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資本》(Reorient:the Global Economy in the Asian Age .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8)是德國學者安德烈·貢德·弗蘭克(Andre Gunder Frank)的代表作,獲1999年世界歷史學會圖書獎頭獎。其中心觀點是:我們在其中生活的這個世界體系至少可以追溯到五千年以前。航海大發(fā)現(xiàn)直到18世紀末工業(yè)革命之前,是亞洲時代。確切地說,亞洲,尤其
是東亞,是這個時代全球經(jīng)濟體系的中心。歐洲,在很長時間里實際上是世界經(jīng)濟的一個次要的和邊緣的部分。只是公元1800年以后才取代這一中心。現(xiàn)在,西方的支配地位行將結束,以前的亞洲占支配地位的模式正在重建。此論一出,引起國際學術界的強烈震撼。褒貶不一,見仁見智。在此,我作了一個簡要綜述,以備研究者查考。
一、學術界關于《白銀資本》的整體研究狀況
《白銀資本》1的發(fā)表震動了國際學術界,更震驚了中國學術界,從不同的學科、視角和層面對它有不同的看法,相關的討論文章有劉北成《重構世界歷史的挑戰(zhàn)》(《史學理論研究》2000年第4期);樊樹志《文明的彷徨---晚明歷史大變局》(《解放日報》2004年6月28日);王家范《解讀歷史的沉重──評弗蘭克〈白銀資本〉》(《史林》2000年第4期),《整體史觀與弗蘭克“新中心論”》(《思想與文化》(第二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秦暉《誰,面向哪個東方?——評〈重新面向東方〉兼論所謂“西方中心論”問題》(http://www.tsinghua.edu.cn/docsn/cbx/sunjianbo/works/website/rw/sixiang/rw-sixiang.html.);徐友漁《我讀〈白銀資本〉》(http://www.3stonebook.com/older/dp/dp55.htm.);《質疑〈白銀資本〉》(《南方周末》2000年6月1日);《再談如何看待〈白銀資本〉》(http://www.booker.com.cn/gb/paper217/1/class021700002/hwz178426.htm.);劉禾《歐洲路燈光彩以外的世界——再談西方學術新近的重大變革》(《讀書》2000年第5期),《〈白銀資本〉究竟犯了誰的忌?》(《南方周末》2000年7月27日);《質疑徐友漁的“質疑”》(http://www.cul-studies.com/asp/list2.asp?id=17&writer=liuhe.);汪暉《亞洲想象的歷史條件》(http://www.unirule.org.cn/symposium/c207.htm.);陳燕谷《重構全球主義的世界圖景》([德]安德列·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重視經(jīng)濟全球化中的東方》,劉北成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第2版);瓊島整理《貢德·弗蘭克談〈白銀資本〉》(《史學理論研究》2000年第4期);思再整理《美國學者評弗蘭克的〈白銀資本〉》(《國外理論動態(tài)》2001年第3期);劉志偉《重讀梁方仲——有關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方法論的啟示》(清華大學歷史系主辦:“多元視野中的中國歷史”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中國史學第二屆國際會議));葉書宗《轉換觀察中國半封建、半殖民地百年史的視角──讀〈白銀資本〉》(《歷史教學問題》2000年第6期);張國剛、吳莉葦《西方理論與中國研究——從〈白銀資本〉談幾點看待西方理論架構的意見》(《史學月刊》2002年第1期);喬新華《近五十年來美國中國史研究的兩次轉向》(《光明日報》2004年11月3日);衛(wèi)斯《〈白銀資本〉導讀》(http://www.booker.com.cn/gb/paper217/1/class021700002/hwz178429.htm.);程群《〈白銀資本〉:問題與挑戰(zhàn)》(編譯)(《現(xiàn)代外國社會科學文摘》2000年第9期),《〈白銀資本〉:需要全新的社會理論》(編譯)(《現(xiàn)代外國社會科學文摘》2000年第9期),《〈白銀資本〉:一部嚴肅而有益的世界經(jīng)濟史著作》(編譯)(《現(xiàn)代外國社會科學文摘》2000年第9期);羅翠芳《改變歷史的固定思維--讀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重視經(jīng)濟全球化中的東方》(《揚州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6期);高壽仙《真實與虛幻:全球視野中的近代早期世界經(jīng)濟圖景——讀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史學理論研究》2001年第1期);光磊《重歸東方:弗蘭克和世界政治經(jīng)濟學研究的全球視野》(《讀書》2001年第2期);江華《〈白銀資本--重視經(jīng)濟全球化中的東方〉--世界體系學派的一部新力作》(《國外社會科學》2001年第3期);侯旭東《跨學科交流:發(fā)展中國史學理論的構想》(《社會科學管理與評論》2001年第3期);李根蟠《“先進”掩蓋下的落伍——對鴉片戰(zhàn)爭前中國農業(yè)發(fā)展狀況的一些看法》(http://agri-history.net/scholars/lgp/lgp7.htm.);陳平:《歷史佯謬、理論猜測和定量方法——從“李約瑟問題”和〈白銀資本〉談起》2(http://www.hist.pku.edu.cn/ShowArticle.asp?ArticleID=136.);周立紅《弗蘭克思想的轉航與悖論──兼評〈白銀資本〉及其在中國引發(fā)的爭議》(《史學月刊》2002年第1期);孫捷《白銀資本與全球化視野下的東方——評〈白銀資本〉》(《江西科技師范學院學報》2002 年第5期);趙凌雲(yún)《歷史視角的反轉:全球化時代如何看待中國--兼評弗蘭克·貢德的〈白銀資本〉與“世界經(jīng)濟體系史觀”》(《中華兒女(海外版)》2002年第9期);陳曉明《現(xiàn)代性之隱憂與多樣性方案》(http://www.eduww.com/lilc/go.asp?id=1339.);安然《對現(xiàn)代性的否定與自我否定——讀貢德·弗蘭克的〈白銀資本〉》(《史學理論研究》2003年第1期);姜錫東《中國傳統(tǒng)經(jīng)濟的再評價問題--“傳統(tǒng)經(jīng)濟再評價”筆談之四》(《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2003年第1期);李傳利《中國在1500年至1800年處于世界經(jīng)濟的支配地位嗎?--〈白銀資本〉讀后》(《柳州師專學報》2003年第2期);何愛國《亞洲的路燈,還是歐洲的路燈?——試論弗蘭克與沃勒斯坦關于世界體系的論戰(zhàn)》(盛邦和、井上聰主編:《新亞洲文明與現(xiàn)代化》,學林出版社2003年版);黃一映《“世界——體系”,還是“世界體系”?--評弗蘭克的〈白銀資本〉》(《現(xiàn)代國際關系》2003年第7期);《第三只眼睛看“李約瑟難題”——評貢德·弗蘭克的〈白銀資本〉》(王錢國忠主編:《東西方科學文化之橋:李約瑟研究》,科學出版社2003版);何維保《周期理論與長時段——也談〈白銀資本〉》(《史學理論研究》2003年第3期);趙凌云《西方中心還是全球體系》(《長江日報·求知》2004年4月30日);王毅《16至17世紀中國“白銀資本”的流向及制度原因 --由“權力經(jīng)濟”的死結看〈白銀資本〉對中國社會臆釋之誤》(http://www.csdn.net.cn/page/china/wenhua/shidai/0822abax04.htm.);《歐洲站在誰的肩上崛起》(http://www.zaobao.com/stock/pages5/bigthree160600.html.);《重新認識歷史和現(xiàn)實——新政治經(jīng)濟學核心書目導讀》(http://www.wyzxwyzx.com/ShowArticle.asp?ArticleID=2499.)等。
