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國企改制談企業興衰
我于58年調到株洲某國營企業工作，這是一個國家重點建設的大型企業。建廠時是大躍進時代，當時建設工人熱情之高、建設速度之快是很動人的，一年多的時間就把這個大型工廠建成了，創造了世界奇跡。然而這樣一個國營企業又是如何從興盛走向衰敗的呢？
（一）建設初期
由建筑工業部從全國調來很多技術干部與工人。當時提倡機關干部支援工業建設，所以又從當地機關抽調了一些干部來廠工作，到企業工作的干部和機關干部一樣，統稱國家干部，調到企業后的干部的待遇略高于機關。也從湖南當地城鄉陸續招收一批工人。籌備期間招收的一批工人，都送到各地老廠培訓，這部分工人和老廠支援的技術工人都成為以后生產的骨干。不論什么時間招到廠里的工人或調到廠里的干部，都引以為榮，因為當時的工資待遇比一般服務行業和小廠的待遇略高，國家規定了很好的勞保待遇，生老病死都有照顧，有病醫藥費全額報銷，直系供養親屬醫藥費還可以報銷50%，供養親屬死亡還有喪葬補助費，病休假、探親假按規定有工資。
記得有一年在株洲縣招的一批新工人，他們在休假回家時，把工廠發的新工作服當禮服穿回家。有天我到淥口鎮（株洲縣城）玩，看到好幾個工人穿著新工作服一起逛街，一些熟人見面問候后，知道他們已是某廠的工人時，大家都很羨慕，他們好像參軍一樣光榮，工作服就像他們的軍服。
新廠建成后于59年10月投產，投產一年多，國家經濟暫時困難而停產，直到63年恢復生產。當時工人、干部覺悟都很高，干群關系也比較融洽。如第一次投產時，有很多設備還沒到位，那時的口號是“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也要上”，每個人除了完成本職工作外，還要經常搞義務勞動，凡是有義務勞動都積極參加，沒有任何怨言。經過干群的艱苦努力一次投產成功，為國家生產了急需的合格產品。
第二次恢復生產后，生產逐步走向正常，企業管理也正規了，工人生產的積極性很高，一有什么義務勞動的事都積極參加，當時大家的生活都不富裕，又沒有什么獎金，但大家一心一意地要為國家多生產好的產品，為國家多作貢獻。
另一方面是干群關系比較融洽，主要領導干部都能以身作責，經常到生產第一線，有時還要輪流下車間參加勞動，和一線工作人員共同解決生產中的難題，和工人交朋友，群眾有什么意見和要求可以當面提。對正確的意見和合理要求，能解決的盡可能及時解決，對不合理和暫時辦不到的，盡量作解釋和說服工作，即使不能滿足某些人的要求，也使對方心情好一些，總之當時還有一個傾訴和發泄的地方，還有人關心你。現在有的企業把工人只當成生產的機器，是資本家的奴隸，富士康發生的連續跳樓事件就說明了這一點。
干部和工人待遇差距也很小，主要領導干部的工資只是普通二級工的三倍多一點，只是高級工的一倍半，79年后開始可發獎金了，獎金向一線傾斜，生產一線多一些，機關、后勤少一些，主要領導也和機關人員拿一樣的獎金，沒有什么特殊。現在聽到一些壟斷行業的國企領導和金融企業的領導待遇是普通人員的幾十倍，甚至上百倍，真是不能“同日而語”。
原廠一級的領導有豐富的生產和企業管理經驗，責任心強，有事業心，經濟上是廉潔的，作風是正派的，就是退下來這么多年，這方面無人非議。
當時在這個大家庭，心情是舒暢的，都感受有當家作主的責任，就是文化大革命時期，廠內也有派性斗爭，就是互相斗爭非常激烈時，也沒有按四人幫的停產鬧革命，大家在工作和生產上還是一致的，把生產搞好，多出產品，為國家多作貢獻，因此企業年年超額完成生產和利稅計劃，為社會主義建設打下了基礎。
（二）民主選舉和實行聘用制
84年下半年提出干部要“年輕化、知識化”，市委派來工作組，搞民主選舉，把當時有豐富企業管理經驗，而且還是年富力強的主要領導撤下來，選舉有大學學歷的知識分子當廠領導。這個人一貫作風不正派，加上當時提出“優化組合”、“實行聘用制”，即廠領導聘用中層干部和車間主任，車間聘用班組長，班組長聘用工人，這個制度使“任人唯親，排擠異已”合法化，就是聽我的話就用你，不聽我的話你就靠邊站，上上下下形成了一個個小團體，這時的工人干部說話做事都小心翼翼，不然你的工作崗位沒有了，甚至工作沒有了。
