華大學的講話所言:‘這不是改革,是造反,資產階級正在造無產階級的反!’”  

“難怪富有正義感的郎咸平、喻權域、左大培等教授也指出過:現(xiàn)在是政府官員、國企管理層、奸商和知識精英們沆瀣一氣瓜分國企的最后盛宴,看誰搶得快!”  

詠梅說:“主流經濟學家不是竭力鼓吹市場經濟如何如何好嗎?,那他們何不辭去教授公職,也到市場來博擊呢?我就看不慣這號人,自己端著金飯碗,卻要砸了工人的鐵飯碗;吃著共產黨的飯卻挖著共產黨的長城。卑鄙至極!”  

“對啊!”慧慧說:“有句古話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都不愿做的事,卻去強迫別人做。"  

美剛聽得很專注,不時插話道“這幫經濟學家也是解放后黨培養(yǎng)起來的知識分子,經歷過那火紅年代的磨煉.怎么對社會主義沒一點感情?極力聒噪國企私化的謬論。可我奶奶她非常留念那意氣風發(fā)、公而忘私人人平等的偉大的毛澤東時代。并以此為榮!”  

詠梅對他說:“美剛,你此行上海,可要在那兒好好干一番事業(yè)!”  

美剛苦笑道:“哼,干得再好也只是個人的事業(yè),比起時代的最強音來又有多少意義呢?盧梭曾經說過:‘個人利害從來沒有產生過偉大而崇高的東西,它不能在我心里激起那種只有對正義與美好的愛才能產生圣潔的內心沖動’!”  

眾人點頭稱是,心中掠過些許失落惆悵的感覺。  

從茶室出來已近黃昏,他們決定先送詠梅回家。  

沿著邊翠路往前走,路面在此呈現(xiàn)坡度。爬到十字路口,右邊便是翠疊山片區(qū)。那兒曾是著名的工業(yè)區(qū)。煙囪林立、一排排車間氣象萬新…….  

可如今,那贊美詩般的工廠荒蕪了.往日欣欣向榮、歡騰喜慶的廠房,如今卻被銹跡斑斑的鐵柵欄門緊鎖著。 廠區(qū)內雜草叢生,在蕭瑟秋風中搖曳著;當年生龍活虎的青年工人變成了人到中年的弱視群體,不少人甚至就靠低保維持生計。  

那陳舊的廠房還在昏暗中不屈地挺立著。冷峻而孤獨。門窗上滿是灰塵和蜘蛛網。透過那些殘破的玻璃,還能隱約看見殘存的關于安全生產的標語口號。荒草沿著小道一直漫延到車間墻邊。  

正所謂:陋室空堂,當年機器忙。衰草枯揚,曾為運動場。蛛絲兒結滿車間,挖掘機今又等待在路旁。說什么抓革命,促生產。為何下崗又賣廠?昨日工人階級先鋒隊,今朝弱勢群體遭人棄!  

一路走來,都是這般破落景象,廠區(qū)院落里還堆放著部份遺棄的水泥柱子等雜物。有的工廠尚留一二名老工人守候在磚頭砌成的破屋里;更多的則是大門緊鎖空無一人。  

此情此景,眾人本來就惆悵的心更添了些傷感。  

詠梅指指點點地告訴他倆:“喏!這就是參加過曼灣水電站建設的第八冶金公司舊址;這是曾榮獲部優(yōu)產品稱號的減速機廠;那是硅酸鹽制品廠…….”  

“這些荒蕪的廠區(qū),經過多次轉手倒賣,讓空手套白狼的開發(fā)商去搞什么房地產開發(fā)項目。一些國企管理者和奸商也因此一夜暴富。”  

詠梅說:“賣吧!賣它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  

“國企的命運也許是應了世間萬物煙飛灰滅的規(guī)律吧!”  

美剛氣憤地說:“國有企業(yè)不僅僅是個生產單位,它還具備穩(wěn)定社會的功能。可以吸納大批工人就業(yè)。何以就把國企說得一無是處?那國資委主席還胡謅什么‘國企以其化掉,還不如賣掉’。有人甚至說‘監(jiān)督國企要成本,不如贈給管理層’,這是改革精英們劫貧濟富的特色!簡直是歪理邪說一派胡言!”  

詠梅說:“這些人還嫌貪污不過癮,干脆直接變資本主義,他們資本原始積累的第一桶金便是對國有資產的巧取豪奪。工農大眾只有困頓和無奈。”  

慧慧接過話茬:“不是困頓無奈,而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精英們居然膽大妄為,不顧工人階級和全國人民的反對,教唆著將解放后幾十年辛苦建設起來的國營企業(yè)遭踏殆盡!社會主義的事業(yè)是13億人民說了算!這幫教唆犯已註定成為歷史的罪人,必將受到人民的審判!”  

“我讀過‘非主流’經濟學家、老共產黨員馬賓的文章,‘反對在社會主義的中國推行MBO,反對掛牌出售上海寶鋼’!他痛心疾首地大聲呼喊,‘寶鋼不能賣啊!我在那兒流過血流過汗,那里的一草一木我都記得呀!這就是一個90歲正直老人代表八萬寶鋼工人發(fā)出的最后吼聲!”  