學術界對《白銀資本》的評價見仁見智,以下我從基本缺陷和合理內核兩個方面來整理學術界的的基本觀點。
二、從基本缺陷方面對《白銀資本》的研究
王國斌主要從《白銀資本》對東亞經(jīng)濟發(fā)展的預測和對工業(yè)革命的解釋方面提出了異議。他認為,弗蘭克這些高屋建瓴的論點3具有很強的說服力。但是,我們應該注意,這些論點是可以分別對待的。對未來的預測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現(xiàn)實狀況以及政府和經(jīng)濟領袖們的決策。1997年夏季開始的亞洲金融危機表明,在預測未來的增長軌跡時要小心謹慎,亞洲各地的各種結構性和制度性調整已經(jīng)使金融市場穩(wěn)定下來,但是亞洲各國經(jīng)濟在近期或長期究竟會如何變化,分析家們眾說紛壇、莫衷一是。大多數(shù)人不會贊成這樣的假設:美國在世界經(jīng)濟中的主宰地位將很快被中國取代。在考慮這些未來經(jīng)濟變化的問題時,其實可以脫離開工業(yè)革命的動力問題以及19世紀發(fā)生的一系列技術和制度變革。在解釋工業(yè)革命時,弗蘭克贊成一種高度決定論的說明,即強調多重因果關系的鏈條。他缺少的是這些變革引起的驚奇感。被弗蘭克視為針對特定條件作出的必要反應和調整,只不過是在事實面前的各種可能行動,技術變革不僅僅是面對“需求”產生的一種反應。技術革新和變化的“供給”究竟是由什么決定的,這是更難以確定的,當這些紛繁變化糾集并影響到不同產業(yè)時尤其如此。如何解釋工業(yè)革命4依然是一項有待探討的宏大課題。5
弗雷德·斯皮爾對弗蘭克的世界體系理論、歐洲發(fā)展理論和史學研究方法等方面提出了批評。他認為,《白銀資本》是弗蘭克寫得最好的一本書。但是有幾點是有爭議的。其一,弗蘭克全球政治經(jīng)濟體系的概念漏洞頗多。幾乎沒有任何地方在文化上具有真正的獨立自主性。弗蘭克強調公元1500年以來的單一全球政治經(jīng)濟體系是正確的,但這并不必然意味著該體系在任何地方的后果都一樣。例如,盡管都是全球貿易和生產網(wǎng)絡的一部分,但1999年秘魯?shù)慕?jīng)濟陷入停滯,而荷蘭的經(jīng)濟仍在發(fā)展。我認為經(jīng)濟上的宏觀體系理論尚處于襁褓期。其二,弗蘭克不愿意承認公元1800年以前歐洲存在任何引人注目的發(fā)展。然而公元1500-1800年間,歐洲人摧毀了美洲的全部帝國,征服了整個美洲,同時俄羅斯帝國也擴張到中亞。歐洲人在亞洲和非洲海岸建立了貿易據(jù)點。這些都是歐洲人而不是亞洲人或非洲人干的。此外,歐洲科技確實有了新的實質進步。我認為,弗蘭克過大地夸張了歐洲的邊緣性。其三,弗蘭克依賴其他學者的著作,缺乏對艱苦的歷史學技藝的親身體驗,這可能是弗蘭克弱點產生的主要原因。6
王家范從經(jīng)驗事實和方法論方面進行了批評。其一,王認為,弗蘭克對“歐洲中心論”的批判,我是同情和理解的。遺憾的是他沒有抓住要害。如果把“歐洲中心論”的批判導向全盤否定近代以來歐洲歷史提供的社會發(fā)展經(jīng)驗,否定這種經(jīng)驗的社會發(fā)展價值以及為人類生活帶來的巨大變化,無異又走向了極端。在“人類中心論”的立場上應該具有這樣的氣度:凡是有利于改善和促進人類物質精神生活的一切創(chuàng)造。不論是由什么民族和地區(qū)提供的,都必須把它們視作全人類的財富而加以珍惜。即使就像弗蘭克所說,西方僅僅領先東方兩個世紀,那兩個世紀的成功經(jīng)驗(包括教訓)也值得東方人認真總結和體會,并設法變?yōu)樽约旱呢敻唬荒芤浴皻W洲中心論”的名義籠統(tǒng)排斥。我們與弗蘭克的嚴重分歧不在中國有沒有經(jīng)濟創(chuàng)造能力。過去的歷史己經(jīng)證明在傳統(tǒng)農業(yè)時代,中國確曾創(chuàng)造過莫與倫比的農業(yè)與手工業(yè)的諸多成就,也有那時代相當活躍的商品經(jīng)濟。分歧主要集中于何以這樣成熟的農業(yè)社會卻不能順利地實現(xiàn)向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的轉型?我們認為根本性的原因就在適應于大一統(tǒng)農業(yè)社會的社會體制缺乏創(chuàng)新的動力,時過境遷,前者卻成了阻礙其向現(xiàn)代化轉型的障礙。我不得不坦率地說,弗蘭克把推翻過去的歷史陳述看得太容易,也把宏觀把握世界歷史的困難估計得太少,激情有余而沉靜不足。其二,弗蘭克沒有能堅持把考察歷史的“整體主義”方法論路線貫徹到底。他認為全面的“整體主義”研究思路應由三條腿支撐,接著便直率申明:“本書的探討也僅限以生態(tài)/經(jīng)濟/技術這條腿的經(jīng)濟部份,幾乎沒有提到另外兩條腿,更談不上如何在一個全球分析中把這三條腿結合起來”。謙虛和誠實無疑是值得贊揚的,但僅憑“單腿走天下”,有可能走遍天下嗎?沒有了三條腿的全面支撐,作為一項試圖全面清算推翻現(xiàn)代社會理論和歐洲中心論的學術偉舉,怎能期望贏得勝利且被學界認可?實際弗蘭克并非不能而是不愿“三結合”。細讀全書,不難發(fā)現(xiàn)其余兩條腿的內容,在他的分析框架里只是需要隨時打掃出門“歐洲中心論”的垃圾。正像他曾經(jīng)宣布過的:歐洲的興起“不能歸因于歐洲的理性、制度、創(chuàng)業(yè)精神、技術、地理的特殊性”,因此必須把制度(法律、政治、金融、企業(yè)組織等)創(chuàng)新、科學革命等要素在“西方的興起”中的作用貶低到最小程度,最好是掃地出門。7
陳燕谷認為,弗蘭克的著作遠遠不是沒有問題的。無論是就總體的理論假設和分析方法而言還是就具體的歷史細節(jié)而言,都大有討論的余地。例如,超越種族中心主義的全球視野是否必然要否認現(xiàn)代世界的“現(xiàn)代性”?資本主義究竟是一個歐洲中心主義的神話還是現(xiàn)代世界的基本現(xiàn)實?各大洲之間的貿易往來是否足以證明它們存在于一個世界體系之中?如果說16世紀初的英國是世界體系中的欠發(fā)達地區(qū),那么這個所謂“欠發(fā)達”和16世紀以后拉丁美洲淪為本主義世界體系的欠發(fā)達地區(qū)是否具有同樣的性質?僅僅從經(jīng)濟角度論述1400-1800年的世界歷史,這本身是否合理?世界歷史是否總是在同一性質的體系里不斷地循環(huán)往復,而且要永遠這樣地循環(huán)下去?弗蘭克在告別歐洲中心主義的同時是否把他早期思想中最有光彩的東西也一并拋棄了?事實上,一場大辯論已經(jīng)開始了。沃勒斯坦主編的雜志Review將會就《白銀資本》出一期專號,現(xiàn)代世界體系理論家們將會作出迄今為止最為強烈的反應。不論結果如何,這樣的討論肯定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人類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我希望中國知識界能夠在這場討論中作出自己的貢獻,因為我們不是這個世界的無動于衷的看客。8
劉北成認為,弗蘭克的圖式令人困惑。陳燕谷、俞金堯等的評述都提出質疑,如超越種族中心主義的全球視野是否必然要否認現(xiàn)代世界的“現(xiàn)代性”?資本主義究竟是一個歐洲中心主義的神話還是現(xiàn)代世界的基本現(xiàn)實?世界歷史是否總是在同一性質的體系里不斷地循環(huán)往復,而且要永遠這樣地循環(huán)下去?世界體系的概念是描述近現(xiàn)代世界的一個結構性概念,中心和邊緣是對支配關系的界定,把這種世界體系的概念搬用到更早的時期是否合適,是一個很大的問題。而這些問題又都與世界歷史的一個實際問題緊密相關,那就是該書第6章論述的“西方為什么能夠(暫時的)勝出?”弗蘭克在回應人們對《白銀資本》的批評時,也不得不承認沃勒斯坦批評的對:“該書最弱的一部分是對西方為什么勝出的解釋”。9
