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文學最后的斗士謝幕
11月11日清晨,紐約西奈山醫院,一位即將步入85歲的老人因急性腎衰竭,在滿屋親友、兒孫的關注下離開了人世。然而,相比其偶像海明威的鳴槍自盡,選擇壽終正寢作為人生的告別演出,恐怕是這個老人最不甘愿的事情。但60多年的筆耕不輟、嬉笑怒罵使他耗盡了激情,只能用最平凡的回歸為自己畫上句點。
他6次結婚、負債累累;他酗酒吸毒、攻擊政要、誹謗女明星;同時他是兩次普利策新聞獎和美國國家圖書獎終身成就獎得主,被譽為20世紀美國文壇第一人。其桀驁不馴的言行和作品帶著濃烈的當代美國“硬漢”氣息,被稱為“又一個海明威”。
他就是諾曼·梅勒。
突如其來的成名
大大的招風耳、深邃的藍眼睛、直立的銀灰頭發使他如此醒目,就像他的性格一樣鋒芒畢露。
這位1923年出生在新澤西州、智商高達165的猶太作家,是家中的長子。他16歲中學畢業后,進入哈佛大學 學習空間飛行技術。大學期間對文學作品的涉獵,激發了他的寫作欲望,并開始在校園文學雜志上嶄露頭角。
大學畢業后的第二年,新婚的諾曼·梅勒被征入伍,前往菲律賓的呂宋島參加對日作戰。作為猶太人,在部隊的生活并不似梅勒所想象的那么單純。梅勒曾回憶說:“在軍隊里,你要是個猶太人,他們就會給你起各種外號,嘲笑你,讓你不好過。所以我學會了用濃重的得克薩斯口音說話,假裝來自得克薩斯。這基本上是一種保護色。”也許正是從軍的經歷,造就了梅勒一生桀驁不馴的作風。
1949年,25歲的梅勒根據在戰場上一年半的親身經歷,發表了他的第一部小說《裸者與死者》,獲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這部處女作雖然充滿了大量士兵中流行的下流俚語和臟話,卻被讀者認為忠實地刻畫了戰爭的殘酷,在《紐約時報》的暢銷書榜上停留了整整一年。這本書出版的時候,諾曼·梅勒正在巴黎大學攻讀文學研究生。回到美國之后,他突然發現自己一夜成名。
梅勒后來說:“被稱為一位重要的美國作家,這不是一個25歲的年輕人應該扮演的角色……我有段時間總覺得自己是一個叫諾曼·梅勒的人的秘書,要想和他接觸,就得先找我。”
像海明威一樣戰斗
然而自視甚高的梅勒面對贊美和吹捧,從不感到臉紅,他自認為《裸者與死者》是繼《戰爭與和平》之后世界上寫得最好的一本小說。而他的理想,是寫出一本“陀思妥耶夫斯基和馬克思、喬伊斯和弗洛伊德、司湯達和托爾斯泰、普魯斯特和施本格勒、福克納甚至是已經腐爛的海明威都會來讀的一本書。”
但此后梅勒的小說并沒有獲得意想中的成功,他隨即轉而投入新聞領域。由于寫作出身,梅勒撰寫新聞的手法往往模糊了新聞與小說的界限,這也打破了傳統新聞的死板,給人一種更為形象的感覺,由此開創了被稱為 “新新聞”的獨特體例。
1955年,他與友人創辦了美國的第一份非主流周報《村聲》,由此開始了向文化評論家的轉型。1967年10 月,梅勒參與了民眾在五角大樓舉行的反對越戰的游行示威,被捕入獄。一年后,他根據這次反戰活動的親身經歷,發表了記錄這一事件的《夜幕下的大軍——作為小說的歷史和作為歷史的小說》,被視為“新新聞”的巔峰之作,也為他贏得了第一個普利策獎和國家圖書獎。這部作品發表之后,他成了美國的“花兒一代”唯一推崇和信任的40歲以上的人。
1979年發表的《劊子手之歌》,是根據一個殺人犯的生平撰寫的“非虛構性小說”,由此梅勒再度獲普利策獎。但是他最看重的還是小說作家的身份,每當有人夸獎他是美國最優秀的記者時,他會當場翻臉。但只可惜他一生都與諾貝爾文學獎失之交臂。
成就帶給了梅勒極大的滿足感,著名作家大江健三郎、法國總統薩科齊等政要明星都是他的忠實讀者。然而自命不凡的梅勒認為只有自己才是自己最忠實的讀者,曾屢次對其他作家表示出不屑。這種“自大”也使他幾乎沒什么朋友,還與評論界保持了終生的緊張關系。
一次,一本雜志以一幅諷刺他的漫畫作為封面,諾曼·梅勒惱羞成怒。在馬路上偶遇那本雜志的出版人時,他上去就給了人家一個嘴巴。一直到晚年,梅勒才承認,“與海明威相比,我以及其他許多人都顯得非常渺小。”
“布什是‘布屎’”