慧慧說得動情,臉色緋紅,眼里閃著淚光。詠梅美剛看著她的臉,也產生了共鳴和激情。  

在昏暗的燈光下,在僻靜的街邊,三個人的內心卻有那種熱血奔騰如涌潮的感覺。  

美剛說:“我讀過英國哲學家亞當·斯密的著作《國富論》,它主要宣揚利己主義的個人奮斗.主張用個人積累財富的辦法使之國富民強。現(xiàn)在有不少人崇拜他!可同時他又著有《道德情操論》一書,提出與《國富論》迥然不同的利他主義思想!”  

“是啊!”慧慧說:“這就是所謂的‘斯密’問題。資本主義的利己主義和社會主義的利他主義永遠是一對不可調合的矛盾!可我不贊成公有制就代表低生產力的錯誤理論.解放后幾十年的建設成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我們在社會主義建設中犯了這樣那樣的錯誤,可以改進改革嘛!總不能因噎廢食,反過來放棄公有制而去全盤私有化。相反,殘酷的現(xiàn)實已經證明,只有社會主義制度才能真正做到‘以人為本’!”  

詠梅的手機響了,她退到一邊去接電話。少頃,她走過來驚喜地叫道:   “是老朱打來的電話,他告知我們市檢察院已正式介入商廈國資流失的案件。並初見成效。洪霞已經被公安局拘押在案!她承認挪用了六萬公款用于購房。”  

“太好了!那莫娜的問題呢?”  

“莫娜仍然在逍遙法外。這是明顯耍的丟卒保車的伎倆,讓洪霞去做替罪羊。”  

慧慧對美剛說:“小施,你應該到拘押所去看看她,你們畢竟相戀一場。”  

美剛卻搖著頭,“我和她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況且早就吹了,我不想去看她。”  

詠梅勸道:“洪霞她孤身一人在省城奮斗,現(xiàn)在最需要有人關懷.我想你是個至情至義之人,應該給她幫助和鼓勵。”  

美剛聽后點頭應允。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他們走出邊翠路,就要分手了。詠梅不無傷感地說道:“國企的問題已是積重難返。我們的商廈給賣了,你們倆也辭職了,美剛要去上海。我也辦了退休手續(xù)。真如那句老話所言,‘天下沒有不散之筵席!’”  

詠梅的家就在對面一個名叫‘中世紀花園’的小區(qū),她擺了擺手,“兩位留步,走過去便到家了。美剛,哪天起程?我們去送送你!”  

“不用了,大姐,今天已經為我餞行過了,哪能再討?zhàn)埗?”  

   

在市公安局一間狹小的單人拘押室里,洪霞身穿橙色的囚衣背心,披散著頭發(fā),正懶懶地坐在床邊翻看報紙。  

一名女警官進來通知她:“有位姓施的先生來探望你。”洪霞跟隨她走到犯人接待室,一眼瞥見美剛正端坐在鐵柵欄外。  

“你是來落井下石的吧!”她把臉扭向一邊。  

“不!別誤會,我是來看你的,想跟你好好談談!”美剛還是那雙火熱專注的眼神。  

“小霞,我理解你孤身奮斗的艱難,可你萬萬不該與莫娜沆瀣一氣侵吞國有資產,以身試法呀!”  

“對不起!我不想聽你那些毫無意義的說教。我並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在這轉型改制的大好時機里,我能置身其中,充分激活我的智商才能。運用資本運作能力積累財富,其樂無窮!”  

“你年紀輕又有才華,成功的機會多的是,何必鋌而走險呢?”  

“這個世道公平嗎?有識之士已經指出:貧富懸殊和社會分配不公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危險程度。基尼系數超過國際公認的警戒線。看看你們城里人,你們的醫(yī)生教師、公務員和白領們過著怎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而我們農村的絕大部份貧困人口還在溫飽線上掙扎!農村的許多孩子,甚至貧困大學生還在餓肚子。你知道嗎?”  

“你說的這些我也感同深受,面對這不合理的社會格局,國人只能搖頭嘆氣,徒喚奈何!但這總不能成為我們可以犯罪的理由吧?”  

“窮人要想改變命運只有拼命奮斗,我別無選擇!”  

美剛注視著她憂郁困惑的眼睛,語重心長地說道:“小霞,你想想,莫娜利用你為她做假賬,虛設應收應付款賬目.她貪得盆滿缽滿。待東窗事發(fā)后,她立即將你推出來做替罪羊!”  

‘這個你不用管!老實說,我並不恨她。是她提拔了我,讓我進入上流社會的。使我從一個貧困大學生過上了富足的生活.我佩服莫娜的才干和城府,她才是這改革大潮里真正的弄潮兒!  

”  

美剛無奈地搖了搖頭,“小霞,我真的不希望你變得如此不可理喻!”  

“你說錯了,不是我不可理喻。而是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與時俱進?”  

“好了好了!咱倆別爭了。說說肖俊才吧!他知道這事嗎?”  

“知道!是他第一時間來看望我的。給予我很多安慰和幫助。”她低下頭,臉上露出柔和的表情,“以前是我辜負了他的真情,現(xiàn)在才明白,他是這世上最愛我的人!”  