秦暉從經(jīng)濟理論和歷史理論的角度對弗蘭克的“貿易主義”的經(jīng)濟發(fā)展理論(“理論硬傷”)和“非‘進步’的全球或全人類整體史觀”(“理論困境”)作了批評。他認為《白銀資本》是一本典型的刺猬(指思想家)之作,思想犀利、批判鋒芒明確、視野開闊,的確提出了針對兩方面的傳統(tǒng)觀點都很有批判性的主張。不管是對自由主義的那套解釋,還是對左派的解釋,包括依附理論。這是本書的一個突出特點。但從經(jīng)濟史專業(yè)角度講,本書是缺乏說服力的。評論界早有人指出這種以外貿盈余來證明經(jīng)濟發(fā)達的“貿易主義”是弗蘭克此書的一大硬傷。這不是個資料多少的問題,而是個不合邏輯的問題。一種評價體系都是在一定前提下才能存在,而這種前提取決于給定的制度背景。弗蘭克的這本書沒有考慮這一點。照我看,如果要說什么“西方中心論”的話,這種以西方背景下產生的問題(順差多少,關稅稅率多少和國家資助多少)作為衡量標準用之于其他背景的做法倒真正是不折不扣之“西方中心論”的。弗蘭克寫作此書,不是出于考據(jù)的愛好而是出于歷史觀的沖動。他的歷史觀之最大特點,姑且歸納為“非‘進步’的全球或全人類整體史觀”。它一方面與“文化類型史觀”相對立,另一方面又與“進步的整體史觀”相對立。弗蘭克想另辟蹊徑,既回避文化差異又回避制度差異,既要弘揚超越東西方的全人類普世價值又想解釋西方與東方的不同命運,而這種解釋又要避開“文化”與“制度”,這就使自己陷入了邏輯困境之中。評論者都指出弗蘭克大講了一通東方的光榮之后,卻未能成功地解東方衰落西方興起的原因。其實這不能怪他搜集的資料不足,而是他理論的邏輯困境使他無法解釋。顯然,這已經(jīng)不是弗蘭克個人的理論困境,而是這一類“非‘進步’的全球或全人類整體史觀”面臨的困境,它的背后反映的是當代西方新左派歷史理論的不成熟。這是不能只苛責于弗蘭克的。10
劉志偉嚴厲質疑《白銀資本》的“白銀效應”理論。他認為,《白銀資本》一個比較核心性的討論,就是從白銀貨幣在17 世紀的流通格局,說明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在當時全球經(jīng)濟形成過程中的地位。王國斌教授在前言中對有關的論點有這樣的評價:(弗蘭克)關于世界經(jīng)濟聯(lián)系的基本觀點是十分簡單的。歐洲人渴望獲得中國的手工業(yè)品、加工后的農產品、絲綢、陶瓷和茶葉,但是沒有任何可以向中國出售的手工業(yè)品或農產品。而中國在商業(yè)經(jīng)濟的擴張中,似乎對白銀有一種無限渴求。16世紀和18世紀大量白銀流入中國照理會引起通貨膨脹,但實際上卻沒有出現(xiàn)這種情況。這就意味著,中國經(jīng)濟有能力吸收更多的白銀,擴大手工業(yè)者和農民的就業(yè)和生產。弗蘭克的討論有一個基本的假定,就是16-18 世紀白銀流入中國之后,在市場流通領域中必定產生廣泛影響。但梁方仲先生在半個多世紀以前的研究,啟示我們,弗蘭克的討論,存在一個根本性的失誤,作為他討論前提的基本假定其實并不能成立。他似乎沒有了解到梁方仲教授在一條鞭法的研究中著重揭示的事實:中國對白銀貨幣的需求很大程度上是由賦稅貨幣化引起的,而這種賦稅貨幣化的動力來自政府的財政體系運作的需要,白銀的流通,主要發(fā)生在政府財賦分配的領域。這種流通,雖然也可以引起了商品流通的發(fā)達,但這種商業(yè)“一馬當先”的繁榮,并不能引起手工業(yè)農業(yè)同步發(fā)展,梁方仲先生后來在《明代糧長制度》一書中,將這種現(xiàn)象稱之為“虛假繁榮”。梁方仲教授的這些重要思想,長期沒有得到學術界重視。弗蘭克上述憑想像和邏輯推理產生的誤見,以及在部分學者中引起的認同,多少是由于他們沒有注意到梁方仲先生在半個世紀前已經(jīng)指出的白銀貨幣在明清中國社會的流通領域的實情和特點。11
徐友漁12對《白銀資本》的史料缺陷和基本觀點進行了嚴厲的批判。他認為,《白銀資本》的最大問題是其新穎的論點和經(jīng)驗證據(jù)之貧乏、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之不完備,恰成鮮明的對照。比如,當作者斷言存在一個牢不可分的世界經(jīng)濟體系,而“整個世界經(jīng)濟秩序當時名副其實地是以中國為中心的”時,他只是極其簡略地提到了中國東南沿海地區(qū)的進出口貿易時不時的繁榮,以及中國茶葉、絲綢、瓷器的出口,這些外貿活動絕對數(shù)量有多大,在整個中國的國民經(jīng)濟中占多大比例,中國和其他國家對這種貿易的依賴程度有多大,我們一概不得而知。如果《白銀資本》之說成立,那么自嚴復以來,尤其是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中國數(shù)代人學習和借鑒西方經(jīng)驗,反思和批判自身傳統(tǒng)中過時因素的努力,都是白費了,都是錯誤的。陳獨秀、李大釗、魯迅、胡適等人推崇和提倡“德先生、賽先生”都錯了。所有這些人都不過是西方中心論這種謬論的上當受騙者和犧牲品。13
何維保對弗蘭克的長周期理論、世界體系理論、解構和摧毀西方中心論三個方面展開批評。其一,弗蘭克在研究1400至1800年的東西方歷史變遷時,非常突出地應用了長周期理論、康德拉捷夫周期理論等周期理論。他利用長周期理論中擴張的A階段和收縮的B階段的輪流交替,來幫助解釋西方的后來居上。弗蘭克預言東亞將取代西方再次成為世界經(jīng)濟的中心,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依據(jù)這種周期理論作出的。弗蘭克這種立論面臨的一個較大問題是,長周期理論(以及其它周期理論)在此有多少適用性?世界歷史的發(fā)展演變中是否真的存在這樣的周期?弗蘭克本人在《白銀資本》的最后一章中非常明智地指出,“應該承認,鑒于現(xiàn)在還缺乏對周期的充分分析,因此哪怕是談論周期都是很危險的。因為已經(jīng)觀察到的各種波動和脈動不一定是周期性的。它們可能是偶然的,也可能是對體系‘之外’的一般因素所作的某種反應”。盡管弗蘭克坦率地承認了使用周期理論所冒的風險,但我們注意到,他本人并沒有能夠很好地去解決這一理論問題。因此周期理論問題仍是《白銀資本》總體論證中一個潛在的巨大“隱患”。其二,弗蘭克以對歷史連續(xù)性的強調來對西方中心論進行猛烈抨擊。但是,在承認歷史連續(xù)性的基礎上把世界經(jīng)濟/體系的產生不斷向前追溯的做法卻是很值得懷疑的。什么是世界經(jīng)濟/體系呢?是否各地之間存在一定的貿易和經(jīng)濟往來就能構成體系?當代的世界經(jīng)濟/體系與19世紀、16世紀或更早的所謂世界經(jīng)濟/體系又有哪些相似性和相關性?這些問題都是值得進一步深入探討的。在《白銀資本》一書中,弗蘭克對世界經(jīng)濟/體系根本沒有作任何的界定,這雖然方便了他更寬泛地使用這一概念和更自由地進行論證,但這同時也造成了讀者對其論證嚴密性的質疑。其三,解構和摧毀西方中心論是弗蘭克為《白銀資本》一書設定的主要任務,在《白銀資本》的各個章節(jié)中,弗蘭克的論述無不是圍繞反對西方中心論這一中心問題展開的。然而,拋開政治、軍事、文化等內容不談,僅從經(jīng)濟分析的角度出發(fā),弗蘭克能否完成反對西方中心論的任務?也就是說,《白銀資本》對西方中心論的顛覆真的是那么有說服力嗎?當然,我們不能要求弗蘭克在研究西方的興起和東方的衰落時必須面面俱到,用“包羅萬象”的整體主義方法去研究,這項任務對任何一個學者來說畢竟都是過于艱巨的。然而問題是,為了反對歐洲中心論,弗蘭克在否定“歐洲特殊性”的同時,也不適當?shù)刭H低了文化等地方性因素對各地歷史發(fā)展的影響。14
