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為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暨衛國戰爭勝利70周年,俄羅斯將舉辦盛大的閱兵儀式,中國112人的三軍儀仗隊方陣也將參加在莫斯科紅場舉行的閱兵式和分列式。盛大的儀式,讓人們興奮的是當下的現實,是中俄當今的國際地位。然而鄭重的紀念,也適時拉回人們的目光,重新關注已經變得模糊的歷史記憶——對我們而言,那些如今在人們記憶中蒙塵的蘇聯衛國戰爭文學又浮現出來。
無需贅言,蘇聯衛國戰爭題材的文藝作品曾在中國的土地上有著多么深遠的影響,然而重新提起它們,也并非僅有懷舊那么簡單。我們的現實立場常常修改著我們對歷史的定義,站在今天,我們究竟應該怎么看待那些作品以及它們所代表的歷史、它們所帶來的影響、它們在今天的意義?
他們有“直面深淵而不眩暈的勇氣”
青閱讀:蘇聯衛國戰爭文學曾經影響了中國的一代人,如今卻不大被人提起,您還記得是什么時候看的這些小說嗎?
戴錦華:有關蘇聯衛國戰爭時期的文學我上個世紀70年代、80年代都在看。80年代還會有很多的接觸,是因為蘇聯那時候仍然還在制作有關衛國戰爭的電影,而且國內也還在繼續翻譯出版相應的小說,所以我還會繼續讀。
青閱讀:讓您印象較深的有哪些作品?
戴錦華:《青年近衛軍》肯定是其中一部。我大概可以說,到80年代為止所有出版的、有關蘇聯衛國戰爭題材的小說我都讀過。最早的時候是因為沒有別的選擇,我們這代人當中,愛讀書的人都是讀光了所有的書,因為那時候書是有限的。而最早出版的蘇聯衛國戰爭題材的小說,就像是《青年近衛軍》這類作品,當時和我們的政治主旋律是共振、一致的,就是革命英雄主義的、愛國主義的、犧牲、獻身的基調。
但是后來繼續讀下去我就慢慢地懂了:衛國戰爭題材,蘇聯作家寫了三代人。實際上20世紀以來,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像蘇聯這樣,在最殘酷的一場世界大戰中經歷了最全面的本土作戰,所以那是一個國家全體民眾的巨大的創傷。而且事實上是蘇聯紅軍決定了這場戰爭的勝負,所謂人類正義力量戰勝法西斯是以斯大林格勒保衛戰為轉折點的,所以當時才會有羅斯福給斯大林贈劍的事情發生。這個時候所產生的一系列作品,比如小說有《青年近衛軍》、《一個人遭遇》等,電影如《雁南飛》、《士兵之歌》、《伊萬的童年》等,到了80年代它們仍然能夠感動我,我總結下來是因為一個主題:“直面深淵而不暈眩的勇氣”,這是與俄羅斯文化傳統和精神遺產相關的。面對這樣一個巨大的創傷,所有的作品都不是規避的,都不是撫慰的,都不是療傷的,而是直面——包括戰爭自身的慘烈,包括在戰爭極端環境中突然打開的人性的深淵,和生命的高貴。這使得這些作品不再是經歷過戰爭的個人寫作、或者國家主旋律的寫作。
無法簡單討論的英雄主義
青閱讀:那您怎么看待這些作品里的英雄主義?
戴錦華:英雄主義實際上在這些作品里是一直在蛻變的,這個命題對我來說很難簡單地回答,因為它不可以抽象地來討論。比如說具體到衛國戰爭時期的英雄主義,到今天我仍然覺得這是生命的高貴。
但是總的來說,英雄主義就是整個現代主義脈絡當中的一個話語系統,那么它背后就有和法西斯主義千絲萬縷的聯系,是需要反思和警惕的。所以我不會簡單地說我對英雄主義是什么態度。我會說我對反法西斯戰爭時期的這種挺身抗暴、跟法西斯主義對決的人的英雄主義有敬意,我們今天都拜他們之所賜。
否定衛國戰爭文學,是冷戰勝利者的審判
青閱讀:今天的文藝作品對于反法西斯戰爭的呈現與當年那些作品相比變化不可謂不大,可能在電影里這種脈絡表現得更為明顯,比如《兵臨城下》對斯大林格勒保衛戰中一個狙擊手的那種表現,也比如俄羅斯的小邦達爾丘克重拍的《斯大林格勒保衛戰》把故事和視角放在一個很小的角度,這種所謂更為人性化的表達似乎是這些年主流的對戰爭的呈現方式,您怎么看待這種變化?