“相信我,我是真心祝福你和小肖永遠幸福!”  

“謝謝!”  

“我也即將離開福江市到上海找工作。咱倆就此告別吧!”他向她伸出了手。  

   

   

第十三章  重走合作化之路  

   

美剛的家就在本市西北方向的秀亭雅苑住宅小區(qū)內。那是一個中國式傳統(tǒng)建筑的園林。園內佈滿長廊涼亭和假石山。蒼郁的樹木和簇簇盛開的鮮花疏密有致,好一派綠肥紅瘦的景致。  

在他家寬敞潔淨的大客廳內。天蘭色的鵝絨落地式大窗簾垂影婆娑地掛在窗邊,靠右的墻邊點綴著幾盆劍蘭和水竹。  

今天下午,美剛即將乘飛機赴上海。一家人為他忙碌著.  

此時頭發(fā)花白的老父親扶了扶框邊眼鏡說:“我和你母親都希望你能留下來,在本市也能找到工作的。可我們拗不過你。唉!奶奶年歲已高,你是她最鐘愛心疼的長孫啊!”  

母親也在一旁擦著眼淚,“孩子,如果沒有合適的工作,就趕快回來,啊?”  

這時美剛那年過八旬的奶奶從里屋緩緩地走出來,她銀發(fā)素裹,身穿潔凈得體的衣服。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雖已到耄耋之年,卻仍然透著知識女性端莊矜持的氣質。  

美剛忙迎上去扶住奶奶,奶奶握著他的手說:“孫兒,你想去就去吧!出去闖闖也好。上海是個大城市,也曾是中國經濟文化和革命的中心。只是奶奶我年紀大了,你這一去還不知能不能再見到你?”說罷聲音哽咽,老淚縱橫。  

美剛動情地抱住奶奶那纖弱衰老的身體,那眼淚也止不住滾下來.“奶奶,我也舍不得離開你呀!”  

祖孫三代被這厚重的親情感動著。此情此景美剛不由得在心中默默吟誦著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一首古老詩句:  

多瑙河邊有一間小屋,  

啊,它多么讓人想往。  

每當我想起它的時候,  

眼淚就模糊了我的雙眼。  

我原想在那兒安住,  

可迷人的愿望趕我前行。  

我的愿望長出了翅膀,  

留不住我了,這溫暖的小屋。  

我告別的接吻聲響著,  

母親的心忍受著苦痛。  

滾滾的淚水也熄滅不了,  

這心頭的愛火熊熊…….  

該離家出發(fā)了,美剛堅持不讓父母送行。獨自背上簡潔的行裝,快步走下樓去。  

當他走到小區(qū)大門口時,遠遠看見兩名男子在和保安交涉著什么。其中一人說道:“我們來找施美剛先生的,但不知他家住哪一幢?”  

聲音好熟,“仇哥,小白哥!好久不見,二位可好?”  

倆人轉過身來,“美剛兄弟,聽說你辭了職,特地來找你聊聊!”  

“沒想到你住在這么漂亮的房子里,怎么?不想帶窮哥們進去坐坐?”  

美剛一跺腳,萬分遺憾地說:  “可真不湊巧,本應該將你倆請到家,咱哥幾個好好聚聚。可我今天真是要去趕乘下午四時半的飛機!”  

“乘飛機?你要上哪兒去?”健雄很驚訝。  

“我想去上海闖闖,這地方真叫憋氣!”  

“那正好,我們送你去機場。”  

三個豪爽的男人,正如他鄉(xiāng)遇知己一般.相互間有多少話要傾吐,他們相互簇擁著走到街邊,攔下一輛出租車。  

出租車在繁華擁擠的街道上緩緩地行駛著。汽車里,仇建雄向美剛講述了他倆下崗后外出打工的經歷。他們最早在安順制藥廠推銷‘瀉停封’膠囊和‘木香順氣丸’等產品,開始收入還可以,可后來苛刻的代理商取消了每月300元的基本工資。這樣健雄他們若是每月未將產品推銷出去,就一分錢不給.等于白白辛苦一個月,還得每天貼著飯錢和車旅錢。倆人毅然辭職不干了。  

后經人推薦又到了家號稱美國人辦的‘朝暉’公司搞“美之雅”保健品直銷。而實際為非法的傳銷工作。他們被迫交納了每人1900元的所謂入會費。想發(fā)財的愿望激勵著他們,他倆不論白天黑夜四處奔波,欲拉熟人朋友入會,結果一無所獲。最后決定金盆洗手不干這坑人之事了。今天特地來找美剛商討著,找份老老實實憑勞動掙錢養(yǎng)家的工作。  

美剛聽后搖頭嘆氣道:“唉,這個社會到處是坑蒙拐騙,我真替你倆心痛那損失了的1900元錢哪!”  

“就是啊!那些辦公司的人利用非法手段斂財,狠心騙取窮人的活命錢。正經干活工作的人卻總也賺不了錢.”白小堅說: “自古以來,正宗武林功夫就是斗不過旁門左道的功夫!”  