李根蟠對《白銀資本》對中國傳統(tǒng)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的認識進行了質疑。他認為,我總覺得把鴉片戰(zhàn)爭前中國的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估計得太高,很難解釋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中國落后挨打的事實。傳統(tǒng)農業(yè)是傳統(tǒng)經(jīng)濟的基礎。對鴉片戰(zhàn)爭前中國農業(yè)發(fā)展狀況的估計,也出現(xiàn)類似的情況和問題。例如,農史學會曾組織編撰《中國農業(yè)通史》,負責編寫《明清(前期)卷》的作者認為:明清是中國傳統(tǒng)農業(yè)發(fā)展的最高峰,當時,一直到鴉片戰(zhàn)爭前,中國農業(yè)發(fā)展水平要比西歐高得多。這種觀點馬上受到編寫《近代卷》的作者的質疑。——你這樣講,我這卷就沒法寫了;如果中國農業(yè)一直保持先進,晚清以來朝野人士痛感振興農業(yè)的必要,紛紛引進西方的農業(yè)技術就成為不可理解的了。當然,中國傳統(tǒng)農業(yè)的這種落后只是相對的。中國傳統(tǒng)農業(yè)強調農業(yè)的整體性,注意農業(yè)與環(huán)境的協(xié)調,注意農業(yè)生態(tài)系統(tǒng)內部的物質循環(huán)和能量轉換,這是它合理的內核,具有長久的生命力。當前,西方現(xiàn)代化的模式的弊端已經(jīng)逐步顯示出來,人們又回過頭來從中國的傳統(tǒng)農業(yè)中尋找實現(xiàn)可持續(xù)發(fā)展途徑的啟示。15
江華對《白銀資本》的極端反“歐洲中心論”、5000年世界體系理論、資料收集和使用的嚴重缺陷、沒有慎重使用康德拉捷夫長波等方面提出了批評。他認為,盡管《白銀資本》以橫掃西方一切傳統(tǒng)理論之勢而展現(xiàn)其新穎的觀點和獨特的視野,但同時也暴露了一系列的問題。首先,弗蘭克將1500年左右作為世界近代史開端與歐洲中心主義的關系絕對化,從而將西方的所有社會理論都視為歐洲中心主義的產物。其次,弗蘭克以5000年的世界體系理論來否定資本主義是有失偏頗的,甚至是荒唐的。再次,資料的收集和使用存在嚴重缺陷。任何對中國經(jīng)濟史稍有研究的人都會發(fā)現(xiàn),弗蘭克僅用中國南方對外貿易的繁榮來論證中國是當時世界體系的中心是沒有多大說服力的。第四,對康德拉捷夫長波的使用是不慎重的。康德拉捷夫長波周期50年,現(xiàn)在弗蘭克輕率地將其上升階段延長為3個世紀,并沒有探究其內在邏輯關系。總之,《白銀資本》要全盤否定西方有關資本主義的經(jīng)典理論還為時尚早,它的創(chuàng)新往往就包含著嚴重的缺陷。就理論而言,嚴密性不夠,還需要新的經(jīng)濟發(fā)展理論和社會理論來補充;在實證上也存在很多問題,需要對一些具體問題尤其是東方的經(jīng)濟史作進一步深入的研究。但是,這一切都不妨礙《白銀資本》成為近年來難得的一本好書。16
三、從合理內核方面對《白銀資本》的研究
王國斌從《白銀資本》提供的長遠的歷史視角、促使我們思考世界各地之間、前工業(yè)化時代和工業(yè)化時代之間的許多復雜聯(lián)系方面對它作了認可。他認為,《白銀資本》是一部極具挑戰(zhàn)性的重要著作。它對1500年以來世界各地之間的經(jīng)濟聯(lián)系作了一個氣勢恢宏的論述。與學術界多數(shù)人的通常看法不同,在他的分析中,中國在工業(yè)革命前的經(jīng)濟史中占據(jù)著極其突出和積極的地位。為了闡述他的觀點,他廣泛利用了其他學者的研究成果,包括研究亞洲和歐洲經(jīng)濟史的專家的最新成果。對于中國讀者,他的闡述并非全是新鮮的。中國和日本的明清經(jīng)濟史專家早就認識到中國的農業(yè)經(jīng)濟自1500年起越來越商業(yè)化了。但是,雖然他們之中許多人意識到商業(yè)的成長,他們卻依然尋找使中國的發(fā)展與歐洲的發(fā)展迎然不同的關鍵性差異,因為歐洲的商業(yè)擴張之后發(fā)生了工業(yè)革命,而中國沒有。與這種觀點相反,有些西方學者已經(jīng)開始認為.在這兩個廣闊的地區(qū),共同點可能多于不同點,其中包括商人組織的發(fā)展,交通網(wǎng)絡的擴大和改善,農業(yè)生產的改良,手工業(yè)的擴大。弗蘭克比其他學者走得更遠、提出一個必然會引起爭議的論點:中國經(jīng)濟具有比歐洲經(jīng)濟更大的生產力。由于他引用的資料有限,這個標新立異的論點還有待進一步論證。即使作者所描述的中國在經(jīng)濟上優(yōu)于歐洲的圖像僅僅獲得部分的證明,即使這種說法遭到否定,1500年以后歐亞許多地區(qū)之間的商業(yè)擴張運動已經(jīng)得到了充分的論證,并彼越來越多的人所承認。弗蘭克不滿足于對有關世界各地經(jīng)濟增長的學術成果作一簡單的綜合。他更感興趣的是對1500年以后全球經(jīng)濟的形成過程作出一個論證17。弗蘭克的這部著作向這樣一種流行觀念提出挑戰(zhàn):歐洲經(jīng)濟的優(yōu)勢至少是從1500年開始的。即使弗蘭克所分析的全球交換過程在邏輯上不是中國和歐洲部分地區(qū)的商業(yè)化的必要條件,但是從歷史上看,這兩個地區(qū)確實是由這種貿易聯(lián)系起來的。弗蘭克這部標新立異之作促使我們思考世界各地之間、前工業(yè)化時代和工業(yè)化時代之間的許多復雜聯(lián)系。他確實成功地“扭轉”了我們觀察1500年以來的經(jīng)濟史的視角。他向歐洲人提出一個挑戰(zhàn),指出他們的重要性正在減退,他們的世界觀正失去中心地位;他向中國人也提出另一種挑戰(zhàn),即超越中國的絕對核心論,用一種體系架構來更仔細地考察中國的變化與歐洲的變化之間的平行關系,更周全地考察中國與世界之間的聯(lián)系。由于中國與世界的聯(lián)系將會越來越緊密,越來越重要,因此弗蘭克的著作能夠幫助我們從一種長遠的歷史視角來思考這些近期的變化。18
美國亞利桑那大學教授艾伯特·伯格森認為,這部著作具有重大理論意義。從根本上反思世界歷史,是絕對必要的。美國加州大學歐文分校歷史學教授肯尼思·波梅蘭茨(彭慕蘭)認為,這是一部極為重要的著作,令人耳目一新。氣勢之大,無與倫比。哈班斯·穆克希亞在《印度快報》撰文認為,這部著作是向流行觀念挑戰(zhàn)的原點。它激發(fā)和迫使人們反思長期以來習以為常的歷史。英國劍橋圣約翰學院杰克·古迪認為,無論從學術角度還是從人格角度看,這部著作都勇氣非凡。它主張改變學術和政治觀念的方向。事實會證明,它是一部必讀書。美國紐約州立大學馬克·塞爾登認為這是一部總結千年歷史的書,會從根本上影響下一代研究者的學術理解。19索布希克·查卡巴爾蒂在《政治家》評論道,《白銀資本》的最大優(yōu)點在于,它迫使讀者用另外一種眼光來看世界歷史。正統(tǒng)觀念認為,歐洲創(chuàng)造了資本主義和工業(yè)化,歐洲的這種領先地位決定了以后的世界發(fā)展。而這部著作的精彩分析對這種正統(tǒng)觀念的根基提出了挑戰(zhàn)。無論是對整個世界經(jīng)濟史的研究,或是對亞洲、特別是中國在世界經(jīng)濟中歷史地位的研究,本書都作出了重要貢獻。它進一步顛覆了長期以來歐洲--西方中心論的歷史依據(jù),提出重新建構近代早期世界歷史構架的設想。20
李伯重從西方學術走向和創(chuàng)新思維的角度作了認可。他認為,《白銀資本》出來并非一個孤立事件,它是20年來西方關于中國研究某種程度上的一個總結。這20年來對西方中心論的批判導致的最大結果就是亞洲論。麥迪遜70歲時寫了《2000年來中國經(jīng)濟的表現(xiàn)》,此書的結論肯定亞洲在世界經(jīng)濟中的地位比弗蘭克更甚。弗蘭克的書比麥迪遜的書出來的更早。它可能是第一部把有關問題進行總結的著作,至于總結的是否正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我們有啟發(fā)。21
陳燕谷主要從歷史的聯(lián)系性和歷史認識的復雜性對《白銀資本》作了認可。他認為,我的基本感覺是,這的確是一本引人入勝的同時也是非常具有挑戰(zhàn)性的新書。而且更重要的是,不管這種挑戰(zhàn)能否成立或在何種程度上能夠成立,它都肯定會使我們用一種更為復雜的眼光來看待我們在其中生活的這個世界。他毫無疑問成功地把我們帶入了一個更為廣闊的天地,讓我們看到世界歷史更為復雜的互動關系。僅就這一點而言,弗蘭克也不愧是我們時代最有遠見的學者和思想家。22