當時還有什么“打紅包、拿回扣”，可以作兼職工作，企業生產的產品價格可以實行雙軌制，即一部分產品按國家計劃銷售給合同單位，其余的部分可以按市場價格賣高價。這一系列的“政策”給這個“利欲熏心”的領導提供了大展“宏圖”的好機會。在他的領導下，也有一部份人趁機撈上一把：
其一：生產的產品是緊俏物資，市里各個部門也把它當成一塊肥肉，都紛紛到廠里要計劃價的產品，拿到市場上賣高價，有的是為個人，有的是為單位謀福利，他是有求必應，處處都照顧到，市里很多單位和領導都得到他的好處。經過他幾年的經營，在市里建立很好的人際關系。
作為自己和自己人的生財之道，他規定廠領導、處室和分廠一級領導，每月都各有不同數量的計劃內產品，給他們高價倒賣，謀取私利。他的親屬，包括他的弟弟、兒子都在廠內倒賣產品謀利，他兒子（不在廠工作）還可以到車間指示檢驗員，將一級品打成廢品，給他倒賣。
他又派親信人員開經營門市部、包裝加工廠（獨立經營單位，他兼經理）。廠里派出的工作人員，既在原工作崗位拿工資獎金，又在門市部加工廠拿工資，參加分紅，他也照樣的拿雙份工資和獎金。后來他的律師為他辯護，兼職拿雙份工資獎金是合理的。
在他的帶動下，廠里各種歪風邪氣都出來了，供銷人員拿回扣、倒賣計劃內的產品，車間主任和班組長公然吃職工病、事假的空額，班長也敢克扣工人的獎金，當時廠內人心渙散。只要有一點條件的人，都在想辦法乘機為自己謀取私利。
其二：吹噓自己討好市里領導，借各種機會把市里領導請來參加各種慶祝活動和剪彩。會后除宴請外，每個人都有一個大紅包（當時市里剪彩成風，市委X書記，號稱X裁縫）。每年春節都要請市里新老領導到廠里來開聯歡會，也借機為自己吹噓，一些領導也為他評功擺好，互相吹捧，宴會后每人送一個大紅包，來參加的領導個個都很開心。
就在93年春節前，報紙上還在大肆吹噓他如何關心群眾：“不建廠長樓，只建老干樓”，“不發物資福利，只發精神物資”（就是給職工每戶訂半年的株洲電視報，這也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實際是為他在報社工作的弟弟推銷報紙）。春節時也一樣請市里新老領導來廠開聯歡會，他在會上大講取得的成績和廠里的大好形勢，知道一點情況的人也弄得云里霧里，一些領導也夸獎他企業搞得好，宴會后也照樣給每個領導送一個大紅包。
由于他能弄虛作假，拉關系走后門，善于迎合上級領導者的心理，能照顧各個部門的關系，也得到應有的回報，在權力上差點混上副市長的位子，在經濟上市里每年以超額完成生產任務，獎給廠領導班子上百萬元，就是后來年年虧損的情況下，市里還是以減虧的名義，年年獎上百萬元給廠領導。這些錢怎么分配，下面干部、工人群眾是不知道的，大家也猜疑，每年市里獎給他們上百萬元，是否拿出部分錢回饋給市領導呢？
就在大家歡度春節，陶醉在廠里大好形勢的喜悅之中時，剛過完春節，廠里就傳出幾年共虧損6000萬元的消息。大家像從惡夢中驚醒，感到難以理解。這幾年廠里生產形勢、銷售形勢一直很好，有的產品賣出比老產品高一兩倍價格，都是可以大賺的，怎么會虧呢？不是說年年都是盈利嗎？又怎么會一下子就虧損6000萬呢？
不光是廠里職工沒有想明白，全市一些人聽到這個消息也感到驚訝，因為這些年這個廠形勢一直很好，是市里效益較好的企業之一，職工待遇也可以，有好多人通過各種關系，甚至通過行賄花錢調到該廠。從84年5000多人，在沒有擴大什么生產的情況下，猛增到7000多人。聽到這個消息好多人在為我們嘆息，也有人為之懊悔。
這幾年，以這位領導為首的貪腐份子，通過各種非法手段為自己謀私利，把廠里都掏空了，前幾年上報年年盈利都是假的，是為了騙取上級的信任和上級發給他們的獎金。
（三）私有化
