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的巨大激情
□李少君
鄭小瓊這些年來的創(chuàng)作令人驚異,她在很短的時間里爆發(fā)出一種不同尋常的巨大的激情,讓人目瞪口呆。她剛出現(xiàn)時,是作為“打工詩人”的一員,但她截止目前為止的創(chuàng)作,顯然已遠遠超出了一般意義上的“打工詩歌”;她還是一名女性,但她的寫作,無論是視野還是內涵,也遠非“女性詩歌”可以概括。我們只能說,她是當代詩歌的一個異數(shù)。
鄭小瓊的詩歌里,有一種奇怪的隱秘的源源不斷的激情,我們現(xiàn)在無法確知她的這種激情來自何處。在生活中,她顯然是一個謙卑而且相對孤僻的女孩子,并不怎么多話。但在詩歌里,她排山倒海似地傾瀉一切,所以最近她寫了好幾首長詩,比如《魏國》、《掙扎》等。在我的印象中,還沒有多少男詩人寫出過這么多長詩,這些長詩都有一氣呵成的氣勢,仿佛不知從那里爆發(fā)而出的巨大激情掐住了鄭小瓊的筆,讓她自動書寫,一切磅礴而出,泥沙俱下,時代的粗俗的欲望、市場的強大的暴力、人性的掙扎與各種野心與沖動交織一起,一瀉千里,一覽無余……鄭小瓊的這種隱秘的巨大激情來自哪里?我只能猜測,也許,這是從從時代深處爆發(fā)出來的,到了一定時刻,它不能不涌現(xiàn),借助某個詩人的筆——幸運地,這筆現(xiàn)在由一直碾轉于底層與草根的鄭小瓊握著。
鄭小瓊早期的詩歌,還沒有這么強烈,龐大,但她的敏感已可粗見端倪。比如這首《深夜火車》,無疑寫的不過是坐著擁擠的火車去外地打工的瞬間感受,但在她筆下:“一盞盞燈,一根根明亮的刺/閃爍著,舉起著村莊荒冷”,這樣的感受顯然已不溫情脈脈,但女詩人是仍然懷著美好的情感的,所以,在她看來,“田野,燈火,垂落平原的星星/綿延著風景,春三月夜里/啊,多么柔美!”但離鄉(xiāng)別土畢竟讓人傷感,所以她看到的月亮與別人不同,“它的低吟,苦難而貧寒的鄉(xiāng)村”,在現(xiàn)代化的兇猛洪流中,鄉(xiāng)村的衰敗已日漸明顯。女詩人感受復雜。“往事,蟲鳴,莊稼”交替出現(xiàn),但最后都服從于“黑夜生硬的軌道,墨綠的遠方”,服從于命運與時代的強硬邏輯與軌道。在最后結尾時,一個意味深長的細節(jié)出現(xiàn)了,“火車停止游動的五分鐘小站,深夜三點/十五個蛇皮袋子擠上車廂”,這結尾簡直是神來之筆,既激活了始終彌漫在感傷氛圍中的前面的平穩(wěn)鋪墊,又讓人看到了更多的、更不可知的世界,“十五個蛇皮袋子”,顯然是指一群也許是離鄉(xiāng)背井的民工、也許是艱辛的長途販運的小商販,它的象征意義與時代特色,只能讓人更加迷茫、嘆氣,對前途與未來更加茫然……在這么一首看似場景簡單的詩里。多個層次、多個角度,動靜結合,女詩人都處理得得心應手,游刃有余,融合得天衣無縫,遠非一般初出道的詩人可以比擬。也可以窺見她后來在詩歌中把握處理更大、更廣闊的題材、更龐大的世界與社會的潛力。
《深夜火車》
鄭小瓊
風吹黑夜光滑的背脊,那些房屋
樹木沿著平原的水域游動
一盞盞燈,一根根明亮的刺
閃爍著,舉起著村莊荒冷
鐵路兩旁的場院,奔跑的櫸樹林
田野,燈火,垂落平原的星星
綿延著風景,春三月夜里
啊,多么柔美!晃動的月亮
褐色的、灰黃的月亮站在田野那邊
一片片遙遠的唇吹著水紋樣的春夜
它的低吟,苦難而貧寒的鄉(xiāng)村
佇立在墨黑染成的安靜中,眺望
我坐著凝神諦聽神秘的寂靜
平原燈火漸熄,兩旁的往事,蟲鳴
莊稼跟隨火車一同奔跑,它們隱沒于
黑夜生硬的軌道,墨綠的遠方
火車停止游動的五分鐘小站,深夜三點
十五個蛇皮袋子擠上車廂,他們的吆喝
點亮了村莊,站臺舉起的手
貼在玻璃窗的臉,汽笛正從平原上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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