劉北成23從《白銀資本》的“三個支柱”對弗蘭克“重構近代早期的世界歷史圖景”和“整體主義全球視野”作了充分的肯定。他認為,你可以不贊同弗蘭克的政治傾向,但因此就對《白銀資本》一言以“斃”之,恐屬不智之舉。在人文社會科學領域,以“價值中立”自居者恐怕都經(jīng)不起深入的剖析。而對于不隱瞞自己立場者,只要他是按照公認的學術規(guī)范做研究,那么我們不僅可以把他的成果放在思想史的脈絡中做“文化批評”,而且也應對他的成果做出學術上的價值判斷。我認為,《白銀資本》是建立在三個支柱之上。第一個支柱是對近20多年來世界歷史發(fā)展,尤其是亞洲經(jīng)濟發(fā)展的認識。《白銀資本》的第二個支柱是近20年來國外學術研究(尤其是史學研究)出現(xiàn)的一些不容忽視的突破,主要是西方一部分“非西方背景”的學者的堅實的研究成果。對近200年來西方學術塑造的近代早期世界歷史圖景,《白銀資本》確是一個挑戰(zhàn)。《白銀資本》起碼讓我們正視兩個事實:1、無論是19世紀前歐洲人對東方的看法,還是近年的研究成果,二者都表明,當時中國乃至亞洲是世界上生產力最大、經(jīng)濟總量最大的地區(qū)。2、亞洲對于歐洲的興起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我們至少不能把中國乃至亞洲視為近代早期世界歷史的消極角色。基于這兩個事實,近代早期的世界歷史圖景就應該重構。但是,這種重構不是由實證研究能夠完成的,它需要一種想象的跳躍。弗蘭克這一跳躍的撐桿(他的立論的第三個支柱)是他近年形成的整體世界發(fā)展圖式。這也是許多人難以跟他一起跳躍的原因所在。弗蘭克提出的整體主義全球視野給了我們振聾發(fā)聵的提示。在中國,自吳于廑先生對世界的整體聯(lián)系做過精彩的探討之后,我們這些后學似乎再沒有勇氣或沒有能力觸及這種宏觀問題。弗蘭克,還有阿布-盧格霍特等人的榜樣使我們領悟到還有其他看世界歷史的方式與可能。24
樊樹志主要從突破歐洲中心論的窠臼、質疑“亞洲(中國)停滯論”的角度作了認同。他認為,在弗蘭克看來,1500年以后的幾個世紀已經(jīng)有了“經(jīng)濟全球化”。在他的研究框架中,“經(jīng)濟全球化中的東方”,是以中國為中心的亞洲地區(qū)。他比沃勒斯坦、布羅代爾更加明確地認定,從地理大發(fā)現(xiàn)到工業(yè)革命之前的時代,已經(jīng)是一個“經(jīng)濟全球化”的時代。不僅如此,弗蘭克還突破歐洲中心論的窠臼,創(chuàng)造性地指出,1500-1800年,“經(jīng)濟全球化中的東方”是世界經(jīng)濟的中心,換言之,當時的經(jīng)濟中心不在歐洲,而是在亞洲特別是中國。以往的所謂定論---晚明時期中國經(jīng)濟已經(jīng)走上了下坡路,是多么不堪一擊。弗蘭克的這種大膽論斷,引起了外國學者和中國學者的異議。作為一個學術問題,當然可以繼續(xù)討論。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即它在某種程度上顯示了晚明歷史大變局的存在,以及中國在其中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地位。這種情況是和晚清歷史大變局截然不同的。不論對此作何評價,巨額白銀資本流入中國總是一個毋庸置疑的歷史事實。25
葉坦從基本理論與研究方法的創(chuàng)新角度予以肯定,他認為,無論此書為其龐大架構而在史料的運用(基本為二手材料,且大抵未用中國學者的成果)乃至論點上有多么“千瘡百孔”,但其主要以經(jīng)濟學的方法研究經(jīng)濟發(fā)展史問題,以一種“全球視野”關照中國為“中心”的東方,重視中國歷史發(fā)展的“連續(xù)性”,綜括近年來西方學者反“歐洲中心主義”的眾多成果,試圖說明傳統(tǒng)的歐洲中心論連根有錯;甚至在人們“習慣的”許多關于中國歷史的“常識”方面,給出了探討新的可能的路徑,使我們不能不反思以往許多似成“定論”,如此等等,都需要讀一讀此書,即所謂“你可以褒可以貶,卻不能繞過”。如果說“破”還容易的話,“立”更要難得多,我們可以批評這個或哪個,但拿出一套新的、有說服力的東西卻太不易。從這個意義上說,《白銀資本》作出了嘗試,有可能提示基本理論與研究方法的創(chuàng)新。同時也應注意,作者雖屬西方非主流學者且多有新論,但實際上并未能改變西方學者的習慣思維或話語方式,且關鍵章節(jié)如“西方為什么能夠勝出”等并不能充分而有力,而且這樣的薄弱應看作是結構性而非技術性的。此書或還可為讀者提供一種思維理路,即改變研究的“正確”結論只有一種的“習慣”。同一具體歷史事件,運用不同的學科方法或相同學科的方法,都有可能得出不同的解釋;而置具體史事于其所處之整體世界格局和自身發(fā)展的時序脈路,從而作從“樹”到“林”再反觀“樹”的研究,以達“宏微相濟”(并非作者已做到,他的大架構和許多論點能引起人們爭論,價值可能也在此)。關鍵是,我們的知識、學識、功力(不講勤怠)以及學科局限,使得“古今中外”這四個字的要求可能永難做好,卻也不能不做。26
葉書宗主要從轉換觀察歷史的視角方面對《白銀資本》進行認可。他認為,《白銀資本—重視經(jīng)濟全球化中的東方》在學術界引起強烈的反響,緣于作者在反詰歐洲中心論時,提出一種觀察歷史的新視角。我并不贊同《白銀資本》中所闡述的一些觀點和思想,但是閱讀此書也同樣被震動,因為它敲碎我單一的思維定勢,啟發(fā)我轉換觀察歷史的視角,多維地審視和思考歷史。27
劉禾從視野、理論、方法、史料方面對《白銀資本》做了充分的肯定。她認為,作為一部理論著作,《白銀資本》代表著當今世界體系理論的一個新的轉折點,它迫使人們重新思考歷史寫作中的成見、偏見和急功近利的偽命題(比如“中國為什么沒有現(xiàn)代化”)。這對中國學界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這不僅是因為書中談到了中國,也不在于作者對十五至十八世紀末中國在世界體系中所扮演的角色的重新定位,而是由于它提供了一個全球視野,一旦進入這個視野,我們就不能不對有關“現(xiàn)代”的各種論說和知識進行全面的清理28。《白銀資本》一書對歷史研究來說,它的方法論意義絕不應低估。弗蘭克提出的在世界經(jīng)濟的大結構中看資本主義的發(fā)展,即所謂全球視野,其重點是無論對“先進”的歐洲或“落后”的亞洲和其他地區(qū)的歷史解釋,不應只從它們各自的“內部”去尋找根據(jù),而應在它們各自在世界經(jīng)濟的整體結構中所處的位置,以及這些位置的變動關系中求得答案。因此,當我們進入十九世紀這個在全球范圍發(fā)生侵略和被侵略,殖民和被殖民的歷史領域,并對其中某些歷史事件進行評價研究的時候,這種大視野尤其必要。無論對殖民者,還是被殖民者,研究者都不能簡單地從當事人的意圖和決策是否正確得當,或是否錯誤失當來評判。弗蘭克對以往的歷史研究方法論的挑戰(zhàn),還有一個特別重要的方面,即歷史學家對史料的處理如何也能進入到他所說的那個大視野中。表面上看,史學家對史料的選擇和判斷是自由的,但實際上,對于史家至關重要的“證據(jù)”、“事實”往往在一個特定的命題中才有效,與此命題相抵觸的材料則經(jīng)常被有意無意地忽略、遺漏,或排除,近代以來歐洲中心論對史學研究的宰制,尤其極大地限制了史學家這方面的自由。在近代史研究領域,“證據(jù)”問題往往布滿陷阱,史家不可不警惕。29從亞當·斯密到桑巴特、韋伯、波拉尼等人為代表的歐洲中心主義的世界經(jīng)濟理論,已有了幾百年的傳統(tǒng)和傳播,要想質疑這樣一個權威的知識體系,非要幾代學者的共同努力不可。弗蘭克的《白銀資本》針對以歐洲為中心的世界經(jīng)濟理論提出了另一套關于早期世界經(jīng)濟結構的解釋,這是一部綜合性的理論書,而不是研究白銀流通的專著。正如韋伯、布羅代爾、沃勒斯坦等理論家所做的那樣,在一部綜合性的理論著作中,著者須在盡可能廣泛的領域里吸收大量的有關研究,而在這方面,弗蘭克對當代最新學術成果的把握是極為可觀的。30由于弗蘭克在書中反思布羅代爾、沃勒斯坦和他自己早先的現(xiàn)代世界體系理論,并質疑社會理論中的西方中心論,故《白銀資本》的特殊意義并不限于世界經(jīng)濟史領域,更重要的是,它在世界經(jīng)濟史研究和當代文化理論之間開辟了新的對話契機。對綜合性的理論著作進行評價,關鍵不在第一手文獻的多寡,而在于作者是否在最廣泛的領域里熟知并把握了有關的研究,且提出自己的洞見。《白銀資本》正是這樣一本書,而弗蘭克比布羅代爾和沃勒斯坦略勝一籌的地方恰恰在于,他非常重視歐洲以外的世界經(jīng)濟研究的最新(九十年代)學術成果,在書中引用了濱下武志、阿布-盧格霍特、王國斌等許多學者關于亞洲貿易的個案研究,這些研究作為證據(jù)進入了《白銀資本》的寫作后,有力地支持了弗蘭克的論點。31