紙終究包不住火，這個驚人的消息公布出來以后，企業從此“一蹶不振””，后來整個市場形勢不好，生產、銷售碰到困難，市里新調來的領導也不安心企業工作（原領導在廠里反應太大，照顧他調到市里某局當付局長），其他廠領導各有私心，沒有誰認真地把企業的生產經營搞好，也沒有人有能力把它搞好，就這樣一步一步往下滑。企業越來越困難，職工應有的福利沒有了，醫藥費不能按時報銷，工人的工資和退休人員的退休金也不能按時發放，一拖就是好幾個月。因此上訪的多了，請愿的也多了，成為市里一個包袱，也是市領導的一塊心病。
國企改制私有化是大勢所趨，私人資本兼并國營企業是改革的“唯一出路”。在市里領導參與下，經過清算，把企業賣給了資本家，究竟怎么賣的，賣了多少錢，職工是不清楚的。把企業賣了，市財政就有錢發離、退休人員的養老金，也解決了醫保費用。對在職的職工，除私人老板留下一些生產骨干外，其余的采取退休、買斷兩種辦法分流，40歲以上的女職工和50歲以上男職工，接近退休年齡的辦了退休，這部份人有了退休金，生活過得去。難就難在40-50以下的男、女職工，有的雖有20-30年的工齡，買斷費只有2-3萬元（買斷費是全市企業改制中發得最少的一家）。因是一個特殊行業，大部份是熟練工，下崗后除少數人能重新找到好的工作外，絕大多數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因為他們沒有其他技術，年齡又大，做生意用發的買斷的錢，做本錢又不夠，很多人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只有偶爾出去打點零工，個別還坐吃山空，陷入了貧困境地。開始有部分職工到勞動局去要失業救濟金，不知什么原因勞動局就不能發失業救濟金，后又到區法院起訴，法院不給立案，他們法律觀念淡薄，在法院鬧還打壞了辦公室的東西。法院以妨礙公務、破壞公物罪，對他們進行拘留，有的還判了刑。這些人只是為了爭取一點生存權利走向了反面，是什么原因，責任在誰？弄不明白現在是無產階級專政，還是資產階級專政？
留在工廠工作的職工情況不太清楚。只是偶爾聽到一件事，這個老板在福建又建了一個工廠，想把原留下作護廠工作的人員調到福建工作，有的人提出家在這里，去福建有困難不想去，當提出這個要求時，廠方沒有商量的余地，口氣很硬的答復，只有兩句話：“去明天就走，不去明天就回家”。這與原在廠工作時，工人提出要求不能解決時，還要作耐心的思想工作，當時是國家的主人，現在不同了，
只是資本家的打工仔，有什么權利提出自己的要求？
在廠工作幾十年的老職工，對自己所在的工廠還是很留念的，懷念過去能進廠工作時的驕傲和自豪。現在廠沒有了，我們這些離、退休和下崗的職工，再沒有人管了，有困難也沒有人關心了，當別人問我們過去在哪個單位工作時都難以啟齒，不想再見說是在這個企業工作的，提起這個企業的名字，認為很丟人，也很倒霉。改革以來大批國有企業私有化，把企業賣給私人，使國有資產階級大量流失，也把工人階級的驕傲和權力也賣了，尤其是賣掉了企業職工的生存權利。
（四）我的遐想
改革開放以來，社會在不斷發展和進步，國家富強了，國際地位也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在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號召下，成就了千百萬個億萬富翁。就是這個企業，有些人采取了各種不合法手段，也成就一些百萬富翁。但還有一大批退休、下崗職工生活是有困難的，企業職工退休金太低，普通工人和干部每月只有千元左右的退休金，特別是有的干部想不通，過去一起在機關工作，后來職務差不多，在機關按公務員退休，退休金比企業同級別的高出一倍多，而醫保待遇也比企業的高。還有就是40-50的男下崗工人，又沒有什么技術，年齡又大，很難找到適合的工作，生活就更困難了。這些都是政府應該關心的，不能使我們這個社會貧富懸殊越拉越大。不能繼續形成是富的越改越富，窮的越改越窮，應該讓更多的人活得更有尊嚴。使我們這個社會真正成為人人平等的和藹的社會。
「 支持烏有之鄉！」
烏有之鄉 WYZXWK.COM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網刊微信公眾號