這時車子開不動了,又遇上塞車。司機說:“咱從旁邊的小街繞道走走吧!免得耽誤你們登機。”  

出租車穿過幾條狹窄的小街,一路還算順利。到了一家賓館門口,又給堵得動彈不了。  

眾人只得下車查看究竟,只見圍觀市民圍著輛江鈴汽車吵吵嚷嚷。美剛他們擠進人群觀望,只見汽車前輪旁躺著一名30多歲的瘦小男人,他臉色灰暗,衣裳襤褸,形象猥瑣不堪,一條腿的褲子上還有鮮血。車主急得撓頭騷耳,“我已經踩剎車避讓了,是他自己撲上來的!”  

圍觀者中有人罵道:“騙子,專門用這伎倆騙人錢財!”“就是這些人在擾亂亂社會治安,”“這個人我前久見過,也是這樣騙司機的!”  

也有人搖頭嘆氣:“悲哀啊!竟然用這么殘酷的手段來掙錢!”“這是整個社會的悲哀!”  

無論人們怎樣吵嚷,那男子就是躺著不動。他身邊站著一個相貌丑陋、孕婦模樣的女人,扶著腰對司機說:“是你沒開轉彎燈,我男人才被撞的。你看他腳都被撞成這樣了,得賠償醫(yī)藥費呀!”  

這時交警趕來,大聲喝令那男人站起來,男人干脆閉上眼不理睬。  

美剛他們急著趕路,不敢滯留。回到車里,司機小心繞過人群,繼續(xù)驅車直奔機場。  

仇建雄說:“真的太慘了,這種事情以前只在電影里看過,這成了日本電影《人證》的翻版。女主角八杉恭子50年代與一名美國黑人士兵生了個黑孩子,后來父子倆回到美國紐約,在黑人區(qū)過著窮困潦倒的生活.那男孩長到18歲時,想到日本尋找已成為貴婦人的母親。為給兒子湊路費,那老黑人毅然撞向一輛汽車,受傷住院。向司機騙取了一筆錢交給兒子去日本。那是資本主義社會啊!可咱們是社會主義國家呀!讓市場經濟弄成這樣?難道這是復僻資本主義的預演?”  

美剛感覺心情沉甸甸的,一直沒開口。他嘆氣道:“正如魯迅先生對國人所感嘆的那樣,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對經理法人和社會精英們是實行‘激勵機制’,而對弱勢群體則採取‘排斥機制’,過份排斥會促使他們擾亂社會,甚至報復社會的.”  

健雄說:“我和小堅不想再這樣顛沛流漓地生活下去了,想找份相對穩(wěn)定的工作,憑勞動誠實掙錢養(yǎng)家活口,哪怕收入微薄點!”  

“上海那地方我同學多,待我在那兒站穩(wěn)腳,一定幫你倆找份工作。”  

美剛忽然想起什么事,又說:“對了!去年我和詠梅、慧慧兩位大姐到沙溝鄉(xiāng)渡假村游玩。在山箐里發(fā)現(xiàn)一個全部由下崗工人聚居生活的神秘的村落,他們給鄉(xiāng)里看樹林,養(yǎng)豬、種菜,生活得也還自在。更主要的是,他們已經組織起來,準備搞集體經濟,走共同富裕的道路。你倆不妨先去實地考察一番!看能否先在那兒扎下根,加入他們的合作社?”  

小堅聽得有些入神,“怎么?現(xiàn)在還有合作社?”  

健雄說:“我就贊成搞公有制下的集體經濟,工人階級只有組織起來才有力量,才能自救!”  

出租車已經停在飛機場的大草坪旁,三人鉆出轎車,相互道別。美剛說:“記住!詠梅、慧慧她倆去過那工人部落,并且和領頭的老孫是熟人。你倆去找二位大姐聯(lián)系吧!我就要進檢票廳了,你倆留步!謝謝你們來送我!”  

“也謝謝你為我們指點迷津!”  

一架銀灰色的飛機凌空而起,載著施美剛,也載著他的事業(yè)和愛情之夢飛向蘭天!  

   

每天清晨,當灰暗的天空隱約透出一抹亮色的時候,從睡夢中醒來的人們總會聽見小區(qū)大院里傳出唰唰的掃地聲。那是織月正佝僂著背一掃帚一掃帚認真地清掃著路面上的垃圾。一條腿仍然一瘸一拐地做事很不利索。  

院子很大,七拐八彎的,待全部掃完后天色已經大亮.織月累得滿頭大汗。她用袖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又走進花臺綠化區(qū)里,用塑料管子開始給樹木花草澆水.隔三岔五的還得給樹木修枝剪叉鋤去雜草。  

在她的精心護理下,小區(qū)內的樹木始終保持著郁郁蔥蔥的綠色。待全部活兒干完后回到家中,已快接近旭明放學的時間,得趕快給兒子做飯。  

沒有休息日,更沒有什么節(jié)日黃金長假,她必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辛勤勞作著。一刻也不能停下來,為的就是這每月叁佰元的收入。  

又到了每月一次的探監(jiān)時期。織月幫崔杰準備了幾件換洗衣裳。買了幾盒好吃的點心,還特地為他準備一瓶火腿炒豆豉。這是小崔最愛吃的咸菜。  

織月乘公交車到達南山監(jiān)獄接待室,隔著玻璃見到了丈夫崔杰。小崔顯得比以前胖了些,臉色也不錯.他遺憾地說:“真不巧,老許哥剛走,你怎么沒遇上他?”  