汪暉聯(lián)系日本學者宮崎市定的“宋朝資本主義”理論從發(fā)掘“亞洲現(xiàn)代性”的角度對《白銀資本》進行了評論。他說,日本杰出的歷史學家宮崎市定有一個論述:“亞洲自己早就有一個自己的近代”,他提出的假說叫“宋朝資本主義”,認為在十世紀北宋建立的時候,以中國為中心已經(jīng)建立了一個資本主義模式,早于歐洲。同樣,朝鮮的十四世紀,日本的十七世紀,基本上構成了亞洲的近代敘述。自所以說十世紀是亞洲的近代,他認為有幾個主要的理由,一個理由是,從唐末開始,貴族制度開始瓦解,第二個理由是,唐之后五代十國的沖突中,這些國家都形成了自己的國家意識,所以宋朝是建立在具有豐富的民族國家或者準民族國家意識基礎上的國家。因此他認為成熟的郡縣制國家類似于歐洲的民族國家,他把理學看成是民族主義學說。第三,他強調運河在貿易和連接內地和海洋中的作用。近年來在南海發(fā)現(xiàn)的古船也證實了那時的海上貿易是非常發(fā)達的。顯然,他關于宋朝資本主義的基本特征都是歐洲的。他認為宋代以后,中國的這些特征都沒有消失。他有一個邏輯結論:“如果只有歐洲的歷史,歐洲的工業(yè)革命就不能發(fā)生。因為這不單是機械的問題,而是社會整體結構的問題。工業(yè)革命發(fā)生的背后,需要小資產階級的興隆,亦必須有從東洋貿易中得到的資本積累,要機器運轉,不能單靠動力,還必須有棉花作為原料,更需販賣制品的市場,而提供原料和市場的實際是東洋。沒有和東洋的交通,工業(yè)革命大概不會發(fā)生。”他的觀點在弗蘭克的最新著作《白銀資本》中獲得了回響。但是實證研究到底能不能解說近代工業(yè)革命仍然是一個爭論的問題。32陳曉明同樣從發(fā)掘現(xiàn)代性起源的多樣性的角度來看待以《白銀資本》為代表的解構歐洲中心主義的思潮。他說,弗蘭克的《白銀資本》,對現(xiàn)代性起源于東方提出大膽推論。隨后還有波爾納的《黑色的雅典》對西方文明的源頭提出質疑,在他看來,西方的文明源頭克里特島的米洛斯文明,受古代非洲、亞洲文明的影響相當嚴重。既然其文明源頭在很大程度上來自非洲和亞洲,至少它就不能看作單純的西方文明。由此也可以推論后來的現(xiàn)代性起源之內在動力,也未必是單純西方文明的功勞。33
衛(wèi)斯主要從提供另一種看待世界的視野方面進行肯定。他認為,從來沒有人懷疑,是哥倫布“發(fā)現(xiàn)”美洲大陸以及達·伽馬繞過好望角進入印度洋和太平洋水域,而不是大致同一時期的鄭和下西洋翻開了世界歷史嶄新的一頁。這個基本事實如此深刻地銘寫在我們的思想感覺和語言的深處,以致我們根本不會用一種不同的方式從一個不同的角度看待世界和敘述我們的經(jīng)歷了。然而弗蘭克的《白銀資本》卻會使我們用一種更為復雜的眼光來看待我們在其中生活的這個世界。這是一部極具挑戰(zhàn)性的重要著作。34
何維保主要從使用長時段的研究方法、對資本主義的起源問題研究成果的質疑、對西方學術概念和術語的質疑諸方面對《白銀資本》進行了肯定。他認為,盡管存在一些問題,弗蘭克的《白銀資本》一書總的來說還是寫得比較成功的,它能夠在許多方面給我們提供有益的啟示。第一,弗蘭克在《白銀資本》中突出地使用了長時段的研究方法。不論弗蘭克所使用的周期理論是否科學和準確,單是這種長時段的研究視角也能給我們提供很多啟發(fā)。第二,否定對資本主義的起源問題進行的研究,對各種“生產方式”(當然包括“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的意義及它們之間的所謂“過渡”提出了質疑,這是《白銀資本》中一個非常引人注目的論點。弗蘭克指明,“正如我們指出的,不僅根本不存在從一種生產‘方式’向另一種生產‘方式’的直線‘進步’,而且在任何一個社會里,更不用說整個世界社會,過去和現(xiàn)在都混合著各種生產關系。許多不同的生產關系‘提供’了在世界市場上競爭的產品。但是,從來不是哪一種生產關系,更不是哪一種‘生產方式’決定了某種生產者的成功與失敗。相反,世界市場的競爭壓力和變動一直是更重要的因素,決定著生產關系的選擇和調適”。弗蘭克的這一論斷是值得我們思考的。近代西歐“再版農奴制”的出現(xiàn),以及奴隸制種植園在美國早期的長期存在等歷史現(xiàn)象,都能夠在弗蘭克的這一視角下得到解釋。第三,弗蘭克還認為,“原始資本主義”、“原工業(yè)化”、“半封建主義”及“原始社會主義”等概念和術語缺乏科學根據(jù)和分析效用,“對于在世界不同地點、不同時間這些類型之間的轉變進行無休止的爭論,不過是鉆進了死胡同。只有研究唯一的整體世界(體系)的持續(xù)結構和運動,才能闡明世界(體系的)任何部分,無論是歐洲、美洲、非洲、亞洲、大洋州等等的‘發(fā)展’、‘興起’或‘衰落’的來龍去脈”。也就是說,弗蘭克認為當前世界史領域流行的一套學術范疇實際是帶有很強西方中心論色彩的一套話語體系,它歪曲了世界歷史的真實面目,因此它必須被拋棄,而用一套新的學術范疇和分析架構取而代之。弗蘭克的這種觀點也是有一定道理的。總之,弗蘭克的《白銀資本》不僅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頗富啟示性,它提出的許多觀點也是發(fā)人深思的。35
江華主要從世界歷史重構、反“歐洲中心論”等方面進行肯定。他認為,無論如何,《白銀資本》也算得上是世界體系學派繼沃勒斯坦的《現(xiàn)代世界體系》之后的一部力作。《白銀資本》對世界體系理論的貢獻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白銀資本》重構了1400 ——1800年的世界體系。其次,《白銀資本》對走出歐洲中心史觀又邁出一大步。再次,《白銀資本》為解釋歐洲崛起提供了新視角。36
綜上所述,學術界主要從開拓新的研究視野(“全球學”或“世界體系”)、運用新的研究方法(經(jīng)濟分析與歷史分析的結合)、得出與眾不同的學術結論(在1400——1800年東亞才是世界經(jīng)濟體系的中心)等方面對《白銀資本》進行了一定的肯定;而對其中的五千年世界體系理論(反對現(xiàn)代世界體系理論)、純經(jīng)濟分析方法(缺乏制度分析與文化分析)、極端反“歐洲中心主義史觀”(堅決否認所謂“歐洲特殊性”)、史料的運用(以二手文獻為主)等方面提出了質疑。在我看來,《白銀資本》的主要價值應該是:在理論和方法論上對我們今后的研究具有啟發(fā)性。關于《白銀資本》的研究將會隨著我們對世界歷史的深入探討而獲得更深刻的認識。
【注釋】
1 關于《白銀資本》,有關的書評可參考《讀書》、《中國青年報》、《中國讀書商報·書評周刊》、《中華讀書報》、《文匯報》、《南方周末》等,在一些學術期刊和學術網(wǎng)站有較集中的討論,學術期刊如《史學理論研究》、《中國學術》、《史學月刊》等;學術網(wǎng)站如《世紀中國》等。比較集中的討論還可以參考以下網(wǎng)站和文章:王國斌《〈白銀資本〉序言》;陳燕谷《重構全球主義的世界圖景》;劉禾《歐洲路燈光影以外的世界》;王家范《解讀歷史的沉重》;徐友漁《質疑〈白銀資本〉》;劉禾《〈白銀資本〉究竟犯了誰的忌?》;徐友漁《再談如何看待〈白銀資本〉》;王頁《反思習以為常的世界歷史》;衛(wèi)斯《〈白銀資本〉導讀》;葉坦《關于〈白銀資本〉》;《〈白銀資本〉書評摘要》;光磊《重歸東方:弗蘭克和世界政治經(jīng)濟學研究的全球視野》;王則柯《路燈·語境·〈讀書〉雜志》;王毅《16至17世紀中國“白銀資本”的流向及制度原因》;李天綱《歷史與意識形態(tài)之間》;秦暉《誰,面向哪個東方?——評〈重新面向東方〉兼論所謂“西方中心論”問題》,參考http://www.tsinghua.edu.cn/docsn/cbx/sunjianbo/works/website/rw/sixiang/rw-sixiang.html.