戴錦華:總體來說,冷戰終結以后,我們對于現代主義的批判和對宏大敘事的反思,完全成為一種審判失敗者的模式,冷戰勝利者的宏大敘事都是普世價值,而只有失敗者的宏大敘事才是應該反思的。
《兵臨城下》是好萊塢電影,在那里你就能看到蘇聯作為冷戰的敵人,替代了反法西斯戰爭中的蘇聯紅軍,那是令我非常憤怒的。你會看到那種洋洋自得的冷戰勝利者,奮力要抹除羅斯福贈劍的歷史記憶。俄羅斯新版的《斯大林格勒保衛戰》就讓你看到,同時冷戰失敗者就喪失了他所有的言說邏輯,他也不可能再講述出一個所謂有主體的故事,我更多從這個角度上去理解這種變化。所以今天也不太可能有新的關于衛國戰爭的敘述出現,是因為俄羅斯不可能占據和替代當年蘇聯的歷史主體位置,況且今日俄羅斯所處的國際位置也決定了它不可能講述,所以蘇聯就會成為俄羅斯一個永恒的情結、幽靈和創傷。
青閱讀:回到我們開始的反法西斯文學的話題,盡管這些作品曾經風靡一時,但是今天很多人會說它們實際上文學藝術的價值不高,不值得今天的青年一代再去讀,您怎么看待這種觀點?
戴錦華:這就是反歷史主義,還是冷戰勝利者的審判。如果大家真的認為自己是非政治的或是超越政治的,那么每個時代的歷史寫作都有它的歷史價值和文學價值。
文| 劉凈植
衛國戰爭小說書單
“現在的戰爭題材作品,總是強調戰爭要流血要死人,戰爭中個人的悲慘命運,不再講愛國主義和英雄主義——戰爭確實殘酷,但如果你就寫這個,就宣傳這個,真要有什么事,誰來保家衛國呢?”
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老編輯張福生先生對青閱讀記者講述著他心底的困惑。由他主持編輯的“二戰記憶”叢書即將上市,其中包括四本蘇聯衛國戰爭的經典作品:《青年近衛軍》、《日日夜夜》、《這里的黎明靜悄悄》、《一個人的遭遇》(短篇集),此外還有著名攝影師卡帕的二戰回憶錄《焦點不太準》、海明威反映西班牙內戰的長篇《喪鐘為誰而鳴》、見證德國納粹屠殺猶太人的《安妮日記》。
青閱讀結合張福生先生的介紹,推介一些衛國戰爭小說,它們體現了張福生所說的、如今并不時髦的“愛國主義和英雄主義”,其中也有對戰爭中個人命運的深刻體察,但絕非“個人主義”的呻吟。
《青年近衛軍》
法捷耶夫 著/ 水夫 譯
這部長篇小說誕生于1945年,以真實事件為基礎,描繪了頓河地區小城克拉斯諾頓的地下共青團組織“青年近衛軍”在敵占區進行的殊死斗爭。全書的情節扣人心弦,將一群十幾歲的青少年刻畫得個性鮮明,他們忠誠無畏的年輕身影,感染了一代又一代人。有蘇聯著名導演格拉西莫夫拍攝的同名電影。
《日日夜夜》
西蒙諾夫 著/ 磊然 譯
描寫斯大林格勒戰役的長篇小說,創作于戰爭時期。西蒙諾夫作為隨軍記者親歷了許多戰斗,對前線生活非常了解。這部作品選取了大戰役中的一個縮影——以營長薩布洛夫為中心的一個步兵營的戰地“日常生活”。多次激戰后僅存的一些戰士,堅持到底完成了任務。作者筆調冷靜,在那個年代,英雄主義就是戰士們的“日常”。
《一個人的遭遇》
肖洛霍夫 著/草嬰 譯
這篇創作于1956年的短篇小說,被認為是蘇聯戰爭文學轉折的標志。作品描繪了普通一兵在戰爭中的厄運,既有英雄主義色彩,又非宏大敘事,精煉的文體包含著厚重的內容,樸素動人。有邦達爾丘克導演并主演的同名電影。
《這里的黎明靜悄悄》
瓦西里耶夫 著/王金陵 譯
這是中國讀者最為熟悉的二戰作品之一,1969年問世。五個性格不同的女兵,背負著各自的過去,為抗擊德寇而獻身。對生命的歌詠,強烈的抒情色彩賦予小說浪漫的氣息,但絲毫沒有削弱義無反顧的犧牲精神。有蘇聯導演羅斯托茨基拍攝的同名電影。
《一寸土》
巴克蘭諾夫 著/ 良少年 譯
蘇聯五六十年代“戰壕真實派”的代表作。致力于描繪蘇軍下層官兵在狹小的陣地上遭遇的激烈戰斗和殘酷命運,作者以深厚的戰爭體驗為基礎,把血與死寫得淋漓盡致。小說問世后曾在蘇聯引起激烈爭論。
《熱的雪》
邦達列夫 著/ 朱純,李德發等譯
取材于斯大林格勒戰役的長篇小說,蘇聯六七十年代“全景文學”的代表作,既有前線官兵的浴血奮戰,又有高級將領的運籌帷幄,個人命運與歷史事件相交融,氣象宏大。有葉基阿扎洛夫導演的同名電影。
《活下去,并且要記住》
拉斯普京 著/ 慧梅、吟馨 譯
本書是作者的代表作,講述了衛國戰爭最后一年,一個士兵因眷戀家庭,在傷愈重返前線的途中逃回西伯利亞的故鄉,藏匿于村子附近,與妻子相會,最終被人發現,兩人走投無路……作者的思考溢出了戰場,重在探討這樁悲劇所包含的道德意義:一個人如果踐踏了公民義務,企圖茍且偷生,也就背叛了一切,最終會把所愛之人推向死亡的絕境。
文| 尚曉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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