織月說:“是啊!那次你聽從莫娜指使,把先鋒五號針水掉包,迫使老許因錯發(fā)貨而被開除.那事兒挺對不住人家的,我一直想著當面替你向他賠禮道歉呢!”  

小崔低下頭,“老許哥是個豁達大  

度的人。剛才我已經對他說明了當時的經過,請他原諒。可他說這全是莫娜設計陷害的!說我也是受害者。沒一點怪我的意思,唉!真讓我羞愧難當啊!不過今天終于對他說出來,心里覺得輕松多了!”  

   

   

“老許哥還在拉三輪車嗎?”織月問.  

 “噢!他今天就是專程來向我道別的,他已經決定回騰沖老家,承包一片山林種植樹木,養(yǎng)家活口。”  

“去騰沖?為什么去那么遙遠的地方?”  

“你不知道啊!老許父親就是騰沖人。抗日戰(zhàn)爭期間參加過修筑滇緬公路,后來參加了中國遠征軍到緬甸、印度與日本人作戰(zhàn)。受傷后住進祥云陸軍醫(yī)院。他母親就是醫(yī)院附近的農村姑娘,到醫(yī)院慰問抗戰(zhàn)英雄時和他父親相愛并結婚的。”  

“噢!是這樣,還挺浪漫的!”  

探視的時間到了,夫妻倆默默對視思緒萬千。|  

小崔說:“織月,辛苦你了,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在這兒也要力爭減刑早點出獄。咱們還是有希望的。上個月仇健雄和小白來看望我,告訴我一則好消息,說沙溝鄉(xiāng)的山箐子里有一個由工人組成的生產合作社,是集體所有制。他倆準備投奔那兒。織月,我尋思著等我出獄后,咱倆也去參加那工人合作社.在這金錢社會里,到處是爾虞我詐和弱肉強食.工人階級人老實難于適應這市場經濟.還是組織起來有個互幫互助的好!”  

“可現(xiàn)在整天聽電視里宣傳什么國退民進的深化改革,就要消滅公有制變?yōu)樗接兄屏?他們辦這工人合作社犯法嗎?”  

小崔搖頭笑道:“犯什么法,憲法還沒改呢?憲法里照樣是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為主。我也弄不明白這是搞的什么特色?反正就認準一個理,還是集體力量大,還是社會主義好!”  

身居高墻內,還琢磨著國家大事!小崔可真是個樂天派,做妻子的也就放心了!  

   

最近慧慧出門時總要繞道到立交橋下,看看老許還在不在那兒拉三輪車,可每次只看到一排排破舊的各式三輪車停在那兒攬客,在那些衣裳破舊、滿臉汗?jié)n的車夫們中間總找不到老許那黑紅方正的臉龐.老許是一個眾人公認的大好人。她惦記著他現(xiàn)在的日子過得怎樣了?她想給他一些經濟上力所能及的幫助,最好能幫他換個輕松點穩(wěn)定點的工作.  

“大姐,要乘三輪車嗎?坐我的車吧!”一位三十來歲精瘦的小伙子走過來招呼慧慧.  

慧慧猶豫了一會兒說:“好吧!可我只是繞過橋那邊就到家了.”    

“沒問題,只收一元錢!你看這立交橋下車水馬龍,可是沒有交警指揮,沒有紅綠燈,甚至沒有行人專用的斑馬線,一派兵荒馬亂的的景象。好多人為圖個安全,都乘我們的人力車過去呢!”  

慧慧笑了,“你這小鬼用詞還挺恰當,好一個兵荒馬亂的情景!”  

在車上,慧慧向他打聽老許的情況,車夫說:“許師付大概有兩三個月沒來蹬車了,聽他說家里吃飯的人多,這蹬車的收入太微薄,想改行了!”  

“那他做什么活去了?”  

“不清楚,聽他說想回騰沖老家農村去,開荒種地或給別人看守林子!”  

“他老家在騰沖哪個鄉(xiāng)?哪個鎮(zhèn)?”  

車夫搖搖頭,   “聽他說過,可當時沒在意,便沒記住!”  

慧慧惋惜地嘆了口氣.  

三輪車在小區(qū)大門口停住了,慧慧給了他兩元錢.小伙子樂得臉上綻開了花.“謝謝大姐,我姓周,叫我小周就行,以后坐車盡管找我,老許的情況我再去打聽打聽,或許能問出些門道.”  

“那就謝謝你了!”  

第二天傍晚,慧慧路過立交橋,正準備跟行人一起穿過公路時,又被一聲 “大姐”的招呼聲喊住了.是小周蹬車來接她了,慧慧盛情難卻,只好又坐上他的人力車.到家時慧慧照例給他二元錢,可小周無論如何只收一元錢.   “大姐,就這么點路程,一元錢足夠了.”  

老許的事情沒有打聽到。小周卻經常在橋下等著接她。就為那一塊錢。                                 慧慧總是不好拒絕,一來二去,同小周成了熟人.  