2 北京大學中國經(jīng)濟研究中心陳平教授認為,歷史作為社會的自然實驗,在社會科學學派和理論的爭鳴中,能扮演重大的作用,包括檢驗和選擇可能的理論模型。我們以“李約瑟問題”和《白銀資本》為例,說明關鍵經(jīng)濟史的事實,尤其經(jīng)濟結構的定量估計,會對經(jīng)濟社會理論的發(fā)展產生重大影響。我們亦將討論在若干重大理論問題的研究上經(jīng)濟學家和歷史學家今后合作的可能性。該文是陳平教授在北京大學歷史學系的講演,參考http://www.hist.pku.edu.cn/ShowArticle.asp?ArticleID=136.
3 王國斌認為,弗蘭克把亞洲、尤其是中國置于1500年以后經(jīng)濟發(fā)展的中心地位,但是他并不滿足于此。他想進一步說明為什么中國的經(jīng)濟優(yōu)勢被工業(yè)革命后的歐洲所取代,從而進入眾所周知的歐洲與世界其他地區(qū)明顯不同的現(xiàn)代時期。在他的論證中,技術變革服從于需求的程度;中國以及整個亞洲對于節(jié)約勞動力的技術需求不高,而歐洲人發(fā)展了這類技術,為的是更具有競爭力。他在結束這部著作時暗示,最近一段時期亞洲經(jīng)濟的復興正在使這一地區(qū)恢復它在工業(yè)革命之前所擁有的那種優(yōu)先地位。參考王國斌:《〈白銀資本〉中文版序言》,見[德]安德列·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重視經(jīng)濟全球化中的東方》,劉北成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第2版。
4 針對弗蘭克的解釋,王國斌的基本認識是:歐亞大陸各地商業(yè)擴張的平行運動彼此之間具有什么因果聯(lián)系,它們與中國用陶瓷、絲綢和茶葉交換新世界的白銀的貿易具有什么因果聯(lián)系,關于這些方面的情況我們并不總是很清楚的。以英格蘭東南部的商業(yè)化運動和中國長江流域的商業(yè)化運動作為兩個例子來說,情況很可能是這樣的:它們的基本運動在很大程度上是相同的,但是,與其說它們的發(fā)展變化彼此具有緊密的相關性,不如說它們以各自不同的發(fā)展體現(xiàn)了類似的運動。至少從分析的角度看,白銀貿易和歐洲人借此購買的商品形成了一個基本上獨立的交換循環(huán)系統(tǒng)。當然。中國江南地區(qū)的商業(yè)網(wǎng)絡和英格蘭東南部的商業(yè)網(wǎng)絡由于白銀貿易和歐洲人購買中國商品而被間接地聯(lián)結起來,但是全球性聯(lián)系大概還不是我們看到的商業(yè)化運動的關鍵因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沒有這種對華白銀貿易會是什么情況。中國很可能繼續(xù)從日本買進白銀。白銀供給的減少可能減緩江南地區(qū)商業(yè)擴張,盡管我們可以想象信貸和其他貨幣的結合也許能彌補萎縮的白銀供給。至于英格蘭東南部,那個地區(qū)商業(yè)化的動力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倫敦的擴展促成的,即使中國絲綢、陶瓷和茶葉的進口大量減少,也不可能遏止這種城市化進程以及相關的市場發(fā)展。參考王國斌:《〈白銀資本〉中文版序言》,見[德]安德列·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重視經(jīng)濟全球化中的東方》,劉北成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第2版。
5 王國斌:《〈白銀資本〉中文版序言》,見[德]安德列·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重視經(jīng)濟全球化中的東方》,劉北成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第2版。
6 思再:《美國學者評弗蘭克的〈白銀資本〉》,《國外理論動態(tài)》2001年第3期。原文參考英刊《國際社會史評論》總第45卷第2期(2000年8月號)。
7 參考王家范:《解讀歷史的沉重──評弗蘭克〈白銀資本〉》,《史林》2000年第4期。該文對《白銀資本》進行了系統(tǒng)的、全面的、也極為深刻的剖析。作者是從歷史事實與理論思辯相結合的角度出發(fā)的。
8 陳燕谷:《重構全球主義的世界圖景》,見[德]安德列·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重視經(jīng)濟全球化中的東方》,劉北成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第2版。
9 劉北成:《重構世界歷史的挑戰(zhàn)》,《史學理論研究》2000年第4期。
10 參考秦暉《誰,面向哪個東方?——評〈重新面向東方〉兼論所謂“西方中心論”問題》,
http://www.tsinghua.edu.cn/docsn/cbx/sunjianbo/works/website/rw/sixiang/rw-sixiang.html.
11 劉志偉《重讀梁方仲——有關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方法論的啟示》,清華大學歷史系主辦:“多元視野中的中國歷史”國際學術討論會論文(中國史學第二屆國際會議)。
12 徐友漁認為,此書的特點是具有挑戰(zhàn)性和爭議性,既引起震動,又引起質疑和批評,因為作者的抱負是要把馬克思、韋伯、湯因比,波拉尼、沃倫斯坦的歷史觀和世界觀統(tǒng)統(tǒng)掃入垃圾堆。中國的相關專業(yè)人士和國外的同行一樣,一方面對此書面世表示歡迎,另一方面對其觀點作商榷與批評。專業(yè)圈之外一些人對此書的論點是否成立,論據(jù)是否充分不感興趣,他們無節(jié)制地夸大此書的價值與地位,將它視為威力無窮的思想武器,力圖用它來掃平與己不同的學術文化觀點。依我看,《白銀資本》中文版出版以來,嚴肅探討和評論的局面尚未出現(xiàn),而借題發(fā)揮,搬石頭打人的苗頭卻頗為明顯。參考徐友漁:《質疑〈白銀資本〉》,《南方周末》2000年6月1日;《我讀〈白銀資本〉》,http://www.3stonebook.com/older/dp/dp55.htm.以及《再談如何看待〈白銀資本〉》,http://www.booker.com.cn/gb/paper217/1/class021700002/hwz178426.htm.
13 徐友漁:《質疑〈白銀資本〉》,《南方周末》2000年6月1日。
14 何維保:《周期理論與長時段--也談〈白銀資本〉》,《史學理論研究》2003年第3期。
15 李根蟠:《“先進”掩蓋下的落伍——對鴉片戰(zhàn)爭前中國農業(yè)發(fā)展狀況的一些看法》,http://agri-history.net/scholars/lgp/lgp7.htm.