對高科技一直相當抗拒的他堅持每天用鋼筆寫作1500字。他的勤奮、多產以及想象力之豐富,都令人嘆為觀止。但是梅勒告誡那些后起的同行,寫小說不要過分地依賴技巧,技巧就好像一個“摸彩箱”和一條“脖子下系著一小瓶白蘭地的雪地救難犬”,它會給你帶來一線轉機,暫時渡過難關,卻是妨礙你成為大作家的致命傷。
梅勒的興趣不僅在創作領域,在拍攝過5部名不見經傳的電影后,他又渴望成為活生生的社會英雄。1961年,他試圖競選紐約市市長,他的競選綱領包括使紐約市成為美國的第51個州,結果只是遭來無數罵名。
梅勒一生的作品中都包含著對時政的針砭和對理想的探索。他狂言妄語,直言不諱,曾被譽為“美國的良心”。尼克松、卡斯特羅、畢加索、希特勒、拳王阿里以及刺殺肯尼迪總統的嫌犯奧斯瓦爾德等人,都曾成為他的寫作對象。
他隨時準備拉開弓弦,瞄向靶心,被譽為美國文學最后的斗士。他聲言,核彈是魔鬼,科技是撒旦最杰出的創造,他對有組織的宗教和無神論都表示反對,他認為比起在糟糕的婚姻里受罪,男女私通只是小惡……
伊拉克戰爭爆發后,他一針見血地指出:“恐怖分子打不垮我們。我們能打垮他們,但不是通過戰爭。我們可以通過數十年不間斷的治安維持來打垮他們。我們選擇開戰,因為戰爭對有些人太有好處了,那些人的動機既不純潔也不高尚,就是沖著賺錢。”
梅勒甚至諷刺總統布什是“精神上的恐怖分子”,抨擊布什政府的對伊政策愚蠢而狂妄。他說布什想在“9·11” 之后以軍事強權在世界上建立一個“帝國”,由此成為這個美利堅帝國的“皇帝”,而美國的民主將因此大幅減少。梅勒對布什的強烈不滿甚至使他將“布什之流”蔑稱為“Bushites”——因為從發音上與“bullshit”相近,或可譯作“布屎”。
下輩子做飛得最快的蟑螂
正如他自己所說,感情豐富的作家是不適合婚姻生活的。在40歲之前,他已經結過4次婚,最短的僅持續數天。其中與風流情人坎貝爾的姻緣更為人們津津樂道。
面對曾經是三位總統情人的坎貝爾,梅勒表示他就是想得到這樣的誘惑。梅勒把每一次婚姻比作生活在一個不同的國家,經歷一次不同的文化。但是,頻繁離婚所帶來的巨額贍養費給他造成極大的經濟壓力。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為了賺錢,他寫了大量招致批評的作品,其中為瑪麗蓮·夢露寫的傳記更被人指責為抄襲。梅勒高傲地反駁道:“我就是抄,也是要抄莎士比亞的。”
步入晚年的梅勒看起來是個和藹可親的家長,家里擺滿了其藝術家夫人丘奇女士和女兒麥琪·梅勒的畫作,9個孩子和8個孫兒的各色相片也在桌椅上濟濟一堂。可他一面飽受膝蓋關節炎和聽力衰退的折磨,一面因為酗酒而羸弱不堪。
為了繼續自己的文學創作理想,梅勒毅然在1995年遠離了酒精。“我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廝混一整晚,然后第二天又開始寫作。”梅勒用自己熱愛的拳擊運動來比喻與病魔的斗爭:“我可從來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菜鳥,我還要再來上幾個回合。我要站在那里半蹲著,隨時準備出拳。”2004年做心臟搭橋手術的時候,醫生因為擔心牙周的細菌感染而拔掉了他的四顆門牙。“我不該答應的,”他后來仍十分尖銳地說,“因為這樣我就失去了咬人自衛的能力。這很原始,但人最后一個自衛的手段就是咬,沒了這個能力我覺得自己就少了點什么。”
年老體衰的梅勒依然極度自信,彌留之前他說道:“我認為小說正走在消亡的路上,所以我深信,世界會因我的離去而遭受損失。”他還風趣地調侃自己說,他正在排隊等候著上帝安排轉世重生。
“當我被點名后,看到天使招手歡迎我,她先慶祝我可以重生;然后問我下輩子要當什么,我說想當一名田徑運動員,在任何地方生存都可以,只要是田徑運動員就好。天使打開手中的本子,猶豫了一下。她說下輩子太多人要當田徑運動員了,最終她決定讓我做蟑螂,一只飛得最快的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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