這天到家了,慧慧下車后便同他攀談起來:“小周啊!你是哪里人?現(xiàn)在家住何處?你媳婦呢?”  

小周臉上掠過一絲陰郁的表情:  “我和媳婦都是滇東北鹽津縣人,家里地少,連飯都吃不飽,到省城打工好幾年了。媳婦嫌我窮,跟別的男人跑了。扔下一個四歲的男孩給我.”說完聲音有些哽咽,低下了頭.  

“是嗎?那你每天出車時,孩子怎么辦?是送幼兒園嗎?”  

小周一聲苦笑: “送什么幼兒園,哪有那份閑錢?咱爺倆能不餓著就是萬幸了!每月就掙三、四佰元錢,扣去房租150元,剩下的剛夠勉強吃飯.出車時孩子只好反鎖在家里,或是帶著他出車!”  

“這怎么能行呢?安全問題可不能馬虎.水電煤氣可要關好呀!”  

“哪有什么煤氣?用的是蜂窩煤.”  

慧慧聽后心里堵的慌,但又無言以對,她能做的只是再三叮囑出門時要安頓好孩子并注意安全,今天慧慧給了他十元錢車費.  

好幾天沒見到小周的身影,原來他的三輪車被警察沒收了,車夫們告訴慧慧, “那些臭警察說我們是黑車,交了管理費就成合法的白車了,可那每月100多元錢我們上哪兒去弄呀?“        

“給了他們就沒飯吃了! 收了只好再去買輛舊車!這年頭,苛捐雜稅壓得窮人喘不過氣來!”  

幾天后,小周花了150元錢又改裝了一輛三輪車,慧慧照例經常乘坐他的車.她挺替小周心疼這150元錢。若是那警察動點惻隱之心,刀下留車,那么這份冤枉錢不就可以給他父子倆改善生活嗎?  

平時下班后,慧慧總愛買些水果,鹵菜之類的食品帶回家同女兒一道享用.自從認識小周后,她已習慣每次均多買一份遞給小周,并叮囑道:“那鹵肉也許是昨天煮的,回家后一定要好好熱熱才能給孩子吃,啊!”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詠梅、慧慧、仇健雄和白小堅四人相約到沙溝鄉(xiāng)尋找那神秘的工人部落。健雄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輛奧拓小面包車,四人坐進車里,他們心情愉悅.迎著晨風,迎著朝陽驅車直奔沙溝鄉(xiāng).  

此情此景,令詠梅感慨萬千,想起1969年她坐著卡車奔赴邊疆農村插隊落戶時的情景.便脫口說道:“三十多年前,當時才十幾歲的我,也是在一個晴朗的早晨,和同學們一道,披著祖國的第一線曙光,乘車前往邊疆農村,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可滄海桑田,時事變遷.如今我們又要去農村走農業(yè)集體化的道路了”。  

“詠梅姐,你給我們唱支當年知識青年下鄉(xiāng)時的革命歌曲好嗎?”慧慧來了興致。  

“好吧!給大家解解悶.”詠梅清了清嗓音,亮開她那帶磁性的女中音:  

迎著晨風,迎著朝陽,  

跨山過水到邊疆!  

偉大袓國天高地廣,  

;中華兒女志在四方.!  

哪里有高山,就在哪里生根發(fā)芽.  

哪里有荒原,就到哪里,嘿!建設邊疆!  

革命的重擔擔在肩上,毛主席的話兒記在心上.  

扎根邊疆,建設邊疆. 扎根邊疆,建設邊疆.沿著共產主義的前進方向!  

一曲終了,眾人鼓起掌來.  

健雄說:“真好聽,真帶勁!青年人就應該有這樣的革命豪情和社會責任感!”  

小白笑道:“還什么社會責任感呢?我成天想的就是怎樣賺錢養(yǎng)活老婆孩子?”  

慧慧拍他一下,“小鬼,咱們今天可是去投奔工人合作社的.你這滿腦袋的私心雜念可是跟烏托邦的宗旨不相符的啊!”。  

“什么叫烏托邦?我怎么老聽說烏托邦是空想社會主義了?”  

“烏托邦是1516年英國思想家莫爾所著的一本書名.財產公有是烏托邦的最大特點,也是莫爾社會主義思想中最可貴的要素.莫爾斷言:私有制是萬惡之源.私有制存在,就不可能根除貪婪,爭訟,掠奪,戰(zhàn)爭及一切社會不安定因素.”  

“這說的挺有道理啊!很有現(xiàn)實意義,那為什么要說它空想呢?”  

慧慧又解釋道:“烏托邦是一種不成熟的社會主義理論,它揭露和批判了資本主義制度,主張用說服的方法使資本家放棄雇傭勞動和私有制,以解除人類的苦難.由于它看不到無產階級的歷史作用,反對無產階級用革命的階級斗爭方式消滅私有制,實現(xiàn)社會安寧.因此《烏托邦》一書被馬克思主義者稱作空想社會主義. 烏托邦也就成了空想的代名詞.而它真正的積極意義還在于倡導公有制!”  

小白噢了聲:“原來還有這么復雜的道理.不過我還是贊成人類實現(xiàn)公有制,也就是共產主義的理想.”  