16 江華:《〈白銀資木——重視經(jīng)濟全球化中的東方〉——世界體系學派的一部新力作》,《國外社會科學》2001年第3期。
17 王國斌認為,弗蘭克關于世界經(jīng)濟聯(lián)系的基本觀點是十分簡單的。歐洲人渴望獲得中國的手工業(yè)品、加工后的農產品、絲綢、陶瓷和茶葉,但是沒有任何可以向中國出售的手工業(yè)品或農產品。而中國在商業(yè)經(jīng)濟的擴張中似乎對白銀有一種無限渴求。16世紀和18世紀大量白銀流入中國照理會引起通貨膨脹,但實際上卻沒有出現(xiàn)這種情況。這就意味著,中國經(jīng)濟有能力吸收更多的白銀,擴大手工業(yè)者和農民的就業(yè)和生產。弗蘭克還闡明了中國對白銀的需求對于歐洲的發(fā)展有何重要作用。如果沒有中國的這種需求,我們很難想象西班牙的由銀生產是否有利可圖。但是,如果中國不需要白銀,歐洲人就不可能習慣性地消費如此之多的中國商品。參考王國斌:《〈白銀資本〉中文版序言》,見[德]安德列·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重視經(jīng)濟全球化中的東方》,劉北成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第2版。
18 王國斌:《〈白銀資本〉中文版序言》,見[德]安德列·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重視經(jīng)濟全球化中的東方》,劉北成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第2版。
19 《書評摘要》,見[德]安德列·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重視經(jīng)濟全球化中的東方》,劉北成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第2版。
20 參考http://www.gmw.cn/01ds/2000-03/29/GB/2000%5E293%5E0%5EDS720.htm.或《書評摘要》,見[德]安德列·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重視經(jīng)濟全球化中的東方》,劉北成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第2版。
21 轉引劉北成:《重構世界歷史的挑戰(zhàn)》,《史學理論研究》2000年第4期。
22 陳燕谷:《重構全球主義的世界圖景》,見[德]安德列·貢德·弗蘭克:《白銀資本——重視經(jīng)濟全球化中的東方》,劉北成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第2版。
23 劉北成指出,有人認為,《白銀資本》的缺憾是沒有利用漢語文獻,弗蘭克不懂中文,這是他的局限。但是,我感觸比較深的一點是,我們中國學者(包括我自己在內)對近年中國學界新突破驚人地忽視或漠視。我在翻查一些國內學者的著作時發(fā)現(xiàn),關于明清兩代中國經(jīng)濟乃至中國在世界上的地位,一部分學者已經(jīng)從不同角度取得了新的共識。所謂的“中國封建社會長期停滯”說、“明清為中國古代社會衰落時期”說等等,已經(jīng)受到這些學者有力的直接或間接否定。我感覺,大多數(shù)世界史學者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成果或視而不見。例如,在近年關于現(xiàn)代化問題的討論中我們往往延續(xù)了原來關于資本主義萌芽的討論,還是從“歐洲有什么而中國沒有什么”的角度來看歐洲工業(yè)革命前的中國和亞洲。問題的要害是方法論。正如高王凌指出的,我們許多史學理論的建立是某種“倒看”(回溯)的結果。他指出,倒看(回溯)與正看(按歷史順序)不同;反向觀察(追溯或逆推),專挑“有利”的“導向”因素,再加上線性因果論,會造成很大的“回溯性差異”。倒看歷史就很難擺脫歐洲中心論(“歐洲天然優(yōu)越論”)而對正看歷史所取得的成果,就會“道不同,不相與謀”。因此,近年我們的世界史的通史教材正如弗蘭克所形容的,始終是在“歐洲路燈”下觀望。 面對這些成果,我們至少需要考慮兩個問題,一個是如何看待工業(yè)革命前的中國(乃至亞洲),另一個是如何考慮那時的世界各地之間的聯(lián)系、互動。前一個問題不是簡單肯定中國乃至亞洲的(經(jīng)濟)成就,還涉及到如何分析中國的結構與發(fā)展動力。這個問題也關系到中國的過去與現(xiàn)代化轉型之間的關系問題。參考劉北成:《重構世界歷史的挑戰(zhàn)》,《史學理論研究》2000年第4期。
24 劉北成:《重構世界歷史的挑戰(zhàn)》,《史學理論研究》2000年第4期。
25 樊樹志強調,相比較而言,弗蘭克的估計比全漢升保守多了,全漢升的論文《明清間美洲白銀的輸入中國》、《自明季至清中葉西屬美洲的中國絲貨貿易》、《明季中國與菲律賓的貿易》等,從大量第一手資料中提煉出結論:1571-1821年間,從美洲運往馬尼拉的白銀共計4億西元(比索),其中二分之一或更多一些,流入了中國。全氏的這一研究成果受到西方學者的廣泛關注,布羅代爾說:“一位中國歷史學家最近認為,美洲1571至1821年間生產的白銀至少有半數(shù)被運到中國,一去而不復返”,就是征引全漢升的觀點的。全漢升不無感慨地說:“在近代西方工業(yè)化成功以前,中國工業(yè)的發(fā)展,就其使中國產品在國際市場上具有強大的競爭力來說,顯然曾經(jīng)有過一頁光榮的歷史”。這是值得深入探究的歷史課題。近年來,李伯重《江南的早期工業(yè)化(1550-1850年)》,以及彭慕蘭《大分流:歐洲、中國及現(xiàn)代世界經(jīng)濟的發(fā)展》,就是為此而作出的努力,令人耳目一新。給人印象最深的一點就是,在歐洲工業(yè)革命發(fā)生以前,中國江南的經(jīng)濟水平是領先于歐洲的,至少并不比歐洲落后。但是,這種影響并沒有改變統(tǒng)治者對世界的看法,或者說,這一千載難逢的歷史機遇,這一進一步發(fā)展、強大自己的天賜良機并沒有引起統(tǒng)治者足夠的重視與珍惜,政治體制與權力運作仍然是中華帝國的老傳統(tǒng)。參考樊樹志:《文明的彷徨---晚明歷史大變局》,《解放日報》2004年6月28日。
26 葉坦:《關于〈白銀資本〉》,參考http://www.tsinghua.edu.cn/docsn/cbx/sunjianbo/works/website/rw/sixiang/rw-sixiang.html.或http://old.cenet.ccer.edu.cn/shuku/jiazuotuijian/jiazuo7.htm.
27 為什么白銀在中國沒有轉化成資本,卻出現(xiàn)新一輪的“木馬旋轉”?這個中國社會發(fā)展的重大問題,《白銀資本》因為只寫到1800年,所以沒有下文,但《白銀資本》卻激發(fā)我去思考這個嚴重的問題。而且,我更以為當代的中國人千萬不能因昔日曾是世界的白銀終極“秘窖”,而稍存“以色列人惋惜埃及肉鍋”的心態(tài);恰恰相反,應當沉痛而嚴肅地思考:為什么一直處于文明發(fā)展前列的中國,“秘窖”里積存著世界的白銀,眼看西歐完成了資本原始積累,領先開辟工業(yè)文明時代,中國的白銀卻發(fā)生了新一輪的木馬旋轉?對于這個問題,我以為根本原因是中國在文明體系轉換的臺階前,抬不起腳步,以致游離出世界文明發(fā)展的行列。參考葉書宗:《轉換觀察中國半封建、半殖民地百年史的視角—讀〈白銀資本〉》,《歷史教學問題》2000年第6期。
28 劉禾認為需要清理的關于“現(xiàn)代性”的各種論說包括:諸如現(xiàn)代文明如何發(fā)生,資本主義如何起源,“西方”和“東方”究竟是一些怎樣的知識構成,以及這種知識以何種方式參與了世界史的創(chuàng)造,還有,種族的觀念怎樣替文明等級論發(fā)明了一整套(生物)科學依據(jù)等一系列問題,都不能逃脫這一檢討。例如,用這樣的眼光來重新審視明清史和近代史研究,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全球的視野在這些領域里是多么缺乏,現(xiàn)有的結論中隱藏了多少關于“西方”和“東方”的成見,當人們開口閉口講晚清閉關鎖國,講落后的封建社會,講“亞細亞生產方式”,講傳統(tǒng)的愚昧(好像現(xiàn)代就不愚昧),這里面既沒有全球的視野,也沒有屬于中國人自己的視野。這些成見的形成和傳播最初起于十八、十九世紀西方(尤其是基督教新教)傳教士和商人、遠洋船長的寫作,經(jīng)由康德、黑格爾以降眾多思想家的想像加工(因為這些人既沒有到過東方,也沒有能力使用歐洲文字以外的文獻),繼而成為二十世紀西方各派社會理論的正統(tǒng),從而獲得普適性,變?yōu)槌WR。此類常識經(jīng)由大眾媒體和專家的言說被不斷地復制,不斷地更新,長期以來滲透了東西方老百姓的自我意識,被人們當做是不爭的客觀事實。參考劉禾:《歐洲路燈光影以外的世界——再談西方學術新近的重大變革》,《讀書》2000年第5期。
29 劉禾:《歐洲路燈光影以外的世界——再談西方學術新近的重大變革》,《讀書》2000年第5期。
30 劉禾:《〈白銀資本〉究竟犯了誰的忌?》,《南方周末》2000年7月27日。或見劉禾:《質疑徐友漁的“質疑”》,http://www.cul-studies.com/asp/list2.asp?id=17&writer=liuhe.
31 劉禾:《質疑徐友漁的“質疑”》,http://www.cul-studies.com/asp/list2.asp?id=17&writer=liuhe.
32 汪暉:《亞洲想象的歷史條件》, http://www.unirule.org.cn/symposium/c207.htm.該文是 2001年12月28日汪暉在北京天則經(jīng)濟研究所第207次天則雙周學術討論會上的主題演講。由高飛整理成文。
33 陳曉明:《現(xiàn)代性之隱憂與多樣性方案》,http://www.eduww.com/lilc/go.asp?id=1339.
34 衛(wèi)斯:《〈白銀資本〉導讀》,http://www.booker.com.cn/gb/paper217/1/class021700002/hwz178429.htm.
35 何維保:《周期理論與長時段--也談〈白銀資本〉》,《史學理論研究》2003年第3期。
36 江華:《〈白銀資木—重視經(jīng)濟全球化中的東方〉——世界體系學派的一部新力作》,《國外社會科學》2001年第3期。
何愛國,男,1970年生,江西撫州人,華東師范大學歷史學系博士研究生(200062),主要從事現(xiàn)代化理論與發(fā)展理論、東亞文化與現(xiàn)代化研究。
通訊地址:上海市凱旋北路1555弄華東師范大學盤灣里公寓10號樓803室(200063)
聯(lián)系電話:021——52687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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