坐在后排的詠梅打開窗戶,車內顯得更涼爽了.她說道:“我覺得莫爾說的不完全是空想,現(xiàn)實生活中還真有這樣的資本家.愿意自個兒拿出錢來讓窮人過上小康生活.”  

“你說的是山東企業(yè)家梁希森吧?”慧慧問.  

“是的,他搞房地產賺了十幾個億,便出資三億給同村和鄰村的鄉(xiāng)親們蓋了別墅和高檔住宅樓.鄉(xiāng)親們都到他辦的工廠和畜牧場工作.人人有工資有住房,過著安居樂業(yè)的小康生活.下一步他還打算給全縣的鄉(xiāng)親們蓋別墅呢!被新聞媒體稱為梁希森式的烏托邦.”  

駕車的仇健雄很少開口,這時他插話說:“象這樣有理想有良知的資本家少得寥若星辰,我看到的富人不都是為富不仁,視人如蟻嗎?”  

奧拓車在沙溝鄉(xiāng)那綠樹掩映的石板路上停了下來.慧慧找到上次旅游時住過的那家農家樂人家.進入院內,一名俏麗的小村姑走了過來, “幾位客人是到我家渡假嗎?”  

慧慧說: “小姑娘,不記得我們了?上次在你家住過的!今天想托你個事兒,我們想去山箐里那工人部落,能把汽車停在你家門口的空地上嗎?”  

那小姑娘有點詫異, “什么工人部落?是孫社長他們辦的工人合作社嗎?”  

“對,就是工人合作社.”  

“去那兒不用鉆箐子爬山坡了,孫社長他們已經修通了一條公路.喏,從村子東面出去便可看到.汽車順著公路走,就能直達工人合作社!”  

“太好了,”健雄和小白歡呼雀躍起來, “合作社大發(fā)展了!”  

眾人在小姑娘家吃過午飯,又歇息了一陣.便重新驅車上路.一條不太寬的蜿蜒公路繞著山腰向前延伸著.約模走了50來分鐘,眼前呈現(xiàn)出一個村落的模樣.眾人下車步行.  

這部落已經和一年前大不一樣了.左邊原來荒蕪的山坡上種滿了果樹,株距行距十分均勻,樹葉翠綠欲滴,在微風中輕輕搖擺著.遠遠望去很是壯觀.  

離村落不遠的山坡上,有十幾名工人在包谷地里鋤草,看見慧慧他們,有幾名女工停下鋤頭駐足觀望,并議論著什么.  

詠梅她們進入村落,找到老孫家.老孫媳婦忙著把他們迎進屋,她身穿一件淡藍色的新襯衣,盤著頭發(fā).笑盈盈地招呼大伙坐下.   “哎呀!倆位大姐還記得我們這窮山溝啊!”  

慧慧伸出姆指說:  “如今這兒可是舊貌換新顏了,正兒八經干起了集體經濟,真了不起!”  

“可不是嗎?老孫忙得整天不著家,說要實現(xiàn)什么理想主義?”  

“那孫社長呢?”  

“他到水庫工地去了,我們這兒準備興修個小水庫.你們休息會兒,我?guī)銈內⒂^咱們社的養(yǎng)豬場和養(yǎng)雞場.”  

從老孫媳婦口里得知,合作社采用人民公社時期生產隊的記帳方式.強壯勞動力每天記10個工分;婦女記8分;老人小孩又相對少點。  

.活雞、鮮蛋每天用汽車運往市內各大農貿市場銷售.每月公布一次合作社現(xiàn)金收支一覽表.社員們每月根據累積工分的多少領取工資.當然了,哪家有人生病;孩子讀書等額外費用可到合作社申請補助或借支現(xiàn)金.充分體現(xiàn)了互幫互助的合作辦社宗旨.  

合作社有著嚴格的干部管理制度和財務監(jiān)督制度.堅決杜絕干部特殊化和貪污腐敗現(xiàn)象;社干部每月領取100個工分補貼,平日照樣參加勞動;財務帳目有專人審計,每月向全體社員公布一次.  

之后他們隨老孫媳婦參觀了養(yǎng)豬場.那兒有一排新蓋的紅磚砌成的豬舍,里面廄養(yǎng)著近百頭大小不等的肥豬,院子里得干干凈凈.幾名社員正用鍘刀剁著豬草,或調制著豬飼料準備喂豬.  

養(yǎng)雞場就在豬場隔壁,房子猶如幾間碩大的教室.兩側的窗戶通風采光極好.每間房子的雞舍分兩排搭建,每排分五層的用鐵絲網構建的雞舍里,一只只頂著紅雞冠和披著金黃色羽毛的洋雞們啄著雞槽里的飼料,并咯咯地叫個不停.雞巢里的雞蛋又大又熱,白茫茫一大片.  

養(yǎng)雞場有十余名工人,有添加雞飼料的,有清除雞糞便的,有撿雞蛋進行分裝的,還有給雞打預防針的….一派繁忙景象而又秩序井然.  

健雄問道:  “總共養(yǎng)了多少只雞?”  

“現(xiàn)在有三萬六千只,其中蛋雞三萬只.”  

“噢,真了不起,這是什么?是皮帶輸送機機吧!”  

“對,用這皮帶機能把各種飼料如包谷、黃豆、麥麩和骨粉等運往料倉混合成各種不同的雞飼料.這機器既方便用又節(jié)省勞力.”老孫媳婦越說越高興, “我們現(xiàn)在準備將雞發(fā)展到六萬只左右.再成立個飼料加工廠,生產各種豬、雞飼料,既能自給又可外銷.這樣還要增加很多設備,如螺旋輸送機,提升機等.我們現(xiàn)在正在集資和尋求技術工人.”  

慧慧說: “這合作社已經初具規(guī)模,正趕上你們養(yǎng)雞場再擴大,我想把這兩個兄弟介紹給孫社長,讓他們也參加工人合作社. 他倆對機器操作和電器檢修很有一套.”  

“那好啊!只要每人出資一萬元便能入社!”  

他們一行四人離開了養(yǎng)雞場,又四處瀏覽了一番.他們看到每家的房前屋后都種上了各種蔬菜,老孫媳婦說這是自留地.跟人民公社時期一樣,讓社員們過日子方便些.  

順著老孫媳婦手指的方向,他們爬過二道山梁來到了水庫施工現(xiàn)場,遠遠便看見老孫與幾個干部在山凹里指指點點,測量著什么.  

“孫社長,你好!”詠梅、慧慧大聲打著招呼.  

老孫回頭張望,便很快認出了詠梅她倆,忙過來握手,  “歡迎歡迎!來參觀,還是旅游?”  

慧慧單刀直入說道:“孫社長,剛才嫂子已經帶我們參觀了合作社的豬場和雞場,我們正是因為向往集體經濟慕名專程而來.喏,這倆個工人兄弟想投奔合作社.我和羅大姐也愿意出資給合作社共同發(fā)展!”  

老孫滿臉堆笑,高興得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他瞇縫著細長的眼睛,額頭上刻滿日夜操勞留下的深深皺紋.  

詠梅說:“我和曾慧慧每人出資五萬元,長期投資.合作社發(fā)展了年底就分點紅,若沒有盈利就按銀行存款利息計算就是了.”  

健雄、小白說:“我們愿意每人出資一萬元,而且要加入工人合作社工作!”  

“好說,都好說!”老孫滿口應允, “不過,兩位兄弟可要做好吃苦耐勞的準備.這兒可是窮山溝,去年剛建社時那個困難啊!就象五十年代河北某地辦的窮棒子社一樣一無所有.是大伙咬著牙渡過一個個難關的.現(xiàn)在稍微喘過點氣來,眼前仍有一大堆事要做.這不,為了不致雨季到來時洪水淹沒了果林,包谷地和蔬菜地,準備在這兒興修一座小水庫.”  

“對,要有長遠規(guī)劃,提前準備,有句老話說得好:宜未雨而綢繆,勿臨渴而掘井!”詠梅說道.  

健雄附合道:“原來未雨綢繆就是提前防范的意思,以前老聽電視里說這詞,還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呢?”  

老孫說: “合作社要發(fā)展還有很長很曲折的路要走,眼下沒有政策和輿論的支持,資金短缺.全靠工人們齊心合力擰成一股繩干到底!”  

“這是走的康莊大道,人民群眾會支持的,政府也會支持的!”  

“希望你們辦得跟南街村華西村一樣出色!”  

“這才叫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哪!”  

眾人簇擁著老孫往回走,他們慢慢爬過一道道山梁,晚霞的余暉照耀在他們臉上身上,整個山坡皆沐浴在一片金黃色的陽光里.  

他們與老孫等人一一告別,相互祝福勉勵一番.隨后眾人才驅車往回趕.  

   

在車里,慧慧說道:“到這兒辦合作社本是下崗工人們的無奈選擇,但比起單門獨戶、不堪市場風雨的小農經濟,這集體經濟應該是占有很大優(yōu)勢的!”  

健雄說:“我們把老袁、老許一塊約來這兒干活吧!他們在社會上混得那么艱難,朝不保夕地掙扎著.”  

“老袁沒問題,我去動員他.可老許在哪兒呢?”慧慧難過地說:“我到過他經常停三輪車的立交橋下找過幾次,車夫們都說他已經半年多時間沒來拉車了.聽說他到騰沖老家給人看山林種植樹苗了.但不知是哪個鄉(xiāng)哪個村?他為什么不跟我們聯(lián)系呢?”  

詠梅感嘆道:“老許是個很自尊的人,也許是不愿讓大家看到他如今窘迫的生活狀況;或許是他不愿勾起昔日當國企工人階級和勞動模范時,既輝煌甜蜜而又苦澀無奈的回憶吧!”  

慧慧不無擔憂地說:“也不知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了?他本來生活就挺困難,又要供養(yǎng)80多歲的父母,又遭遇下崗失業(yè)的厄運。50多歲的人了,沒個學歷專長.今后的日子更艱難了!他是個難得的好人,過去是財貿系統(tǒng)的勞動模范,如今卻淪落他鄉(xiāng)茍且偷安。自從白驍給我這筆錢后,我一直想著要在適當時資助他一些.”  

“可他是個要強又自尊的人,不會輕易接受別人施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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